叶心正捧着菜谱在点菜,闻言不由顿了一下,他把视线从菜谱上面移了开来,静静地望了尤未一会儿,才道:“尤未,我的这个决定跟林总辞不辞退我无关,我很早就想离开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正好这次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那你的父母呢?”
“等他们都退休了,我会把他们接到我身边一起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叶心干脆把厚厚的菜谱放在了桌上,郑重其事地道:“尤未,或许我从来没跟你提过,但我真的对这座城市一点感情都没有,我甚至极度厌恶这里的一切,虽然高度发达但也冰冷病态让人反胃,我看够了这里的人一点一点失去人情味变得比这座城市里所有钢筋水泥的建筑还无情。尽管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但你知道吗,我直到念初中才拥有所谓‘千金难求’的上海户口,在此之前我受尽了周围邻居和同学的嘲笑讽刺,就因为我妈妈不是上海人。可能是从我懂事时起就渐渐从心底里开始反感这座城市了吧,后来越长越大,我对这里的一切就越来越反感,只想着有一天有了足够的能力就能够逃离这里。”
尤未听得直皱眉头,他万万没想到叶心选择离开的种子已经埋在他心底这么多年,在他已知的观念里面叶心跟很多普遍意义上有些排外的上海人不一样,首先从言语上他就不会给人一种自己是本地人的优越感,跟他相处,只会觉得融洽舒服,你能感觉到他是用心在跟你交流,永远都不会戴着虚伪的面具。
毫不夸张地说,尤未自来到上海,遇到的那么多人里面,唯独只有叶心给了他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的感觉,这一点连高赟、Felix和娄印都难以企及。他们都是业界精英,但也不可避免地要戴上符合他们身份的面具,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复杂的人际交往中。
或许有那么一天,等他达到足够的高度,也要被迫或自愿地戴上那样一层跟本我完全不同的面具,但这一刻,他由衷庆幸自己还很表里如一。
“那么你打算去哪里呢?”尤未叹了口气,“嫂子的家乡?”
“不,我们会先去重庆,据说重庆非常宜居,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叶心满脸憧憬,“那里一定跟上海很不一样,我听说重庆的袍哥文化讲究人人都称兄道弟,不讲究级别上下、地位高低,只讲义气。”
“虽然我没去过重庆,但也听说那里的人个个都是热心肠,而且美食特别多,在那里生活肯定每天都特别有滋有味。”
叶心爽朗地笑了两声:“如果确实如此的话,可能我们就会在重庆定居了,到时候你来重庆也有人给你当免费向导了。”
“好,我一定会去看你和嫂子的。”
“好了好了,先点菜。”叶心重新翻开了菜谱,有那么一瞬间嬉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毕竟是要离开生活了三十年的家乡,不管多么坚决难免也会有点伤感的,“这次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吃到这么正宗的本帮菜了,这么多年了我可能就对本帮菜还有点感情。”
听叶心这么说,尤未心里也泛起了一丝酸涩,他道:“我还在这儿呢,心哥你随时回来,我给你包吃包住。”
“哈哈哈,好啊。”叶心做主随手点了几个特色的菜就下了单,“对了,我听说林总从其他翻译公司挖了很多人过来,译燊原来的人留下来的不足一半?”
提到这个,尤未就说得特别小心翼翼,他没忘了叶心也是被辞退的员工中的一个,而且叶心被辞退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迷,当然这个叶心不提他也不会主动去问,只是避重就轻地道:“嗯,但是留下来的基本上都升了职加了薪。”
叶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呢?”
“我……我也升职了。”尤未刻意表现得特别平静,“薪水也加了一些。”
叶心单手撑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道:“林总还真是大手笔啊。”
尤未以为叶心还在记恨林燃辞退了他,忙想转移话题:“对了心哥,你到了重庆打算干什么?老本行?”
“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我打算自己注册一家公司,做室内设计。”
“嗯,自己给自己打工,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尤未不无羡慕地道,“我也想创业,不过还要再沉淀几年才行,彻底吃透一个行业起码也要七八年吧。”
叶心挑了挑眉,颇为意外:“你打算在翻译这个行业长期干下去了?”
“对啊,就像你当初跟我说的,虽然翻译这个行业是依附于其他行业的,但也胜在跟很多行业都有联系,所以我能学到的东西也比较广泛,我不想半途而废,也没那么多精力这个行业待几个月那个行业待几个月,我想静下心来好好把一个行业研究透彻。”
“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不容易。”叶心笑了笑,“不过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
“什么?”
