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但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么多年前十三就对他倾心难忘了。
“小小年纪,怎么就……”萧炎没说完,声音就低了下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厌恶。
强自镇定,他把信递给双林二人,轻咳一声无所谓道,“她写了这样的信你们看看,帮我参详一下该如何回。”
扫完信上的句子,双林二人脸色发红,没想到未来夫人平日一声不吭,写起情话竟是这么——勾人。
双林想了想道,“公子,你想让庄小姐怎么以为呢?”
“如此轻狂之语不能顺着她。”萧炎斩钉截铁道。
“那就不理?”传风问。
萧炎犹豫,“如此似乎不大妥当。”他拍板道,“拿笔来,我亲自回她。”
他提笔刷刷就写到,“当日狼狈历历在目。”姿态摆得足够高,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么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蒙骗过去的。
可写完后又觉不足,画蛇添足补上一笔,“然实则率真可爱。”别人说了这么多句好话,回她一句算还礼了,毕竟是自己夫人,还是给些面子好了,萧炎心里寻摸。
十三这几日心情不错,首先就是收到了“萧炎”的回信,当然她把主要关注点都放在了后半句话上,另一件就是她收到袁成佩的消息,她要进京了。
袁成佩在家中呆得郁闷,和家里人相看两相厌,索性卷了包袱到京城来闯荡。
她给十三递了信,两人约好在她住的悦来客栈见面。
十三此行便是来见许久未见的好友。
“十三!”刚踏进客栈,十三就听见了精神的招呼声。
她左右四顾,才顺着声音看到了袁成佩的脑袋,正在二楼栏杆边趴着看自己。
十三也挥挥手,回道:“梦一!”大步走上楼去。
袁成佩将她用力一搂,“贞安,好久未见,你还好么?”
“我很好,梦一,快放了我。”十三拍拍袁成佩的肩膀,“你和阿放还好么?”
“好,都好。”袁成佩哈哈一笑,“你走了以后守之嘴上不说心里记挂惨了,饭都少吃了许多,你不在她也算独领风骚,风头被她一个人出尽了,她让我给你带话她过了春闱就来京城。”
袁成佩拉着十三进房坐下,重新又上上下下打量她,发现自己好友打扮鲜亮,精神也颇佳,嘴边含笑,丝毫没有她之前预想的各种可怜。
“还好他们没有欺负你。”袁成佩嘟囔道,“之前我担心死了,看你这样就放心了。”
“放心好了,梦一。”十三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袁成佩敏锐地察觉到十三话语中的异样,狐疑道,“你莫不是被那小侯爷美色迷倒了?贞安,你可不能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要吃亏的。”
“胡说什么呢。”十三嗔怪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来京城是要干什么?”
“家中呆着也是无聊,就进京城来了,说不定能大干一场。”袁成佩道,“知道蒋牧白么,就是你那萧小侯爷的哥哥,是有人把我介绍给了他,帮他打理产业。”
“蒋牧白?我是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未见过。”十三摇摇头,“听说是个十分有才学的男子。”
“何止是有才学,而且长得特别俊逸,待人温和,笑起来舒服极了。”袁成佩兴致勃勃介绍到,“他听说我也是紫阳书院的学子还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
“他问什么?”
“他问我紫阳书院里有没有姓如的年轻学子。”袁成佩道,“你说奇怪不?”
十三也是莫名,如这个姓很少见,蒋牧白从哪里想起要打听的。
“那你是如何说的?”十三问。
袁成佩翻个白眼,“当然是说没有啊,我们书院根本没有姓如的,我也变不出来给他。”
蒋府内,蒋牧白在桌前闭坐了有半刻钟,面前摊开的正是十三那本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阿北和阿南不敢打扰,只有候在旁边。
终于蒋牧白睁开眼睛说话了,“阿北,当日在平城山上我们的确是看见袁成佩和十三在一起对么?”明明看见过他们两在一起,为什么袁成佩却说不认识?
