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了,我现在在医院,你能过来一趟吗?”
对面听到“医院”二字,也着急起来:“怎么去医院了?你胃又不舒服了?哪家医院啊?你等我,我现在就打车过去。”
忍了半天的泪水还是流下来一些:“在纽约总医院,夜间门诊…快点,小D…”
小D来得很快,见我坐在外面的等候室里,立刻着急的上来噼里啪啦一通问:“怎么回事儿啊?医生怎么说啊?哎呀我就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都是我不好,你没事儿吧?胃还疼吗?米歇尔知道不?”
我坐在椅子上摇摇头,“不能告诉米歇尔,他明后天有个很重要的案子,不能让他分心。”
小D一下子没声了,坐到我旁边,握着我的手安慰:“没事儿,肯定没事的,你都那么久没复发了。别怕,下次咱们出去玩不喝酒了,再也不喝了。我跟着你一起戒。”
我很喜欢喝酒,酒瘾很重,以前严重到每天三餐都要配着酒一起吃,读书的时候喝,看电视喝,泡澡的时候也喝,光我一个人就能很轻易喝光两三瓶红酒或者香槟。检查出癌症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米律师根本都不让我碰酒,家里也不买了。
直到第三次复查结果反映良好,医生也说可以适当性喝一点后,我才有机会继续接触到酒精。当时简直馋的不行,米律师买了一瓶酒回来,给我倒了一杯,自己没喝,然后直接把剩下的全倒了。看的我可心疼了:“这瓶酒200多美金呢,多贵啊,这样多浪费。”
他板着脸道:“胃癌化疗一次好几百美金,更贵。”
我立刻闭嘴,乖乖喝酒。
只有在他出差时,我才有机会能放肆,出去偷喝酒。才偷喝这么一次,就出了这种事,我心里那是又害怕又担心,不知道让叔知道后,他肯定又会定什么家法来处置我。
又等了一个小时,拍片结果出来了,没有癌变迹象,也没有胃溃疡,总算松了一口气。
护士给我开了温和的胃药冲剂,嘱咐我按时喝:“可能就是普通的胃出血,验血结果要两三天后才能知道,你过两三天再回来趟拿结果吧”
小D开车把我送回去,又一路送到家门口,烧了一壶热水,看着我把药喝下去后才放心的走。
他离开前,我郑重叮嘱他:“千万,千万不要告诉米歇尔!看在咱的友情份上,千万不要告诉他啊!告诉他后我肯定这辈子都喝不到酒了QAQ”
小D:……
两天后,米律师案子胜诉,凯旋归来。本来说好的我去接他,但是那天正好要去医院拿报告,就让小D帮忙接。
路上叔随口问了两句,没一会这个没出息的叛徒就把我供出来了。
在米大律师黑着脸的严刑逼供下,小D支支吾吾的说,“他胃不太舒服,前几天疯玩喝酒喝得有点多…去医院检查去了,癌症科,还验了血,今天取结果…”
米歇尔大脑一震,晴天霹雳,惊得话都说不清楚,舌头直打结:“医,医院?什么时候的事儿?哪家医院啊?”
然后没出息的叛徒就带着叔直接一路开到了医院,把叔撂下后,开着车火速逃离现场。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找朋友真的不能找智商低的,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医院里,我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结果,对面跑来个小孩子,跟在爸爸妈妈后面走,突然被自己脚绊住,摔倒在地。一开始没哭,还想自己爬起来,结果他的妈妈转身回来问:哎呀,怎么摔倒了?疼不疼啊。
孩子一听,趴在地上立马哭了,蹬着小短腿和妈妈撒娇,要妈妈来抱他才肯起来。
孩子爸爸很不乐意,阻止妻子,抱怨道:你看看你,本来没事儿的,被你一说他就这样了。
妈妈怜爱的把摔倒的孩子抱起来,小孩子死死搂着她的脖子可劲儿撒娇,抹着小眼泪埋头在她怀里蹭…
只有见到最亲密的人时,人才会放松警戒,卸下伪装,露出心里最胆小害怕的一面。
米律师火燎火燎的赶来,跑的气喘吁吁,见到我,一脸怒气,眉毛挑的老高,脸色难看的要死,人还没到,骂声已经先噼哩啪啦砸过来了:“你怎么老这么不听话,真是要气死我了…我就出差几天你就这么玩…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喝太多酒,你的胃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少喝点能死?命重要还是酒重要?…是不是又想挨揍了?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
本来不害怕的,一看到叔,心里突然特别难过,特别害怕,特别想哭。
他骂骂咧咧的走过来,教训的吐沫四溅,等他骂爽了,看我听得一脸呆滞,两眼无神,明显是在走神,又是一句吼:“我刚刚说的你听清楚没有?!”
