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去哪儿?”
朝际轻描淡写的说道:“先给秦楚打个电话问问看,然后找个宾馆住一晚。”
卓暮慢条斯理的说道:“秦楚的电话关机了。”
还不忘补刀:“你刚才对我说过,你忘了?”
卓暮把这茬提起来,多半是看透了他在这事儿上耍的小心思,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真是应了那五个字,皮笑肉不笑。
朝际恨不得立刻把门甩上,而卓暮下了车,走过来,帮他做了决定,卓暮把朝际推进了副驾驶,相当粗鲁。
他被推的一愣,然后快速的正襟危坐。
卓暮已经上了车,带进些许风雪,他冷静的瞥了一眼副驾驶的朝际,并不是询问而是公布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说道:“去我家住。”
☆、第 18 章
直到坐在卓暮家的沙发上,朝际都有一点恍惚。
他手里握着一杯橙汁,趁着房子主人不在视线之内环视整个客厅。
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的色调偏冷,灰色杂着白条纹的壁纸贴满了整个客厅,浅色的地板加上灰色的沙发。
卧室的门都紧紧的闭着,他暂时性放弃了窥探的想法。
卓暮从卧室走出来,“这是睡衣。你先洗澡吧。”
朝际应了一声,进了浴室,听到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了,主持人和嘉宾互相调侃的声音传过来。
他想,果然还是人多的时候,房子还是像家一样。
卓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在电视上。
他静静的坐着看着一会儿浴室的方向,不一会儿大概真的明白隔着门,什么都瞧不到的道理,于是拿起了手机给白澄拨了个电话。
还是关机。
自从他从z市回到昶州之后,白澄的电话就再也没开机过。
深远上上下下都只当白澄是休假了。
朝际换了睡衣,拿着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出了浴室看卓暮一直在摆弄手机。卓暮瞧见他出来,问了句:“你最近有联系秦楚吗?”
朝际有点心虚,想想最近一次联系是七八天之前,这次把他搬出来说他关机是不是有些失策,他索性不答,反而问道:“怎么了?”
“白澄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人了,手机一直关机。”
“那问秦......”朝际话说了一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迟钝,于是闭了嘴。
朝际把大衣兜里的手机拿出来给秦楚拨了一通电话,却真是关机了。
“上次和秦楚通话是一周前。”
卓暮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拿了吹风机出来,不由分说的给朝际吹起湿漉漉的头发来。
朝际的头发微长,发丝很软,跟他这人从小咋咋呼呼的样子不太像。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问,又不是伤残人士为什么给他吹头发这样的话。
就当是卓暮脑子一抽,你一旦提醒了他,他又反悔怎么办。
当晚他就登堂入室躺上了卓暮的床。
隔壁房间的电热坏掉了,暂时不能住人。卓暮本人还亲自带着他去隔壁的冰窖里待了一分钟,朝际猜那屋兴许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
于是老老实实的爬上了床。
卓暮洗了澡出来,身上沐浴液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样,淡淡的肥皂香味。卓暮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来,灯已经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关了。
已经接近十一点半。
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各自占据了双人床的一边。
“我明天再联系秦楚看看,”朝际翻身平躺,盯着看不太清楚的天花板说道,“再找不到人就去他父母住处探望一下,秦楚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嗯。”
卓暮回应的很淡定,朝际又翻了个身,这一会儿他翻了一百八十度总归是把卓暮的脸看清楚了。卓暮知道的要比他多得多,朝际想着。
但卓暮并不想与他说,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别人的半句话他都不会讲,甭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在意的就是那四四方方的一块小天地。
他几十年如一日绕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一圈一圈的走。
朝际躺在他离他不远的地方。
这种情形在z市也发生过,但却没有此时此刻这样让他觉得有归属感。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昶州,还是单纯是今天下了雪,让他矫情的情绪越发灿烂了。
“高考那年,你去哪儿了?”
很久的沉默,沉默到朝际觉得卓暮根本不会回答他这个蠢问题的时候,卓暮开口说道:“在昶州,找了处别的房子住。”
“有比家里要好吗?”
卓暮愣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说道:“还好。”
朝际心里梗了一下,完全不能想象,卓暮说还好到底省略了多少。
“搬了房子然后呢?你是第二年才参加的高考,中间的一年你复读了?不会,你第一年就可以考到z大了。”朝际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那年刚好昶州城建,能赚钱的机会很多,大半年都在工地上,老板是白澄的亲戚,工资也一直没拖欠。”
“助学贷款办下来了,我去找你,你不在。起初我很生气,其实大多数的情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生拉硬拽想把你扯走的时候,骂也骂不走。等人走了,还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才好了。问别人?”
