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镇北关守将定远将军,代边关无辜冤死的梁将军和万千冤魂质问你等,心中可有愧!”
定远将军名为陆维生,是镇北大将军麾下的五位大将军之一,盔甲未卸,带着一队亲兵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年逾五十的老者。
“定远将军请稍安勿躁,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孙先生也在?病体可安好?”程崇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边关将士无食无衣,你等酒肉连席,如何心安啊!”陆维生上前就把离他最近的矮桌给扔掉了,坐在末席的乡绅受到惊吓,连滚带爬得往后退去。
“边关将士面黄肌瘦,你等富态横生,怎能心安啊!”一边含恨大骂,陆维生上前一步,久经沙场的血腥锋锐之气扑面而上,吓得那乡绅屎尿横流,满身骚气。
“够了,守关不利,你还有理了!”说话的是程丰,他是皇帝一系在军中地位权势最高的,这次南下也是皇帝想要让他刷刷功勋,将来和梁家打对台的,和梁氏一系最为不和,刚刚程崇等人把京城被困一事的罪名,全部推诿到镇北关所属身上的话,他都听了进去,并且深以为然。
“守关不利?若不是锦城带头上书克扣边关军饷,镇北关怎么会破!镇北军死伤惨重,将军更是只剩下我一个,我也是不惜这条贱命,哪怕是死,也要为边关冤魂讨个说法!”
程崇看得面色越发难看,不再上前,言语里带着温怒,“来人,带左公去偏厅打理一下。”然后扯出了一个笑脸看向定远将军,孙先生,“陆将军节哀顺变,人死不得复生,至于克扣边关军饷,绝无此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当下最重要的是京城被困,刚刚我等正在商量对策,不如孙先生与定远将军坐下来,大家共议国事。”
第44章 共谈国事
最终,还是孙先生开口后,定远将军才勉强坐下。
几人换了一件小室,也未再摆什么酒宴,以免陆维生看了不愉。
待坐下后,程崇缓缓发问,“陆将军是如何和孙先生一起来的?”他倒是识趣,未触陆维生的霉头,这话是向孙智周问的。
孙先生半百高龄不是白活的,老持稳重些,将一切慢慢道来。
陆维生是在当日晌午刚过登门拜访孙智周的,在那之前的经历来自陆维生自述。
据陆维生所言,当初皇帝下旨断了镇北军今年的粮饷物资,梁将军几番调查得知,竟是锦城城主带头上书,以南方镇压叛乱为由,实则为坑害边关将士,即使这样,梁将军仍带领麾下奋勇杀敌,可后勤实在不足,光有一腔热血根本无力支撑,迫不得已镇北关破,然而梁将军及其他几位将士也以身殉国,唯有定远将军侥幸捡回一条命,奔赴锦城欲为镇北军复仇。
昨日抵达锦城郊外,今日乔装打扮进入锦城,先是找上鸿儒孙智周以求公道。孙先生听后更为哀痛,带着陆维生上南王府要个说法,刚刚一切不过是因为陆将军太过激动,行事冲动了一些。
也许是梁家忠义的形象太过深刻,不仅是孙先生,就连程崇等人也都信了陆维生的说法,对于梁将军及其麾下殉国那部分在座的都没有怀疑,但陆维生在他们看来……
“不过是逃兵,何必以复仇为由?”这话是程丰开口说的,但代表得是在坐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你!”陆维生怒目而视,也不知是恼恨还是羞惭。
“好了,陆将军有幸逃脱一条性命实属不易,程将军少说两句,现如今不是争执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如何救围困的京城。”程崇开口,连消带打转移了话题。
“自是应该京城为重。”
“没错,京城才是大事。”
孙先生和鬼谋孟玉振先后应声,其他人也未曾反驳,程崇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切又恢复到尽在他把握之中的感觉了。
“多亏定远将军带来了边关的消息,梁将军忠烈此时令人唏嘘,亦是大事,若不是定远将军亲口所说,定是难以置信,请定远将军详细道来,还有将军此行是否路过京城?京城如今被困,消息闭塞,若是定远将军能提供一些消息,也好让我等商量对策。”
体会到程崇话语中安抚的意思,陆维生神色稍缓,但一提到边关就激动了起来,一再强调边关将士惨烈,直到程崇眉目中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说起京城。
但也没有提供什么切实又用的消息,陆维生说道,“我与狄戎精兵一路缠斗,偏离了镇北关到京城的官道,直至终于逃脱,却发现迷失了方向,只是找了一个方向,等到遇到路人询问,已经到了锦城附近,便一路向这里来了。”
“不过,路上遇到一行商旅,正是从京城逃出的,也得了一些消息,镇北关破前已有传言在京城流传,可惜信得只有少数,那行商人正是信了的其中之一,收拾好行囊举家欲逃往江南地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恰好遇上狄戎军至,兵临城下,被狄戎发现派了一小队蛮子追赶,最后家业和女眷都迫不得已失散,只剩父子俩逃得性命。”
“据他们所看到的,结合我的猜测,狄戎虽然攻破镇北关,但我镇北军拼死一搏也让他们付出不少代价,如今他们军队数量大大缩减,精兵也仅仅万余,算上伤兵勤务不过二万,只是京城守军多数调往此处,京城守卫薄弱,才因此被困,如果我等集结军队快速赶往京城,未必不能以合围之势逼迫狄戎离开。”
“逼迫离开?陆将军未免失了军人的锐气。”程丰不满道。
“你想如何?”陆维生眼含轻蔑,“若是我镇北军,不说同等数量,哪怕少些人我也敢说全歼狄戎,但凭你们这些只与拿着锄头的百姓对战过的银枪蜡头,哪怕十万,又能把那些天生的战士如何?”
