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雨忙道:“慕公子无事,只是……”话在她舌尖转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被她说出了口,“只是,他最近似乎一直与原随云在一起。”
“原随云?你是担心,他慕家会和秋宁剑谷合作?”
“不是……”点雨深深叩首,鼓足了勇气才道,“只是,咱们安在慕公子身边的探子回报说,慕公子似乎与原随云身边一位姓白的公子,交往……甚密。”
点雨的头几乎都要挨到了地面,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可是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来自风殷澜的愤怒。
风殷澜安静躺在躺椅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从容极了,然而她眼眸中,却有滚滚暗潮直如回山倒海般渐渐汇集。
“姓白的公子?”
点雨颤声道:“似乎是叫,白七悠……”
“哦,白七悠。”风殷澜慢慢从榻上起身,随意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黛色纱衣,轻声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她微微眯眸,唇边笑意莹然:“那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呢?”
风殷澜话音一落,随意挥手。
“轰!”
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在点雨耳边响起,她大吃一惊地抬起头,原本摆着精致紫藤长架的地方,长架已然不见,只剩下了一地粉末,随风杳然而去。
紫藤长架虽散,可风殷澜瞬间爆发出的内力却并未因力有着落消失。
强大威压之下、漫天碎末之间,点雨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来自强者的震怒,几乎要将她如长架一同碾压般强硬。
在她头顶上,风殷澜的声音如寒冰般泠然而落:“杀了白七悠。我要这个人,死无全尸。”
第97章
腊月二十一。
司缘花花期第一日,也是司缘节的第一日。
这一日一大早,离雪河便已挤满了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自己精心制作的花灯,只是众人脸上表情却并不尽是喜悦之色,亦有心怀忧虑、希望借此许愿者在。
慕和把花灯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挤坏了。
这花灯自然不是他做的,凭他的手艺做出来的灯估计刚放到水上就散了,哪儿能做的这么精致!
这灯,是昨晚云增赶了一夜替他做好的。
只不过,赶好了他的灯,云增便没时间做自己的灯了。
“云增!”慕和转身吼了两声,眼光一晃,在重重人影中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玄色身影,“来!”
他手上用力,拽住云增的袖子就要往自己身边拉。
只不过这里人这么多,他光用蛮力哪里拉得动,扯了半天、除了换来身边众人阵阵白眼和埋怨以外,竟一点紧张都没有。
“啊啊啊!”慕和怒道,“都怪你,不跟紧我!”
云增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而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哪里是他跟得不紧,分明是这人冲得太快啊!那一入人群不回头的气势哪里是他能跟得上的!
“怎么办,都抢不到笔了!”慕和踮起脚尖朝前面看了看,原本放置纸笔以供人书写心愿的地方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按这个架势,等正式开始放花灯了他们都还没写好心愿呢!
要是在以前,慕和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忍着或是放弃了。
但现在不同,自与云增相识以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他就是自己的办法。
所以此情此景之下,慕和毫不犹豫地回了头:“云增!想办法!”
云增:“……”
玄衣少年看着前面那道火红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来想办法。
云增淡淡道:“只要能拿到纸笔就可以,对么?”他声音低沉,音量不大,可因有浑厚内力相拖,即便周围人声鼎沸,却还是毫不费力且清晰地传到了慕和的耳中。
“对对对!”慕和点头如捣蒜,“只要能拿到就行!”
“好吧。”云增唇角隐隐挑了挑。
——随即,人群哗然。
几乎无人看清身边这玄衣少年到底如何动作,但回过神来时,这人已凌空于放置纸笔的桌案之上。
他眉目寒凉,扫了眼眼下众人,轻轻一挥袍袖。
原本愣在桌旁的人只觉一股重力骤然袭来,待此力散去时,他们已被推到了离这桌子极远的地方。
而做出了如此壮举的少年却仍无什么神色变化,他在空中停得极稳,玄衣袅袅,眉眼如被冰雪精心雕琢般清俊完美却疏离——
直如神明。
见自己顺利完成了慕和交给的任务,云增忽觉心情不错。
他微微莞尔,目光在人群中悠悠扫过,稳稳落到了红衣少年那张英俊灼然的脸上。
似乎因为找到了目标,云增唇角一软,一双在平时过于平静的眼睛蓦然弯起,眼尾婉转间桃花灿然。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群瞬间又如雕塑般僵硬住了。
众人望着这个少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字句在舌尖转了一遍又一遍却又只能默默咽了下去。
眼见着效果达到,云增才稍敛衣袂,缓缓落到了桌旁,随即朝慕和招了招手——
原本亦因云增那一笑而有些恍然的慕和突觉周身气流一重,随后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飘起来了!
这什么情况?
自己要上天了?!!
