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江明照例去藏书阁清扫,小江希玩心重,闹着要自己去附近抓蝴蝶,江明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很久不许跑太远后便放任他自己去玩了,想着要尽快清扫完后就去找他。
匆匆离开藏书阁后,江明向小江希保证会乖乖呆着的地方走去,马上就要接近时,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他心一紧,不安的预感涌上来,当即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
被钳制的小江希浑身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瞪着面前的人不肯掉下来。
江明心猛地抽痛,疾步2 走过去将小江希抱在怀里,心疼地轻轻吹着他脸上的巴掌印,柔声问道:“小希,疼不疼?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小江希埋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讲了原委。
原来不过是开心顾着扑蝴蝶的小江希不小心冲撞了偶然经过的长紫,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最近心情不好的长紫却不依不饶地非要他磕头认错,还打了他一巴掌。
江明听得心头火起,自己悉心呵护宠爱的弟弟居然会被如此轻贱地对待,饶是他素日里再温和也不禁恼怒了,眉眼冷了下来,寒意逼人,直直地看着嚣张跋扈的长紫。
长紫一愣,蹙眉半晌后忽然脸色微变,咬牙冷笑。
“原来是你。”
他敏感善妒,将近年来聿华上仙对谁不一般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仗着聿华上仙对他的宠爱暗地里没少对那些人使绊子,他仍旧记得这个聿华上仙多看了一眼便宽恕了的宫人,只是当时江明本就是顶替他人,离开了竟一时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到聿华上仙虽然明面上很是宠爱自己,却从来也不曾与自己真正的亲近,他烦躁的心就将矛头对准了面前的宫人,不淋漓尽致地惩治一下又怎能宽心。
他挑眉冷笑。
“来人,将这两个莽撞无知的宫人带到我宫里,我要替聿华上仙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跟在聿华上仙身边这些年,他也被格外分配了一间宫室,还有宫人服侍,虽然名称仍是一样的,实际上他所拥有的身份在所有宫人之间已是最尊贵。
江明面无表情地将害怕的小江希护在身后,冷声道:“长紫,我们身份仍是一样的,你没有资格管教我。”
长紫被其他宫人服从惯了,乍然碰到冷硬的江明不禁倒吸一口气,心头怒意更甚,指着他厉声对两旁略有犹豫的宫人吩咐。
“你们是不将聿华上仙放在眼里了吗!都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带他们走!”
两旁的宫人惶恐地走上前,江明拂开欲抓住小江希的手,淡淡道:“你放我弟弟回去,我任你处置。”
长紫扬眉,“放开他弟弟,带他走。”
小江希急急地扯住他的袖子,大声哭喊:“哥哥!你别走!他们要带你去哪里!”
江明蹲下来安慰地抱了抱他,在他耳边极快地小声道:“快去找上仙。”
小江希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点头,抹了抹眼泪,糯糯地坚定道:“哥哥,你等着我,我会去救你的。”
江明笑了一下,温柔道:“嗯,小希要保护好自己。”
长紫命人带走了他,关进了自己的宫里私自用刑,江明始终不肯求饶,只是硬撑着。长紫泄愤后便将几近昏迷的他丢在了一间上锁的偏屋里,吩咐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偏屋位置偏远,被安置放着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江明躺在地上,低低喘息着,长发早被冷汗浸湿,衣衫被长鞭打碎,完好的肌肤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缓缓地从伤口流出,浓稠艳丽。
他闭着眼,意识模糊成碎片,竭力攒着力气逃出去,却疲软地根本无力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逐渐发冷,他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朦胧中,门似乎被人冲开了,声音虽是淡笑,却没有一点温度,寒凛锋锐,似泛着杀意的刀片要划破人薄薄的咽喉。
“长紫,这就是你犯了错的仆人?”
☆、往事
长紫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惊慌,颤抖着极力解释。
“上仙!他以下犯上!罪该至此!”
“以下犯上?”
聿华上仙冷笑。
“我怎么不知,你何时成了这上呢?”
长紫脸色煞白,蓦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着向前抱住聿华上仙的腿哭喊着。
“上仙,长紫一时失言,望上仙恕罪……..”
