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妈见她冷静下来,忙应了一声,太太总算摸到点子上了。有褚渊在,褚直就算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呢。至于稻香园那个,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一回事儿呢。
罗氏见她出去,又补了一句:“回来时你再去九娘那儿跟她说一句,想嫁得好,给我老实点。”
除了褚渊,九娘的婚事就是最大的事了,想到这丫头现在目光还放在两件衣裳上,罗氏就觉得还不如生块石头。
褚诚一大早就去了六姨娘处。
褚诚今年才十五,身量还未完全展开,却有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气质。先给六姨娘请安问好,见六姨娘正在吃饭,就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
等六姨娘吃完饭,要出去了,才上前一步。
六姨娘早就看出他有话说,挥退丫鬟。
褚诚脸上才露出担忧:“母亲,您为什么要接这摊子麻烦事?”罗氏分明不怀好意,那钥匙六姨娘不接,肯定还有别人想接,现在又搭上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三嫂,不出乱子才怪。
六姨娘见儿子脸上满满都是担心,甚感欣慰,却面容严肃道:“七爷,您叫错了,我是您的姨娘,不是母亲,您不该来的。”
又是这样……褚诚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睛却没能藏住内心的失望。
庶子只能记在正妻名下,他从小是被罗氏养着,按理说他该离六姨娘远远的,像褚良那样。可无人知道他极为早慧,很小的时候就能记住很多事情,包括他被饿的哇哇大哭,是六姨娘偷偷从窗子上塞东西给他吃,挨了打也是六姨娘偷偷来看他。
他见过罗氏是怎么对待褚渊、褚寒的,他就知道亲生母亲和那个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明白六姨娘的苦心,但却做不到看着她这样小心翼翼、卑微的活着。
“我没事的,少奶奶刚进府,需要个人帮她,不会对我怎样。不管怎样,都好过那个人。”终究是不忍,六姨娘留心听着外面,小声解释道。
褚诚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看六姨娘出门。
六姨娘早早来了,二娘才刚起床。
她今个儿起晚了,听六姨娘来了,忙叫人先把六姨娘迎进来。
六姨娘等了一会儿,才见二娘从里面出来。只见她简单地绾了个纂儿,身上穿着杏黄色锦缎小袄,下面水绿色绣百合忍冬花缠枚综裙,耳朵上只戴着一对珍珠坠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看起来亭亭玉立、赏心悦目。
忽然六姨娘瞧见她领子上沿到耳朵下面都是密麻麻的青紫。六姨娘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过来,不知道是这少奶奶的皮肤太嫩,还是里头那位爷力气太大了,顿时有点不太敢看二娘了。
“六姨娘,要不咱们东厢里面坐会儿?”二娘问道,褚直还没有起来,估计还要睡一会儿。
六姨娘点了点头,就见两个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的丫鬟先出去开厢房门去了。
会春堂虽然少有客来,不过东厢一直都打扫的很干净,就是有些冷,二娘叫敛秋和春燕端几个炭盆过来,给六姨娘送上茶。
六姨娘才想起来二娘还未吃饭。
二娘怕六姨娘等久了,就说一会儿再吃,先跟六姨娘说褚陶寿宴的事儿。
前头女眷是不用去的,都归秦管家打理,但需要二娘跟六姨娘拟定菜单,呈交老太太过目。褚家有花月楼这块招牌,褚陶寿宴上的菜品历来引人期盼,首先必须要好,其次也不能和往年重复,所以六姨娘想了好几晚上了,拟出来的都不敢拿出来给老太太看。
其次按照惯例,要给太太、姨娘、姑娘们做衣裳,添首饰,现在为了这个已经吵翻天了。算算日子,距离褚陶寿宴也就剩半个月时间了,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六姨娘正说着,妙菱忽然提着食盒进来了。
“三爷说不吃东西不行,既然六姨娘在,就添一副碗筷好了。”
六姨娘吃了一惊,连忙说不用。
妙菱笑笑,却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摆出来,很快摆了一桌。
六姨娘心想,这么多两个人哪吃得完。
没一会儿,二娘一边跟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饭菜扫光了。
六姨娘:⊙_⊙
六姨娘走后,二娘一个人坐在那儿看那长长的菜单,她对拟菜单这个活也不精通啊,为什么不找花月楼的管家来拟呢?
