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婉远远的看见严霜的侍卫把严霜给拎起来了,心里大为疑惑。想到严霜年幼,她很快过来查看。见严霜两只眼圈都红了,不由看向二娘。二娘头上戴着帷帽,也不怕她看,就静静站在一旁,心里却在嘀咕褚直这是想干什么?想借严亭报复褚渊有的是办法,何必要利用孩子?
殊不知这会儿褚直极为高兴,他瞧着严霜垂头丧气的,也没有去找褚渊,就知道二娘把摊子给他收好了。
褚渊这辈子再也娶不上严霜了!
连带还认出了媳妇,高,他真是高!
一转眼斗诗开始了。
斗诗顾名思义就是比赛谁的诗作好,既然是兰玉会,那么诗作的主题就是昨日胜出的那十盆兰花。
兰玉诗社早就准备妥当。因为人多,男女不同席,每年都是直接布置在园子里。树木上缠上锦绸,悬上灯笼,沿路铺设毛毡,再设锦褥、矮案,看起来也是喜气洋洋、趣味盎然。斗诗的时候,男子一侧,女子一侧,斗诗则不分男女,谁有了好诗,唤过童子写下来,再由童子站到中央大声念出,由众人品评。
虽说是男子一侧,女子一侧,实际上在男子那边也有不少婀娜丽影,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些是什么,贵女们只当做看不见。
这也是成为当家主母的必修之课。
二娘跟庄熊儿坐在后面假山的石头上,不一会儿,庄熊儿摸出了一瓶酒,二娘则从怀里掏出刚从屋里顺出来的蒸饼。
老实说,不是她没文化,只是中间隔了几千年,文明的表达方式差异太大。
不过看这些宽袍大袖的书生、玲珑秀美的女子对诗,也是一桩既养眼又享受的事情,尤其中间坐着那只独一无二的波斯猫——微微仰着下巴,却不让人觉得高傲,只是更有风骨。
吃饼的时候,二娘就对着中央举了举,不管褚直有没有看到。
实际上,她手刚抬起来,褚直就看到了,不过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等到第二次才醒悟过来这是要跟他“干杯”。
他的牛儿,即使没有坐在那群贵女中间艳冠群芳,却也是那么独特,让他移不开眼。
他侧过头,叫来负责招待他的童子低语几句。
没过多久,童子就送了一个食盒过来,二娘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盘子热腾腾的卤鸡腿儿。
知她者,波斯猫也。
二娘心满意足,拍掉庄熊儿的爪子,毫不客气地霸占所有鸡腿。
不料,她刚吐出一根鸡骨头,就觉得脚底下有东西在动,方才啃的太专注,竟没发现何时跑来了一只狗——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雪球么?
褚渊不在斗诗的人中,方才二娘已经仔细找过了。这雪球……她忽地站起来:“你先在这儿,我去净手。”
庄熊儿还以为她真要上茅厕,挥了挥手示意她去。
雪球还认得她,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
出了园子,二娘拎起雪球。雪球这狗,以前谁到会春堂,都叫的跟疯了似的,现在一声不吭地任它摸着脑袋,还时不时的想舔她的手。
“你的主人呢?”二娘问它。
雪球瞪着一双葡萄粒子大的狗眼歪着头看她。
她还真想着这狗会说话呢,二娘哑然失笑,把雪球放到了地上,雪球却“嗖”地一下跑了。
二娘正待追它,忽然听见有人叫雪球,她忙躲到一侧,看见褚寒一面唤着雪球一面走了过来。
雪球奔到褚寒脚下,褚寒蹲下拍了一下它的狗头:“去哪了?找了半天了。”
雪球回过头来汪汪叫了两声,褚寒顺着它叫的方向看了看:“你这蠢狗,可别乱跑了,小心别人做成狗肉暖锅……走,我们去看看四哥。”
褚渊就在这附近……大家都在斗诗,褚渊跟褚直在府里的时候一直明争暗斗的,昨天褚直已经压了褚渊一头,褚渊怎的那么好修养?