这次轮到程丰和其他三位将军怒目而视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陆维生所说虽然夸张了些,但是事实。
最后又是程崇出声调节,几人又继续讨论了详细的应对之策,孙智周和程丰对救京最为积极,恨不得立刻调兵遣将奔赴京城,陆维生也表达出尽快的意愿,但眼神闪烁似乎内心并不是如此想的,三位地方将军和鬼谋孟玉振皆主张在观测一下具体消息,谋定而后动,五位乡绅也表示若是要出征粮草需要筹集的时间。
直至夜色已深,南王世子程崇做出决定,众人先歇息,等次日一起见见所谓的从京城侥幸逃脱的父子,再详细询问一番,然后做打算。再着急也不急这一晚,其他人也就都应了。
鬼谋孟玉振是程崇手下第一谋士,深得程崇信任,其他人走后孟玉振留下,因为程崇还有些私话和他商量。
“玉振认为,陆将军所言可信几分?”
“我认为可信八分。”孟玉振早就知道程崇会有此一问,当下回答的胸有成竹。
“哦?”程崇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可能陆将军自己都没有察觉,从边关到锦城这一段的经历他不自觉的反复强调,其中有的部分前后有差异,此为不可信部分。比如,陆将军刚到时,所说的是,来锦城是为镇北军复仇。后又变成被狄戎所逼迫至锦城附近。前后不一明显是有所隐瞒。”孟玉振笃定道。
程崇点了点头继续问,“那玉振以为实际情况应是如何呢?”
“有三种可能,其一为临阵脱逃。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梁将军在治军上一向眼光独到,镇北军将军皆是由他亲自提报上来的,若说以梁将军多年的带兵经验挑出了一个胆小鬼身居高位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如果陆将军是畏敌潜逃,那么他应该销声匿迹,而不是上门挑衅。”
“其二是搬救兵,镇北军伤亡惨重,狄戎自北向南,北地的地方军多半也遭受重创,如今唯一能替镇北军报仇雪恨的也只有南方军队了。但孙先生和程将军主张出征时他又眼神闪烁,对其他将军又是轻蔑鄙夷的态度,让我对这种猜测多有迟疑。”
“看来玉振是倾向于第三种猜测了?那么第三种为何?”程崇整了整神色。
孟玉振苍白的脸色露出一抹笑容,向程崇一拱手,以表示恭喜之意,然后才缓缓说道。
“其三为投诚。天下乱势已起,京城被困,百姓惶惶,而江南因有世子而依然安稳,陆将军与狄戎对战中侥幸未死,自然要为自己做打算,而世子是当今最好的选择。但陆将军手下损失惨重,如果直接投降多半不会被重用,他怎能甘心,所以才有刚刚这一出。”
“玉振所言极是,有玉振为我分忧是我之幸。”程崇听完击掌而笑,然后又问,“那么玉振看来,梁将军身死一事是否可信?”
“可信但不可尽信。未见尸首便不能妄下言论。不过即便梁将军未死,也定然是直奔京城与狄戎决战,而不会来江南,梁家其他人皆再京城,梁将军如果活着相比心思应当和孙先生相似。世子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梁将军活着又如何。”话音未尽之意,梁将军不论死活都不足为惧。
程崇点头连连称是。然后若有所思。
孟玉振见此,试探性得问,“陆将军远道而来实为意外,世子准备如何对待他?”
