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的人都姓顾,‘顾’并不是一个什么稀罕的姓。”
“还有,侯爷,我们进京的时候遇见了不少同乡,他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投奔您的。乡下人热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去我爹是您的嫡子。”
“是不是嫡子的我爹也不是很在意,但要是有人伤了他心,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二娘说完就走出了花厅。
没有人敢拦她,一掌能击碎大理石案,也能一掌击碎人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顾长洲才猛地跳了起来,用手一摸那大理石案,残存的石案顷刻碎了一地。
“恐吓,她这是恐吓!父亲,她竟敢恐吓您!”顾长洲失声叫道。
“鬼叫什么?你们这两个废物!”顾世飞重重喘了口气,他生性好武,也别人传成力大无穷,但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就他这样,他还想上战场,他是不是真的11 老了?
顾长远被连累骂成废物不敢吱声,其实他也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方才明明是那丫头感觉到了母亲和弟弟的威胁才给了这么一个明确的警告。若是没有这一掌,顾长远笃定母亲会带着人把那丫头被绑起来。
见顾世飞要走,姜氏顾不上腿软站了起来:“侯爷,到底怎么办?”钱家的聘礼都收了。
“怎么办?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说怎么办?”顾世飞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哪管姜氏慌张。
“我是说有人知道顾山是你的嫡子!”姜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当年她跟顾世飞成亲的时候并不知道顾世飞已经成过亲了,她也是被顾世飞骗了!
侯门里的这种事,只要没人捅,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就怕有人闹到官家那里。她现在有儿有孙,跟顾世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吞了那口恶心还得替顾世飞擦屁股。
许是姜氏的声音太过凄厉,顾世飞回过头来,面容阴沉地看着姜氏。
一瞬间姜氏有些胆怯,生怕顾世飞看出她眼里的恨意。
顾长远和顾长洲噤若寒蝉,顾世飞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两人对父亲本能有一种畏惧。
“慧娘,你不要担心,你始终是我的嫡妻。这件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一声“慧娘”叫姜氏神情恍惚起来,而顾世飞抛下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
“母亲,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顾长洲不解道。
“母亲,有什么儿子能帮得上忙的?”顾长远也道,但他刚说完就发现姜氏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就这一会儿,姜氏好像苍老了十年。
荣禧堂的事儿瞒不住,二娘也没打算瞒。
傍晚时顾山回来了,眼又红又肿,跟哭过似的。二娘本来想问问她哥的情况,她爹直接进了房关上门,和许氏在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吃晚饭的时候,夫妻俩总算出来了,只字不提二娘去荣禧堂的事儿,轮番给二娘夹菜。
二娘感觉就像她捅的漏子太大了,他俩反而怕她出什么事儿一样。
饭后,敛秋回来了,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把信都送到了。
但今天晚上是不会有回信了。
二娘晚上在碧潇院的竹林边儿上练了几遍拳法,回房洗漱完,正打算睡觉。她爹和她娘忽然偷偷摸摸地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给她。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她的换洗衣物和几十两零碎银子。
二娘一下明白过来,把包袱系上塞给她娘。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哥怎么办?”
“先不管这么些了,反正我和你爹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甭管钱家再有钱,甭管钱益前头有多“冤”,许氏也能看出那钱益是个花花肠子。
她现在不求二娘嫁人了,只要她女儿平平安安的就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走了我们再想办法。”顾山坚定道,他眼眶肿的很厉害。
“好,我明天再走,今天天太黑了。”还以为他们俩商量出来了什么好办法。
顾山和许氏一听就着急了,他们俩可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
“不行我就嫁呗,钱家那么有钱,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不挺好的吗?”
“哎,爹,你看我这拳头,钱益他能打得过我吗?”二娘见她爹娘发呆,晃了晃拳头。
顾山摇了摇头。
“所以,如果他娶了我,挨揍的只是会他。我不嫁他,反而是拯救他,我是在做好事儿,你们有什么担心的?”
