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首先,皇上的事轮不到你我来置评与管束。”景霆瑞低沉而不悦地道,“其次,就算是巫雀族也没有兄弟通婚的风俗吧。”
“你——!”炎气得额角都蹦青筋了。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该自我约束的人是您,您对皇上也太过依赖了。所以,与其说皇上是个孩子,倒不如说您该回去好好反省下自身。”景霆瑞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混账!真该让皇兄看看你的真面目!”被戳中痛处的炎,简直是恼羞成怒,他一掌就击在了身旁的殿柱上,掌印硬是陷进去三分,木屑纷纷掉落。
但是,他并没有冲动地去揍景霆瑞,而是咬了咬牙关,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景霆瑞见到此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炎说得对,皇上是有点孩子气,不过,该说到底是同胞兄弟吗?两人的行为如出一辙。
如果说炎孩子气的行为,他可以完全无视,那么爱卿的,就真真让他头疼了。
“圣上……”景霆瑞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并不是像炎说的那样,对爱卿使用了苦肉计。
因为他根本办不到!
那时,看到皇上突然摔向冰河时,他的脑袋里是空白一片!
虽然事后想想,他当时确实可以施展轻功,把爱卿安全地抱回岸边,可那时候他是如此焦急,很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让皇上跌落水中,吃尽苦头。
正是由于他压根不敢冒险,于是采取了最蠢但也最保险的办法,站在齐肩深的水里,把爱卿托举起来。
不单是这一次的事,还有上上次,皇上在麒麟山上迷路,让他几乎出动了全部的禁军搜山寻找。
但其实麒麟山就在宫苑内,虽然树林密实了些,但路并不复杂,也无危险的野兽,皇上就算迷路了,也能找到路下来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结果却被他弄得很大阵仗,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了,景霆瑞发现自己只要遇到有关皇上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蠢笨。
“也许今晚需要反省的人,不只是炎,还有我自己。”景霆瑞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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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睡不着啊!”爱卿躺在既宽敞又柔软的紫檀木龙榻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居然也没掉下去,这床真是大得很。
他屈起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浅金色的纱帐外,昏黄的烛光静静摇曳,还可以看到小德子和其他当值的太监,全都守在他的龙床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端着茶盏、帕子和笔墨托盘,一丝不苟。
以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若是半夜里还在翻来覆去,小德子定会掀开帘子,嬉皮笑脸地说,“还不睡呢,殿下,小心明早变猫熊哦。”
可是现在,不论他弄出多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跌下床,或者他传人伺候,就不会有人冒然进来打搅。
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恭敬,甚至称得上是诚惶诚恐。
在上朝时,爱卿原以为那些官员会和他做太子时一样,他提出的事情,总有人反驳,但现实是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一众大臣都会举起手中的玉笏板,齐声说道,“吾皇英明,尔等不及万一!”
就算是爱卿自己也不知道英明在何处?因为他在朝上讨论、处理的都是普通的折子,现在天下太平,并没有多少棘手的案子。
但既然大臣们这么说,他也权当是了。
朝上的政务都处理得如此顺当,后宫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想去哪里,再也不需要向嬷嬷报备。
就算这些日子里,他时常玩“失踪”,大臣和言官们也没半点怨言,还说这是皇帝后宫之事,外臣不好干涉。
是啊,皇宫即是皇帝的家,一个人在自个家里怎么欢腾,旁人是怎么也管不着的!
爱卿原本已做好要与各大臣争斗的苦日子,但没想到现在远比当太子时要自由得多,还有他们进贡上来的,数不尽好吃、好玩又稀奇的玩意。
让他也忍不住地心生感叹,“原来当皇帝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啊!”
