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莲泉水质清澈甘甜,顾沉烟正好走了一路,觉得口渴,此时倒是喝了个痛快。
“这林子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顾沉烟向御思绝问道,“你知道如何离开这里吗?”
“事实上,我也在这里迷路很久了。”御思绝笑道,“所以见到你们两个,我其实很高兴。”
“在来这里的路上,你有没有经过一个村庄?”顾沉烟问道。
“村庄?”御思绝想了想,说道,“你们说的可是封家庄?”
“那村庄可有特异之处?”顾沉烟又问道。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庄而已。”御思绝呆了呆,说道,“有什么吗?”
“我们见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废墟了。”顾沉烟说道。
“凡事皆有所定,”御思绝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不过月余,便发生了如此变故。”
“月余?”顾沉烟说道,“那个村庄至少已荒废了十年以上,月余之前,怎么可能还有人烟?”
“十年?”御思绝一愣,“姑娘,可是梦还未醒?”他说道,“某在森林之中迷路不过数月,如果已有十年之久,那某的画....”说着,他将身上背篓打开,拿出一卷画。
画应该是新画的,绢纸也是新的,画上的姑娘在桃花之中回眸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却被一朵花遮住了唇。
御思绝看看画,又看看顾沉烟,“姑娘倒是与我所画之人颇像。”
“确实挺像我的诶。”顾沉烟看了看画,说道,“这画的是谁?”
“一个某思慕已久的人。”御思绝小心翼翼的收好画,说道,“某是个画师,游历天下,自诩见过诸多美人美景,奇花异草,然而那日于帝都中对她惊鸿一瞥,却是毕生难忘。”
“她是谁?”顾沉烟问道。
“自然是七曜玖弥殿下。”御思绝说道。
......那不就是我吗!所以亲你到底是哪一年的啊!
顾沉烟在心里咆哮,她下意识的朝和光看去,这才发现和光一直没说话,只是探究的看着御思绝。
“和光?”顾沉烟唤道。
“敢问阁下,”和光上前一步,说道,“这首歌谣在神女升入神界之后,才慢慢绝迹,阁下既然出生在绝迹之后,又如何得知神女姓名,并在帝都看见神女真容?”
“喜欢一个人,便自然有动力去知道她的全部。”御思绝说道,“帝都之中,专门有放置神女的画像,难道你不知道吗?”
“哦?”和光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在帝都,神女的画像已经普及到随便一个画师都能得见,既如此,为何堂堂羲朝太子都不知道神女长相?”
卧槽,和光今天心情不好啊。顾沉烟汗了一下,默默咽回了想说的话。御思绝此人说话前后颠倒,时序混乱,确实可疑。
“莫非阁下见过羲朝太子?”御思绝不慌不忙的说道,“他分明已经失踪多年,便是七曜殿下也未能见过他几次,阁下自称见过他,可是比某称自己见过神女本人还要可笑。”
“你们稍等。”顾沉烟听了一会,出言打断两人争执,说道,“在你的记忆中,神女现在状况如何?”
“神女已升入神界。”御思绝说道,“太子失踪多年,便是升上神界之时也未曾出现。”
所以这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顾沉烟在心里吐槽,整个书里都没看到过有这么个人啊,又是世界自动补完的设定吗?
“那么姓名....”顾沉烟问道。
“虽然不至于家喻户晓,然而家中九十岁以上老人都知道神女姓名。”御思绝说道。“神女的故事,也是在下从家祖口中得知。”
“什么故事?”顾沉烟现在是一点都不相信剧情了,本着情报多一点是一点,她问道。
“在阴阳被划分,神魔上天入地之前,”御思绝说道,“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天下五洲,唯琰浮洲最为缥缈无定,其上多芳草,一个人一生中只能去一次,因此人们多把琰浮之物作为定情信物,象征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哇。”顾沉烟感叹道,“挺好玩的。”
“神女已到适婚之龄,便邀请发小一同前往寻找琰浮洲,”御思绝脸上出现了崇拜的表情,“传闻她这一路游遍五洲,遇到了许多奇人异事,甚至后来还有人根据此事,写成了《五洲风物志》一书,在下不才,侥幸读过此书,便想模仿神女,沿着她的足迹将这大河山川一一游历一遍。”
真是迷弟啊。顾沉烟在心里吐槽道。“然后你便来到了此处?”