说的好有道理!顾山和许氏竟无言以对。
见二娘执意不肯走,夫妻俩只好放弃了劝她离开的打算。二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分析形势给夫妻听,夫妻俩虽然不完全相信,也没开始那么紧张了。
“但是我们上哪弄一万两银子?”不是一万两,是一万两千四百两。
“等等看,我给师父写了信。”其实周复还没有到京城,送去忠义堂的那封信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重点在另外两封上,但二娘为了避免父母担心,索性就这么说了。
顾山想到这些江湖人士总是有些旁人没有的路子,也许能解燃眉之急,略微安了心。
“但我们这么对你祖父……”许氏总觉得状告顾世飞有些大逆不道。
二娘唇角勾了勾:“只要他出面把我哥保出来,我们就不会告他,又不花他一钱银子,难道他一个侯爷保不了我哥吗?”
许氏想到进入侯府的种种,最纳闷是那钱益出现在二娘房里,她虽是个无知村妇,可并不代表她傻。听二娘说了这么说,就沉默不言了。
二娘送父母回房,许氏进去了,顾山还外面站着。
二娘知道她爹肯定知道的更多,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面。
顾山先问:“你师父真有办法?”
二娘:“忠义堂有各路豪杰,都是顶天立地的侠义之士,大家凑凑差不多能行。”
顾山点点头,他觉得能成的还因为以前不管多惊险,二娘都化险为夷了。说不定他女儿吉人自有天相。
二娘眼一挑:“怎么爹你突然改主意了……你爹给你说什么了?”
顾山听她没大没小没像往常板着脸教训她,他心里正闷着一口气。二娘站在他面前,都跟他一般高,比儿子还管用,忍不住的他叹了口气:“你祖父对我说,没了你还可以再给我两个妾,让我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二娘:……
顾山瞧她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跟她说了,忙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道:“千万别让你娘知道……”
二娘拍了拍她爹的肩膀:“爹,你是还挺年轻的……”
顾山:……
追上女儿:千万别跟你娘说!
二娘安抚好她爹娘后,剩下要做的是就是等那三封信的回音。
自从敛秋见过她徒手碎砖之后,整个人跟分裂了一样。一面跟傻了一样看她满脸崇拜,一面开窍了一样特别机灵和勤快,隔一会儿跑门房一趟瞅着有没有人给二娘送信。
忠义堂是肯定会回信的,但被二娘寄予希望的两外两封,则不一定。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程喻的,二娘自己都不太相信程喻会对没见过几面的人仗义相助,也许程喻那种亲和大度只是良好家教养出来的礼貌,姑且一试。
另外一封给褚直的,二娘觉得希望还大些,只不过一万三千两的要价会不会太高了?