忽然听到人声,是从背后传来的,二娘见前面有间竹楼急忙蹿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她身子倚着墙,从窗子向外看却,却是程喻带着人走过。
程喻昨天没来,今天来了。
程喻和两个侍卫走到竹楼下面停住了,二娘感觉到那两个侍卫进来,身子柔若无骨地勾着横梁翻了上去,那两个侍卫只从楼梯上向楼上望了一眼,见空空如也就下去了。
奇怪,程喻好像在找什么。
正当二娘思索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王爷……”
这个声音很耳熟,二娘小心向窗子外面看去,那拉住文王袖子的人,竟然是九娘。
二娘曾经见过文王,她记忆力很好,尤其此人还穿着四爪蟒袍。
“珍儿姑娘,你哥哥既然瞧不上我,你还拉着我作甚?”文王声音倒没有怒气,只是有几许无奈。
九娘的闺名就叫做“珍”,文王知道九娘的闺名!
二娘忽然醒悟过来,程喻方才怕不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清场。
“王、王爷,您别这么说……”一向趾高气昂的九娘垂着头绞着手上的帕子。
“你还是忘了我说的那些话吧……”文王长叹了一声,眸子幽幽地望着九娘,等九娘情不自禁的时候,转身就走。
老手!二娘暗道。
九娘立即中计,拔腿就追:“王爷,你听我说,我哥哥绝不是有意忤逆王爷,他一定是有为难之处,他才刚袭爵不久,花月楼还不在他手上。”
文王回头:“可他对我说,褚家不会站在任何一边。”
第100章 100
文王着实有些恼火,可为了钓这条鱼,他得按捺住自己。
想想他遇到的褚家人好像一个比一个骨头硬。褚陶个老东西是,顾二娘是,连褚渊这个庶子也敢拒绝他!
褚渊凭什么?一个镇国公的空爵位,有名无实的狗东西!
二娘紧靠着墙壁听了一盏茶时间,直到竹楼前的男女分别离去。让她惊讶的不是九娘私自跟文王幽会,而是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她判断出,在此之前文王刚刚会见过褚渊,并且向褚渊抛出了橄榄枝。那诱人的条件很可能就是替褚渊除掉褚直。但褚渊似乎没有答应。
想到出发之前,杨天秀送来的消息,二娘心里沉甸甸的。不管褚渊有没有答应,她现在都感觉到褚直身边危机重重。
二娘向外瞟了一眼,文王已经走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也应该走了。
她立即向楼下走去,却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这座竹楼上层极为空荡,只有当中放着一张用来摆放兰花的长桌。不过不知何故长桌上并没有兰花,只有一个用来盛水的细口陶罐——蕉园有很多这样的陶罐,是用来给兰花浇水的。
陶罐要倒,却被二娘手疾眼快地扶住,但陶罐中的水却晃荡了起来,与此同时,二娘嗅到一种油气。
陶罐的口约有一个拳头粗细,并没有盖子,她往里一瞧,发现这陶罐里装的是黑漆漆的桐油。
这陶罐里怎么会有桐油?
二娘往地上一瞧,才发现从楼梯口到这张桌子的地板上也有几滴桐油的痕迹。她心中一动,顺着油痕下了楼,发现一楼的墙角也搁着十几个陶罐,她从腰上抽出鞭子,把鞭梢垂了进去,然后拉出来一看,上边是油,下边是水。
二娘起身向外看去。此时不到三月,处处干枝枯木,上面缠满了绸带,加上房舍均为竹子搭建,一旦有人蓄意纵火,后果不堪设想。
她又检查了临近的几间竹舍及其附近,无一例外,所有陶罐里都注满了桐油。这时她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蓄意而为了。
想到褚直和现在正在斗诗的上百名男女,二娘手心里出了一层细汗。不知这些布置是否与文王有关,是否针对褚直,总之,现在必须把褚直带走,疏散众人。
可若与文王有关,如果贸然闯进去说有人想纵火只怕会被反咬一口,到时候对方再停止行动,那么多人虚惊一场,这错不但要算到她头上,还会连累褚直。
二娘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二娘大惊,风一刮起来更是不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褚直给弄出来。
褚渊从梅香小筑里出来,脸上还带着一层阴云。自从承袭了这个爵位开始,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各方势力争相拉拢。
天子年迈体衰,几次传出不好的消息,太子平庸懦弱,文王势大,襄王虎视眈眈,褚家虽有祖训不得参与皇权斗争,他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这个爵位急需实权来填补,反正总会有一个人要坐上那个位置,如果能早其他人一步,有什么不可?