父皇和爹爹又都不在宫里,这天下真是他一人独大了。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有种莫名的爽快感。
只是,这样的畅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吃都吃了、玩也玩了,在大臣们面前的威风也耍够了,总觉得心里缺少了点什么。
是皇弟们不再找他玩了吗?没错,他的吃喝玩乐,通通都是自娱自乐。炎有他自己的事要处理。天宇、天辰说讨厌在皇帝面前,要遵从那一套套的规矩,都不怎么露面了。
柯柔粉粉的一团,是最可爱的了,教习嬷嬷正教她读书识字呢。他也不好老是去打扰。
而这皇宫一到夜里,就大得瘆人,明明是他出生的地方,怎么太阳一落幕,就特别地空旷寂寥?
许是父皇不在的关系吧,这长春宫以前都是父皇和爹爹出双入对的身影。
而在太子殿时,有景霆瑞和他形影相伴,他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
“瑞瑞……”爱卿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天,看着那雕饰着龙凤花纹的天棚,眼睛却渐渐地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想起白天他冻得失去血色的面庞,想起他最近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爱卿的心就难受极了。
闭上眼睛,一滴热热的泪珠就滑下面颊,明明说过不再哭的,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
“为什么自从登基之后,瑞瑞就对我若即若离?是我哪里做错了……?”爱卿吸着鼻子,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他会到处乱闯,弄得人仰马翻,只是想引起景霆瑞对自己的关注罢了。
要在以前,景霆瑞一定会说,“请别那样做,太子殿下,皇上和微臣都会担心的。”
或者是,“如果您觉得闷,微臣来陪您好了。”
可是现在,景霆瑞除了一句,“末将恳请皇上回宫。”就没有别的话了。
这和别的臣子没什么两样。继位前,两人之间的亲昵与彼此扶持,仿佛都是自己在做梦。
这种陌生至极的疏远感,让爱卿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他越是想要抓紧景霆瑞,就越是弄巧成拙,今日还害得瑞瑞坠河,他这个君主,真是做得太糟糕了!
“不要救我就好了啊,就让我这样的笨蛋掉河里嘛。”用手背擦拭着滚滚落下的眼泪,爱卿在心里嘀咕。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救了我,却还是一样的冷淡!”
爱卿忽然坐起身,重重捶了一下枕头,仿佛那是景霆瑞健壮的肩膀,然后又觉得不解气,狠狠地咬了一口。
但是,看着红绸枕头上清晰的牙印时,他又不由自主地后悔起来,伸手将枕头抚平。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瑞瑞,你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会乱跑了。”
“你答应过,会好好地守着我的啊。”
“瑞瑞,你厌倦我了吗?”
……
爱卿仿佛无法忍受这揪心的寂寞一样,蜷缩起双膝,将枕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从小到大,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家人,景霆瑞就是最重要的。失去他,就像七魂没了六魄,怎么都不对劲。
“好热啊……”不知道是不是他衣着单薄的关系,爱卿觉得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而且心跳也变得非常快,呼吸急促。
“这是什么?”
他的左胳膊上突然浮现了数条纤细的,宛如工笔绘画一样的纹路,从白皙的胳膊肘一直延伸至肩膀,看起来就像溪边华丽绽放的彼岸花,又像是13 夏季璀璨的烟火。
“嗯?”就在爱卿万分惊讶地盯着它时,那美丽又奇异的“花纹”忽然消失了,也许是他一直在哭的关系,所以眼花了吧?
爱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想半夜三更地去惊扰御医,弄得全皇宫震动,他只是想念着景霆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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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空继续放晴,爱卿顶着一双哭肿的核桃眼,去上早朝。
好在鎏金龙椅高高在上,而臣子见君都是俯首低眉、恭顺有加的,所以除了小德子,没人能看见他那双可笑的眼睛。
清了清嗓子,爱卿把所有的政务都理了一遍,无人再启奏后,小德子朗声宣布,“退朝!”
“吾等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音还在殿上缭绕,爱卿就跟火烧屁股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出金銮宝殿。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以免丑态外露——
可是事与愿违!
“皇上,请您留步,末将有事启奏。”景霆瑞在散朝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跟炎一起,追也似的跟在了爱卿的身后。
听到是景霆瑞的声音,爱卿不由得停下脚步,可是不愿扭过头去,只能装出无事的样子,“嗯?”