吓得我一个机灵,心脏骤停,回过神来,顿时满腹委屈,憋着眼泪可怜巴巴的吸着鼻涕说了一句:“你居然敢吼我QAQ…”(you yelled at me…)
说完两行眼泪唰唰就流下来了,这可给米律师吓坏了,瞬间怂了,抱着我开始哄:“哎呀,Asher,你怎么了?别,别哭啊,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吼你,不吼你了,是不是结果不好?和我说说?”
“你居然吼我QAQ…”(you yelled at me…)
他攒的一肚子火瞬间瘪了,摸着脑袋轻声哄,
“别哭了,乖,别哭了。你是不是心里怕啊?别怕,别怕”
一头扎在他怀里,使劲蹭,使劲哭,委屈道:“我都怕死了,特害怕,你还凶我!你居然吼我QAQ”
“哦哦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不凶你不凶你,别怕,有我在,别怕啊”
冲着叔一通发泄,哭够后心里舒服很多,倒是差点给他吓坏了。拉着我不停的问:“真没事?你我看你刚刚哭的挺厉害…Asher没事,我承受得住,你和我说吧,是不是啥不好的消息”
我抽纸擤鼻涕:“真的没有,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验血结果还没出呢。”
两人一起等候厅坐着,等候区里还有个儿童游乐屋,里面堆满了玩具和积木,供来看病的孩子们玩耍。医院里的儿童部最近新出了一些玩具,麻省理工发明的智能拥抱熊特别流行。那熊和机器人一样,能辨识文字,说话,问问题它也会回答。
在等候区等的时候,正好看见旁边儿童区有一个,叔毫不犹豫拿来给我玩。乖乖坐在妈妈身边的一个孩子羡慕的朝我投来目光。
我不好意思接,又推回去:“叔,我今年已经24了,你给我这干啥,给别人看了多丢人啊”
他可不管这些,还是把熊塞我怀里:“这熊可有意思了,你问他问题,他都能回答。”
我不屑,嗤笑道:“肯定就是一些很幼稚的问题,答案早就输入进去,估计只能答那么几个”
“那你试试,来,先和它打个招呼,这样它才能知道你的名字”
为了迎合米律师幼稚的心思,我只好对着玩具傻不啦叽的说,“你好,我叫Asher”
玩具熊眼睛亮了亮,手臂开始晃动,“你好,Asher,很高兴认识你”
米律师也笑着说,“你好啊,我是米歇尔”
“你好,米歇尔,很高兴认识你”
我没再问问题,那熊就一直重复着“你好,米歇尔,很高兴认识你”这句话,重复了七八遍才停。气氛陷入蜜汁尴尬,米律师推推我,小声道“快问啊,它等着你呢”
“……”
硬着头皮想了半天,抱着熊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拥抱熊眼睛闪了闪,机械的说:“Asher,你在想你最爱的人”
“哦?那你知道我最爱的人是谁吗?”
拥抱熊的头转了转,向四周看了看:“你最爱的人,你最爱的人,这个人…现在和你一样,在这个房间里”
“是吗?那这个人有名字吗?”
拥抱熊挥了挥手,转头向周围看了一圈,最终看向米律师:“Asher,最爱的人,是…米歇尔”
我也觉得有点神奇,追问道:“真的吗?你确定?我可是男生,米歇尔也是男生。”
拥抱熊眼睛亮了亮:“真的”(It’s true)
米律师接过熊,一字一句的对它说,“米歇尔 也最爱 Asher,对吗?”