聿华上仙厌恶地一脚踹开他,漠然吩咐道:“如此不知身份的宫人,真是辱了我长天宫的名。”
态度之无情好似眼前的这个少年只是一只路边野狗,而非陪伴在他身边上百年的亲密宫人。
长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柔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楚楚可怜地苦苦哀求。
“上仙,上仙,长紫知错了,上仙,求求您,长紫不想离开您……”
聿华上仙垂着眼专注地俯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江明,毫不在意被拖走时仍不死心地哭喊求饶的长紫,凄惨的尖叫声如濒死鸟啼,刺的人心头不忍,即便渐渐远去也仿若残留。
江明低低喘着气,寒意陡升,艰难地虚弱道:“多谢上仙……”
聿华上仙漫不经心地一拂袖,转身吩咐。
“把人带走。”
江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银色流苏精致而疏离,纵使布置得再华美,却也掩不住油然而生的那丝高高在上的冷冽,像它的主人,令人不自觉生畏。
江明撑着坐了起来,茫然地扫了一眼四周,掀开金被赤足走了下来,才发觉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恢复了。
是上仙救了自己吧。
他咬咬唇,面容柔和了些,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昏迷前的最后场景,不禁心头一紧,方才生出的情愫瞬间便被抽离地一干二净,只余下远远的畏惧。
连日日相伴的长紫都能毫不留情地舍弃,聿华上仙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温切。
他第一次清彻地意识到,天界原来是个处处泛着残忍无情的地方。
真想回到人间啊。
他抿抿唇,收起一闪而逝的念头,推门走了出去,外头的宫人连忙迎上前来,恭敬地垂头道:“上仙吩咐过要好生照料您,他晌午就会回来的。”
江明摇头。
“我已经好了,不必劳烦上仙。我需要尽快回去,小希还在等着我。”
那宫人诚惶诚恐地急忙道:“上仙说,如果他回来没看到您的话,奴便直接去天牢里领罪,求您宽谅奴吧。”
江明蹙起眉,看宫人十分为难的模样,只好拜托他转告小希自己的消息后回到屋子里等聿华上仙回来。
终于到了晌午,聿华上仙心不在焉地推门而入,瞥了一眼桌边安静饮茶的少年,笑了一下。
“醒了?”
陷入沉思的江明蓦然起身,连忙行礼。
“劳烦上仙费心了,奴这便该回去了。”
聿华上仙慢悠悠地走到软榻上坐下,支着下巴盯着他。
“不用回去了,刚好我身边缺一个服侍的人。”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江明大惊,顾不得宫礼,抬头直直地看向聿华上仙,带着一丝惊慌与无措,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不情愿。
他顿了一下后又低下头,急促道:“奴手脚笨拙,怕服侍不好上仙,上仙……”
“够了。”
聿华上仙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明日起你便过来吧。”
看到无法改变聿华上仙的决定,江明只好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上仙,那我弟弟小希可不可以和我一起?”
“你弟弟?”
聿华上仙挑眉,想了一下,“就是那个跑来找我的小孩?”
“回上仙,是的。”
聿华上仙随口道:“可以。”
江明大喜,忙恭敬道:“多谢上仙。”
聿华上仙盯着他亮起的双眸与清俊的面容,愉悦一笑。
“那你便先回去吧。”
“是。”
江明挂念小希,便急急地回去了,小希坐在门口眼巴巴地守着,刚看到江明的身影就兴奋地跑了过去。
“哥哥!哥哥!你回来了!”
他一把扑到江明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又委屈又开心,眼眶迅速地红了。
江明心疼地揉揉他的小脑袋,抱着他往里走,温柔笑道:“我能回来,都是因为小希,小希真棒。”
小希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傻笑,骄傲地大声道:“小希长大了,可以保护哥哥的!”
“嗯,小希最厉害了。”
江明温和一笑,顿了一下后摸摸他的头。
“我们要搬去别的地方了,小希会害怕吗?”
小希困惑地挠挠头,然后坚定道:“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小希去哪里都不害怕!”
江明捏捏他的小脸蛋,轻轻叹了口气。
在聿华上仙身边服侍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聿华上仙虽说喜怒无常,难以揣测,却并不会故意为难宫人,而江明在聿华上仙面前尽量寡言少语,减少存在感,规规矩矩地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贴身宫人。
聿华上仙闲来无事便会随处乱转,天界、人间、甚至是魔界都会涉足,而不论去哪里他都会带上江明,早已习惯这个总是垂头默然的宫人会在自己还未吩咐时便善解人意地递上自己想要的东西,默契地好似同行了许久,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影子,无论何时,只要一回头便会发现他的存在。
只是他的这个影子,却并不是只为自己存在。
曾几次偶然看到过江明和他弟弟在一起,不同于在自己面前的拘谨畏惧,那个笑得一脸灿然流溢的秀美少年仿佛暗夜星辰,在这个冷冰冰的天界,在这个死水般的湖面上,投下一片挥之不去的波澜,令其他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聿华上仙立在不远处凝望许久,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令他很不悦。
江明渐渐发觉聿华上仙需要自己服侍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仅要负责其他所有宫人的事务,甚至连夜间也被命令在聿华上仙就寝的宫外守着,几乎如影随形,日夜相伴。
因此,他陪伴小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去的时候,小希都黏着他不让他走,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软糯糯又可怜兮兮的。可他不敢违背上仙的命令,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小希告别,多次答应下次会带他去捉蝴蝶,然而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他也试图向上仙请求过,上仙却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倾身捏住了他的下巴低笑。
“我当初救你,可不是让你来陪你弟弟的。”
近在咫尺的天人之姿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一双眸如深潭,阴寒森戾。
他敏感地察觉到上仙话语中裹挟的杀意,当下一惊,再也不敢说这种话。
不久之后,聿华上仙带他去拜访远在仙岛上的一个仙君,那仙君极爱酒,自己窝在岛上酿出来的酒在天界广为闻名,一杯难求。
聿华上仙同那仙君是多年好友,便在岛上留宿,日日畅饮。
江明本以为几日便能回去,没料到半月有余,聿华上仙还没有半分要回去的意思。他想起来时向小希许诺最迟五日便能回去,不禁有些焦虑。
斟酌许久,他趁着昏色时向上仙小心翼翼地问何时才回天界。
上仙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执着杯盏,风流肆意,醉醺醺地挑眉盯着他,目光不似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好似裹着一团墨,浓得化不开。
他微微一笑,声音沙哑。
“长明,过来。”
江明迟疑一下,没有说话。
上仙有些不悦,语气重了些。
“过来!”