褚渊近来琢磨的就是这件事,可他还没看准。
今次文王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他胃口也很大,他想要花月楼。花月楼都还不是他的。褚渊没有答应。最后的时候,虽然文王仍然很客气,褚渊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一丝不耐——一个没有耐心,不能完全掩藏自己情绪的人,褚渊对他最终能不能上位也有疑虑。
褚渊一路想着,到了斗诗会园子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他把视线投向坐在亭子中央的那人身上,好一个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都找不到的风流名士。那一张脸,他再投生三次,也比不上;那真视钱财为粪土,视功名为过眼烟云的境界,他可能需要五代才能培养出来。谁叫他一生下来就是嫡子,而他一生下来就是庶子呢?
哼,就是不知道那美丽的头颅和身子分离的时候,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美丽。这一瞬间,褚渊忽然对文王的提议动心了。
“国公爷,您可来了。”袁萍一直都在等候褚渊,见褚渊出现急忙将褚渊迎了进来。
男客们都在园子西侧,西侧有两个亭子,褚直等人在另外一座,袁萍等人就占据了这一座,当然更多的人是随意地坐在亭子外面。
今天本来阳光和煦的,是个好天气,可这会儿忽然起了风,不过大家赛诗赛到畅快处,也不觉得冷。
褚渊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大家都知道昨天这位新镇国公跟如玉公子已经斗上了,方才如玉公子的诗作可是赢得满堂彩,只看这位新任镇国公的诗作能不能超过如玉公子了。
袁萍对着褚渊附耳低语了几句。褚渊手一抬,立即有人将笔送到了褚渊手上。亭子中央已经摆了一张花梨木大案,案上宣纸展开,褚渊就要提笔写诗,外头忽然有人高喊:“有佳人赠送镇国公礼品一包——”
原来斗诗的时候,只要觉得谁的诗好,都可以当众赠送对方礼物表示欣赏,男女不拘。
不过通常赠送的是芍药、牡丹这样的鲜花。为着今日的斗诗,兰玉诗社早就专意购置了数百枝鲜花,需要者可以随时购买,这也算兰玉诗社的一笔收入。
方才如玉公子就收到了不少鲜花,君不见,如玉公子座下已经堆满了花儿。
褚渊还未提笔,就有人送了礼物,这可是个大大的彩头。
袁萍立即高喊:“快,送上来!”
亭子内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褚渊收到了什么礼物。只见那礼物用红纸包的严严实实,看着份量不轻。
袁萍亲自接了过来,送到案上。大家都等候褚渊解开上面系着的红绸——十分精美。看样子是哪位爱慕褚渊的贵女送的,听说这位年轻的国公爷还没有娶妻呢。
外面的纸很精美,礼物很沉,隔着纸能感觉里面软软的,难道是把花儿包了进去?可……为什么有点热热的感觉?
褚渊还没有想明白,袁萍在一旁急道:“国公,快打开啊!”
终于,最后一根绸带被褚渊拉开了,纸包一下展开了。站在最前面的人顿时捂住了鼻子。
一滩牛粪!
红纸包着的竟然是一滩牛粪!
难怪刚送过去的时候感觉有点热,把礼物送进来的童子心想。
严霜一直在注意着亭子里的动静。听见骂声,她人矮,索性站了起来,看见褚渊僵硬地对着一个打开的纸包,立即捂住嘴弯着腰笑了起来。
裴婉一直都在严霜的身边,刚才见严霜神秘兮兮地跑出去了,还没问她干什么去了,就见褚渊过来了。
真没想到他真的是镇国公,那么年轻。
裴婉正等着褚渊提笔写诗,忽见褚渊收到了一份礼物,当时没有多想,此时见小表妹这个样子,顿时觉得跟小表妹脱不了干系。
那可是镇国公!
