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潭山,这片因游走在城市边缘而免遭涂炭的土地,成为青城唯一贴近自然的地方。
下车时宋明轩去小卖部买了几瓶水。
玉潭山海拔不足五百米,但占地面积三千多公顷。可能为了照顾各年龄段对道路坡度的不同需求,上山的路有三条,其中有两条是泥土路,一陡一缓;还有一条全程铺设了木质台阶。一些极具冒险精神的登山爱好者会绕过循规蹈矩的登山步道,穿山入林,另辟蹊径,美其约“不走寻常路”。
“我们走哪条路?”看着兵分三路的游客,许筠诺问道。
“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青年才俊,自然要选择强身健体活血化瘀的木板路了。”
“那是老弱病残专用道!”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刚好路过,回头哀怨地看了两眼许筠诺。
“陡的那条吧,人会少些,清静自在。”宋明轩提议。
“同意。”
“同意。”
比幻晃侍猓换岫橙丝杀鹂蕖!毕那缋市Φ馈?br /> 许筠诺不屑地冷哼一声。
一开始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精力充沛能量满满的样子。但越往上路越窄,还有岩石挡道,好些路段一次只能过一个人。手脚并用地爬过几个草木不生的小石坡后,许筠诺开始气喘吁吁,放慢了速度。
“怎么样,有没有后悔走这条路?”夏晴朗停下,回头看着许筠诺。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要走完。”许筠诺更加卖力地往上爬。
乔雨微倒轻松自如的模样,走在了最前面。要知道以前体育课她可总是被落在最后面的。
“可以呀雨微,看来这些天没白练。”宋明轩在她后面笑道。
许筠诺已没有力气说话,埋头全身心投入在脚下的每一步。
这时面前突然伸出一根木棍,她抬头,握着木棍另一端的,是夏晴朗。
“抓着,借点儿力。”
许筠诺怔了两秒,心里一暖,伸手握了上去。
很久以后,她问自己,如果当时他给我的不是一根没有温度的木棍,而是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我会接受吗?
走走停停,两小时后,几个人站上了山顶。
最高处的亭台堆满了人。他们选了一处略宽敞的空地,靠近护栏,对远处迷雾笼罩的地方呼喊,“怀恩!再见!”“青城!再见!”“凇城!我们来啦!”
……
“小时候每次我跟别的孩子打架,吵着要爸爸妈妈的时候,奶奶就会带我爬这座山。在山顶,她指着和随远相反的方向说,‘轩,爸爸妈妈就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青城是我最向往的地方,遥远,神秘,还牵绊着我最亲的人。”宋明轩遥望着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现在呢?”乔雨微看着他几分黯淡的侧脸,问道。
宋明轩突然转过身,背倚着护栏,认真思考的模样,“现在,青城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巢穴。我会去别的城市读书,将来也会去别的城市工作、旅行,但最终,我会回到这个巢穴生活。”
乔雨微明白他为什么用了“巢穴”这个词,他心里住着随远,但他再也回不去随远。不出意外,他会在青城买房,结婚,生子……乔雨微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太远,轻轻晃了晃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都毕业了。”许筠诺感叹。
“是毕业,也是开学。”乔雨微说。
“去了大学,没那么多限制了,你们有没有一件两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如,打三天三夜的游戏?”夏晴朗问道。
“看你那点出息,就知道游戏。我就只想学习三天三夜。”宋明轩一本正经道。
“口不对心,两面三刀,披着羊皮的狼。”夏晴朗骂道。
“大学了,恋爱终于自由了,我就想和我的白马王子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牵手走过校园每一个角落。”许筠诺双手合掌贴在脸颊,进入了幻境。
夏晴朗看着她那张花痴脸,心底翻过几层涟漪。
“雨微,你呢?”宋明轩问道。
“我没有想过,也许就是多看一些书吧。”
“你没有想过有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吗?大学可是恋爱最好的季节。”许筠诺好奇地凑过来追问。
“这个,等我‘变形’成功的吧。到时选择也多一些。”乔雨微玩笑道。
“好啊雨微,你学坏了哟。”
亭台上的人少了些,许筠诺抱着数码相机去取景。夏晴朗跟了过去。剩下乔雨微和宋明轩两个人。
乔雨微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宋明轩,“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和我做同桌?”