玩具发举起双臂,发出高兴地欢呼,“It's correct!”(答对了)
坐在旁边的孩子看我们玩了半天,按捺不住了,小声拉拉妈妈的衣服,征求她的同意。
我注意到了,走过去把熊递给他,小孩子很想要,又不敢伸手去接,偷偷抬头看自己的母亲。把熊放到他身旁,又蹲下来和熊说:拜拜,拥抱熊玩具熊眼睛亮亮,:再见,Asher,再见,米歇尔。
那孩子瞪圆眼睛,惊讶极了,伸手把玩具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好”
玩具熊发出欢快的声音:你好,我是拥抱熊,你叫什么名字?
又等了一会,护士来了,把我们带进医生办公室。
米律师急的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医生,他胃没事儿吧,是不是癌症复发了,无论好消息坏消息你都和我说,没事儿我承受的住,真的,如果有坏消息也不用太委婉,我有心理准备。”
那语气,那口吻,说的跟癌症晚期要死人了一样
我:……
医生抬抬眼镜,在我俩之间扫了一遍,疑惑道:“你俩…到底谁是病人啊?”
验血结果没有癌变复发迹象,就是普通的胃出血,虚惊一场,开了点药,护士就把我们打发走了。回家路上,米律师黑着脸,时不时撇着眼睛盯着我,一副的架势。
我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只得先开口:“这次是我错了…”
话音还没落,他立刻拍着方向盘炸毛:“你说这句话都多少次了?!每次都是知道自己错了!咋还老不改?!每次就会光说我错了我错了,你为什么老做错事儿?”
我闭嘴乖乖挨训
叔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我们之前说好的,如果你不舒服,有什么事儿,无论如何一定要立刻通知我。你为什么这次又要瞒着我?”
“这不是想着你之后几天有大案子吗?而且验血结果不是也没什么事儿吗?不想要你瞎担心”
“案子有你重要吗?!什么瞎担心,我整天为你都快操碎心了,你说说你,整天惹事儿”
听他这么说,我也有点生气:“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之前一直和我说这案子多难得,多重要,如果成功了你在公司就能进很大一步,说不定还能被升为合伙人。要是就因为这点事儿给你搅和了,你还不得恨死我。”
“我恨你?你要是真癌症复发了不告诉我,我才会真恨你。”
趁着堵车的时候,他停下车,掰着手指数:“案子,公司,晋升,钱,所有这一切,这些东西都没有你重要。如果你没了,我要公司,要钱,要大案子有什么用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凑到嘴边吻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不再让你担心。”
他脸有些发红,抽回手指,继续开车。
过一会才小声嘟囔着:“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不扔家里的酒”
“……”
晚饭后,米律师不顾我的哭喊,大刀阔斧把家里所有的酒全部扫荡干净,丢进楼下垃圾桶,丝毫不给我任何解释和反抗的机会。
我缩在沙发上自己生闷气不理他,叔拿出老式留声机,放进去一张黑色圆形胶碟。古典的英式慢摇歌声充满整个房间。他一把将我抱起来,搂着我的腰,让我靠在他身上,带着我在客厅里跳舞。
米律师的父母很浪漫,据米律师说,在他们小时候,米爸爸和米妈妈每天晚饭后都把自家娃丢一边儿,两人自个儿在客厅里放很温柔的音乐跳舞,那时候,只有六岁的叔觉得他爹老帅气了,尤其是跳舞的时候,那动作,那姿势,多么优雅。弄得他也想跳,于是六岁大的米律师颠颠着跑过去,死活要上去把他爹换下来,和妈妈跳舞。结果个太矮儿,蹦跶半天够不着,连妈妈腰都搂不到。然后米妈妈就弯下腰,把他抱起来,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一步一步带着他跳舞。
我刚刚开始化疗时,头发掉光了。那阵子特别低迷,嫌自己很丑,总赖在床上不起来,也不乐意出门。叔就把屋里暖气开到最大,用一条薄被子把我包起来,再用一根皮带扎上固定,我跟个玉米卷一样被他抱着立起来,让我踩在他的脚背上。他会放些很温柔,节奏慢的法国老歌,抱着我在地板上一圈又一圈的,就这么转啊转。
