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乱说什么呢。”铃兰一边给十三擦头发一边不悦道,“这里将军和夫人待得难道你还呆不得?”
“没有。”碧竹低声道,“就是想京城了。”
“想京城还是想京城的人?”十三笑嘻嘻道,“当初说不让你来,你还偏要来,现在后悔了吧,温香软玉你不要跑这里来吹风。”铃兰和碧竹在京城都是有夫郎的,而且不止一个,本来十三不想带她们过来,结果一问她们的态度意外的坚定。
“当然是主子你重要了,他们嘛就在家等着。”碧竹得意17 道,“再说了这可是边关,有些人一辈子也来不了呢。”
“我看你是想在这里另觅新欢吧。”铃兰不客气揭露,“小心回去你又交代不了。”
“那你呢?”碧竹不服气反问。
“我本来就想躲躲清净,家里一个个都不消停,快被烦死了。”铃兰无所谓道,“晾一晾他们,看还敢不敢胡闹,男人不敲打管束,能把屋顶给掀了。”
说的人平静,作为听众的十三却是热血沸腾,这才是女尊国大女人的常态呀,没想到平日娇娇弱弱的铃兰,居然还有这么潇洒的一面。
“铃兰,这么多夫郎,你是怎么制住他们的?”十三虚心请教,“他们不听你话你要怎么办?”
“哎,夫人。”铃兰叹息一声,“我的经验和你说了也没用,我那些男人和公子没法比,十个也顶不上公子一个呀,你还是别打歪主意了。”碧竹也窃笑起来。
十三表情悲愤,难道自己终身翻身无望?
这个晚上萧炎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清晨,十三换了官服,带了早饭,骑了紫电径自就往府衙去,官袍鲜亮,大马精神,腰佩官印,煞是一个光鲜亮丽威风堂堂。
哪晓得还没得意多久,一阵风吹来,身上就糊了一层黄土沙,原本簇新的官袍从绿油油的小青菜变成了沟渠里的老青苔,紫电也变得灰扑扑的,顿时,准备许久的登场形象就此失败。
她左右看看,发现两边房屋都是灰蒙蒙的,这才反应过来边关风沙大,路上百姓的衣裳也是深色为主,像自己这样打眼的整条街也找不出来了。她丧气地拍拍衣服,好吧,她现在也入乡随俗了。
府衙里和她交接的是一个快五十的女人,今年好不容易攀了关系调走,她在府衙门口等着,见到十三的时候眼神热切道像是和她失散多年的亲母女一样。
“庄参事,你总算来了,我可是望穿秋水呀。”她热切地拉住十三的胳膊就往里面拽,“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历年的账册记录在这里,今年的记录在这里,那一堆是损毁报废的留档,这个小盒子是库房钥匙,来来来,庄参事,你看若是没问题就在这里签个字。”她掏出交接公文放在十三面前。
“刘参事,不急,我也得一样样核对过了不是?”十三望着桌上那一摞摞分好的资料强笑道,“怎么也得一整天才行。”
“哈哈哈,是我糊涂啦,几十年没回家了太激动了,庄参事不要急,慢慢看,慢慢看哈。”刘参事哈哈一笑,“这事先放一放,先带你认识一下这里的人手。”
十三来了精神,那不就是未来自己的手下么?
刘参事领来两个皮肤微黑个头高大的女子,十三看了片刻忍不住问,“还有呢?”
“就她们两人。”刘参事不好意思道,“我们地方小,发不出那么多俸禄,不过别看人手少,三芹和春娘都是很能干的。三芹,春娘,还不快给庄参事见礼?”
堂下两人抱拳。
“捕头三芹见过大人。”
“捕快春娘见过大人。”
十三愕然看向刘参事,“捕头和捕快?”