思考了三秒,宋明轩回道,“我是谁?怎么会跟他们一样以貌取人这么肤浅。”一副欠扁的傲娇表情。
乔雨微微笑。
宋明轩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实当时我站在讲台上,你坐在最后一排,距离那么远,我也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儿,要是看清了,也许……”
“也许什么?”乔雨微横眉。
宋明轩干笑,“嘿嘿,没什么。之后近看你也没那么胖。”
就在乔雨微表情松懈时,宋明轩狡黠一笑,补了句,“就是有点壮。”
乔雨微伸出魔爪靠近他的喉咙,“我看你是活腻了!”
……
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开学日期进入一周倒计时,宋明轩回随远和奶奶道别,临走之前还不忘鞭策乔雨微,“革命还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乔雨微看着信息回了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军训
报道那天,许筠诺迟迟没有出现,几个人排着队望眼欲穿地看着入口,若不是开学高峰没票了都准备去改签了。上帝保佑,开始检票时她终于风风火火赶到了火车站。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再晚一点火车都出境了。”夏晴朗松了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头回出远门,太忙乱了。实在不好意思。”许筠诺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忙不迭地道歉。
“筠诺!这个带上车上吃!”一声嘹亮的呼唤拨开人群,穿越过来。
“哎呀,妈,我都说了不要了,都来不及了。”许筠诺把行李箱推给夏晴朗,迎向她妈妈。
“怎么来不及了,这不还排着队呢嘛。等你到了学校再想吃也没有了。”
“哎呀,妈,这些都能买得到的。”许筠诺有点不耐烦。
“你个小没良心的,外面卖的能有你妈做的好吗?”
母女俩磨着牙。许妈抬头看见乔雨微等,笑容满面道,“这就是你总说起的那几个同学吧,这个该是雨微,哪个是晴朗?”
“阿姨好,我是。”夏晴朗中了彩一般欣然回道。
“好好,这孩子好看。”许妈笑逐颜开,转头看向宋明轩,“那你就是宋明轩了?”
“是的,阿姨。”宋明轩毕恭毕敬。
花样年纪的少年,对长辈始终持有一份敬重,尤其好朋友的父母。
“看,我妈这记性多好。”许筠诺傲娇地冲我们炫耀。
许妈羞答答地笑笑,“那是你念叨得多,我才能记住。”
这时检票的广播提示再次想起,长长的队伍加速向前挪动。
“好了妈,你快回去吧,有他们几个我跟一起,您完全不用担心。”
“阿姨,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夏晴朗见缝插针补了句,一副准女婿讨好丈母娘的模样。
“哎,好嘞,那就拜托你们了。”
许妈走后,许筠诺看着那一大包糕点发愁,“都说装不下了,非让我带上,我都没有手拿了。”
“我有啊,包在我身上。”夏晴朗接话。
“我是说我妈太操心了,恨不得让我把床都搬过去。要不是我一再强调有你们,她还非要送我去学校呢。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她还是这么不放心。哎,虽然被宠爱的感觉很幸福,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少为我操些心。”
