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百零四夜探深闺
谢淑这些日子管家也是管得手忙脚乱的,先前也没有人教导过她,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因着不能但凡是个事儿就去询问大伯母,她来怡然居的时间便多了起来。谢淑也不觉得问自个儿妹妹问题有什么羞耻的地方,她坦然得很。
不耻下问。
谢嘉鱼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慢慢的也就好了。
今儿下午谢淑又到了怡然居里,谢嘉鱼使人去上些点心。
“嘉鱼,我今个儿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谢淑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本不该将她牵扯进来的,可是除了她,有还有谁能帮上一把呢。
没有人了。
谢嘉鱼默默地看了谢淑好几眼,没有表态,“你说。”
“昨日,你也瞧见了,我和三皇子之间交情的确不俗……说来这事儿也惭愧,我觉得这府上太拘束了,便时不时去街上晃悠,这才遇见的。”
谢嘉鱼没有接话,示意她继续说。谢淑摸不准谢嘉鱼的想法,便只能接着说,“这事儿,我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我和他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她的声音有些低,“嘉鱼,我也许不会嫁人了。”
“二姐你在说什么。”谢嘉鱼原本有些稀里糊涂的,知道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她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面上的惊诧遮都遮不住。
“我兴许不会嫁人啊,我知道,这个想法很惊人也很自私。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嘉鱼,原谅二姐。”情之一字,将一个原本爽利的人变成这样子拖泥带水的人,也让人忍不住唏嘘。
“二姐,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呢。”谢嘉鱼淡淡说道。她其实是不知道家中已经在为二姐相看人家的事的,但是听了她的话,也不难猜出这个事情来。
她知晓上辈子的事儿,自然知道她不会真的不出嫁。只是十九,未免也太久了些,十八这个年纪其实就很好。
皇子……早些成婚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不,这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去和大伯娘说的。”她也不知道想要谢嘉鱼帮什么忙,也许就是单纯想说一说话。她的心里堆积着太多的东西了,这个偌大的府上,竟是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生活多孤寂啊。
“二姐……”谢嘉鱼还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谢淑接着说了一句,“对了昨日那个姑娘,虽然可怜,可是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若是没有必要,还是不要有什么接触的好。”
她管着家,虽是权利不大,消息却灵通得很,自然知道那小姑娘得了个新差事。
“这话怎说?”谢嘉鱼看出来谢淑不想再多说那事,才转移了一个话题,也就顺势问道了。
“那姑娘原本便是城中一个小偷团伙的人,我逮住过她几次,后来也没有瞧见过她了,以为改好了,昨日……虽然她后来送了一篮子花来,可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真的知错了,还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姑娘年纪不大,便入了歧途了?”那孩子又瘦又小的,她到底有几分怜惜。
“关键不是歧途,是这个女孩儿她狠,我亲眼见过她偷东西被抓住后被人一顿打,若是旁人,早就忍不住求饶将钱交出来了。可她呢,打那么狠,她就是死活不吭声,钱攥得死死的。直到昏死过去,被偷的主人才从她手心里将钱拽了出来。”
对自己都尚且这般狠,何况别人了。怕只怕今日嘉鱼养大了她的心,来日便被一头狼反噬了。
谢嘉鱼没有说话,她自有她的打算,可到底是一番好意,不好不给面子,便接话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叫喜乐好生观察一番的。那孩子……眼睛挺漂亮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谢嘉鱼不停,谢淑也不会枉做恶人。她自个儿都是一笔烂账,尚且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不愿意嫁人这事儿。
谢嘉鱼其实心中也很是苦恼,她不知道如何避免上辈子的事儿。倘若二姐当真开口说不嫁人,想必上辈子的事儿又会重演了,府上又是鸡飞狗跳的了。
但是很快,就有人帮她解决这个问题了。
深夜,谢嘉鱼有些睡不着,她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平安睡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她也不愿意频繁的翻身,没得吵醒了平安。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解决这事儿,还有就是三哥的事,可是瞧上去三哥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上辈子三哥是怎么出事的呢,她永远忘不了,她那个俊俏的三哥,最疼她的三哥面目全非、冷冰冰的躺在哪里,再也不会笑着说,“等你身子好了,三哥就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儿都成。”
她眨了眨眼,不敢让眼泪流下来。
三哥为什么会死,这是她上辈子不敢去想的问题。
那一天,他兴高采烈的来寻自己说,“妩儿……过几日三哥肯定送你你最想要的生辰礼物,你就等着吧。”
可是直到她的生辰过了好些天了,三哥还是没有回来。
她是知道的,三哥是去给自己寻药去了。可是这个世界哪里就有什么仙草啊,那个傻子,他被人骗了啊!他被人骗了……
所以他死了。
虽然这辈子三哥已经比上辈子稳重多了,可到底还是不嫩放下心来。还有二姐的事,她素来就是这个家中最固执的人,她要做的事儿就一定要做到,根本不听劝。
谢嘉鱼之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咔擦”的声响,她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窗户外翻了进来,他就那么大喇喇的走了进来,站在床幔之外,虽然一丝灯光也无,可是谢嘉鱼还是感受到了这人的存在。
她心中升起一丝恐慌来,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紧张,只能保持住沉稳的呼吸。
“我知道,你醒着。”他甚至没有压低声音,仿佛一点不怕吵醒脚下的丫鬟。
谢嘉鱼知道瞒不住了,同时又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便索性睁开了眼,裹着被子坐起身来,她模模糊糊看得清楚眼前的人的身形,却在纱幔的遮挡下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她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他伸手碰了碰纱幔,在谢嘉鱼以为他要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他又收回了手。
“你把我的丫鬟怎么了?”这动静也不小了,平安却丝毫反应也没有,她不禁有些慌了。
可眼前的人却还是一言不发,谢嘉鱼是真的慌了,她威胁道,“你若是再不说话,我便要唤人了。”
“你的丫鬟没事,她只是昏睡过去了。”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谢嘉鱼终于回想起来这声音在哪儿听过的了,她皱了皱眉头,接着说,“苏瑾之?”