刘参事仍是那副笑成朵花似的表情,“庄参事有所不知,这里几十年没有派过知县了,所以就有我们代劳一下,不过放心,这里民风淳朴并没有什么案子,就收收税征集人手修修城墙还有宣发召令什么的,有三芹和春娘帮忙,很轻松的。”
“还真是个充实的职位哈。”十三也干笑,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了不得的陷阱,什么参事,根本就是这小小边城的大管家嘛,什么活都要自己掺和,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双份俸禄。
所谓基层公务员,在哪里都是个苦逼的存在啊。
底下刘参事仍在奉承,“早就听说萧将军就是庄参事的夫郎,庄参事好福气呀,萧将军威名远播权势赫赫,有萧将军帮忙,庄参事定能把茵城打理地妥妥帖帖,妻夫一体,真乃千古佳话呀。”
十三依旧只有干笑。
上任第一天,对着喜笑颜开的刘参事,十三突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真真是前途昏暗。
好不容易查看完那一堆账册材料,十三在交接簿上盖下自己的印章。
刘参事喜滋滋的把文书收进怀里,“那这里一切都交给您啦。”
“再会,庄参事。”刘参事向她告别,“祝庄参事一帆风顺,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但愿吧。
☆、第六十三回夫妻话言道古今初办学一腔热血
十三上任不过两天,就有一大批辎重压了过来,是工部最新从民间定制的□□和羽剑,整整几十车。
十三不仅要清点数目,还要检查损毁情况,然后监督押送到军营,等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军营查问使用情况,检查有没有人从中做手脚牟利,顺带了解士兵使用的感觉写一些反馈报送朝廷。
光是眼下的清点和检查,就让十三忙的抽不开身。
她毫无愧疚地抓了三芹和春娘的壮丁,让她们帮着清点。
正检查着,春娘捧着纸笔凑过来了,“大人,检查好了,那一车是两百二十捆没错。”
“那就在单子上写个核字就好了。”十三没有抬头直接说到。
过了片刻,十三发现春娘仍旧站在自己身侧磨蹭,不由诧异,“怎么了?”
春娘吭吭唧唧半天,最终在十三耐心的目光里大声喊了一句,“大人,我不识字!”
“……”十三叹口气,“三芹呢?”
“捕头也不会。”春娘憨厚笑笑。
“罢了,你们去街上巡查治安,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十三眼神不无哀怨看了春娘片刻,无奈放弃道。
十三从未想过一个捕头一个捕快,居然都不认字,你说像张大娘就算了,连自己两个婢女都认字,这吃朝廷俸禄的人,她怎么就不识字呢?
到晚上十三把这件事和拐伯一说,拐伯就笑了,“夫人,这里是小地方,又穷又远,识字的人一个手就能数出来了,活总得找人干不是。”
“这里没有学堂么?”
“没有。”拐伯摇摇头。
“那小孩子读书怎么办?”
拐伯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说有家境好的把孩子送到关内亲戚那里读书的。”
她闻言若有所思。
十三押送东西进军营的时候简直是万众瞩目的待遇,倒不是像前世明星那样一窝蜂涌过来看,相反,萧炎麾下军纪治理得很好,队列整齐目不斜视,但十三就是知道他们在用眼神偷偷瞄自己,八卦的视线从各个角落飞到她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只能把身板挺更直一点保持威严。
“看那,那就是将军的妻主,听说还是个举人,当官的。”
“那怎么能算妻主,明明是她嫁给将军才对,长那么瘦弱怎么配得上我们将军。”
“我觉得长挺好看的呀,白白净净的又斯文,一看就很温柔。”
“你想女人了吧,哪里好了,你看这身子骨肯定不好生孩子,我们将军什么人,怎么也得配一个武功盖世的,至少得像以前廖大将军那种的。”
“就是,就是。”
……
各种议论声兴奋地在军营中漫布,十三顶着弥漫在空气四周似乎化为实质的好奇觉得亚历山大,所以她才一直拖着不想来军营里,早就预料到是这种被参观的尴尬境遇。
好不容易完成交接,进到萧炎帐子里,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窥视的目光,十三总算松口气。
这是十三第一次见到在军营中的萧炎,他一身戎装,正在上首批改公文,听到动静眼皮一抬又落回去。
双林和传风二人都在边上,朝她点头示意。
“下官拜见将军。”走到萧炎面前,十三正正经经行了个官礼。
“有何事情?”萧炎终于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之前几次你不都是让那个什么春来的么?怎么,这回终于有胆子过来了?”