叶心斟酌了一下,才道:“小心林燃这个人。”
“林燃?”尤未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叶心耸了耸肩,“就是一种感觉吧。”
正好这个时候菜陆续上来了,尤未本来想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也是这样缓冲了一下尤未才反应过来有些话不能当叶心面讲,尤其是他和林燃以及高赟之间扯不清的关系。
“开动吧。”叶心开始热情地给尤未介绍自己家乡的特色菜,“这是熏鱼,这是素鲍,这是蓝莓山药,这是……”
一顿饭尤未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叶心当然也看在了眼里,自从林燃第一次出现在译燊他就察觉到了尤未和林燃之间的关系恐怕不那么简单,后来被人事部约谈之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但他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明哲保身是他信奉的第一教条,尤其这种涉及到公司高层和别人私事的情况,他更没必要给自己招惹这样的麻烦,可是……
饭后两人在打浦桥站分了手,临走时叶心用力抱了尤未一下,贴着他的耳朵提醒道:“你想在翻译这个行业继续干下去我支持你,但我觉得你也可以把眼界放开一点,比译燊好的去处还有很多。”
尤未愣了一下,他始终觉得叶心是不是对林燃有所误解,但也不想拂了叶心的好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保重。”
“一路顺风。”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好基友叶心的友情出演,感谢Derek、Tom、Vivian和Peter的本色出演。对了,我有没有说过这部文里面很多角色在现实生活中都有原型?很多情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_^
☆、银河系的第069颗星(微修)
尤未九号线转一号线之后直接去了高赟家,这一个月来两个人都挺忙的,几乎没什么时间见面。
公司刚换了新老板,尤未职位上也有了变动,他急着在升职之后赶紧做出一点成绩来好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入职不满一年就从最底层的小职员升到了supervisor的位置上,明面上没人说什么,但尤未知道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所以这一个月来没少义务加班,有时候连周末的时间都搭上了。
公司人员扩充之后,销售部的人数也翻了个番,新经理到任之后把整个部门按平时业务量的比例分成了两个team,一个专门负责口译项目,一个专门负责笔译项目。
尤未有幸被分到了笔译组,跟他原先的职业规划不谋而合,但因为职位上的变动,他肩上担的压力也大了不少,每个月的绩效指标翻了好几倍不说,而且已经量化到每天需要完成多少金额的订单了,他必须在维护好固有客户的基础上不断地扩展新的客户才有可能达到公司对supervisor的要求。
累是累了点,尤未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充实了不少,而且每天都有新的挑战,面对那些新鲜刺激的挑战虽然未必每次都能完成,但即使是失败了也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这样下一次再尝试时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尤未没事先给高赟打电话说他要过去,尽管这样想想挺矫情的,但他就是矫情地想看看自己突然出现时高赟脸上那种触不及防的惊喜表情。
出地铁站路过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面包店,尤未进去买了些面包和牛奶拎上,他知道高赟一忙起工作来基本上吃饭就不能按时按点,冰箱里备点食物是很有必要的。
尤未直接拿钥匙开了门,进门之后发现整间屋子都被灯光照得明晃晃的,听高赟声音传来的方向,应该是正在客厅里打电话,而且情绪有些激动,和电话那头的人在争执着什么。
尤未拎着东西走到客厅的时候,高赟也注意到了他,不过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瞥了尤未一眼之后就继续冲着电话那头的人咆哮道:“三万?请问这跟两万有什么差别吗?我昨天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什么?这是你们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起印量达不到合同上白纸黑字的十万,合作就免谈,你们以为全中国就你们一家出版社?”
尤未知道高赟在谈正经事,虽然没看到预想当中的惊喜表情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也识趣地没过去打扰他,拎着东西准备先放冰箱里去。
路过饭厅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好几个摊开的外卖盒,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动,尤未走过去摸了一下,已经冰凉冰凉了。
客厅里的争执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尤未大概猜到了高赟在烦什么事,对于高赟工作上的事他一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如果高赟愿意,他会是他最忠实的倾听者。
尤未利落地把桌上的外卖盒都收拾了扔垃圾桶里,然后去厨房里面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毫不意外地发现冰箱里果然空空如也,整个厨房唯二能找出来的能吃的东西就只有大米和一颗鸡蛋,果然一个人的时候高赟就是这么喜欢作践自己。
尤未撑着灶台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刷锅煮粥,粥快煲好时把那颗蛋也打匀了倒进锅里冲成了蛋花,再煮了几分钟又加了点盐就关了火。
这期间尤未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那边的动静,这个电话自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分钟了还没打完,在他没来之前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多久就不知道了,看来事情真的是有点严重呀……
尤未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把蛋花粥端到了客厅,高赟已经从组合沙发转移到了落地窗前,即使是背对着尤未也知道高赟此时的表情有多难看。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这本书是传记吗?现在来跟我说什么传记类受众小利润薄不宣传还要减印有意思吗?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我不稀罕你们的违约金!喂?喂?喂?!操!”