“是的,公子。”阿北答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她根本不叫如十三,她在隐瞒。”蒋牧白笃定道,“她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想起那日十三说她已经有了未婚夫,难道是为了这个?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他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吩咐左右道:“去平城查一下贞安和十三这两个名字。”
☆、第四十四回叹往事老奴提醒心意明牧白许嫁
这日,蒋牧白整理罢最近的公文去找荣郡王,却没有找到荣郡王,只看见洪叔一人。
不由问到,“洪叔,父王在哪里?就他一人么?”
洪叔老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平常又深了许多,皱成一团,意味深长道,“今天是那人忌日,王爷不让人跟。”
蒋牧白默然,他是知道父王心里面有一个女人的,西平侯廖青,曾经被传为军神的女人,据说一杆银枪使的出神入化,七进七出平定叛乱,在大盛朝名声鹊起。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去世了。
“父王当年同廖将军到底——”蒋牧白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时候父王总会消失一阵,似难以忘怀。
“廖将军是旧伤复发去世的,当年廖将军小时候在宫中给皇女做伴读,就住在宫里面,和王爷也相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个旧伤也是一次为了救王爷留下的,一辈子也没有好。”
“她爱慕父王?”蒋牧白问。
“不,她爱的是这天下太平。”洪叔摇头,“她有夫郎,是家中长辈替她定下的,是个十分贤惠的男子,和王爷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
“王爷年轻的时候性子跳脱,最不喜欢廖青那样成熟持重的,因此关系其实并不怎么好。”洪叔继续道,“但天意弄人,王爷后来才醒悟过来自己最爱的竟然是廖将军,但已经迟了,廖将军眼里已经有了其它人,王爷使了许多办法,求皇上赐婚,还找了她未婚夫的麻烦,结果被廖将军不留情面拔剑相向。”
“王爷至此才彻底死心,廖将军成婚生子,王爷也嫁给了状元娘子。”
“父亲他,仍然忘不了那个人么?”
洪叔和蔼地看他一眼,“大公子,你自小就懂事,做事也喜欢井井有条,但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这种遗憾不会消磨,反而会随着时间一日日执着,人都是这样的。”
“所以啊,公子,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要抓紧了,不要像王爷一样抱憾终身,这种痛苦便是再多名利权势也没有办法弥补的。”洪叔出神道。
当年荣郡王痛苦不堪的一幕幕仍旧近在眼前,他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日日悔恨却帮不上任何忙,至少,他不希望这种痛苦延续到两位小公子身上。
“公子啊,洪叔知道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孩子,但不要忽略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候错过就来不及了,怎么样也追不回来。”洪叔认真道。
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么?蒋牧白想起十三的面庞,他想见十三,想和她畅谈这些时日所见所感。
他想要见十三,每天都能见到。
可这时候时候蒋牧白细细回想,这才惊觉对于十三,他所知道的东西少的可怜,她年方几何家在何处,他一概不知,甚至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
譬如此刻,要想找到十三,除了在小店傻等,他竟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蒋牧白心里乱极了,连续呆了两天没有碰上十三他甚至有些松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见了十三要如何说,他能放弃原先费尽心力所铺好的一切,换种办法从头来过么。
但再次看见十三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时,蒋牧白突然就有了决定。
他大步向十三走过去,阴影笼罩住十三的身形。
十三被他架势吓住,不明白“萧炎”为何一脸如此严肃的表情。
蒋牧白居高临下看着十三,问到:“你可愿跟我走?”
“啊?”十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难道不是爱慕我的么?”蒋牧白问得极其直截了当,不留十三后退的余地。
十三霎时尴尬,低头不语,纯当默认了。
“婚约交给我,我来解决,我——”决定嫁给你了。出于作为男人的那一丝矜持,蒋牧白隐没下最后未尽的话语。
深深看了她一眼,蒋牧白雷厉风行,离开了小店。
被丢在原地的十三深深迷惑,“萧炎”刚刚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什么婚约交给他处理,他要怎么处理?