朝际顾自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别人还不如我了解你。连我都找不到你,无从下手,想要见你,大概是除非你自己回来。”
“起初的时候有人照顾我,没受多大苦。不到六月就已经攒够了两年的学费,剩下生活费打算到了大学再说,之前零零碎碎在高中也有一些存款。”
卓暮把其中横生的所有枝节全部一刀砍下,给朝际看了一个足够光滑的并不尖锐的东西。
“成绩出来以后我就报了z大,没有服从调剂,分数也够去学设计。”
“白澄家里找了个一中,我挂名了半学期,后来直接参加了高考,大学读了建筑。”
两个人像是要把那一年的事儿全部交代一遍,但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了一小段一小段。一年,那么久的时间,掰开来看短短几句话就说完了。
朝际心里纵使百般的不是滋味,时间也都匆匆忙忙的过去了。
他鼻子感觉有点酸,暗骂自己不争气,嘴上问道:“为什么突然走了?”
☆、第 19 章
如果说,他刚开始离开的那段时间,朝际还是对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无法理解,但时间久了,不知道哪儿根线搭好了,其中的细枝末节怕也全部被自己摸了个清楚。
那时候走在一起,然后平平淡淡的分开。
这东西按照朝际当时的想法来说,不过是应了那句毕业分手的话而已,仅此而已没什么好伤心。
朝际甚至都没有思考过,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日后会发展到什么模样,要面对什么,他没想过未来,说得更直白一点,他这个人从来没想过把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下去,不是没有信心,只是单纯的觉得就算分开也太过正常。
所以在卓暮和他说分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多的惊讶,直接应了下来。
朝际撑起半边的身子,轻声问卓暮道:“如果我强拽着你,不想和你分开,你会不会留下来。”
卓暮愣了一下,并未想到话题突然转向了别处,他迟疑了一下,抬手碰了碰朝际的额角,他手有点凉,似乎是想给朝际降降温。
卓暮说,“我不知道。”
朝际觉得有些颓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假设很没有意思。
人总是能在记忆里反复翻找那些错过的、不完美的节点,然后做一些虚无缥缈的假设,希冀这些假设能带来更好的结果。
但这些东西像泡沫一样,转瞬即逝。
卓暮顿了一下,继续说:“即使你说了那些话,我也还是会走的。”
朝际伸手攥住了卓暮的手腕,眼睛微微的瞪大了一些,这是他们两个久别重逢之后,朝际最大胆的一个动作。
卓暮没有甩开他。
他说:“不是你的错,别多想。”
人没有甩开他,他也不舍得松手,手指摸了摸卓暮的手腕,像是终于找到失而复得的东西,恨不得丢到心里边紧紧的裹起来。
“错了就是错了。”
朝际哑然,半晌才又说道:“你像以前那样骂醒我,骂得我不敢再犯。”
卓暮叹了口气,伸手想把他攥在手心的手腕抽出来,但奈何人拉得太紧,他只好半身不遂一样,撑起左边的胳膊,动作相当不利落的把要掉眼泪的人扒拉到怀里。
朝际觉得被人扒拉到怀里,相当没有尊严。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点尊严全部碾碎了丢掉。
带着点怨气啃了卓暮脖子一口,然后厚颜无耻的在他脖子周围蹭了两下。
卓暮抬手拍了拍朝际的脑袋。
朝际本来就已经快被这人弄哭了,这两下不轻不重的拍在脑袋上,他鼻子一酸到底没撑住。
卓暮感觉脖子那儿湿乎乎的一片,又拍了拍朝际的脑袋。
朝际瓮声瓮气的反抗,“拍个屁啊。”
卓暮又拍了两下,“别讲脏话。”
卓暮拒绝了朝际的反抗,并且镇压了朝际。
朝际很少哭。全仰仗了他极其爱面子这一点。
他妈带着他爸,对着他男女混合双打的时候,他一次都没哭过,这点他在秦楚面前卖弄了不知道多少次。唯独在卓暮面前,他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全部的自以为隐秘的东西,尽力掩盖的东西都在卓暮面前无法遁形,一点点伪装都觉得蹩脚的要命。
“前几天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了?”朝际一愣,把放在卓暮肩头的手臂紧了紧。
“一起去看了叔叔。”
“我爸是不是托梦给你,劝你好好把握我,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朝际笑了一声。
卓暮勾了勾嘴角,“嗯。”
高二的下学期,朝际凭着他的死脑筋,一条路走到黑。
全班都知道朝际的家里出了点事儿,任谁也不至于到朝际眼前给人添堵。他还是那个样子,吊儿郎当的该上课上课、该放学放学。
短时间之内,没能让人怀疑他这人有什么变化。
一切都照常运行,只是他上课就只盯着黑板上边的闹钟看。下了课回家关了门,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几乎不怎么说话,把身边的所有人都自作主张的拖进了黑名单。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没人敢管他。
不到五点钟,周五的晚上没有晚自习,朝际甩掉了耽美文库径直倒在了床上,蒙上了被子。脑子里全是一群妖魔怪怪在跳舞,跳得他血管都快炸了,也不肯停下来。
他的门被推开,紧接着脑袋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朝际从床上弹起来,静静的瞪着把他被子丢在地上的卓暮。
卓暮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算吵架也没有。
朝际想把人赶走,卓暮却已经先发制人,张口数落起来朝际的不是,“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放回来的那本悟空传我根本就没拆过。”
初中的时候卓暮这人神经兮兮的每天捧着一本悟空传。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话还有标注的日期,字迹稚嫩。
他趁着做值日,从卓暮的书桌里拿走了那本旧书,想要粉饰自己于是把自己因为好奇买了的那本新的,放进了卓暮的书桌。
这事儿,他居然还记得,朝际气得牙痒痒。
“…卓暮,你这个阴险小人,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还来。”卓暮伸手讨要。
“没有,要命一条。”朝际脖子一梗,态度强硬。
卓暮眉头一皱,伸手就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卓暮的力气很大,朝际被拽了个踉跄。
朝际全身的热血都往脑袋上冲,他的那点眼泪已经流的差不多了,眼睛干涩,这会儿有点喝酒上头的感觉,什么事儿都已经不过脑了。
他还没稳住身子就已经一拳送了出去,打在了卓暮的肚子上。
两个高中生,胳膊长、腿长的,能躲避得了拳脚已经很不错了,两个人在屋里乱斗,毫无章法,背上、胳膊上在屋里来回的撞,又青又紫的,但没人在意。
朝际头被打偏了,口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胸中怒火燎原。
痛觉大概都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都说严父慈母…你看你从小到大的浑样…叔叔哪次不是在后头笑着给你收拾烂摊子…阿姨有几次鸡毛掸子是挥到了叔叔身上?”