裴婉一把拉住严霜,趁着周围贵女议论纷纷把严霜给揪了出去。
一离开贵女的圈子,严霜就笑得满地打滚了。
哈哈,让这个色狼恶心她,让他抢美人哥哥的风头!
“那礼物是你送的?”裴婉不敢相信一个女孩儿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是我啊,怎么了?”严霜大咧咧地承认了。
裴婉望着这个小表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严霜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庄熊儿忽然跑过来:“不好了,你爹遇刺了!”
二娘见庄熊儿拉着严霜跑了,不再耽搁,直接冲了进去。一面冲一面喊:“如玉公子在哪?谁是如玉公子?”
她运了内力,距离近的人都被她震的耳朵嗡嗡的,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褚直见她冲进来吓了一跳,方才他收了那么多花,里面都没有她的,她跑哪去了?
谢蕴和司马瑶立即站了起来,直觉这个人不是来送花的,是来找茬的!
褚直扒开两人迎向二娘,二娘肯定是见这么姑娘给他送花,呷醋了!
二娘距离他几步远站住,上下打量他:“你就是如玉公子,就是你?”
嘿,这家伙装的还挺像,他不是早就认出来她了么?褚直心想。
谢蕴挤上来:“你是谁?找我师弟作甚?”师弟毕竟年轻,这人来势汹汹竟然也不知道躲避。
只见那头戴帷帽的汉子仰天长啸:“就是你!让我媳妇儿怀孕了!”
晴天霹雳,汉子悲怆的声音回荡在斗诗会上空,与之相比,收到一包牛粪真不算什么了。
饶是谢蕴和司马瑶,身子也晃了晃。不过两人并非常人,司马瑶立即怒道:“休得胡言!你媳妇儿是谁?几时见过我师弟?”
二娘不打持久战,把帷帽前面的黑纱撩开,幽幽看了褚直一眼:“你干的好事儿你自己知道!”说罢就走。
褚直原地呆住,直到谢蕴和司马瑶疯狂摇他,他才醒过来,却与两人想的完全不一样,一把推开二人向二娘追去,力气大的司马瑶差点摔倒。
媳妇儿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了?有了!
众人哗然,难道那人说的是真的?!
谢蕴和司马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视一眼,齐齐追去。就算是真的,也得把褚直给拽回来,不能当众认啊!
二娘足下生风,生怕耽误一点就晚了,开始不见褚直来追,她心直往下沉,眼见要出这园子了,见褚直在后面边跑边喊才松了口气。
她没有停留,继续向外跑去,才跑了百余米,忽听头顶“嗖嗖”箭响。
太阳底下,带着火的箭有些恍眼睛,却如蚂蝗般射向身后的园子。
褚直跑的飞快,谢蕴和司马瑶追的腿肚子都抽筋了,眼见前面就出园子了,大叫着让褚直停下。就在这时,谢蕴左肩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不知何时,风刮的人眼都睁不开,四处响起哔哩哔哩的声音,谢蕴和司马瑶站在原地回头,后方,浓烟滚滚,片刻前还人声鼎沸的斗诗会已成了燃烧的修罗场。
第101章 再入险境
谢蕴和司马瑶不愧是老奸巨猾,见此情形,立即转头就往外跑。这时他们也发现前头那骂小师弟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过来,跟小师弟手拉手冲在他们前头。
怀瑾什么时候跟男人这么好了?
这个念头固然可怕,但性命攸关之际,两人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依循本能跟在两人后面逃命。
浓烟四起,箭矢横飞,除了开始那一箭,跟在褚直和那男人后面,两人竟然再未受到任何伤害。
偶尔他们还能听到褚直焦虑的声音。
“你慢点,小心……”
“小心孩子!”
“别冲在前面,让他俩挡……”
意识到小师弟口中的“他俩”就是他们时,俩人感觉顿时不好了!
至于“小心孩子”,怎么看那龙腾虎跃似的翻滚,开天辟地般扫腿,都是个爷们儿!
难道这是弟媳?
不管如何,褚直的真实表现都让他在两个师兄心中的形象顿时削减到不存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