萧炎说的是之前几次公务,他本来以为十三会亲自过来,等了几回都是一个憨憨的女人,说是茵城的捕快,奉庄大人之名来此,之前那任姓刘的不都是老老实实亲自过来,到这家伙这里就改规矩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想见自己。
“将军说笑了,实在是近日公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十三一本正经道,“眼下一有空余我马上就来拜见将军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冠冕的语调,若是不加那最后一句还有些说服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炎顿时被这女子厚脸皮的功夫给镇住了,手中的笔有些不稳,面庞热力上涌,有心训斥几句,可她这一副我很坦荡在说正经事的样子让萧炎怎么也张不了口。
“你——”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这几日可好?”
十三露了笑意,“我很好,夫君呢?”这一声夫君叫得轻快,仿若从唇齿间流出。
萧炎想了想,最后化成简单两个字,“不赖。”
“夫君,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议。”十三这时候说到。
“什么事?”
萧炎狐疑,十三很少拜托自己什么事情,如今她一脸犹豫到底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十三露出一丝腼腆的神色。
“你们先下去。”萧炎转头对两小厮说到。
人都走光了,帐子里仅剩他们二人,萧炎说到,“现在说吧,到底是何事?”
十三上前几步坐到他身边,“其实,我想办一个学堂?”
“学堂?你要办私塾?”萧炎闻言皱眉。
“可是这边陲之地没有多少人读书,小童就更少了,你若真开私塾恐怕没有几个学生根本开不起来,以前也有过人来办私塾,不到一年就撑不下去走了。”萧炎耐心说到,“你——你是不是缺银子?”这句话问得十分小心。
十三失笑,“你想到哪去了,教育是育人之本,指望这个赚银子么?还不如去写才女佳人赚钱快些。”
“那你为什么要办私塾?”萧炎不解。
“萧炎,这里是你治下没错吧?”看到萧炎点头,她拍拍萧炎肩膀故作沉痛道,“夫君讷,你治下文盲未免也太多了。”
“什么叫我治下文盲太多!”萧炎气了个仰倒,说的好像他多么昏庸不堪鱼肉百姓一样,“这里边境之地,和杂胡接壤,本来就不似中原文气昌盛,识字的都是流放来的罪人,与我何干?”说到这他有点委屈。
“自然不是你的干系。”十三连忙说到,“可是夫君,你不觉得现状堪忧,所以才应该办个私塾么,连吃皇粮的捕头和捕快都不认字,其它人就更不用说了,难道世世代代这片土地上都是睁眼瞎么?”
“可按你所说办个私塾就会有人来?边民贫苦,连饭都吃不饱怎么会读圣贤书考功名?”
“谁说要读圣贤书考功名了?”十三嗔道。
萧炎被她弄糊涂了,“读书不就是干这些么?”
“我这里只负责扫盲,不是让他们研读四书五经,不求能有多少高深的学问,只要能认得常用的千百字,能读懂简单的文章就够了,起码这样能看得懂四时历法,读的通稼穑之术。”十三解释道。
十三的想法来源于前世建国初期的大规模扫盲运动,虽然粗糙,但效果显著,好用就行。
“这想法虽好,可是那些父母恐怕不会把孩子送过去,小孩子在家也是个人手,能出一份力气,送去读书少了收成不说还要倒贴饭钱,就算你不收束脩也没用。”萧炎一针见血指出这个办法的弊端。
“所以我不打算像平常私塾那样,我的私塾就像是雇佣那些孩子上工一样,不要钱还倒给工钱。”十三细细算给他听,“我打听过了,这里行情雇一个小孩子一天也就五个铜板加一顿饭,一天一个人满打满算八文钱,一个月算二十天是一百六十文,如果有二十个孩子,就是三千两百文,三两多银子,我的俸禄支撑的起。”
“别人办私塾名利双手,你还要倒贴银子,据我所知你一个月就五两的俸禄,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这个地方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还不如干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办学堂就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也是,推行圣人教化,开启民智的确不错,可是十三,你又不是礼部的,怎么还管这些?”