米律师老说,他想要他父母那样的爱情,不轰轰烈烈,不世界人人皆知,就是平平淡淡,温暖如风,每天晚饭后一起跳着舞,说些情话,就足够了。
其实啊,这样的爱情,我也很向往。
第20章 情人节
情人节要到了,各大超市巧克力和玫瑰花疯狂涨价。今年我严肃警告米律师,不许再花那么多钱买什么破花。二月的玫瑰花贵的要死,一束要两百多美金,我一大男人拿束花有个屁用,娘死了,还不如用那点钱多买点零食吃。
米律师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什么都喜欢用好牌子的,出门买菜挑的全是有机的,可能是从小家境殷实带出来的坏毛病。情人节前夕,巧克力店总要不人道的涨价,他跟着买的可高兴了。一盒Godiva的巧克力草莓总共才十二颗,要80多美金,草莓酸的要死,非常难吃。年年他都会被店员忽悠着买一大盒,放在冰箱里发霉,我俩谁都不吃,直到最后浪费的烂掉。我偏爱便宜实惠的东西,最爱便利店里七美金两大盒的费列罗,好几十个金灿灿的小球,能吃好几天。
前阵子趁着万圣节后,糖果大减价,拉着叔去商店里花了三十多美金,买了十多斤不同品种的巧克力回来屯着吃。
米律师刚进门就看见一地板金色铝箔纸,走过来扶着我的头亲一口,皱眉砸吧着嘴,“怎么甜滋滋的,你吃了多少巧克力啊?不是说了要少吃吗,又不怕牙疼了?”
介于我现在处于戒酒中,不能喝酒,只能靠吃甜食来打发时间,强迫自己不去想酒精。
叔从盒子里拿了一颗,剥开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塞进我嘴里。他很喜欢甜食,又怕胖,忍不住嘴馋,每次只敢吃一点点,剩下的让我来解决。
我用水漱漱口,去掉嘴里的甜腻味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案子少,弄完就没事了”他脱下西服,把衣服扔进一楼的洗衣桶,只穿条内裤,全身光溜溜的扑过来,一头把我压倒在沙发上。幸好当年舍得花钱买了个大沙发,米律师这块头儿横着躺都放得下…问题是…重量真不是我等能承受得起的。
我被他压得直喘粗气:“卧槽…你大爷的…叔你快起来…沉死了…”
他把我的腿撩到腰上,大手搂着我的后背,双臂一使劲,带着我在沙发上滚了两个圈。
“靠,你又抽什么风?!”
叔笑得见牙不见眼,“Asher,我亲爱的,下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你神经啊…那天是周末,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啊?有毛病…”
他用额头蹭着我的胸口,“既然先生那天有空,愿不愿赏脸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我一副“=-=,看,有煞笔”的表情看着他,伸出两根手指,使劲弹了下他的脑门:“不就是情人节吗?每次都弄得肉麻兮兮的干啥?”
他扁嘴揉着脑门,“什么不就是情人节吗,咱俩这么多年,哪个情人节过得好的?”
听叔这么一说,我立刻火了,伸手用巧克力盒子锤了他一下:“你还好意思说?每次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爬起来坐直,扒拉着手指细数米律师的罪过:“第一年,你说这是咱俩第一个情人节,要弄得盛大点隆重点,死活拉着我去坐那什么破马车。纽约的二月零下十度啊大哥,那天还下大雪,还堵车,咱生生在露天马车上吹了三小时风…”
“第二年,谁拍着胸脯跟我这儿保证,说什么这次绝对不弄妖蛾子了,我辛辛苦苦做得一顿饭,就趁我出门买瓶酒的功夫,你丫全偷偷给搬到阁楼阳台上去了,说要搞什么浪漫的月光下野餐。结果呢?连盘子都吹没了!”
“第三年,第三年在医院过得这个不说了,第四年…第四年好像也是在医院过得…那第五年,第五年你说什么带我去泡温泉,泡你麻痹温泉啊!你家温泉在海里啊?还给我蒙着眼睛,你知道我当时睁眼一看,满世界除了乌泱泱全是黑色的海,其他啥也没有,心里啥感觉吗?我以为你TM要杀了我啊!!!…哎,哎!米歇尔!你不许走!我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