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一路都在保持冷静,此时一拳把放字条的酸枣木案给捶了个稀巴烂。
整件事情发生的快、狠、准,耶律隆几乎连说句话的机会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如果是他的堂兄耶律敏做的,那耶律敏无疑有了大长进。
乌月澜回到帐篷里歪了一会儿,酒意上头,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闭上眼睛却莫名地出现那妇人脚上的绣花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想不起来。这时丹丹进来给她斟了杯水,乌月澜看见丹丹脚上穿着羊皮靴子,丹丹人生的娇小,穿的靴子也不大,脚小……对,脚!乌月澜猛地惊醒,方才那妇人的脚足有六七寸长,撑的鞋鼓鼓的,普通妇人哪有那么大的脚?
隐瞒风流史、无情抛弃妇人、孩子,大熙人……就跟一清二楚她最反感什么一样,差点中计!
乌月澜快步出去,丹丹瞧着她走路有些不稳,急忙跟上。
乌月澜问了那妇人去向,走到安置那妇人帐篷门口,正听见耶律隆在里面审问婢女。
“……那两个孩子说她素有心疾,他们的马匹上带有疗心丹,两个孩子就跑去取去了。他们刚走,她就醒了,张口要水喝。我出去给她拿水,回来就不见人了……请王爷恕罪!乌月深将军恕罪……”
一阵风吹来,乌月澜头晕的厉害,身子不由晃了一下,丹丹担心地叫了一声。
耶律隆听见丹丹的声音,出来看见乌月澜,唇角动了一下,面色也没能缓和。只怕此事已经影响到乌月澜对他的看法,尤其是他刚说过遣散侍妾的话,犹如当着乌月澜的面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耶律王爷,为何不派人迅速搜查周边?”乌月澜忽然道。
耶律隆大为意外,抬眼看乌月澜,乌月澜冲他轻轻点头:“我相信王爷的人品,静候王爷佳音。”
乌月深很吃惊乌月澜的反应,又无可奈何。
乌月澜说完就转身走了。
耶律隆大喝一声:“银鹰卫,都跟我来!”耶律隆要亲自去搜捕那妇人。
跟着乌月澜走出一段距离的丹丹有些担心:“左贤王,您不担心那妇人真的跟耶律王爷有关系吗?”
丹丹跟随乌月澜已久,隐约瞧出来乌月澜是怀疑那妇人陷害耶律隆。她专心扶着乌月澜,没注意到乌月澜脸色白的厉害。
乌月澜想到丹丹方才说那妇人生的绝色,以及那双男人脚,冷声道:“她若跟耶律隆没关系我才真是担心!”
虽然耶律隆去搜捕那妇人了,乌月澜却觉得抓到的可能性不大,今夜是月神节,到处人山人海,直至此刻歌舞都没有停歇,想抓一个男扮女装的人,谈何容易?她之所以让耶律隆去搜捕,只是为了表示对耶律隆的信任。
乌月澜回到自己的帐篷,叫丹丹多倒些水来,饮酒误事,都怪贪这一碗酒,脑子都不太灵光了。
丹丹倒了温水来,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莫不是左贤王还是介意那妇人而生气?
“我不是……”乌月澜见她担心,张口解释,开了个头却又闭上了嘴。
她现在只是怀疑,极度的怀疑,毕竟没捉到人。想一想,上一次见大哥的时候,他不是还在燕京做他的镇国公吗?她死了,就没人拦着他妻贤子孝了。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儿?
她一定是太紧张了,说不定是辽国的什么人在陷害耶律隆,只是巧合。但最近奇怪的事儿很多,府里的厨子做的菜特别的和她胃口……还有那个厨子那个奇怪的侄子!
丹丹正听乌月澜讲话,她忽然停住,丹丹不由看向她,却见她眉头上冒出一滴又一滴的汗来,正要问她哪不舒服,乌月澜猛地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你跟妮娜晚些再走。”
见乌月澜匆匆要走,丹丹忙问:“您不等耶律王爷了?”耶律隆还在搜捕那妇人。
帐篷外传来乌月澜的声音:“不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乌月澜骑上马就朝城内奔去,这个时候大月族人还在狂欢。她一路狂奔,一盏茶不到就进了城。她虽跑的快,却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回头又什么也没有。
乌月澜心烦,她又不欠他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心虚!
