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今年前半年永美全国700多家店的收支和盈利图。”陈越山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徐徐说道,“这是那几个永美的非执行董事的资料,另外还有独立董事的,总共七个人。”
简白放下刀叉,用餐巾抹了下唇后,拿起最上头的那些收支图表看了起来。
“永美还有700家店?”
“是的。”
“这个销售网络还真是不小,我记得正阳目前有900家左右。”
“永美最高的时候全国有将近1600家,这只是全国,还不包括香港、澳门以及其它亚洲新兴市场。”
陈越山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是带着自豪与骄傲的,毕竟那是永美曾经到达过的辉煌,这辉煌在国内至今无人匹敌。
“700家的连锁门店,昨天别人才给出20个亿的收购报价?这份资料我不用看就知道永美的业绩有多烂了。”
简白说完把资料往陈越山面前一丢,起身去水果吧那里取水果了。
陈越山被喷了一鼻子灰,又不好反驳,毕竟简白说的没错,现在随便一家科技公司估值就能到达五、六十亿,有甚者百亿都不为过,而像他们永美这样有实体经营的却被压价压得那么厉害,这只能说明在他成为最高管理层的那段时间,整个经营有多糟糕。
简白去而复返的时候手上拿了两盘山竹,在陈越山面前放下一盘后,端着另一盘绕到了原来的座位。
“吃点这个,降火。”简白示意了一下陈越山。山竹是东南亚地区的水果皇后,和榴莲凑一起被人叫做夫妻果,榴莲吃多了容易上火,这个时候来几颗山竹就能起到清热去火的作用。
陈越山不是傻子,知道简白的寓意,不就是要开始策自己领导无方了吗?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拿过一颗,剥了皮直接塞嘴里嚼了起来。边吃他心里边想:没经营好永美这个罪,他认了。只要简白能在余光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重新带领好永美,他甘愿任他责骂。
想不到两人吃完各自的一盘,简白并没有对这几年来永美业绩的大幅下降提出更多质疑,反而问了些收购的事。
“JPM和JAIC到底是让谁牵的线?”简白用湿毛巾擦了擦有点黏糊糊的手,问到。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吴伯涛啊!你昨天不是已经给他一个下马威了?”陈越山对他的提问一脸不可置信,明明昨天在董事大会之前简白已经出手对付吴伯涛了,怎么这会儿还来问自己呢?
“我那是乱猜的,误打误撞!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收受贿赂了,他是自己作死,和我无关!你别对外嚷嚷着是我对付他,我不对付任何人!”简白摊开手辩了一句,又说:“董事会不是还有个叫史丹尼的?他不就是JPM的吗?为什么不是他牵线?”
“他不方便出面,我们中国人有句谚语:戏唱得好得靠吆喝声!你懂那个意思吗?就是当事人想要做什么,得靠旁人来张罗,那样才有格调,上得了脸。”
陈越山的侃侃而谈换来简白的一记白眼,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这个年轻人了,他不善于经营,但他会看人,余光可能真没看错,这个年轻人还真值得信赖。
“你们中国人还真是麻烦!”简白嘟囔了一句。
陈越山笑笑,并不反驳。
“外面那些,一会你帮我吆喝掉?”简白抬了半边眉毛问他,嘴角蕴藏着一丝揶揄。
陈越山朝着他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外头那些记者比早上他来这里时更多了,他皱了皱眉头,对着简白认真说道:
“那些记者好对付,之后我会统一安排公关稿,只是吴伯涛那里你还得小心,他是小人,手段也多得很,我怕他被你一搅合会来找你麻烦。”
简白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想到以前听阮晋文说过的那些亡命之徒又觉得有丝麻烦,真是不知不觉中自己又惹了身臊。
想了半天他还是问了陈越山:“他会做什么龌蹉事吗?”
