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答应着,将剑寒川扶起来靠墙坐着,凌霄盘腿坐在他身前,缓缓开始运功。
凌昊一惊,结结巴巴道,“少主,不可啊。”
凌霄不为所动,凌昊上前一步,终是不敢忤逆他,只说道,“庄主让弟子务必将剑寒川活捉回去,少主莫要让弟子为难啊。”
“你还没看清形势么?”凌霄继续运功,“不管我爹和我谁当盟主,这江湖终究是我凌家的,你自小就是我凌家的人,如今跟了我,我还能亏待你?”
凌昊被这变故惊得语不成句,凌霄这是明显起了歪念头,想要和他爹一分高下了。他知道如今若是自己不肯归顺,只怕也会落得一个被吸尽内力惨死的下场,只得单膝跪地道,“弟子唯少主马首是瞻。”
凌霄掌中腾起一团黑雾,贴到剑寒川心口,黑雾渐渐扩散得大了,将他们两人都包围在这一团黑色雾气中。
凌昊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摄魂,不免有些打颤。
半炷□□夫后,凌霄感到丹田气海已空,剑寒川却毫无反应,他睁开眼看去,却正看到剑寒川一脸玩味的笑。凌霄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剑寒川一道真气扼住咽喉被逼得退开数步,黑色雾气一阵扭曲波动后便散在空气中。
剑寒川冷声道,“看够了没有,还不进来。”
陆云归大笑,“我当剑庄主还没过足戏瘾呢。”
景澜带着顾朗星也进门来,剑寒川眼底一沉,景澜忙道,“暗卫都派出去了,我怕朗星一个人有危险,便带他过来了。”
一旁的凌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强行运功冲开了剑寒川的真气,抬手就往顾朗星胸口击去。剑寒川一声冷笑,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凌霄已被震开,捂着胸口呛咳不已,片刻后一口血喷出来,凌霄挣扎着爬起来,他指着顾朗星大笑,“你当初不过是我脚边的一条狗,你忘了你当初那些摇尾乞怜的下贱模样吗?!”又指着剑寒川,“剑寒川,你不会真拿他当个宝贝了吧。不过,顾公子的滋味但凡尝过的人都忘不了,不光是我,我的那些手下们也都很念念不忘呢。”
顾朗星依旧淡漠的面上透出些凄凉的苍白,他心内大恸,强稳住身形转身出门,却被高出的门槛绊了一跤,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掌心被粗粝的土地擦破皮,腿骨也钻心的疼。
凌霄还在兀自狂笑着,剑寒川眼底泛起了冰冷的怒意,右手间凝聚起一团蓝色的火光,他周身衣袍无风自动猎猎翻飞而起,景澜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她拉着陆云归连退几步躲出门外,“是寒冰掌。”
☆、斗酒会
陆云归惊惧不已,世人都道御剑山庄庄主剑寒川的寒冰掌独步天下,是最霸道厉害的一门功夫,只是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寒冰掌的威力,今日剑寒川只使出了两成功力便已如此骇人,若是使出全力……陆云归不敢再想下去。
屋内凌霄的狂笑声骤然停止,剑寒川一身寒气走出,冷冷向屋内看了一眼。景澜会意,忙和陆云归进去将已然吓晕过去的凌昊带出来。
顾朗星坐在山崖边,他本就瘦弱,又爱着白衣,坐在那里虚无缥缈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了,发丝凌乱地扑了一脸,他看着山涧中那缭绕的雾气,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剑寒川静静看着那个单薄孤寂的背影良久。
“凌霄死了。”
顾朗星没有回头,半晌后只有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所以我该感谢你?”