乌月澜嘴唇抿了起来,但越距离她那宅子越近越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张少池那侄子最好在府上,若是不在,八成是那个人捣的鬼。到时候她怎么面对他?呸!这话说反了,若是他敢送上门来,就别怪她扒他一层皮!
城外狂欢,城内一片宁静,房屋阴影一片片投下来,落在地上,像沉默的眼睛。
看到自家门楼时,乌月澜终于静下心来。尚未到门口,里头留下守门的武士就打开了门,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妮娜等人都留在城外了,乌月澜推过一重重木门,最终站到了后厨门口,里头竟然亮着一缕光。
她先没有推门,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张少池正弯腰在灶前煮着什么,却没见他那烧火的侄子。
乌月澜瞧了一会儿,眸子一沉,手一伸,推开了木门。
里头张少池听到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乌月澜急忙弯腰道:“左贤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大概没想到左贤王会忽然来这里。
“你在煮什么?”乌月澜闻到面香。
“回左贤王,小的睡了一会儿,觉得腹中饥饿,就、就做了些面,求左贤王恕罪。”他这算是给自己开小灶,没想到被左贤王抓着了,张少池跪在了地上。
他说话的时候,乌月澜看到一旁的案板上还有些面和切剩的面条。收回视线,乌月澜走到锅前,见面条已经翻了上来,快煮好了。
“起来吧,给我盛一碗。”张少池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屋里头那个人预料的一样,但却不敢露出丝毫马脚,立即哆嗦着给她盛了一碗。
乌月澜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端着碗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筋道,弹滑,葱花、芫荽、牛肉、萝卜,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但她亲眼看见了,是张少池做的。
“你厨艺不错。”乌月澜吃了一筷子后道。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张少池:“你那侄子呢?”
张少池道:“他……在里面睡着,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赶路,加上水土不服,从昨日起就有些不适,今日更重了,早些时间我给他烧了碗姜汤,让他吃了。”
乌月澜埋头把那一碗面吃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对张少池道:“你去把他给我叫起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张少池不敢不叫。
没多大一会儿,王直头上裹着一块破头巾病恹恹地跟在张少池后面出来了,兢兢战战地跪在乌月澜面前。
乌月澜没叫他起来,盯着他上上下下瞧。吊梢眉、三角眼、眼神黯淡无光,唇角一颗醒目的大黑痣,面色蜡黄,看不出来是易过容;外面穿着大月族男子的皮袍,从袖口能看到里头衣裳有些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是你侄子?”乌月澜指着王直问张少池。
张少池连忙点头:“是我的侄子。”
“那他怎么姓王,你却姓张?”
张少池一身汗,幸亏他反应快,道:“他是我侄子不假,可我兄弟早死,他娘又带着他改嫁了,要不我不愿意他跟着我。”
乌月澜对张少池不怎么待见这小厮有所耳闻。
她又问那小厮:“你叫王直?”
褚直直觉很危险,也不能表现的很谄媚,胆怯道:“我原叫王弯,继父讨厌我的名字,非给我改成了王直。”
他说完就感觉乌月澜的视线紧盯在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乌月澜手中的筷子齐齐断了。
褚直那颗心脏在胸膛里一下跳的老高,没有想到她恨他恨到这种程度,他的眼皮子活生生地吓垂下去了。
罢了,想必知道耶律隆是“不值托付”的人,令她心情不好,他还是再等等,等她稍微消了气再告诉她。
“张厨子,你先出去,去院子里石凳上坐着。”乌月澜道,那地方够远,张少池坐在那儿听不见这屋里人说话。
她这是想干什么?莫非是已经发现了?她会怎么对待他?褚直惊恐地想道。
第189章 戳穿鬼面
张少池爱莫能助地看了褚直一眼,老实地出去了。
“为什么要接近小公主,是何居心?”