“然后我便来到了此处。”御思绝说道。“两位不知道这个传说便罢了,如何连太子早已失踪也不知?”
“我也很惊讶,”还没等顾沉烟开口,和光便悠哉的说道,“我们从村庄那边进来,却发现村庄早已荒废多年,可是在你口中却只过月余,一个村庄的人尽数消失不见,而你一直在林间,如何会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御思绝沉吟了一会,“也许是我们之间记忆有差,无论如何,回去一看便知。”
“你不是说你迷路了么?”顾沉烟忍不住说道。
“某只是出不去,却不会回不来。”御思绝坦然自若的说着,抬脚便走,“你们说的景象,是与不是,回去一看便知。”
和光与顾沉烟对视一眼,无论他话中真假,这个森林肯定有古怪,与其被动,不如先跟着他,看他有什么花样。两人跟着御思绝走了一会,林间草木繁盛,甚至遮天蔽日,然而还是有一些阳光透射进来,散落于地,形成点点光斑。给一片深绿中带来些许生机活力。
“你刚刚说,回去?”顾沉烟说道。
“有何不妥吗?”御思绝笑道,“从来处来,自去处去,天地万物,皆是如此。”
“.....”顾沉烟皱眉。
“哈,看来姑娘并不喜欢这个论调。”御思绝察觉到了她的不满,说道。
“我确实不喜欢。”顾沉烟点了点头。
“原本也并没有这个调调,哪怕死去,也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亲友身边罢了,”御思绝说道,“然而在轮回往生曲之后,这世间便彻底变了。”
“凡事有利也有弊,”和光说道,“若是阴阳不分,任由灵魂与生者共处,那生死又有何意义?世间将被亡者充斥,大地生机断绝,便是你想要的么?”
“阁下胸襟,在下佩服。”御思绝轻笑一声,说道,“恋慕之情,兄弟之义,亲友之羁绊,阁下都能在身死之时,将这些情感一一舍去斩断,毫无留恋。如此胸襟,也是天下少有。”
“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和光一噎,说道。
“你又错了。”御思绝说道,“世间本没有理,因为有人才有了理。人生而拘束,为理所拘,为情所困,为法所限,却不知道——一切本就不存在,皆是虚无一片,终将随着时间一一消逝......不是吗?”
☆、第51章
“你错了。”这回出声的是顾沉烟。她说道,“万物各有其道,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道。”
“草木动物未开灵智,”顾沉烟说道,“遵循自然之道,便是它之使命,而身为人类,既然灵智已开,那么便有了选择。道并不是拘束,也不是限制,于虚无中所求,于芒芴中找寻,生无意义,死不虚度,非是为人之道,而是人自己走出的路。将一切划归于虚无,自然可以寻得一时解脱,然而虚无之中便是混沌,人自混沌而生,正是从无到有,既是有,强归于无,再冠以虚无之名,说的好听,无非是年华虚耗,一事无成罢了。”
“呵,你的意思是说,我此番言论,只是为自己的不作为开脱吗?”御思绝冷笑道。
“个人选择不同,只是既然你以你的观点强辩,那么我也只好回之以我自己的想法罢了。”顾沉烟毫不留情的说道,“按照你的观点,如果全以虚无论,那么别人怎么想的,对你应该也没什么意义才对,你又何必一定要驳斥别人的看法呢?”