万万没想到这般快就被认了出来,苏瑾之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是我。”
“你疯了吗?谁给你的胆子,这是我的闺房,你知道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嘛?你……你……”在确定是他的那一瞬间,她很气愤,尽管如此,她却连训斥眼前这人都得压低声音,不敢让声音太大。
“别生气,妩儿,你别气。”他似乎想上前来,却碍于眼前是床榻不敢乱动。
“谁准你乱叫我的小名的,不准叫。”她咬住唇,恶狠狠的说道。完全不知道她这幅样子有多骄纵,只是觉得自个要出口恶气才是。
苏瑾之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只得好声好气的说,“是是是,我不唤你小名了,那我该叫你什么啊?”
谢嘉鱼思索了一会儿,“你叫我五娘吧。”一般不熟悉的外人也是叫五娘的,倒是便宜这个登徒子了。
平安可当真没有骂错,这人可不就是个登徒子吗?早就该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的。
“五娘,我今晚来,不是来惹你生气的,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的声音很低,脊背挺得笔直,像屋后的青竹一般。
莫名的,谢嘉鱼便不生气了,她安静了下来,没有说话。
窗外传来风的声音,吹动着新长出的树叶,竟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来。也许是这阵风吹开了乌云,露出了月亮来,屋内竟是披撒进了好些月光。
隐隐的,谢嘉鱼觉得自己看见了苏瑾之的脸。
那般俊美的,引得长安城中无论年老还是年幼的娘子夫人们都在肖想的一张脸。
呵,这样的一个人,费劲心思的接近自己,为的是什么呢。
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他样样不缺,还想要什么呢。
老天爷这般厚爱他啊。
“你和我有着同样的际遇,别否认,你我心知杜明。你在逃避我,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何逃避我。”他说的很平淡,也是质朴,让谢嘉鱼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娘姓燕,曾经和冯姨、和苏姨是很好的密友,所以我娘去了之后将我托付给了冯姨,也就是你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忘记了大昭曾经的守护神燕家,可是所有人都能忘记,唯独我不能。我娘去之前,曾经为我取了个字,叫做致远,非宁静无以致远。所以我也叫燕致远,燕致远是我,一直都是我。”
☆、第107章 一百零五故事
谢嘉鱼还是没有说话,可心中的震动却一点也不小。她为何恼怒苏瑾之,不正是因为这吗?