乔雨微突然发现,呼呼哈哈没心没肺的许筠诺,似乎比看上去要成熟,要懂事。很多时候乔雨微也希望乔妈能多一点时间留给自己,不要把重心都放在她身上,所有的情绪都随她而波动。所以这次离家,她坚决不让乔妈送行,不想她面对分别的场景,横添愁绪。“父母都是这样子的,不论我们长多大,在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是孩子。”
气氛有点忧伤,夏晴朗试图调节一下温度。“哎,刚刚阿姨叫我‘晴朗’耶,这可是爱称。”
“我也这么叫啊,难道我爱你吗?”宋明轩无语。
“难道你不爱我了吗?难道我跟你海誓山盟两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夏晴朗一副深闺怨妇扭捏作态的表情。
宋明轩语塞。
当时的夏晴朗并没有意识到,许妈会叫他“晴朗”,是跟随了许筠诺。许筠诺平日都叫他全名,更多时候是用“喂”代替。但是跟许妈提到他时,她惯性地去掉了姓氏,换了昵称。
出站口飘舞着各个大学的旗帜,学长学姐高举着牌子对鱼贯而出的可能的学弟学妹报着自家门派,A大和C大也在其中,只是C大的牌子比A大小了许多,旗帜的颜色也没有他们鲜艳。
许筠诺嘟嘴,“首先从阵势上就被比了下去。”
“好了我的小公主,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攀比了。跟你非亲非故这么热情地来迎接你,不感动吗?”乔雨微拍拍她的头。
“那倒是。”下一秒,许筠诺冲C大阵营大幅度挥舞着手臂,“我是C大的,学长好!学姐好!”
夏晴朗对她这神经质的举动只能摇头叹息。
对面几位学姐笑着走过来,接过许筠诺的行李,“学妹你好,C大欢迎你。”
许筠诺和他们道别,“等我安定下来就去找你们。”
几个人上了各自的校车,驶向同一个方向。
这城市的绿化比青城密许多,道路两旁和中央的隔离带种满了垂柳,垂柳下匍匐着喜阴植物,葱绿一片。
乔雨微望着窗外迅速闪退的街景,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在另一座全新的城市。
人们面对未知始终是忐忑的,凌乱的,不知所措的。她看看身边的宋明轩,和前排的夏晴朗,又莫名地心安了许多。
几辆校车进校门时有点拥堵。乔雨微注视着这个她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升腾起一缕激动。校门口A大横在巨石上的名字十分霸气,刚劲又不失灵动,不像刻上去的,倒像是哪位书法大师醉了酒大笔一挥洒上去的。她的目光流转到远处的图书馆,曲面状,巨大的宝蓝色落地窗,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玲珑宝塔一般矗立。一直听说A大图书馆的气派在全国高校名列前茅,甚至有同学报考A大就是为了在这栋图书馆学习,虽不辨真伪,也足见这建筑的社会地位。图书馆前的小湖正跳跃着喷泉,有音乐流淌。
“一会儿我们就得分开了。初来乍到,多留几个学长学姐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有事随时联系我。”
宋明轩的提醒拉回了乔雨微的视线,她笑笑,“好的。”
分开后,几个人在各自院系学生会成员的指引下去办理报道手续。
缴费、登记、领被褥等等这些流程都在不同的地方进行,A大又大的离谱,一路上学姐帮乔雨微拿着行李,还不停地跟她说话,告诉她食堂、超市、小吃街的方位,还有未来几天的安排,乔雨微很感激,也很暖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却莫名有了一种归属感。
学姐一直帮她把棉被行李送进宿舍才离开,临走时提醒她别忘了明天上午领军训服。
看来她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其他铺位被褥都铺好了。乔雨微开始整理行李。
这时一个一身公主裙的粉色女孩推门而入,圆脸,大眼睛,还扎着羊角辫,手里拿着糖葫芦,还抱了一大包家庭装薯片。
“你是乔雨微吧?你好,我叫于清雅!”