“噗。”和光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顾沉烟立刻就看了过来。
“终于笑了。”她笑嘻嘻的捏了捏和光的脸,说道。“和光,你还是笑着好看。”
和光一愣,垂下眼眸,“是吗,你喜欢就好。”
“那是,”顾沉烟强压着骄傲又忍不住嘚瑟的说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在意你。”
“咳咳。”御思绝本来转身打算吵架的,然而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故意大声咳了几声,说道。
“你还有何事?”顾沉烟莫名其妙的问道。
“你还真是不在意。”御思绝冷笑一声,“我们到了。”
顾沉烟便向前看去,只见在不远处,之前还是一片废墟的村庄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所有的房子也各自安好,一切既喧嚣而又平凡。
可也正是这再正常不过的景象,才是最不正常的。
“活过来了。”顾沉烟点点头。
“活过来了?”御思绝挑眉,“你之前明明跟我说此地已经荒废近十年,这又作何解释?”
“简单啊。”顾沉烟往前走了几步,一酹浮生上手,十指拨弦,琴声如涛,立时扩散开去,乐声对魂魄控制力极强,因此顾沉烟琴音之下,庄中百姓身形顿时如风中残烛,摇曳不休。
“你看如何?”顾沉烟一边弹琴,一边向御思绝说道。
这就太尴尬了。
“不如何。”御思绝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可怜他们,死了之后为我驱使,好不容易有解脱的机会,却要因你而魂飞魄散,连轮回都不能够。”
“那么在他们魂飞魄散之前,也许要检讨一下,自己到底该不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顾沉烟心志未见动摇。
“可是你忘了一个人。”御思绝笑道,“怎么样,做好一起被牺牲的准备了吗,和光?我没叫错名字吧?”
“!”顾沉烟一惊,琴声一滞,瞬间被御思绝找到空子,千年鬼修实力惊人,仓促之间,顾沉烟来不及使出任何招式,只来得及提气轻身,往一边纵去,刚刚落地,来不及防备,便再受一击,伤及内腑,眼前一黑——
然后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醒来了。
“姑娘,你醒了?”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一名女子打着帘子走了进来,便是之前被魂兽叼去的封氏,她看着顾沉烟,一脸关切地说道,“哎,总算醒了,你孤身一人,如何会晕倒在我们这荒山野岭的地方?”
“我受了伤。”顾沉烟说道,“然后....”正当她想查看自己伤势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点都感觉不到伤势的存在。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检查过,”封氏说道,“你身上并无外伤。”
“......”顾沉烟皱眉,“我还有一个同伴,你见到他了吗?”她问道。
“没有,看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人躺在那里。”封氏摇摇头,说道。
和光被抓走了?顾沉烟心下一沉,难道说之前只是针对魂魄的攻击,对他也有效?他的血条总是加不满,莫非也与这个有关?可是加不满的话只能说明....
这和光和她一样是夺舍之人。
也不对,自己的血条一直都是满的,既然自己这么一个夺舍之人都能满血,这个理由便说不通。
对于和光的来历,虽然顾沉烟没问,然而心底却是十分在意。
现在好像有了一条线索,然而却立刻就被推翻了。
.....等等。
莫非现在的和光只是魂魄,他的**一直都是幻觉?
这个脑洞有点大了吧.....
“哈哈,确实太过了些。”就在顾沉烟心念电转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封氏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时间停止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御思绝!”顾沉烟顿时警戒起来,她下意识的便要召唤出琴,然而却愕然的发现自己不仅用不了包裹,也用不了原主的随身空间,自然琴也召唤不出来。
没有琴,顾沉烟便相当于武功全失。陡然碰到这样的情况,她压下心里的一丝慌乱,冷静道,“你想做什么?”
“哦?不错不错,若是你慌张了,我可是会立刻就腻哦~”御思绝的声音笑吟吟的说道,“不想知道我对你的和光做了什么吗?”
“你对他做了什么?”顾沉烟问道。
“如果我说我把他杀了呢?”御思绝问道。
“你不会。”越是遇到这种紧急事态,顾沉烟便越发冷静下来,说道,“如果你还想继续玩的话,你不会选择将他杀掉的,因为如果杀掉了他,便只能由你来跟我玩,而你是最不屑于模仿别人的,而为了真实性,你也不会让我把你当成他。所以你会让他活着,不过也只是活着而已,不是吗?”