江明垂下头。
“是。”
他停在上仙面前不远处,上仙仰头饮完杯盏中的酒,随手将杯盏一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明心一颤,整个人已经被拉了过去,随即重重地压在身下。
聿华上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只手轻佻按着他的下巴摩挲着,好似很感兴趣地低头嗅了嗅,暧昧一笑。
“早就想知道,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墨发散落在自己身上,亲密的身躯灼热滚烫,粗重的气息直逼而来,危险而猛烈。
江明一下子慌了,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推他。
“上仙!上仙!您醉了!”
聿华上仙低沉一笑,埋下头凑在他脖颈处舔了舔。
“既是醉了,本仙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吧。”
江明倏然一僵,瞳孔骤缩。
清冷寂静的园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闷闷不乐地独自走着,路过的宫人行色谨然,一言不发。
他无聊地低着头不开心地碎碎念,小脸气鼓鼓的。
“讨厌哥哥!明明都说好五日就回来的,都已经二十日了,还不回来陪小希!”
他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语气里也夹杂着忍不住的哭腔。
“唔….哥哥,小希好想你。”
他坐在玉草上,低着头撅着嘴抹着眼泪,低落的情绪无以复加。
“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一个笑眯眯的老人家的声音忽然传来,小希疑惑地抬头张望了一下,不解地挠了挠头。
“哪里来的声音呀?”
他歪头眨眨眼。
“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那老人家和蔼可亲道。
“愿望?”
小希想了想,眼睛亮亮的,“我想要哥哥回来陪我。”
他又失落地垂下头,恹恹道:“可是哥哥好忙,都没有时间陪小希。”
老人家笑了笑。
“那你想不想你哥哥永远陪着你呢?”
“想!”
小希用力点点头。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帮你实现你的愿望,怎么样?”
小希犹豫了一下。
“好。”
几日后,聿华上仙终于回来了,可自从这次回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小希了。
突然间,他变得无所事事,他只需要做的,就是日日呆在聿华上仙的宫中等待临幸。
聿华上仙如同上瘾般贪恋他的滋味,那日醒来后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打入地狱。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用处,以前真是可惜。”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如历经了残酷碾压,浑身痛得发抖,隐秘之处浸满羞耻的湿热。
他闭着眼死死咬着唇,不让内心的悲咽出声,发生过的事情将他的生活掀得天翻地覆,他如遭电击,目盲耳聋,恨不得把这当成一场噬骨的噩梦,天亮了便能释然忘记。
可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温热的手停在他肩胛骨上眷恋地摩挲着,低沉的笑意浑然不觉他咬出血的难堪与恨意。
“你可是本君这些年以来,第一个宠幸的宫人。”
施恩般的语气,仿佛卑微的他就该为此酷刑般的折磨感恩戴谢,怀着忠诚接受所有的雷霆雨露。
凭什么,凭什么上仙就能为所欲为,就该随意处置、甚至凌/辱宫人,不顾任何人的感受。
这就是天界,呵,这就是天界,冷漠,无情,残酷,拥有无法打破的等级规矩,真是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聿华上仙就这样把人关在了自己的宫里,日夜温存,不肯放出去,江明苦苦哀求盼能去看小希却被冷冷驳回。
“你所有的注意力只需要放在本仙身上。”
霸道专/制的话,与他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形象如出一辙。
华美的屋子,宽大的床榻,甜腻的熏香,以及每日所谓的雨露宠幸,将他困在数不清的屈辱日夜里,浑浑噩噩,绝望无助,那些弱小的困兽之斗被不屑一顾,被肆意碾压。
还不如就此死去。
糟糕的念头很多次都在诱惑着他,引他跳下深渊巨潭,但不甘心就这样丢下小希一个人孤苦伶仃,他咬牙忍辱负重,为的不过是聿华上仙总会对他失去兴趣,总会放他自由。
只是这一天,来的太晚了些。
小希被天界关押的魔妖火蛊惑,将它放出,犯下大罪,被处以剔除仙骨震碎魂魄的极刑。
江明从每日送饭菜的宫人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已是最迟,拼尽全力闯过去也还是被聿华上仙禁锢住,眼睁睁地看着痛苦大哭的小希一点一点魂飞魄散,就此消失。
那一瞬间,他心如死灰。
什么天界,什么上仙,明明比人间更狠毒更残忍,这样令人寒心的地方,他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