十三越想越糊涂,但隐约的有一种不安,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蒋牧白敲开了承恩侯府的大门,神色坦荡,平静地对萧炎说,“阿炎,我决定放弃淳郡王那边,我要嫁人了,计划重新修改。”
“咳咳咳——”萧炎正在喝茶,闻言迸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一向冷心冷肺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蒋狐狸如今主动说要放弃几乎唾手可得的权印,改而嫁人?
蒋牧白嫁人?真的有女人敢娶么?
“对方是什么人?”萧炎斟酌问到,“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过?”
“是我的心上人。”蒋牧白展颜一笑,“至于没有提过,我现在不就在和你说么,她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蒋牧白一向是个雷霆果断的人,既然自己的期待出现了一点小偏差,那么计划也毫不犹豫随之跟上。他心中原先的布局现在添加了一个新的条件,如何在不影响自己婚事的情况下尽快收拢权力。
“她是哪户人家的女儿?”萧炎问,莫不是蒋狐狸决意放弃淳郡王,改从世家巨族那边下手?
“不是谁家女儿,她出身普通。”蒋牧白道,“可我不希望她被辱没,她是个极好的女子。”郑重其事地,蒋牧白似是宣告一般对萧炎说到。
心底的那股不安仍旧没有消去,有什么在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萧炎怔然,从小到大,牧白很少对什么东西流露过格外在意的情绪,这一次,看来非比寻常。
这几日十三没有出门,待在家中闭门苦读,春闱越来越近了,她不敢再分心。
她背默好文章,一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便决定出去透透气,结果刚一打开书房门就看走廊上来来往往,下人们手提水桶,拿着掸子抹布之类,似乎在大扫除。
她叫来碧竹,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怎么突然打扫?”
“小姐读书都读忘了么?马上就快要过年啦。”碧竹兴奋道,“玉姑姑吩咐今天上下全部清扫一番,都会有赏钱拿。”
过年啊,时光竟过得如此快,自己离开平城也有小半年了,十三一时怅然,又想到平城的如九斤,不知道父亲现在一个人生活如何,自己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也不知父亲能否适应。
碧竹未觉察出十三的黯然,兴致勃勃道,“小姐,玉姑姑刚刚让我带话给你,年底时候郡王府会举行宴会,公子要带你过去呢。”
每年年底京中各家均会举行各式各样的宴会,萧炎这次带上十三出席,就算要正式将她身份宣告了。
十三浮起笑容,“告诉玉姑姑,说我知道了。”
之前所有种种都过去罢,路是人走的,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会好好珍惜。
☆、第四十五回费苦心梳妆备宴不经意端倪终露
十三心里抱定主意要和“萧炎”坦率心意,更决心要和他和睦相处。她自认自己和“萧炎”之间不乏共同语言,也算是两心相悦。
心中定下来后,十三心情一片宁静,只静静等待宴会那一日。
玉姑姑送来了各色衣裳首饰,十三这一次没嫌麻烦,把不同颜色的衣裙来回搭配了遍,最终敲定了一条黄色的裙子,颜色既鲜亮又不会太打眼。
正试着,门外来了人,是玉姑姑的声音,“小姐。”
十三打开门,玉姑姑进来见十三穿着新裙子,夸赞道:“这条裙子很衬小姐呢,穿着很漂亮。”
“玉姑姑谬赞。”十三难得羞涩了一下,“会不会太浮夸了?”