“不错不错,”御思绝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那就开门见山,说规则吧。”顾沉烟说道。
“爽快。”御思绝说道,“我将你的和光藏在了这个村庄里,他能不能活,全看你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了,另外,你可要小心,若是引起这里村民的怀疑,你可是会引火烧身~机会嘛,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一次都不给你好了。所以一次失败,你和他都会死,要想清楚哦~”
“.....”顾沉烟皱眉,“我知道了。看在我这么聪明,却一次机会都没有的份上,我需要线索。”
“可以。”御思绝笑道,“第一,这个村庄中不完全是鬼魂,也有活人。第二,剧情可以有很多种,然而结局却只有一种。第三,真相,从来不曾为人所见。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慷慨?那么——游戏开始了。”
“喂,喂,你没事吧?”封氏的声音在顾沉烟耳边响起,她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被定住过一样,说道,“哎,可怜的,该不会就这么傻了吧。”
哦?顾沉烟顿了顿,继续保持着刚才那般茫然的表情,仔细听着封氏说的话。
“傻了也好,不然遇到后来的事情,就算再标致水灵的人物,不傻也经受不住。”封氏叹息道。
等等。什么鬼。顾沉烟皱眉,莫非这其中还有隐情?既如此,她索性装起痴呆来。
“妹子,这个苹果是我刚削好的,你拿着吃吧,他们不一会便要来接你了。哎。”封氏将一个削好的苹果放在她手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沉烟眼角余光瞟到了放在床头的一把小刀,应该是用来削果皮的,反正已经装了傻子,她酝酿了一会,突然尖叫一声,将苹果扔了出去,然后再将枕头和被子也扔了出去,趁封氏混乱的顾头不顾尾的时候,将小刀拿起藏在身上。
“有鬼,有鬼啊.....”她将房间搞得一片狼藉,坐在其中啜泣道,“有脸....有脸在你背后....好吓人.....啊啊.......”
“什么?”封氏如遭雷击,“你说我,我背后有人?”
“我,我害怕.....”顾沉烟蜷缩起身体,趁着动作将小刀缠上布,收入怀里,然后抱着自己哭道。
“不怕,不怕啊....”清楚了原因之后,封氏反而镇静下来,安慰顾沉烟说道,“没事,没事,今年的邪鬼已经被祭祀过,不会再伤人了。”
邪鬼?伤人?她怎么那么镇定啊?顾沉烟表面上一抽一抽的,心里却在咆哮。
以及祭祀到底是什么鬼,我也是祭品吗?正在她想的时候,便听到封氏跟别人的对话,“三娘子,可是那女孩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第一次看到邪鬼,有些被吓着罢了。”封氏说道,“人已经傻了,控制起来应该挺容易。”
“看来邪鬼对她很感兴趣,太好了,这样一来若是祭祀了她,邪鬼应该能多安分一段时间吧。”
“我也想呢。”封三娘说道。
我了个去,果然是祭品啊。顾沉烟听到脚步声,怯怯的抬起头来看着封三娘。
“乖,他们不一会就会来接你了,马上你就有自己的家了。”封三娘安慰道。
听到她这么说,顾沉烟便知道,自己马上便要被送去跟其他祭品住在一起了。
/
阴惨的月光下,荒废的村庄更显阴森,仿佛一只黑色的兽,潜伏在阴影之中。
顾沉烟躺在地上昏迷着,和光也是,然而在半空中,却有另一个威慑力丝毫不弱于御思绝的魂魄与他对峙着。
“你将她怎么样了?”魂魄离体,和光现出了天之极的本相,冷冷的看向御思绝。
“哦?总算不套着那层丑陋的壳了吗?我亲爱的哥哥哟。”御思绝回之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