“您有所不知,原来菜单就是花月楼拟的,后来太太拟了一次,国公爷特别满意,以后就都是太太拟了。”
所以今年要是拟不过罗氏,就丢人了是吧。
褚直从外面进来,见她愁眉不展的,伸手把菜单拿了过去,扫了一眼道:“我说什么事儿把你难住了,就这点小事儿?”
二娘眼睛一亮,这话有内涵啊!
不过看他一副有所算计的模样,她怎么会上当,哼了一声道:“别说你能拟个更好的,我不信,那不可能!”
褚直果真上当了:“拿笔来。”他跟她计较?再计较他腰都要累断了,他必须得歇几天了。
菜单送到老太太那儿,等褚陶过目,一次通过。
二娘挺高兴的,褚直心里冷哼:这也太小看他了,别说今年的,就是后年的,大后年的,他也能给她拟出来。
剩下做衣裳、添首饰这件事,二娘也把目光投向了褚直,不知为何,二娘觉得褚直比她更像一个宅斗高手。
褚直二话不说提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二娘半响道:“这不好吧?”褚直这意思是一毛不拔,前天九娘就因为没称她的意大闹了一场。
“这都是我的钱,能省就省……你只管照我说的办,有谁不满让35 她来找我。”
等了两天,眼见再不提,根本就来不及做了。十姨娘第一个上门了,进门就被春燕领进了东厢,没过一会儿十姨娘就捂着脸走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褚直是怎么知道她娘家兄弟常来顺手牵羊的事儿的。
十姨娘走后,五姨娘来了,五姨娘说褚直要是克扣她的,她就拒绝出席褚陶的寿宴,褚直直接叫人把她撵出去了,并叫人看好五姨娘,到时候五姨娘要是出来了,就打断五姨娘底下人的腿。
五姨娘的女婿孙佑中了进士,却一直没有递补的机会,等着来拜访褚陶好谋个空缺,五姨娘无论如何也要见女儿一面的,结果……
褚陶的寿宴并不止简单的亮相,夫人们在后面交际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前面。不让人出来?没有衣裳穿把被单剪了也得裹着出来见人。
这件事就这么被褚直摆平了。
拟定菜单二娘还只是惊讶,现在则对褚直刮目相看了。
既然褚直一件也不给别人做,二娘也不打算做了。褚直忽然叫来裁缝,要给二娘做衣裳。
四件袄子、四件妆花通袖袍儿、两件鹤氅、八件绫衣,四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两件综裙,两件月华裙,外加亵衣亵裤,鞋袜……
二娘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了,不过她估计府里肯定要闹翻天了。
反正吧,褚直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她只要保证谁也动不了褚直一根手指头就可以了。
晚饭还没上桌,褚陶就带着秦管家气势汹汹地来了。
二娘觉得换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也得气死。不过她准备好了,如果褚陶发脾气,那就一人做一件好了。
平时每个人都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不见得多缺这么一件衣裳,一支簪子,就是等着看她怎么收场。
结果她被褚直推了进去,只能躲在里面听父子俩对话。
褚陶:“你这个孽子,想气死我吗?几件衣裳而已。”
秦管家:“若是不做,那就都不做,为何只给少奶奶做?”其实老太太做的跟二娘一样多,不过秦管家是不会说的。
褚直:“呵呵,我给我媳妇做的衣裳还没你给你媳妇做的一个零头多,你算算,光是今年你做了多少了?你能做,我就不能做了?”