“年轻女子过年当然要打扮华丽些,小姐平日就是打扮太素了,连支钗环都不带。”玉姑姑道,“这样才显得鲜亮,衬得气色好,我来给小姐梳头,看看挑几件首饰配着。”
玉姑姑兴致高涨,誓要把十三打扮得让人眼前一亮,好镇住承恩侯府的场子。她在首饰盒中挑挑拣拣,时而拿出几个在十三头上比划。最终挑了一支尾部点翠玉的簪子和几串十三叫不出名字的装饰用的东西。
“小姐还是带玉好看。”玉姑姑道,“我记得有对耳坠子和这簪子是取同一块玉做的,正好配上。”她说着就在首饰盒里一层层翻看。
十三拦住她,“玉姑姑不用的,我没有耳洞。”
玉姑姑呆住,回身细细查看一遍十三的耳垂,一遍看还一遍自语,“奇怪,你怎么会没有耳洞呢?”
十三知道女子五岁打耳洞是这里的习俗,遂解释道:“本来五岁的时候我爹爹也要给我打的,我执意不肯,哭闹了许久,我爹爹受不住终于罢手了。”其实是十三一看到揣着工具箱的婆子就撒丫子爬上树死活不肯下来,如九不敢逼她,只有一次次磨,磨到后来也就没力气再逼了,不能为个耳洞天天鸡飞狗跳。
十三前世的时候就坚持抵制住耳环的诱惑没有打耳洞,无他,怕疼,今生同样如此。
玉姑姑念叨道:“小孩子不懂事,亲家翁怎么能随你主意,小时候打好方便许多……”
呆了这么多年,十三现在也知道耳钉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成婚时候都会有的,便说到,“带不带在耳朵上都是一样的,时时拿出来放手里看看也是一样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要长这么大了再挨一针。
十三不知道除了定情以外,耳钉在其它人家还有个隐秘的作用,妻子如果想让哪位夫郎今晚陪伴,早上就会戴上他送的耳钉,如此大家一看就心知肚明,相互心照不宣,也不必把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玉姑姑没做声,她想的是反正十三是入赘,就公子一个,戴不戴的还能怎么样,随她好了。
“对了,玉姑姑找我有什么事?”十三想起正事,问到。
“瞧我,说话都说忘了。”玉姑姑敲敲脑袋,笑道,“这是准备给亲家公送去的年礼,小姐不妨过目一下。”她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十三。
十三却没有接过,摇头道,“玉姑姑的心意我领了,只这礼便作罢吧,我入赘一事并没有告诉父亲,只说离家赶考,突然送去这些,我没办法和父亲解释。”
“成婚是大事,母父高堂总要知晓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小姐准备一直瞒下去么?”玉姑姑犀利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婚礼总是要办的,亲家公也总算是公子长辈,难道一辈子不见么,这叫什么?”
十三未露慌乱,平静道,“最开始答应这门婚事我就和你家公子商议好的,要先瞒着我父亲那边,我本是为了救父,让他知晓扰了心绪,岂非本末倒置?”
思忖片刻,她稍微拿捏语气,缓缓道:“玉姑姑所不平的我全明白,不会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只是得等父亲身体养好之后,我再慢慢和他解释,不能操之过急。”
两边没有说成,互不相让,氛围一时有些僵硬。
僵持片刻,终于玉姑姑放缓表情,主动退让道:“那老身让人送几匹棉布和点心过去,就说是小姐孝敬他的年节,离家不归,过年总有个表示才能宽慰长辈。”
十三松口气,也露了笑意,感激道:“多谢玉姑姑替我考虑妥帖。”为舒缓氛围,随意问道,“玉姑姑这几日在忙什么,似乎有好几天未见到了。”
“后日便是宴会了,我去王府帮忙了。”玉姑姑配合道,笑容满面,“以往每年厨房的事情都是我主持的,后来跟着公子到承恩侯府也会每年回去帮忙,京中个人的口味都是要讲究的,谁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像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都喜欢吃鱼头,但大公子喜辣,小公子就不喜欢,以前府里烧鱼都要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才行,谁都不能少了。”玉姑姑笑呵呵道,“一次厨房出了纰漏,忘了准备小公子那份,那时小公子才七八岁吧,直接闹到厨房押着厨子又给他烧了一条,现在王爷还笑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