“应该会叫些像他们一样的人来找你麻烦。”陈越山对着简白身后那桌瞥了一下。
简白顺着他眼神的方向回头看去,混子三人组正坐在自己后方对着这边招呼。他额头青筋突突,突然有种哔了狗的预感。
“简先生,你什么时候再去探视光哥?”
“叫我简白,或者Ben。”
“哦,那Ben,你什么时候再去柳河?”
“可能周五。”
陈越山面露尴尬,不知道怎么催他。
简白看了下腕表,离自己的越洋电话还有十分钟,他想尽快完结此次谈话,拿过水喝了口后问:
“你有什么话要我带?”
陈越山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就说,我不喜欢你们的那套暗示,也别让我猜心。”简白倒是喜欢爽快,见不得陈越山的扭捏,觉得他吞吞吐吐很让人难受,所以对着他说话的语气急了起来,带了点命令的味道。
陈越山很久没有这种被强势的感觉了,他善于去执行,但不善于决策,这是他的短板他自己知道,而简白在他眼里俨然已经是一位领导者决策者的角色,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说:
“能早点去的话就早点去吧,今天周一,又拖到周五的话,怕很多事又有变数。你昨天拖住了他们提交给股东大会的议案,那群人不是傻子,过几天就都清醒了,再开一次董事会我估计你就Hold不住了,这事尽快让光哥知道,看看他的意思。”
说了半天,最后关头最信任的靠山还是余光。简白让他直接说,想不到他突然变了画风,这也太直接了吧!简白撇了撇嘴,脸色沉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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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急的不止是陈越山,还有余光。
已经周三,除了周日见了些永美的新闻之后再也没收到过其他关于永美的消息。这让余光更迫切想知道外头的情况。
可整个周一、周二他都从早劳工到晚,晚上又因为自己前段时间手不方便欠的工作还需要加时完成,所以等回到牢房已经过了十点,那些电视新闻都看不见了!他心里虽抓了毛,但长期以来练就的隐忍还是强把自己的那股浮躁不安给压制了下去。
此时,牢房里其他狱友已经呼呼大睡了,余光轻手轻脚走到自己的床位,刚想翻身爬上去,背后一道轻微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光哥。”
叫住他的正是小六,余光放下抓着铁梯的两手朝他走去。
“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怎么?他们又有人……欺负你了?”余光边说边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小六的周身,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发现。
“我没事,是你的事,永美的!那个简先生还没来吗?”
小六一脸好奇地看着余光,眼底是一片关心,他今天问了管探视的监警,这两天都没有探视余光的人,他知道余光在等什么,他着急,他为他着急。
“没有。可能有其他棘手的事要处理吧。”余光将心里自我安慰的话随口说出,他不想受这事太大的影响,于是只是皱了皱眉。
“我今天去查了新闻,没有永美的报道,只有简白个人的一篇介绍,他成功收购过很多家公司,光哥……”
话还没说完,被余光截住了。
“那只能说明他能力卓越,并不代表什么。行了,别为我担心,早点睡吧。”
第二天一早仍是接着出工,余光和小六并不在一组,想不到小六申请了调换,换到他一组来了,两人才碰头相视一笑,狱警就来喊人:
“0417,有人探视,出列。”
余光心一紧,心想这小子总算来了,他跟着狱警忐忑地走了很长一段通道,最后终于走到探视室的门前,推门而入刚想策几句话,想不到门内等着他的并不是他想要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好累!
☆、第12章
监狱窄小老旧的探视室里鸦雀无声,两个年龄相仿的男人对视而坐,一个锦衣华服富贵非常,另一个则是一身囚服沧桑毕现。
好在余光并没手戴镣铐,这多少挽回了点他的自尊,让他在阮元面前没有低人一头的错觉。
两人沉默了许久,时间在默默流逝。阮元终坐不住了,从怀里摸出包和天下来问他:
“抽吗?”