“夫君,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吃尽苦头就是希望为我大盛朝守住这片沃土不是么?”
萧炎颔首,“没错,我的毕生志愿就是平定此地。”
“一代骁将或许是可以守得百年太平,可是夫君,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能再驻守的时候呢?从前北疆有廖青大将军,周围部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廖将军过世还不到二十年,已经又现乱象。”十三想起民间传颂的那个天神般的女子也有些唏嘘,“胡人逐水草而居,除非能将他们族灭,否则就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旦中原势弱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一块肉下来。”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萧炎呢喃,“那你说如何?”
“边民不识教化,在杂胡的铁骑威逼下,不出两代说不定就会忘了自己是大盛子民,满口胡语对着大盛咒骂也是可能。”
“或许中原有时疲弱,但从未忘记国土,一代不行就下一代上,总能守住这片土地。”萧炎声音铿锵,“虽然流了许多血,但事实是杂胡觊觎数百年,部落换了几拨,这里仍是大盛的脚下。”
“所以这里才更需要传播学问,所谓一柔一刚,刚者为兵,柔者为文,两者相辅相成,现在局势在我们这边正是推行的好时机,只要文脉能在这里生根发芽这里就永远是——大盛的国土。”本来十三脱口而出想说中国,见识过近现代历史的她深知在萌芽时期把文化的种子播撒开对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未来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就像盎格鲁撒克逊人用枪炮和圣经耕犁出大块的殖民地,所谓同文同种,摆在前面的是同文。
萧炎思考片刻后道,“若你有心办这件事,我自然不反对。”
“那就多谢夫君了。”十三眼中露出喜意,又凑上前一些压低了声道,“既然如此,夫君可否给些便利?”
果然,一口一个夫君绝对有事情求自己。
“什么事?”
“大盛律法规定要想办私塾得当地学政或者主政长官批准,这里你最大,所以就给我一纸文书好不好?”
“只这件?”萧炎不信就这么简单。
“咳咳,只这件。”
十三当然不会傻乎乎把剩下计划和盘托出,所谓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萧炎哄上自己贼船再论其它,水都泼出去了就不信他到时候还能把自己拦下来,想至此十三暗笑。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萧炎问。
正在展望在军营开展大规模扫盲运动的十三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没什么。”
☆、第六十四回初开张兴致高涨解缘由告慰前尘
茵城街头闲谈的人中间,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诶,你听说了么,新来的那个官,就是入了萧将军门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怎么了。”嗅到八卦的味道,旁边人赶忙问,“就是接刘大人班的那个,前几天还在街上碰见,她怎么了?”
“她在雇人呢,五个大钱加一顿饭。”
“这么好,我去打听打听,最近手头紧我去试试。”
茵城向来是干活的多招人的少,听说有钱挣周围人纷纷表示要去看看。
“你们没用,我早就去过了。”传消息那人嗑了一粒瓜子,把壳往外一吐,“人家说了,十五岁以上不收,只要十五岁以下的,不拘男女,不过女孩子多一个大钱,一天六个。”
“这么好。”旁边人咋舌,“可这是干什么营生,小孩子有多少力气,她别不是有什么黑心事要在小孩子身上动手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可是举人娘子,犯得着跟你家孩子过不去。”那人不屑道,“我早把我家三个伢子送去了,问了,什么事没有,就天天识字,你说奇不奇怪,不用干活给饭吃还教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