慕和马上抬眼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云增,对方眉毛微挑,难得几分少年意气:“来。”
此字话音刚落,慕和便觉得自己被周身的这股内力向云增所在的方向骤然推去,片刻后便稳稳落到了云增的身边。
云增将纸笔向前一递道:“写吧,心愿。”
慕和喜滋滋地接过笔、抵在唇畔想了一想。
云增正是为了给他做灯,才没有花灯可以放的。所以他要是许愿的话,也要替云增许一个才好。
只不过按花灯节的规矩来说,一盏花灯之上只能有一个心愿。
也就是说,他要许一个两人共同的愿望呢。
……呃,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慕和想了半天,脸都皱到了一起,无奈求助道:“云增,你有什么愿望?”
云增见他如此,自然明白他是想替自己也许个愿,却并不回应,只道:“随便。”
只是云增虽如此说,慕和却不愿放弃,想了许久,终于眉目舒展、在裁好的红色纸张上落下了几个端庄的字——
“同生共死。”
惟愿与君共生死。
碧落黄泉从容赴。
***
因有适才云增露的那一手,之后放花灯时,众人也有意识地避开了他二人。
原本因人群拥挤而稍显窒息的空间瞬间就宽阔了起来。
“哎!会武功就是好啊!”慕和不由感慨。
云增含笑看了慕和一眼道:“后悔了?”
他与慕和已相识一年,听这人唠叨了许多往事,自然也知道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和对于医学一途的执着。
“不后悔。”慕和撇撇嘴,“会武功和学医都一样,只要能救人,都一样帅气!”
云增赞赏道:“没错。”
慕和展颜片刻,却又嘟囔了句:“不过还是觉得……会剑什么的,其实还挺好的。”
若是让他爹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估计要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毕竟谁不知道,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习剑了,从小到大哪说过关于习武之人的好话。
可他这话却说的实在诚心得很。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他对剑道一学和魔道流一派的看法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其实,你现在学习剑也不迟。”云增忽然道。
“不了。”慕和摇摇头,一向不羁的脸上难得的认真,“我不是什么天才,分心做事,做不好的。”
“恩。”
“啊,不过……”慕和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心地对云增道,“不过我们以后可以合作!”
云增茫然道:“合作什么?”
“写书啊!”慕和目光灼然,“我写医书,你写剑谱!我们互相给对方写序、起名、写内容好不好?”
见云增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慕和忙回身解释道:“比如说,如果你要创造一个剑谱,你就把重要内容告诉我,我来写的具体学习方法!”
云增怔了半晌,失笑道:“那看来,我有必要写一本极为简单的剑谱了,不然若是以你的武功造诣来修剑谱内容,不知要误人子弟到什么程度。”
慕和拍掌道:“对啊对啊!就写那种超级简单的!就算是……就算是不怎么懂武功、内力不怎么深厚的人,也可以练成绝世武功的那种!不过……”他又苦了脸色,“这么难得剑谱,你能修的出来吗?”
云增道:“可以一试。”
毕竟若是他都不能的话,那这世上真的没几个人能办得到了。
***
司缘节不过三天,两人凑玩热闹也不准备多留。确切的说,是慕和不准备多留了。
云增道:“之前不是吵闹着非要来,怎么才停了这几日又坚持要走了?”、慕和将行李往马车里推了推,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个司缘节,其他的嘛,没什么意思。”
东南西北四块大陆中,属陆东最为无趣。
此地山脉连绵、人烟稀少,除了司缘节外,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好吧。”云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搭了把手,将这人送上了马车,随即自己也右手一撑、从容跃了上去,“你先休息一下吧,不是说昨晚没有睡好?我来赶车就好了。”
“好嘞!”慕和笑嘻嘻地应了。
其实事实上,他根本就没赶过车。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云增在忙活,而他慕和,除了吃就是睡。
最大的任务不过就是决定前行的路线了。
“说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云增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回,随意道:“听你的。”
他的问题当然也只是随口一问啦,云增最爱说的话就是“听你的”,这决定当然要由他来做。
哎,说来,这人性子这么好,以后娶了老婆真不知道要“妻管严”成什么样子,不会连找他出来喝酒都不行了吧?
“那便去江南吧!据说江南景美人美,而且还有连绵不断的回殇花!”慕和道,“对了云增,你可听说过关于回殇花的说法?”
“不曾。”
慕和暗道,就知道你不曾。
云增从小在陆西长大,自然对陆南之事不甚清楚。何况他还是这样死气沉沉的性子,会了解“回殇花绕回殇蛇”的传说就怪了。
也罢!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第98章
马车一路摇晃着向前推进。
这段路并不好走,是以一直晃悠个不停。慕和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无法入睡,只好掀开马车的帘子坐到了云增的旁边。
云增回眸望他一眼:“太颠了?”
慕和不满地回道:“恩。”
“再走一段就好了,到了官道上路就好走了。”云增伸出手帮慕和随手搭到背上的大氅往上又拽了拽,“冷不冷?”