剑寒川皱眉,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跟我回去。”
顾朗星挣开他的手,“凌霄的话说得不够明白么?我这样一个人跟在你们身边不会给你们丢人么?”他闭了眼,声调无力地缓了下去,“你放我走罢。”
剑寒川心底生出一股怒火,他攥紧了顾朗星的手腕恨声道,“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的过去是什么,放不下的只是你自己。”
顾朗星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往前走,他看着脚下的黑土地,上面有无数被冻裂的小口子,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剑寒川说得对,放不下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顾朗星沉默地摊开手,剑寒川用蘸了药酒的纱布细细帮他清理掌心中的伤口,他这一跤摔得并不轻,碎沙粒磨破了掌心中的皮肤,划出一道道浅浅的血痕,药酒擦上去直蜇进伤口里,间或疼得狠了,顾朗星也只是皱眉。
剑寒川道,“我去审凌昊,你好好休息。”
顾朗星闭着眼低低应了一声,待剑寒川出了门,他才慢慢睁开眼,看向他离去的方向,眼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凌昊睁开眼,就看到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他懵了片刻,猛然想起早晨看到的恐怖景象,霎时白了脸色,身子也开始发抖。
柳暮山嗤笑道,“你放心,对付你还轮不到我们庄主的寒冰掌。”
剑寒川冷冷看他,“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凌昊跟凌鹤峰跟的久了,知道他做的事情天理不容大逆不道,早就萌生了退意,只是有些路一旦走开就容不得你回头,他本想跟着凌鹤峰一条道走到黑,却正好碰上剑寒川,于是赶紧一五一十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景澜问,“五年前这里爆发的瘟疫是凌鹤峰干的?”
凌昊答,“是,当时凌鹤峰不知从哪儿学了些功夫,要找几百青壮年试功,就想了这一招。”
陆云归问,“那几百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们死后,凌鹤峰命我带人掩埋尸体时我看见的,全身青紫,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被活活吸干的。”
剑寒川点头,“的确是摄魂。”
景澜又问,“鹿鸣镇五湖四海客栈的几条人命也都是凌鹤峰做的?”
“不是,是红姑做的,她和凌霄勾结偷学了凌鹤峰的功夫,便在周边找了几个人试功,可惜学的不精。”
剑寒川已知他说的红姑是谁,十有□□正是那天杀死蒋泽寿的妖艳女子。
“南雒人是怎么回事?”
“南雒人用各种奇蛊换我们东北的雪参,他们和凌鹤峰还有别的交易,不过我就不知道了。这一次凌鹤峰派我来就是要将剑庄主绑回去,他想要剑庄主一身内力,又想杀了剑庄主自己做盟主。”
陆云归忍不住笑出来,“就他那样还想当盟主,可笑。”
剑寒川沉吟片刻,又问,“之前章州府说凌鹤峰还存着谋反造乱的心,可是真的?”
“是真的,他曾拉拢过章州府,不过被章州府拒绝了,以后再有什么行动我就不知道了。”
剑寒川点头,漆黑的目光直直盯在凌昊身上,凌昊吓得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剑寒川收回目光,“你虽助纣为虐做了不少错事,倒也罪不至死,事情结束之前我会让人将你送回御剑山庄看管。”
凌昊本来觉得必死无疑,没想到非但没有死,反而得了条生路,他大喜之余跪下去叩首,“是我当初识人未明,此番多谢剑庄主。”
剑寒川回到客栈时,殷连颂和柳暮山也回来了,“只抓到三个,跑了的那个叫沙麻,是南雒王室的人,那三个人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其余的都不知道。”
陆云归道,“不碍事,沙麻身上有母子蛊,他丢不了。”
殷连颂道,“已经派出暗卫跟着了。”
剑寒川点头,“我们先不急着赶路,在这等章州府的消息。”
剑寒川熄了烛火上床,伸手搂过身边的人,“手还疼么?”
“已经没事了。”
剑寒川应了一声,突然问道,“多少日子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顾朗星却知他问的是什么,答道,“五十日了。”
“原来已经五十日了,竟这么快”,剑寒川似是有些感慨,过了片刻,他又道,“桃花镇的桃花艳名远传,明日我带你去看桃花。”
顾朗星侧着身子躺在剑寒川臂弯中,他结实的手臂牢牢环住自己,呼出的气流抚轻过脸颊……顾朗星的心有些乱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被他拥着入睡?顾朗星问自己,可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昨晚剑寒川没回来,他竟然成宿的心乱如麻,现在他就在身边,自己就在他怀里,可是为什么竟也无法安眠?