那是标价一千四一包的烟,以前余光风光时介绍给阮元的牌子,那个时候北京很难买到湖南产的这类高档烟,余光从客户那得了几条,丢了条给他。那个时候两个人还是无话不说、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是囚徒、是从首富之位跌落的罪犯,而他仍是名门望族,京中排得上号的贵公子。他是他妻子的前夫,而他是他前妻的现任。
两人尴尬的身份造成了后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
余光瞅了眼那烟,摇了摇头,“不用,戒了!”
阮元听他简练的回复也不勉强,抽出一支往唇齿间一夹,随后拿了支镶了绿宝的火机点燃了烟头。
余光将它全套动作尽收眼底,面上毫无表情,可心里却已思绪万千,他面前曾经最要好的兄弟还真把两人年少轻狂时立下的誓完成的完美无缺。
当年他们说“这辈子要一起装酷,享受最极致的人生。”
香烟在阮元的指间忽明忽灭,燃烧中形成的淡淡青烟把余光的所有思绪拉回到当年……
那个时候他只是努力考上北京的大学的穷学生,而阮元则是从小在首都长大的公子哥,两个身份背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男人竟然被分配到了一间寝室,虽然阮元住寝室的时间不多,但两人却是实打实的上下铺关系。
那个时候的友谊很单纯,我敬你是条汉子,喜欢你的睿智与果断,欣赏你的领导能力,和你在一起可以一起撒野、一起喝酒、抽烟加泡妞你就是我兄弟。
阮元就是被余光身上那种又痞又果断又光芒四射的魅力所吸引。即使余光只是来自小城市,但他也心甘情愿跟着他把他当成是最好的朋友。
余光大三那年,家里老母得了绝症,亲哥又在外打工,他不得不休学回家照顾老母,尽最后的孝道,等他再回到学校,干脆直接辍学了。
当时改革开放初现成效,正赶上社会经济加速发展前的一波好时机,余光辍学也是想和他哥余满一起单干,对他来说读书不过就是为了改善家里经济的一条捷径而已,只要结果一致,过程无所谓。
那个时候,阮元借了四万给他,那个时候四万元简直就是笔巨款,不过余光和他哥争气,靠着七拼八凑的十万元还真把生意做了起来。
从十来平的一间供销社到上万平的大商场,他们没有落下过任何一次大时代。也是余光眼光独到、决策英明,原本小小的公司竟然在短短几年内做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大集团,甚至在香港回归后成为了最先几批在港上市的国内企业之一。
这之间的每一次永美发生的大事件,阮元都是见证人、参与人,因为阮元很早就入股了余光的永美,是他陪着他? 徊讲降巧厢鄯澹慷昧怂械幕曰汀?br /> 年少轻狂的岁月,他们曾同样因为打败了众多对手后在拉斯维加斯开着加长林肯喝着一瓶几十万的香槟。可以说美女,豪宅,豪车从来没有在他们之前的人生中缺失过。
然而这种光辉岁月,这种热血青春,这种执手共进的友情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了?他和他心里都很清楚。
那是阮元第一次带着李可儿见了余光的那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悄然无声地断裂起来。
同样不落俗套,这又是一段他爱她,而她却爱他的戏码。而其中的他她他换成了阮元、李可儿和余光。
第一次见可儿是在余光向母校捐赠一座图书馆的奠基典礼前。可儿也是他们的学妹,只是在读。
仪式开始前的半小时,阮元还吵吵嚷嚷要余光帮自己出谋划策,说自己遇到了心中的女神,让余光看看。
那是个初秋的午后,高大的梧桐映射下斑驳的光影。校园的街角,长发白裙的纯真少女邂逅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只一眼,她就芳心暗许。
李可儿可以说是对余光一见钟情。
起初余光对于可儿的示好仍有抗拒,他不是不顾及阮元的感受,知道他喜欢她,视她如珍宝,他更不能坦荡荡接受她明着暗着投来的爱意。