慕和摇摇头:“车里暖和着呢,倒是你,赶了这么久会不会冻着啊?”
云增失笑道:“我怎么会有事。”
但凡是习武之人便可运内力御寒了,何况以他这样深厚的内力,便是穿着夏季的薄衫其实也不会觉冷了。
慕和想了想,也对哦。
想罢,他右腿一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到了马车上,另一只腿则随意地搭到了车边。
“天要黑了。”慕和双手支到脑后道,“我们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恩。”云增抬头扫了眼周围,“那就在前面树林那边停车。”
慕和苦着脸道:“哎,又要露宿街头了呀!”
这话他没少说过,但是云增却知道,这人倒不是真的抱怨赶路的环境有多恶劣,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两人赶路赶得及,但是行李东西带的却极全。
找稳了地方,两人便熟练地支好火堆、准备了一下简易的睡觉之所。
云增正准备着两人的晚饭,忽然发觉慕和居然没跟往日那般颠颠地跑过来问吃什么,忙疑惑地回过头看向慕和道:“在做什么?”
慕和将手中东西举起来晃了晃:“在看锦囊。”
他手中拿着的,是个极为精致的绣花锦囊,细致得很。慕和虽出身名门,但因离家太久,身上这些细致的物件早已丢的丢、卖的卖了,按理说,他已拿不出这样好的锦囊,何况看起来还是刚刚绣好的。
不过云增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今天那个病人送给慕和的。
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云增帮着慕和给那位老人家治了病,且真的将那位老人从阎王手里夺回来了以后,慕和便单方面缠着云增不肯走了。
当然,以云增的轻功和武力值,若真的不想让这人跟着,别人自然什么办法也没有。
只不过,云增却并不想冷冷拒绝这人的亲近。
他本也不是什么冷漠之人,只不过是在山上待久了,不知道怎么与普通人相处而已。
自下山以来,遇到的大多是奇怪之辈,像慕和这样好相处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自然也有结交之意。
何况,他实在觉得,一个人浪迹天涯,实在是太孤独了。
以前有师父的时候,还算是有个家人,可师父死后,他便如浮萍一般,天涯海角,他竟一个牵挂都无。
好在,还有慕和。
是以两个人,一个治病写医书,一个潜心于靠游历天下而提升剑道。
实在是融洽得很。
而慕和那边的心路历程与云增大致差不多。
自从慕和放弃武道转投医道以后,见到的便大都是旁人不解的眼神和不信任的冷眼。
云增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相信他,给他一个治病救人机会的人。
是以他虽性子孤傲,不愿向别人认输服软,却还是厚着脸皮缠住云增不放。哎,多个人,多个照应撒。
而且,自从遇到了云增以后,慕和原本快跨成狗尾巴花的信心也终于慢慢地复活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在要是有人想追杀他,基本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现在,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有了靠山的慕和小同学自然是要将自己的医术大业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因而这一年来,他看的病人要比此前几年看的都多。
而且令云增惊讶的是,慕和竟然没有失败过。
这少年平时看着不靠谱得很,唯有面对病人时会显得认真些。而他给病人看病时,不过几息时间便能将对方的情况分析得差不离,是生是死,如何生死都断得清楚得很。
简直令人惊叹。
是以彼时,云增颇为感慨地对慕和说过:“看起来,你不只是武道一途的天才,亦是医道一途的天才啊。”
幸好这个少年坚持了自己的心念,没有让一位仁心医者泯然于世人。
云增将手中食物依次排好,言语柔和:“锦囊中都有什么?”
他们今日遇到的病人也算是萍水相逢,不过是过路时搭了一把手。只不过这家人衣着华贵非常,举止气度也从容得很,那位夫人虽然因重病而脸色苍白,却气度分毫不减,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慕和将锦囊中的东西倒到手中,瞳孔瞬间睁大,惊讶地跑到云增身边、将手中东西递了过去:“居然是灵器!”
云增接过灵器,颇为好奇却茫然地看了看。
对于灵器七门,他只是有所耳闻,而对于这些神奇的灵器,也只是停在模糊的概念中。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灵器。
慕和见他茫然,忙给他解释道:“这是唤梦石,有安神之效。且据说有些习武之人用了这灵器,竟可以在睡梦中依然保持修炼,是以被灵器七门列为十大灵器之一。”
“这么贵重……”云增将这石头仔细地在手中端着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它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来。
“不过我有不是习武之人,用不上这个。”慕和毫不心疼地道,“送你啦!”
云增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能行。”
慕和的眼睛睁得比云增更大:“不是吧,你我同生共死这么久,你居然还要跟我客气?!!”
云增:“……好吧。”他有心道句“多谢”,想了又想,却又咽了回去。
慕和听云增允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云增的肩膀:“这才对嘛!你我兄弟间,还分什么灵器?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