顾朗星在剑寒川怀里一动也不动,睁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过了不知多久,他稍稍用力挪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下床出门。
剑寒川在黑暗里睁开眼,白日里殷连颂说的话还清晰响在耳边。
“朗星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你不要逼他太过,给他个时间好好想一想。”
剑寒川听到门开合的声音,顾朗星的脚步渐渐消失了。
春天的夜晚空气中还带着朦朦的湿意,顾朗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沿着梯子爬上屋顶却愣住了。景澜坐在屋脊上,手边是两个酒壶,其中一个明显空了。她看到顾朗星上来,也是愣了愣,随后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顾朗星坐过来,抱着膝盖静坐着。两人一语不发,景澜看着月亮发呆,不时灌一口酒,等到酒壶见了底,景澜开口笑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到这屋顶上来。”
顾朗星低低回道,“我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两人又没了话,却也不觉尴尬,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景澜才站起身来拍拍顾朗星,飞身跃了下去。顾朗星一直坐到三鼓绝时旭日东升才慢慢爬下梯子。
剑寒川已经起来了,事实上昨晚他一直没睡,见到顾朗星进来,递给他一块热手巾,又推过去一盏热茶,顾朗星默默接过来擦干净手,又将热茶喝下去。
众人到来时,还是仲春时节,桃花镇的桃花还未开放。此时已是暮春,十里桃花开得灿若云锦,风一吹纷纷扬扬。剑寒川和顾朗星并肩走在桃园的小路上,他们出来得早,桃园里游人不多,只三两个挑夫不时挑着担子从身边经过。
两人又行了一段时日,便坐在一家茶摊上吃早点。有卖花的老婆婆过来卖筐子里的桃花,口中念着,“这位郎君,给你夫人买枝花戴吧。”老婆婆老眼昏花,等走到跟前才发现竟是两个男子坐在一处,一时有些讪讪。剑寒川笑笑,递给老婆婆一锭银子,从她手里接过那枝花。老婆婆拿着那锭银子有些着急,又实在破不开,便将一整筐花都给了剑寒川。
剑寒川挑了一枝最好看的,将花放在顾朗星脸边看了半响,“人面桃花相映红。”
顾朗星垂眼晃着杯中的茶,“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剑寒川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心下隐隐觉得不详,便扔开了那枝花,“今日有斗酒会,一起去罢。”
顾朗星将那枝花拾起来,又指了指一旁满满一筐的花,“它们开得正好,丢了多可惜。”
剑寒川便将那一筐花背在身上,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带回去送人,插瓶养着也行,只要你喜欢。”
顾朗星被剑寒川牵着走在身旁,他身后背着的筐子里探出几枝桃花,轻柔的花香在鼻端萦绕,顾朗星偷眼看他,看到他英挺的侧脸,唇角有一抹温柔。他低下头去,心里一瞬间滑过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转瞬即逝,却是再也探寻不到了。
顾朗星心思千回百转间,他们已到了斗酒会。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桃花镇的文人才子们就会举办斗酒会,以诗会友。斗酒会上由判官定一诗题,不限题材不限韵脚,只比谁更奇思妙想文采飞扬。比赛也不设门槛,没有那些清高的规矩,谁愿意来就来,就是路过的挑夫随便做首打油诗也算数。
剑寒川见顾朗星有些兴趣,便带着他一路来到人群最前方,比赛已经开始了,一位羽扇纶巾的儒生正在念自己的诗: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树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他一念完,场下就有鼓掌叫好声,另有一年轻书生上前,脱口而出:小桃西望那人家,出树香稍几树花。只恐东风能作恶,乱红如雨坠窗纱。
顾朗星低头听着,嘴角慢慢勾起,剑寒川问,“想不想去试试?”