“…”他一拳挥了半路,没了力气。
“现在没人替你挡着了…好歹…别这副死样子…能不能让叔叔安心点…”
拳头还是打在了朝际的胳膊上,他躲也没躲,嘴微微抿了一下。朝际蹲了下去,整个后脑勺都露了出来。
朝际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朝际额角抵在了卓暮的肩膀上,时间已经让卓暮从少年的淡薄完全摆脱了出来。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窗外边夕阳的红色已经慢慢褪去,朝际低声说说“对不起…谢谢。”
卓暮揉了把他乱糟糟的头顶笑道:“不客气。”
☆、第 20 章
朝际像是个失忆许久的人,突然以前的那些种种全部塞回了脑袋。
他直起身子,又重复着说了一遍:“你像以前那样骂醒我,骂得我不敢再犯。”
“我以前没有对你有一句保证。”他顿了一下,屋子里很暗,他们彼此很难看清彼此的表情,但他仍然很认真,眉头微蹙着,“以后的也不是保证。我不敢保证我永远都是对的,你要记得受不了、想离开的时候骂醒我。我这人受不了你不在我旁边,我肯定会改的。”
“我这人反应特慢,特别傻,你总要提醒我才好。”
“你之前是怎么都不会对着人道歉的,现在一直在认错,还要讨骂。”卓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走的是我,不是你。”
“你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学业也好、生活也好,有些路我都要自己走的。我拖累你一阵子,不可能拖累你一辈子。”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把当年的心里路程全部摊开来,谁也不比谁聪明,翻来覆去的看都是大写的幼稚。
不过所幸,因为他们还年轻,总有力气想把之前想要的东西再找回来。
“我想得太多,也许咬咬牙也许就走过来了,但我没有。”
“那现在你想的多吗?”朝际难得有点呆,顺着话就问了下去。
“嗯。”
朝际听这话差点想掐卓暮的脖子,心里酸得一塌糊涂,卓暮又补了一句,“想以后怎么一起生活,在z市挑一套房子再找份工作。”
卓暮说完发现朝际不吭声了。
他疑惑的往他身边凑了凑,朝际这会儿正说不出话来,手臂张开圈住了人,把脸凑了过去。
朝际扑上来,说是饿虎扑食都算是好听。
卓暮松了力气,让人趴在了自己的身上。身上趴着的人,在他脸上贴了好一会儿还没找准位置,眼泪倒是擦了他一脸。好一会儿才朝准了位置,压了过来。
卓暮的唇有点发干,鼻腔里全部都是肥皂的清香味,朝际紧紧的贴在上面,两人鼻息相闻。朝际又想哭了,他在心里边狠狠的骂了自己两句,全部憋回去了。
卓暮闷笑了一声,然后扣住了左手抚上了他的后脑,轻而易举的撬开了他的唇齿,朝际根本没法招架,然而又往前贴了帖。
单是想想这人是谁,朝际就几乎承受不住。
朝际十分大爷的撑起身子,摸了摸卓暮的嘴唇,说道:“你在昶州等我。我明年毕业,明天我们就去买房。”
第二天一大早,五点钟朝际就起床了。
他下楼转了一圈,和一群遛狗遛鸟的大爷大妈科插打诨了半个小时,然后去了最近的早市,买了油条和豆浆。
等他到了门口才惊觉,他没有卓暮家的钥匙,两秒钟之后门开了。他进了门,脱掉鞋子,卓暮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你怎么醒这么早?”朝际问道。
这时候不过六点。
对于朝际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早了,他赖床多年,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这种赖床的时间越变越长。七点之前起床基本来说属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问的人自觉有些尴尬。
“你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本来想陪你一起,但看你和大爷大妈聊得不错。”卓暮指了指阳台。
朝际笑了两声,强行转移了话题,“快去吃吧,还热着,待会儿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