“皇兄,您今日说话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沙沙的,可是夜里受了寒凉?”炎的语气是充满了担心,所以他们才一起过来的。
“我、不,是朕好得很,朕要去书房批折子了,你们若无要事,就都退下吧。”爱卿依然背对着他们,但是很潇洒地摆了摆手,还真有一副身为九五至尊的架势。
“皇上!末将还有事……”景霆瑞依然从左边靠近了,感觉到那魁伟、略带压迫感的身影,爱卿赶紧把头扭向右边。
然而,炎是从右边走近的,吓得他又赶紧往左边转头,于是,他仓惶的视线一下子落入了景霆瑞那深邃又犀利的眼眸里。
“哇!你别看!”爱卿想要捂住眼睛,但景霆瑞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下就扣住了爱卿的下巴,往上抬起。
“您的眼睛……?”
“景霆瑞!你好放肆,竟敢抓着皇上的脸!”炎的怒火,或者说妒火腾地燃起。不过,正因为景霆瑞扳起爱卿的脸,也让他看到了那双红肿的、我见尤怜的眼睛,心里又万分心疼。
“朕、朕……”
景霆瑞那张极为端正的脸庞近在咫尺,爱卿的脑袋里乱成一团,都不知作何解释才好。
“您变成小白兔了呢。”景霆瑞怜惜地说,指尖轻抚爱卿哭红的眼角,“昨日您受了惊吓,所以没睡好吗?”
景霆瑞的语气是如此温柔,因为他是真的有在反省自己对爱卿的疏离态度。
在登基之前,他想过将来要无时不刻地陪在爱卿的身边。但是,因为他手握禁军与御林军的指挥权,宫内所有的门户安全、执事人指派等,也都归他管辖。如果太亲近皇帝了,尤其是爱卿在做什么事前,都喜欢问过他的意见,已经让炎和大臣们有诸多怨言。
他们说他是“挟天子以令天下”,仗着和皇帝关系好,在宫内横行霸道。景霆瑞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影响爱卿身为帝王的威信,所以他才不得不疏远爱卿。
可是,看到爱卿昨日差点遇险,景霆瑞就顾不得这些事了,若真有臣子敢散播谣言,对皇上不敬,他会暗中解决掉的。
一味地后退并不能保护爱卿,带去的反倒是伤害,这是他从冰冷的湖水中学会的道理。
从现在开始,景霆瑞想更好地陪着爱卿,再也不故意疏离了。
想清楚这件事后,景霆瑞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许多。他果然不喜欢事事被动的局面,所以下朝后,他选择立刻回到爱卿的身边。
却没想到看到爱卿如此憔悴的模样,心疼和担忧立刻溢满了胸膛。
“朕都说没事了,你们两个别小题大做了!”爱卿以前总像小猫一样,喜欢黏在景霆瑞这只“大黑猫”的身上,求他抱着、宠着,可现在却很干脆地推开了景霆瑞的手,还往后退开两步。
景霆瑞的眉心微微拧起,他的不愉快是显而易见的。
炎却笑了,轻声说了一句,“活该被讨厌!”