褚陶:……
褚直加了句:“我媳妇儿都没说什么,你媳妇儿就不愿意了?啧啧……”
褚陶要打褚直,旁边人影一闪,二娘出现在褚直身后。
褚陶想起那天她暴打卫安的凶残,举起的手整理了整理帽子。
“二娘,好孩子,爹跟你说。他这样是不行的,别人会笑话我们的。”褚陶见跟褚直说不清楚,选择攻克二娘。
从二娘处理卫安那件事上,褚陶觉得媳妇儿还是很理智的。
他这态度也放到最低了,前些日子还把亡妻的妆匣都拿了出来。
“谁看不起我们就不让他来了!”
听到这句话,褚陶肥硕的肚子震了震。面前的两人,一个唇带讥笑,一个一脸无辜,配合得天衣无缝,难怪罗氏会败的那么快。
二娘继续装无辜,凑近褚陶:“爹,都是谁瞧不起我们?您把名字告诉我,我记着,来了就叫人赶他出去!”
褚陶的手举起,用力里在半空一指,深吸口气,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决定放弃。一转身又想起这也太没有面子了,遂又回过头来,望着二娘:“一个人只做两套。”
二娘面色不变:“一个人可以做一条裙子,簪钗发梳都是够的,不需要添置了。”
褚陶:“一套。”
二娘:“一言为定。”
褚陶得胜离去,二娘把褚陶送到门口,回来见褚直并没有在吃饭,而是坐在她的镜台前面,正对着褚陶给的那个妆匣发呆。
二娘叫丫鬟们出去,对褚直说:“我看你父亲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由着你胡闹。”方才那些话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但褚陶愣是听他大放厥词。仔细想想褚陶对待褚直,虽然骂的多,却少有处罚。就是刚才要打褚直,也是等她出现了,才举起的手。
二娘习武之人,知道一个人要是想出手伤人,动作绝不可能那么慢。
“你知道我胡闹,为什么跟我一起胡闹?”褚直关注点偏到太平洋去了。
二娘走过去,在他头上摸了摸:“因为你是二傻啊!”
褚直不明所以:“二傻是谁?”
二娘:“汪汪汪~二傻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狗。”
褚直跳起来咬她,娶个这样的媳妇儿,他还能老老实实坐着当一位安静的美男子吗?
寿宴的事后面出乎意料的顺利,二娘都自己脑补出几场大戏了,都没见有任何风吹草动,只好无聊的自己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
本来春燕几个是要帮忙的,后来看自己挖十下都比不上二娘刨一下,自发到一边练拳去了。
褚直在书房里忙活,不是跟王乙,就他一个人,好像是在作画,二娘进去过一次,检查过他,没戴环。
话说王乙消失很久了,褚直说他是去办事去了,但二娘总感觉他就藏在哪里,却不敢出来的样子。
不过他不出现最好。二娘好奇过那天晚上敛秋到底是怎么折磨王乙的,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乙才不敢出来了,但问了敛秋几次,她都支支吾吾的,二娘也就没有追问。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二娘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十二,褚陶的寿辰是十二月十六,要提前三天发请柬,请柬都差人写好,二娘跟六姨娘仔细盘算了半日,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各自回去休息,刚坐了喝了口茶,就听春燕咚咚跑进来。
春燕这个丫头是最稳重的,二娘放下茶碗,见春燕上气不接下气下气道:“四爷、四爷,和九爷回来了!”
褚直从书房走过来,皱眉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下去。”
春燕好久没见他这样冰冷,立即出去了。
二娘道:“四爷、九爷,褚渊和褚寒?”