顾朗星抬头,正看到剑寒川肩上的麻绳,还有他身后背着的框子,不知怎的就突然想笑。
剑寒川见他眼底渐渐有了些笑意,心里一喜,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到有寒光一闪,只是细密的一点微光反射,剑寒川便已拦腰抱起顾朗星飞身而起,那根针擦着顾朗星脸颊过去,直直钉进了一棵树里。在场的人不知这变故,只看到剑寒川突然腾空而起,不免有些讶异。剑寒川轻巧落地,如剑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歹人早已不见了,他又看了一圈,确定再没有人作乱之后才抱着顾朗星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儒生们作的诗是古人的诗作,我实在是没那个本事自己写诗,只好借用一下。
☆、桃花酒
柳暮山看到剑寒川抱着面色发白的顾朗星冲进来,心里一惊,但下一刻,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殷连颂也险些没掌住笑。景澜和陆云归正坐在桌边喝茶,陆云归一口茶喷出来,幸好景澜躲得快才没被波及。
他们看到,他们英俊潇洒的剑庄主、英挺俊朗的剑庄主、英明神武的剑庄主、英姿飒爽的剑庄主……背上背了一筐子桃花。
剑寒川黑着脸走上楼,路过殷连颂时说了一句,“有人放暗器。”
殷连颂面色一凛,赶忙跟着上了楼。
把完脉后,殷连颂放下心来,“没事,针上没淬毒,休息一阵子便好了。”
剑寒川放下床幔,和殷连颂出了屋子,他皱眉道,“这回又是穿云针。”
殷连颂一惊,自西狂死后,这是穿云针第二次出现了,他思索片刻问道,“庄主,会不会是你的同门?”
“不会,师傅一生只我一个徒弟,我又一直待在云门山直到师傅仙去才下山,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会使穿云针。”
殷连颂心下一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剑寒川和他对视一眼,心下都有几分了然,有内鬼!
殷连颂、柳暮山、景澜和陆云归完全可以信任,那么内鬼只能出在暗卫中间。他们这次出门共带了十六个暗卫,被派出去做事的七七八八,现在只剩下六个暗卫在身边。这些个暗卫都是景澜亲自训练出来的,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殷连颂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内鬼。
“庄主,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也许……”
“无妨”,剑寒川打断他的话,“我们将计就计,告诉景澜着手去查,查出是谁后先不要声张,看他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殷连颂点头答应。
桃花酒算是桃花镇的特色之一,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摘取开得最好的新鲜花朵,和着酒曲一起封坛埋入桃花树下,来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再取出开坛,清冽的酒香中混杂着丝丝桃花味,极为醉人。殷连颂一向爱酒,又岂能错过传闻已久的桃花酒,便带着柳暮山出门买酒。
两人回来时一推房门,便看见剑寒川负手立于窗前。
小二陆续将酒坛摆上桌,剑寒川皱眉问,“你买这么多酒是想带回御剑山庄?”
殷连颂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自然不是,我知道有人心里憋闷,便寻了酒来与他一醉解千愁。”
剑寒川笑道,“醉了就真的能解忧么?”
“解不解忧不好说,不过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殷连颂存心想灌醉他,剑寒川心中有事,喝得又急,那酒轻易便上了心头,他朦胧间看到同样醉了的柳暮山靠在殷连颂怀里仰头索吻,殷连颂笑着低下头去吻住他。剑寒川站起身来,走到院中吹风。
景澜依旧坐在屋脊上,今晚没有月亮,她也只是看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风变大了些,剑寒川又往屋顶看了一眼,便转身回房。
顾朗星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类似印章一样的东西,旁边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刻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剑寒川进来都没发觉。
待剑寒川走得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方形印章上被刻了一条一条的印记,他原以为是什么图案,看得久了才猛然觉出这究竟是什么含义。那一条条发白的印记,不正是顾朗星待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么?每过一日,他便在这上面刻下一条印记,数数,已经五十五日了。剑寒川喝多了酒,站在院中被风一吹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只觉得那上面的印记都慢慢浮起来飘在空中、飘在自己眼前一般。他心中苦涩难言,又不知为何生气起来,上前一把将顾朗星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