听见乌月澜的问话,褚直松了口气,悄悄张了张汗湿的手心。
“小人,小人也有个女儿。看见小公主就忍不住喜爱……”
乌月澜立即想起某些对小孩子有特殊爱好的变态。
褚直敏锐地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急忙抛出转折:“但小人的女儿,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被她娘带走了,从那个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想不到这王直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乌月澜还没有辨出真假,那王直跟说到伤心处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
“小人原有一位发妻,虽然小的品貌不佳,但家境还算殷实,自打她入门以来,不敢说将她捧在手心,却也百依百顺。等到有了孩子,连那孩子也视若珍宝。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就带着孩子跟人跑了……”说到此处,王直不由以袖拭泪,当然,她不是跟人跑了,可却有跟人跑的意思。连孩子也要带走,这是挖他的心肝啊!
褚直一时间忘了胆怯,直直望着乌月澜。
乌月澜本来是审问这王直的,却被他一双泪眼看的不自在起来,好像她成了王直跟人私奔的妻子。
乌月澜不耐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怎么不小心留下这么一个人,没好气道:“这是你一面之词,你一定有什么让人无法忍受的坏处,你媳妇才会跟人跑了。”
褚直一愣,他有什么坏处?到了今天,他饱尝妻亡子丧之痛,几度活不下去,也没有舍得责怪她一句。她倒是好,不但藏着女儿,还跟那耶律隆不清不楚的,她是想再醮么?他还活着呢!
乌月澜跟这王直说完话,更烦了,怎么跟这王直撒起脾气来?这王直看着阴阳怪气的,还是赶紧查明,若没什么可疑的赶快打发出去。乌月澜这么一想,就打算叫张少池进来核实王直说的这些事情。但她刚一抬眼,猛然发现王直眼神不对。
褚直本来愤怒地盯着乌月澜,但当乌月澜抬眼的时候,他忽然心虚了。
这一心虚不得了,他那眼神也随之露出虚态,乌月澜感官多敏锐反应多快。前头被褚直蒙了一回了,当时是觉得他因为妻子跟人私奔太过愤怒才那么盯着她,这一次哪还能察觉出不对来。所谓艺高人胆大,她不怕这王直能把她怎样,就豁出去要检查一下王直的脸,哪怕弄错了,回头再给人道歉呢。
她这一动手,王直立即抱着头后退。这就更不对了,他为什么抱着头?还有,乌月澜虽然动手去捉王直,却是分外冷静,这个当儿她依然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忽然注意到里头那小屋里有人影闪过。
但人没出来。
电光火石间,乌月澜像是头上挨了一板子,这板子把她从头定到脚底心一下給打通透了,这王直有鬼!她立即扭着王直要看他的脸。孰料那王直也豁出去了左扭右扭就跟一条泥鳅一样蹦来蹦去,两只胳膊死死挡着脸,任乌月澜掰的他火辣辣的疼死活就是不松手。两个人在后厨里你攻我躲,把那些锅碗瓢盆、案桌架子稀里哗啦的全碰到在地。
这个时候还能没鬼?乌月澜急了,几乎就能肯定是那个东西找上门来了。这时候,王直快靠着架子快仰面倒过去了还抱着头,她情急之下根本没想,本能一样伸手就往他下边裤裆里一抓。
王直顾得了上头顾不了下头,乌月澜一把得手。
俩人同时一怔。
王直是眼慢慢变大,呼吸声愈发粗重起来。
乌月澜是长眉紧皱,猛一闭眼,只听咔嚓一声,什么东西碎了,接着从王直的裤筒里滚出两截捏碎的玉环,“叮”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直惊恐地坐在倒塌的架子上,乌月澜乘胜追击,揪住他耳朵,在耳背后面用力一搓,再用里一揭。
虽然王直的额发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额头,乌月澜手仍不觉哆嗦起来。
这么下作一个人,除了褚直还有谁?!