可他逃不过她那无邪的眼睛和纯真的脸庞,在她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的时候他彻底投降。
终于在那个深秋的雨夜,他在她住的公寓里第一次要了她。也就是那晚,阮元和他彻底决裂。
他们的圈子里向来不缺少长舌爱八卦的人,后来的某天,他终于知道那一晚阮元在可儿楼下抽了一整夜的烟,也是那一晚过后,阮元全资撤场,和永美永远划清了界线。
不过那个时候的余光已不在乎那些资金了,阮元的离场正好奠定他在永美更深的根基,他成为了彻彻底底一手掌握永美最大权利的领导人。
青年得志是自我膨胀最大的推手,越来越强大的余光在成为首富时俨然不再顾忌阮元的感受,在他之前的信条里什么都可让唯女人不可让。事实上,李可儿在认识余光之前也没成为阮元的女友,所以理论上不存在我挖你墙角的说法。既然道理说不通,阮元的撤资行为在余光的心里就成为了一种胡闹与背叛。
既然如此,大家在公开场合也无需惺惺作态。给可儿世纪婚礼和奢华生活就是余光给阮元最大的打击:我可以并且有资格给她最好的,而你……不行。
阮元果真被他们虐到了,这才有他对外公示终身不娶的誓言。
可这誓言还没守几年就被阮元自己打破了。就在余光入狱后一年,他就被拍到和李可儿出双入对。
男人花天酒地也不会扫了名誉,可女人不同。
李可儿那个时候还是永美的老板娘,是余光的妻子呢,即便她和阮元没什么,很多时候只是阮元在她身畔的陪伴,但舆论不会那么认为,他们宁愿相信是可儿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试问一个二十五岁都不到的女人怎么顶得住那些压力?
是阮元,在她无助的时候逢迎而上,花重金摆平了一切。也终于,李可儿实在无法忍受余光不在时她所要撑起的那些重担,在余光入狱两年后提出了离婚。
阮元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尽,烟头由橙红变为灰白的那刻余光回过了神。
他抬头看了眼同样骄傲的阮元,问:“你来……什么事?”
“吴伯涛……你指示的?”
余光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你现在的手伸得真远,永美的事都管了?”
阮元抬了抬眉毛,没正面回他充满讥讽的话,只说:
“老吴也是为永美好,想在永美还有价值的时候帮你出手。”
“所以……我还该对他的行为感恩戴德?”余光停顿几秒,又说:“看来是我不知好歹了。”
“JS是隐形的资本大鳄,余光,你这是在玩火!”阮元终于没忍住,咆哮了出来。
余光抬眸看他,可能时光真的溜走了太多,那个曾经自己最熟悉的人此刻变得尤其陌生,看来他已经完全忘记,他余光是最不怕玩火的人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余光的语调平淡无奇,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见阮元没回答,他又自嘲地说了一句,“看来我该感恩的人里还要增加一个你。”
“永美的事我不会再管,我今天来纯粹来见见你。”阮元不愿绕着之前的话题被他明嘲暗讽,放缓了语速给了余光他今天来的原因。
余光的眼眯了眯,动作轻微不易察觉,可心里却并不平静,就像被人戳了一小个洞一样让人隔应难受。这才是真正的阮元,无形中给你来上一刀。说得好听是来见自己,可大家心知肚明,他来见的是自己究竟落魄到何种地步,他想探自己对他会不会再有威胁。
“我听说你申请假释了?”
“你那么怕我出去?赶着来探实情?”余光已不在乎双方脸面,扯破那层窗户纸开门见山问他。
“能出去也好,只是永美的事,你再考虑一下?那个简白不简单。”阮元好意提醒了一句。
余光嘴角上扬,轻蔑地一笑:“几分钟前,你才说了永美的事你不会再管。”
阮元吃瘪,对着余光欲言又止。
余光不愿再留在这里和他瞎扯,起身准备结束这次无意义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