“说吧,你有何事要启奏?”既然被看见了窘状,爱卿也就不再隐藏了,虽然心里是觉得快丢脸死了。
“今日巳时,城门卫军在城南校场集合操演。左右参领各有近三千人马参加,大部分都是最近招募的新兵,末将以为皇上您若能亲临检阅,可鼓舞新兵士气,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操练新兵吗?”爱卿一听两眼就放光了,他还未曾上过战场,可是非常向往那一统千军的豪迈气概。
“南校场连根草都没有,皇兄你去了,只会吹一脸的风沙。”炎在一旁酸酸地道,“其实操练也没什么可看的,都是一群淌着汗臭的男人,大声喊打喊杀罢了。”
炎出言阻止,是因为他午后要与他的门客谈古论今,他去不了校场。
“哎,皇弟此言差矣,朕是皇帝,当然要去鼓舞士气啊!”爱卿笑眯眯地看着景霆瑞,“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还有,朕不用特殊待遇,将士们在哪,朕就站哪里。”
爱卿担心武将们会让他待在瞭望塔上,虽说防风防晒,但是没办法近距离观看操演。
“末将谨遵圣旨!”景霆瑞下跪道。
“嗯。”爱卿想到这是他登基以来,景霆瑞第一次邀请他一同去做什么,心里就乐开了花。
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同样落入景霆瑞和炎的眼里。从以前开始,爱卿就是心里想什么,都会表露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皇兄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倾国倾城,那些什么江南花魁啊,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炎在心里想到,要不是爱卿是皇帝,又是他兄长,他还真想紧紧地抱住爱卿呢。
炎在心里想像着自己拥紧爱卿的画面,然后,注意到景霆瑞也是用同样炽热的眼神,注视着爱卿时,他气得扁了一下嘴。
“好了,既然是首次检阅军队操演,朕要去准备准备。”爱卿说完,快活得就跟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走了。
景霆瑞和炎恭恭敬敬地送别皇帝,注意到景霆瑞嘴角挂着笑容,炎讥诮道,“原来你也是会笑的啊,宫里的人都说,景将军虽然长得俊,可却是千年寒冰雕的呢。”
“我是人,当然会笑,只是要看对象是谁罢了。”景霆瑞说这话时,又恢复到平时冷漠的、生人勿近的样子。这才是他的本性吧,炎这么认为。
“哼!谁稀罕你笑。”撂下这句话,炎干脆利落地走了。
第二十章
午后,就算高悬着晃眼的太阳,料峭的寒风一卷起黄沙,空中就像铺开了一张巨型的网,笼罩着下方一切的事物,什么也看不真切。
“瑞瑞,呃、不,是景将军……”爱卿急急地改口道。
“末将在!”
“朕之前说过,是要来南校场检阅新军的吧?”爱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闷顿感,就像捂住嘴巴在说话一样。
“是。陛下现在的位置是在南校场没错。”
“那么,朕也说过不需要特别的待遇了?”
“对。您说要与将士们站在一起,而他们就在您的正前方。”景霆瑞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在爱卿的头顶上方。
“景将军!”爱卿的秀眉皱了起来,“虽说这两样全是了,可是这、这根本不对啊!”
“哪里不对呢?”景霆瑞问。
“全部都是!朕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古怪啊!”
爱卿忍不住咆哮出来,好在风沙大,旁人也听不见他的抱怨。
“朕哪里像是在检阅新兵操演?更像是堆在马背上的雪人啊!”爱卿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锦织帕子。
他和景霆瑞共骑一匹黑得发亮的骏马,叫做黑龙。起初爱卿还很高兴,可是没想到来到校场后,景霆瑞也没让他下马,依然是维持来时的姿势。
这也罢了。
爱卿会怨愤地说自己像雪人,是因为来这里之前,景霆瑞命小德子把最厚实的披风给皇帝穿上,于是,一件江南进贡的雪绸面子貂绒里子的披肩,裹在了他的身上。
而披肩里头,爱卿已经穿了一袭防风寒的缂丝貂裘罩衫,再里头便是龙袍、蚕丝棉的夹袄、以及亵衣了。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一裹,他整个人都是圆滚滚的,腰都不见了。
景霆瑞却还说不够暖和,让小德子拿顶风雪帽来,这一顶夹着棉花絮的雪绸滚金边帽子,做工虽是极好的,但也太大了。
爱卿戴上之后,连脑袋都跟煮熟的汤圆一般,又白又大,更别说他还穿着一双雪貂绒的马靴呢!
“您这样就足够暖和了。”但景霆瑞很满意,动作敏捷地抱他上马,一起赶赴校场。
校场的风沙果然很大,景霆瑞就给他蒙上一块帕子。新兵如棋盘上排列整齐的云子,列成四大方阵,每个人都拿着崭新的兵器,穿着最轻便的黑底红襟边的行军服,却没有人在寒风中发抖,还气势恢宏地齐声呼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