这两个都是罗氏所出,听说与褚陶厌恶褚直不同,褚陶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就是褚渊。
这个褚渊也算年轻有为,在三年前的殿试中名列二甲“进士出身”,放弃萌补,出京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县当县令去了。
褚渊比褚直还小两岁,当年也不过十八九岁,在她那个时候可能大学都没毕业,就实干上了。姑且不论他政绩如何,就这份胆识和气魄很值得欣赏。
至于褚寒,则是去了罗氏的娘家忠英候的祖籍所在地晋州游玩,又顺路去找了褚渊,两人一块回来了。
罗氏的父亲罗振兴本为忠英候嫡次子,可惜英年早逝。罗氏的母亲在女儿扶正之后,便返回还有些产业的祖籍地晋州居住,那儿里还居住着罗氏的姐姐、姐夫。
听到二娘的问话,褚直点点头。
二娘起身开箱子找衣裳,被褚直按住:“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需要格外隆重……”他想了想,打开褚陶所给的妆匣,从里面挑出一支龙首白玉笄轻轻给她插上。
“这是我母亲陪嫁来的前朝古物,全大熙也就这么一支。”
两人一进绣春堂,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陈妈妈外面等着,见了两人,一面道“他们回来也不提前说声,把老太太也吓了一跳……”一面将两人迎了进去。
褚寒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一路见闻,把满屋子人都逗的哈哈大笑。褚渊坐在褚陶下首,手里捧着一盏茶慢慢饮着。
忽然外面传来陈妈妈的声音:“老祖宗,他们两个来了!”
第72章 寿宴
褚寒还未进京,便被罗氏派去的管家接着,一路上已经把府里的事儿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母亲被顾二娘夺了权,虽有褚渊告诫,仍是存了心,故而听见陈妈妈的声音,说笑声不但没有停反而大了起来。但老太太、褚陶听见二娘来了,眼睛都不由向外看去。
尤其是老太太,竟比听褚寒讲话还要高兴的样子,颤巍巍的要去迎接顾二娘。褚寒不觉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
这时候门口挂着的绸绫幔子一动,一个双十年华,高挑挺拔的女子率先走了进来,后面才跟着穿着沉香色狐狸里鹤氅的褚直。
在褚渊、褚寒的印象中,褚直似乎从来没有站起来过,这一对画里走出来似的璧人走到面前时,哥俩儿才认出来,这两人竟然是褚直和传言中给他冲喜的乡下丫头。
褚直身量竟然那样长,旁边的女子竟然也不比他矮多少,两个人虽是一前一后走着,那股子和顺安详却无处不在,随着走到哪儿散发到哪儿。
哥俩儿一恍神的功夫,已经错过了率先行礼,也是老太太动作太快,根本不像年逾七旬的老人,一步上前挽住了二娘,口中道:“我的乖宝,你可来了,快来坐这儿。”
褚直一脸无奈,现在他奶奶的乖宝已经换人了,再也轮不到他了。
柳妈妈忙搬来椅子,就摆在老太太身边,二娘顺势坐了。
褚直看了看,只好在褚陶身边的空位坐下,感觉到褚渊的视线,抬头冲褚渊和善一笑:“四弟,你回来了。”
褚渊好不容易才压下惊讶,起身对着褚直一礼,唤道:“三哥。”
兄弟打过招呼,但褚直从进来既没有给褚陶问安也没有搭理罗氏,褚陶竟浑然不觉,还一脸慈祥地望着……顾二娘。
谁能告诉他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在这儿吃饭,我叫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福寿肘子、油焖大虾,也是为了给老四、老九接风……对了,你还没有见过他们。”
老太太总算想起了褚渊、褚寒,二娘早就想提醒老太太,但是老人家太健谈了,热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褚寒早听见了,准备好了等这位三嫂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理会她,让她没脸。不想老太太说完就指着他:“老九,还不过来拜见你三嫂?”
二娘进来时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褚寒。这会儿细看,只见他不同寻常公子装扮,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浓眉英挺,嘴上一圈绒毛,带着一脸中二气息斜瞪着自己。
二娘暗想,这位倒是没有遗传罗氏的国字脸。她微微笑着等褚寒说话,头次见面,以前无冤无仇的,客客气气的最好。
听到老太太的话,褚寒一时怔住,以前虽说都知道老太太疼褚直,可褚直是个不会跑也不会蹦的,到了老太太那儿,数他这个小孙子最讨老太太的疼,可忽然间不一样了。
褚寒正在发怔时,旁边已经响起了褚渊的声音:“三嫂,九弟还是个孩子心性,他一准是瞧着您太好奇了。”
褚渊轻轻一礼,动作无懈可击。
二娘忙起身还了他一礼:“哪里,四弟和九弟一路辛苦了。”
起身时,互相打量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