外头,张少池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约莫猜出乌月澜的用意,正在惴惴不安时忽听后厨里一阵乒乓倒地之声,中间似乎还有王直的低喘,骇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上前去看。
“你……”乌月澜拿着褚直的人皮面具,半响憋出来一个字,她怎么就不长眼跟这货……
“我……”褚直见她气的面颊通红,从而显得那双眼睛愈发幽黑,几乎跟含了一层泪一样,让他又心疼又怜爱,顾不上一切了,猛地蹿起来,抱住她就朝她嘴亲去。
褚直压根没过脑子,触碰到那柔软芳香的嘴唇才感觉这就是他想做的,他太想她了,虽然控制着自己藏在这阴暗的小屋子里,但距离她那么近,他每天每夜都在想。
剧烈的碰撞激起一股血腥气,那条粗暴伸进来的舌头让乌月澜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看着眼前放大的、闭着眼的、陶醉的、恶心的那张脸,乌月澜想也没想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不但响,还很疼,成功地把褚直给打回去了。
褚直圆瞪着眼睛,白皙的右脸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眸子里闪过吃惊、心碎、心痛,却很快想到什么似的,捂着脸道:“我跟明柔根本没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就是个婊子,贱人,毒妇!她想拆散我们,我查清楚了,不是我的,我从来没碰过她!我是清白的!你不信可以问王乙,王乙你给我出来……”
王乙从里面小屋里露出头,贴着墙边站着,不敢靠前。
“你给我滚。”乌月澜冷静下来,但是如果她再多看他一会儿,说不定会原地爆炸。
“我不滚,打死我也不滚……”
褚直胸膛起伏不定,粗喘着气儿,激动地伸手去握她的指尖,却被她打掉。
她就知道这个牛皮癣不好除。
见她要走,褚直急忙去拉她。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下,看得后面的王乙连忙捂上眼睛。
乌月澜走出厨房,看见张少池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里。
“来人,把这三个人给我扔出去!”乌月澜大声叫道,前头还有四个武士,对付这三个足够了,用不着她亲自动手。
不想她话音刚落,前院大门砰砰响了起来,乌月深急步进来,深焦道:“左贤王,西夏王带兵偷袭了格日尔,大王请您去一趟!”
自大月族迁徙至海珠城,距离西夏的领地已经很远,近日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元烈竟挑了这样一个日子挑衅大月族。但……乌月澜猛地回头,追到厨房门口的褚直立即哆嗦了一下,却梗直了脖子:“我不走!”
乌月深进来时过于匆忙,并没有看见褚直,此时听见声音才看见他,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被耶律隆抛弃的那妇人么?不不不,这是个男人,跟那妇人太像了,不不不,这到底是男人扮成了女人,还是女人扮成了男人?
褚直见乌月深直愣愣地盯着他,顿时心生不悦。可他这不悦还没有表达出来,就觉得身子一轻,低头一看,乌月澜把他扛了起来。
“二娘,你把我放下来,我会走,你别扛着我,别闪着腰了……”褚直在她肩上嚎叫。
乌月深张着嘴看着这一幕。
乌月澜扛着褚直进屋,出来时褚直的嘴已经被塞的结结实实,身上五花大绑,乌月澜扔扛着他,走到门口交给那四个武士:“能扔多远扔多远。把里头那两个人也给我赶出去,谁要是再放他们进来就自刎谢罪!”
见乌月深还张着嘴,率先上了马喊他:“走啊,随我去见大王!”
乌月深一肚子疑问,但见乌月澜不但脸沉的可怕,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杀气,愣是没敢开口问她。
乌月澜赶到大月王的大帐时,大月王已等不及乌月澜,率先带领数百名大月族武士赶往格日尔了,乌月澜立即追去。
格日尔距离海珠城仅有三十余里,元烈此举骚扰的意味更大,对大月王而言,却是一种关乎尊严的挑衅。
乌月澜骑术精湛,马不停蹄,不想到了格日尔,只看到一片屠杀后惨况,没有找到大月王。
幸好有几个幸存的大月族人指路,原来大月王去追元烈去了。
乌月澜从乌月深那儿确定了是西夏王元烈今日亲自带兵,胸腔中的怒火不由更盛了三分。两个月前,西夏王元烈曾经败在她手中,许诺不再侵犯大月族。因辽太后接受了大月族的示好。乌月澜觉得这个三族之间便形成了稳定局面。那次之后,西夏人也的确安分了起来。原来,这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