不过二娘在信末都标注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请在九月初三晚之前给她回复。
次日顾山一大早又去刑部大牢了,能不能见顾如虎每天都得打点着,好让顾如虎少受点罪。
中午的时候,顾诗华的贴身丫鬟绿娉偷偷来了一趟,给了二娘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二娘打开一看,顾诗华的镯子都在里面,加上银子和银票约莫三千两,知道这是她全部家当了,二娘把首饰挑出来让绿娉带回去,这些东西她不能当了给顾诗华带来麻烦。
还有一万两的缺口。
这一天二娘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她不着急,敛秋快急死了。司琴的死给敛秋触动很大,而原来她瞧不起的二娘不但敢反抗给钱益做妾,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也许有一天二娘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能把她给带走,她愿意跟着这样的主子。
又过了一天,二娘终于等来了第一封回信。忠义堂在信中很客气地表达了对二娘的慰问之情,不过对顾如虎深陷刑部大牢这件事爱莫能助,告诫二娘严亭势力庞大,二娘最好不好轻易动手。不过如果顾二娘一家愿意离开燕京,他们可以做些安排。
二娘从字里行间看出对方并不是故意吓唬她,是真的十分忌惮严亭。离开燕京是二娘最坏的打算。
她还在等另外两封信的回音。不过想到明天再没有回音的话,钱家后天就要来抬人,照常吃罢晚饭,陪她爹娘聊了一会儿,熄灯后一个时辰,二娘悄悄从地道出去了。
钱京学士府,钱益还没有睡。
明天就是给顾府的最后期限,钱益一个人坐在雕漆椅上想得出神。
里面有哗哗的水声,乃是钱益第七个小妾唤作惜兰的正在沐浴。
那惜兰体型丰腴,一身肌肤羊脂玉一般,有个独道之处,沐浴完不用擦拭,站起来半点水珠不沾,因此钱益最喜与她同浴。
不过钱益这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折磨顾二娘。
他正想到妙处,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钱益看到一个影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这里是二楼。
他走到窗子前打算关上窗子,才伸出手,就看见了两只眼睛。
钱益没来得及喊出来,左眼就挨了一拳。
疼的他立即“哎呀”大叫了一声,眼前好像无数小星星飞过。
正巧惜兰沐浴完出来,见钱益捂着眼指着窗外疑惑地看去,没人啊?
但钱益左眼已经成了熊猫眼。
钱益没看清那人什么模样,头上蒙着黑布,他只看到两只眼。
不管钱益怎么说,惜兰都有些不信。这座竹楼是钱益为了避暑专意建的,二楼窗子距离地面足有三丈高。钱益素来是个惜命的,自从上次被人打了之后更是惜命,这竹楼外面光家丁都有十多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钱益眼肿的吓人是真的,惜兰忙叫人去请大夫。
惜兰只是转了个身,钱益又“啊”的大叫了一声。
惜兰回过头来,钱益两只眼都乌肿的睁不开了。
惜兰惊悚起来,她连片影子都没瞧见。
她下意识地去找人,只要她背过身去,钱益就不停地大叫。
啊——啊——啊——
最后惜兰只好抱住了钱益,这时候钱益的头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了。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只打钱益的脸——从头到尾惜兰都没看到人,惜兰直觉那“东西”可能不是人,要不为什么只打钱益呢?是不是有鬼啊?
这么一想,惜兰整个人都快瘫了。
钱府捉“东西”加上叫大夫给钱益看眼足足闹一夜。
次日到了巳时,二娘还在睡觉。
敛秋着急叫她,冲进来把她摇醒了:“永真公主带着程喻程世子来了!”
二娘睡眼惺忪,她不是很着急了,今天钱益肯定来不了侯府。
她慢腾腾的把敛秋急死了,好不容易穿戴完毕,她竟然还要先吃早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唉……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顾山夫妇一早都出门筹银子去了。
听着敛秋的抱怨,二娘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那你先去打探打探,有消息了回来告诉我,别被人发现了。”
她是跟程喻借银子,程喻送银子来就行了,怎么把他娘也给送来了。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她吃完饭估摸着敛秋也该弄清楚了。