女孩兴高采烈的样子,把糖葫芦转移到另一只手里,誊出一只手伸向乔雨微。
乔雨微愣了半秒,微笑着上前握了握。“你好。”
于清雅抬头看着乔雨微的床铺,“我俩的床挨着耶,晚上可以说悄悄话了,还可以一起看鬼片。”
乔雨微笑笑。
“要不要吃这个?”于清雅将薯片递给她。
“不了,我得收拾一下。”
“噢,那你快点收拾。你刚来,还没吃饭吧,等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这两天把这里的地形都熟悉好了,给你当向导绝对没问题。”
乔雨微对女孩的热情和爽直深感有趣。她总觉得她们在哪儿见过,莫名觉得熟悉。
在乔雨微收拾的间隙,于清雅一直说着话,像个小马达,“嘟嘟嘟”个不停,却让人无法厌烦,倒有几分可爱。
“你是什么星座的?”
“应该是狮子吧。我都过农历生日,7月8号。”
“哇,七夕后一天耶,过完情人节过生日,真好。你的星座跟我很搭耶,我是双子,火象与风象,就是这么融洽。”
乔雨微不懂星座,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听她说“很搭”,倒也几分欣慰。
“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这就对了,没有就好,正好就地取材一个,免受异地之苦。我跟你说,中学时期的爱情,到了大学还会延续一阵子,为了显得深情,显得长情,但最后大都不了了之。”
乔雨微只觉她说话逗趣,细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
“宿舍其他人呢?”乔雨微主动提了问。
于清雅咬了一口糖葫芦,“另外两个都是火星人。一个叫孟璐,学霸中的学霸,现在应该在图书馆。”
乔雨微疑惑,“可是不是还没发书吗,她学什么?”
“所以说是学霸中的学霸呀,可不只看专业课的书。”
她可能就是传说中为了图书馆才报考A大的同学吧,乔雨微想。“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火星里的冰山,叫明霞。你离她远点儿,容易冻伤。我跟她说话,她最多回三个字,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知道’。永远一张在冰箱里冷冻了三年才拿出来的脸……”
就在这时,上铺突然坐起一个人,装束整齐,冷面如冰,从梯架上下来,趿了鞋就出去了。她穿过道的一秒,气温骤然降到了零下。乔雨微不禁打了个寒颤。
于清雅吐舌,“呃,她……她在宿舍呀,怎么也不出声儿。”转而又释然了,“管她呢,反正本来她也不理我,无所谓了。”
“她,就是明霞?”
“嗯呢。有没有感觉到一阵寒气?”
乔雨微笑笑。
不一会儿,明霞进来。乔雨微想,不管她是怎样,初次见面,自己都该热情友好,于是上前打招呼。
“你好,我叫乔雨微。刚刚不知道你在休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明霞根本没有看乔雨微,自顾自爬上床,淡淡吐出三个字。
乔雨微以为,那些冰冷得不愿与任何人亲近的人,往往隐藏着不可示人的痛苦。他们封闭了自己,隔绝了所有被伤害的可能,同时也隔绝了所有被温暖的可能。
“不用理她。走,我带你吃饭去。”于清雅挽了乔雨微出了宿舍。
整个校园遍布了五颜六色的伞棚,除了各院系新生接待处,还有各社团纳新报名处。沸沸扬扬的说话声,混杂着行李箱搅动地面的摩擦声,人群往来如织,好不热闹。
乔雨微无意瞥到一副毛笔字,是纳兰容若的《长相思》。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洒脱又不失雄劲的行体。她不由靠近那个伞棚。
“学妹好,要报书法社吗?”原本伏案坐着的学姐立刻站起来热情道。
乔雨微笑了笑,“可能吧。”她抚了抚悬垂在案前的《长相思》,“为什么选这首词?”
“这个……那个……”
学姐有点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做答,乔雨微刚想转移话题,旁边那位一直埋头填表格的学长抬头,笑容温暖,“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据说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纳兰容若。这一首较为有名,就借来作了招牌。”
“哈哈,果然防火防盗当学长。”于清雅笑道。
乔雨微倒欣赏他的坦荡。和旁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轮滑社相比,这儿过于冷清,学长为了博学妹一回头,也是动足了心思。“那选‘当时只道是寻常’或者‘人生若只如初见’岂不更讨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