她喜欢燕致远,喜欢那个和她如同知己一般的燕先生,她从来没有想过瞒过谁,因为上辈子的她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份情感的存在。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大概是发现也许此生再也不能和燕先生相逢了,她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他了。
可是自己不清楚的事儿,别人就一定不清楚吗?不一定吧,有些举动太明显了,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想到这儿来。
苏瑾之表现得那么喜欢她,又和她有着一样的际遇,有着一个同样的前世,他会不知道燕先生吗?不一定吧。
那么她今生遇见的燕致远究竟是谁。
谢嘉鱼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苏瑾之说他就是燕致远的时候,她竟是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是的,他是他,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很多她弄不明白的事情。
“是了……是了,你应该是他。”她没有抬头,莫名的,一滴眼泪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她不难过,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面对着一只胆小的兔子,唯恐大声了一点就将这只会躲避的兔子吓走了。
这是他两生两世才追寻到的宝贝,近在眼前,难免就有一点近乡情怯,洒脱不起来。
爱情就是这样,谁先爱了,谁爱得深了,谁就害怕了。
“你说,我,我听着。”
苏瑾之干脆的坐在床榻上,和谢嘉鱼也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做成的窗帘。两人的距离太近,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两人的气息慢慢交融,不大的空间中好似升起了一阵一阵的热潮。
谢嘉鱼抓紧了被子,微微咬唇,听着苏瑾之的声音,莫名有股心安。他的声音和燕先生不像,更轻柔一些,但是感觉是一样的,让她心安让她沉溺。
“从前有一个男孩,他的出生不被期待,他生活在一个大大的宅子里,那宅子里面都是会吃人的怪物。这个宅子里,原本有两个统治者,其中一个是这个男孩的母亲,可是他的母亲被那些怪物陷害,失去了另一个统治者的信任和爱,便成了边缘者。”他半靠在床沿上,身体很放松,就好像真的在讲诉一个故事一样。
可是谢嘉鱼知道不是的,她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他自己。
“那些怪物有的大有的小,每个怪物擅长的都不一样,有的就喜欢折磨人,她仇恨的过得不好,她也就好了。小男孩不懂为何他和母亲要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便打杀了那些怪物的帮凶,然后成了那些恶怪物口中比怪物还要吓人的笑怪物了。”
“那个小男孩的爹呢?”谢嘉鱼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男孩的爹就是那个大宅子中的实际统治者,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现过。”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也知道苏瑾之和豫亲王爷关系不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该有多狠啊。谢嘉鱼慢慢抓紧了被子,咬住了下唇。
“后来有一天,那个小男孩突然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并不只有头上那一片逼仄的天。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后来发誓要珍惜一辈子的珍宝,可惜……他又把弄掉了。那个男孩叫她小鱼,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的百岁宴上,她那么小那么软,他很想抱抱她,却不敢。那么干净的她,他沾满了鲜血的手不配去拥抱。”
那个小鱼……是她吧。
原来他们相遇得那么早,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仿佛那些回忆中的故事从未发生过一般。一股难过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只有一个人记得的故事,大抵很不好过吧。
“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啊,后来小男孩的母亲走啦,去了一个干净的没有污秽的地方享福去啦。再没有人会督促小男孩读书习字啦,他没有娘了。”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是不以为然,好似真的有那么一个美好的地方一般。
谢嘉鱼嘴唇颤抖,说了句,“抱歉。”
苏瑾之偏过头,突然笑了,“说什么抱歉呢,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她知道,不是的。
“再后来啊,小男孩就去了小鱼家里,她家里也好大好大,却比小男孩那个宅子美丽多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可是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直到小鱼一直一直跟着他,要他抱,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他不是没有用的,好歹还能逗小鱼笑一笑。”
“那些日子很美好,想起来都让人嘴角上扬。可是有一天,小鱼却不记得这个小男孩了。她忘记了他,也忘记了她说要嫁给他。小男孩又一无所有了。”
谢嘉鱼的眼泪已经有些止不住了,她很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就这样一直不记得他了吗?”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
“傻子,别哭啊,你一哭,我……我这里就疼。”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心口说,却忘记了这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大抵是看不见的,便讪笑一声。
谢嘉鱼一般擦拭着眼泪,一边回答道,“我没有哭,我只是有点难过。”
“行行行,没哭没哭……还要再听吗?”
“听啊。”
“一无所有的小男孩心中是惶恐的,他迫切希望小鱼再记起来他,可是时间却再不允许他这么做了。为了权势,他开始去学习怎么杀人,渐渐的,他不敢再去看她。他就像一个灾难的源头,会给人带来不幸。等到小男孩长成了一个大男孩,小鱼也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房间中很寂静,偶尔院中会传来几声虫鸣,月光越来越亮,渐渐的,谢嘉鱼觉得她隐隐看清了苏瑾之的脸。
他的脸上满满都是怀念。
“他不敢去看她,害怕连累她也连累她的家人,却有很想很想去见她。于是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换了一个样子换了一个名字,成了她的教书先生。长大的小鱼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偏生身子不好,男孩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用,她的身子一天天的衰败了下去。”
“渐渐的,男孩对她从开始的占有欲变成了爱,可是上天从来没有厚爱过他,在他差点付出了生命换来绝对的自由之后,小鱼走了。在他们成婚的前一晚,她走了,和男孩的母亲一样,去了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污秽的地方享福去了。”
“这个世界又只剩下男孩一个人啦。”他笑着说完,可是越笑越让人觉得悲伤。
谢嘉鱼再也忍不住了,她放下了被子,突然抱住了他。
“后来了,男孩后来呢,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死了……”她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话落到苏瑾之的脖颈之中。
“他死了,死在边疆的战场上。那场战争,他没能活着回来。”燕家的人,只有死在战场上的,永远没有做逃兵的。
“苏瑾之!你这个大骗子,你是个大骗子!”积累的情绪已经很多了,谢嘉鱼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敲打着苏瑾之的胸膛。
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再也憋不下去了。
“那些药是不是你送来的……那些摆件,那些吃食,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是不是都是你送的……”上辈子,她总是经常得到各式各样的东西,珍贵的、普通的、稀奇古怪的、烂大街的,她屋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