今天的早饭是水晶灌汤包、春卷、油炸奶香小馒头、小米绿豆百合粥。顾山和许氏出门早,吩咐林婆子把饭温在锅里,不想二娘比平时起的晚的多,早饭送上来时,卖相和口感都差了。
二娘吃了两口就想起褚直了,还不如直接写信给鲁老太君,弄到银子的可能性更大。
相比较而言,还是程喻不错。
她这么一想,来了点儿精神,最后一口粥进肚,敛秋正好回来,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老夫人和永真公主在西花厅里吵起来了,永真公主摔了老夫人的茶具,老妇人现在寒着脸坐着,永真公主也不说走……”
二娘暗想程喻请永真公主做说客来了?这位公子不像国公府里的世子,反而有点读书人的固执和可爱了。
二娘擦了擦嘴:“我去看看。”
此时,西花厅里,永真公主坐在上首,姜氏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两人之间的地上扔着一堆破碎的瓷片。
那一套成窑五彩瓷杯是姜氏匆忙间叫人开了柜子取出来招待永真公主的。永真公主性子极傲,姜氏巴结过几次,都入不了永真公主的眼,后来也就作罢了。没想到今天刚用了饭,下人就来报永真公主前来拜访她。姜氏虽不知永真公主来意,但却不敢得罪这位贵重人物,立即将人迎到了西花厅。
没想到永真公主茶都没喝一口就问起了顾二娘,直接指责姜氏不该这么做,就差明说姜氏是卖孙女了。
永真公主泼辣狠厉是出了名的,姜氏只有忍。
是后来永真公主说“你把那丫头叫过来我看看,我正巧缺个伴儿,要是合我眼缘,让她去我府里住几天。”
永真公主脸到底有多大呢,不过是比她会投胎罢了。姜氏这才忍不住冷笑:“不知公主跟我们家什么亲戚?说接我们家女孩儿就接,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我是卖女孩儿呢。”
永真大发雷霆,当场砸了姜氏的那套成窑五彩瓷杯。
姜氏跟永真斗的正烈,根本没留意到一直跟着永真的程喻不见了。
程喻快步向碧潇院走去,他虽然没来过安定侯府,但安定侯府的建筑布局在他心里清清楚楚。
不想快到院门了,后面追来几个丫鬟婆子,程喻忙避在一边。
这几个丫鬟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上前拍门,并不进去,瞧着有些畏缩的样子。
很快有人出来。
程喻在暗处听的清楚,这些人是来叫顾山夫妇去前面,但顾山夫妇和顾二娘都不在里面。
顾二娘不在府上?他来之前打探好了,顾二娘在他才来的。
此外,母亲并没有计划见顾山一家,难道钱家来人了?
程喻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回到了前面。
二娘走了之后,敛秋正在收拾碗筷,杜妈妈忽然带着人来找顾山夫妇,顾山、许氏都不在,又问二娘,听到二娘不在后,满面怒气的走了。
敛秋急忙去找二娘,可她追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二娘。
这个时候二娘已经到了西花厅,但没人注意到她。永真公主站在门口,姜氏被挤到一边,丫鬟婆子站满廊下,俱目光发直地看着从院门一步步走进来的两个人。
永真公主看到的是一个瘦长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胖大和尚。
姜氏认得那中年男人是钱府的管家钱松。
钱松只是脸拉的很长,那胖大和尚才是焦点,他圆圆的脸,三层下巴,挺着宛若身怀六甲的肚子,一脸的慈眉善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他都在笑。
但是他每走一步,院子里铺的大青石都留下一个三寸厚的脚印,从院门处一直延伸到院子中央。
两人在院子中央站定,钱松看见了永真公主,对着公主行了个大礼。才对姜氏道:“我家夫人说了,既然你家大娘不愿嫁,钱家理应不再勉强,这门亲事就作罢了。不过侯府欠钱家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希望在今天日落之前还给钱家。”
姜氏身子晃了晃,幸好杜妈妈扶得快。
永真公主看了一眼姜氏,心想“莫非这安定侯府穷到连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地步?”
侯府现在也不是拿不出来一万两银子,只是这一万两银子拿出来,账上也就空了。这不是姜氏难受的,姜氏难受的是为什么要替顾二娘拿这笔银子?
那日二娘一拳击碎了大理石案,顾世飞把所有事都推给了姜氏,却并没有说到底怎么办。姜氏情知这是顾世飞给她出的难题。她喜欢小儿子,想让小儿子继承爵位,大儿子虽然不甘,却不敢违逆她。但顾世飞却不愿意,她也不让步。这个家她一日活着,就让小姜氏帮忙打理。如果她这次解决不好这件事情,可想而知顾世飞就会以此为由逼迫她放权,那长洲就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