不知道是电话那头的人挂了电话还是这个电话把手机都打没电了,高赟烦躁地扒了几下头发,低吼一声粗暴地把手机扔到了墙上,“啪”的一声,脆弱的手机碎成了几块,然后四分五裂地掉到了地板上。
尤未吓得缩了一下,他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刚出锅的蛋花粥,滚烫粘稠的液体淌了一大片出来溅到了他手背上,疼得他嘶嘶抽气。
高赟听到动静立马转回了身,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泛红,头发也被抓得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半点平时潇洒从容的样子,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糟糕透了,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接过尤未手里的碗放到茶几上,然后仔细地查看着尤未的手,一脸关切:“怎么样了?疼不疼啊?”说着就把尤未的手送到了嘴边轻轻吹了几口气,温柔的动作跟刚才那个状若癫狂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我没事。”尤未想把手抽回来,无奈高赟抓得太紧,他只好任由高赟抓着他,柔声道,“赶紧趁热把粥喝了吧,工作再忙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呀,你这样真的让人特别心疼。”
高赟闻言一顿,他一个人了太多年,以至于他至今都无法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事无巨细都在关心着自己的人,但是,这种感觉恰恰又是他内心深处最需要的,尽管现在他还有点排斥有人闯入了他的生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还有点不习惯甚至是有点恐惧,他害怕一旦真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头来又是一场空,那样的伤害一辈子受过一次就足够刻骨铭心了。
“对不起。”高赟一把抱住了尤未,下巴抵着尤未的肩窝,有些懊恼地道,“刚才吓到你了。”
尤未怔愣了两秒,也伸手抱住了高赟劲瘦的腰肢,脸贴着高赟的脸轻轻蹭着,温声道:“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高赟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我最近遇到一些事。”
尤未“嗯”了一声:“愿意和我说说吗?”
高赟禁不住无声苦笑了一下,现在缓过劲儿来他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真是太失态了,深呼吸之后胸口郁结的那口浊气消散了不少,他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口气顺不下去,还有老师那边,我很怕让他失望。”
尤未想了想,他猜测应该是高赟研究生时的导师的那本传记在出版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他知道这件事于高赟而言的意义,他也知道那位素未谋面的Harrison教授在高赟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他诚恳地道:“心平气和地跟出版社再谈谈吧,也许还有转机呢,我也拜读过你的译著,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不管哪一家出版社都没有理由放弃跟你的合作,因为那会是他们的损失。”
尤未真诚的赞美并没有起到一丝安慰的效果,高赟的眼神反而在尤未看不见的地方瞬间阴冷了下来,但他不想让尤未知道这件事背后根本没这么简单,他也不想就这么被人轻易给拿捏住。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是真的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老师完成这个心愿。
顿了半晌,高赟轻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对,也许还有转机呢。”
To be continued……
☆、银河系的第070颗星(微修)
尤未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那个让人安心的热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发现身边的人果然不在了,伸手一摸旁边的床单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显然高赟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尤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现浴室的灯亮着,而且门没关严实,柔和的黄光透过两指宽的缝隙倾泻在门边的地板上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区域,但是里面却一点点的响动都没有,安静得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慌。
昨晚高赟狂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尤未不得不承认那一刹那他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有着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毕竟他从来都没见识过高赟“发病”的样子,但昨晚那个人确实让他觉得无比陌生,如果昨晚他没顺道过来家里只有高赟一个人……
娄印不止一次跟他强调过高赟其实要比正常人敏感脆弱很多,除非什么事情都顺着他的预想发展,否则就算是一件非常小的事都可能在他心里面被无限放大,就像扔进湖心的一颗小石子,湖面的平静被打破,导致的后果是湖面上会漾开比石子大成千上万倍的波纹。高赟左手手腕上缠绕着的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尤未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了几下,他用手搓了搓眼皮让视线清晰了一点,然后动作轻巧地翻身下了床,为了不弄出动静惊扰到浴室里的人,尤未直接赤脚猫着腰朝浴室门蹑手蹑脚地靠近。
尤未躲在浴室门边的视线死角里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朝里看了一眼,高赟果然在里面,正双手撑着洗漱台,面如死灰眼神涣散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那眼神一点不夸张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整个人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残骸,如果不是胸膛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那个颓废的样子和难看的脸色完全不像个大活人。
尤未被高赟这个状态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了身子背贴着墙壁站得笔直,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连喘口大气都不敢,生怕被里面的人听到,捂着嘴心乱如麻。
娄印有叮嘱过他要时刻注意高赟的动向,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要随时告诉他。
尤未不知道娄印所谓的“异常”要怎么定义,但他肯定现在的高赟一定是不正常的,试问有谁会自恋到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不睡觉跑浴室里对着镜子欣赏自己那张脸?更何况还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脸色难看至极的脸。这又不是在拍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