“此人可用。那三位驻守江南的将军同气连枝空同进退,这对我十分不利,而程将军一心系在京城,也不服我差遣,我南王府私兵随忠心耿耿,但数量远远不足。陆将军领兵能力是没的说的,他此来仅仅带了几百人,还不及我王府私兵,想要在我手下做事就要全副身家依靠与我,对我收复军队是一大助力,文臣之中有你和孙先生的支持,我无惧其他。若是再掌握兵马,那么天下舍我其谁?!”
程崇的野心毫无掩饰,这么多年的压抑他早就受够了。
孟玉振一点也不意外,“那京城……”
“不急,若是狄戎能帮我把该清理的人都清理掉就再好不过了。所以尽量拖延时间。”紧接着程崇面露厌恶之色,继续道,“不过我们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了。反正军饷要乡绅们出,左公等目光短浅之辈定会百般拖延推诿,我们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世子英明,我会替世子注意这些。”
程崇听闻笑容更盛,开口承诺,“辛苦玉振了,待到我稳坐江山,玉振必封侯拜相。”
“为世子分忧是我等之责,也是我等之幸。”
这边两人君臣和睦,陆维生和其亲卫则是被安排到一个临时的小院子里,陆维生带来的其他士兵则是被安排得和王府私兵住到一起。
第45章 先机谁手
陆维生回到暂住之处,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那两个人一高一矮,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面容,似乎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陆维生见了急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将……”
院子里两人中高的那一个抬起手虚压,示意陆维生不要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咳咳,两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里面请吧。”
矮的那人看着陆维生装模作样的姿态发出一道短促的笑声,高的那人无奈得摇了摇头,率先走了进去。
关门闭户,门口又有亲卫守着,陆维生觉得这下应该是安全了,对两人展露出一个笑容,“将军,一切顺利。”
“如今我们是在敌人内部,万事小心为上,倘若暴露了,你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此人赫然是传说中已经阵亡的梁靖梁将军。
不过梁靖面容显然做过伪装,年龄上比他本身大了十多岁,和旁边的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颇似一对父子。
“是。”陆维生听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辛苦陆将军了。”程澈微微颔首,梁靖再不多说,是让程澈出面的意思。
梁靖既然是要扶程澈上位,总要让程澈多在自己部下前露面,表现出适合那个位置的资质才行。
“哪里哪里,我只是执行者,都是澈……澈少爷计谋精妙。”陆维生客气了一下,然后一脸正色的把从他闯入南王府后发生的事向两人复述一遍。
程澈听了,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看来一切顺利,那么可以开始计划了。”
程澈的计划说简单倒是也不复杂,但是执行起来却有些危险。
简单来说有两点,一是打入敌方内部,从内部瓦解南王世子的势力。二是推动南王世子先去攻打狄戎,用狄戎来消磨他们的兵力。然后螳螂捕蝉,程澈和梁靖做那只黄雀。
原本程澈是打算自己上的,他假装成京城逃出求援的皇子,等到加入程崇的势力后,就一边催促程崇出兵,一边利用矛盾分化拉拢程崇的势力,他身为皇子,比程崇这个世子要高贵正统,计划还是很有可行性的,但是被梁靖制止了。
边关朝夕相处两年,哪怕是铁石心肠也焐出点感情来了,更何况梁靖本就是重情重义的人,根本做不到像原剧情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程澈在他眼里是还是一个孩子,是比他小十二岁的徒弟,他怎么舍得让程澈去冒险,万一程崇铤而走险把伤害到程澈怎么办。
这时候紧随狄戎南下的定远将军陆维生到了。于是执行者有了更为合适的人选。
当初梁靖带着少量军队直奔京城,陆维生则是带着大部队慢行。梁靖到锦城探听虚实,最开始给陆维生的命令是让他在京城附近驻扎原地待命。
若不是程崇的势力已经到了不能置之不理的程度,梁靖这时候已经应该在京城关注狄戎动态,随时准备去“救驾”了。
梁靖不得不待在锦城想办法对付程崇,陆维生那边安排好军队便来帮助梁靖。
梁靖麾下的五位将军各有其特色,陆维生的特色是百变,是一位智将,他用兵喜欢虚虚实实,假装出错诱敌深入然后再包抄合围,是他的拿手好戏。
要是来的是其他将军,梁靖还真不一定放心让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打入敌人内部,但陆维生的应变能力很强,只要小心一些,足可以迷惑大多数人。
而且,若是程澈,他的身份是皇子,是程崇称霸的绊脚石,自然会很危险,但陆维生的身份只是一个将军,程崇最先想的一定是如何利用而不是除掉,安全性也大大提高。
这样一来,执行者的身份发生改变,计划就有了变化。
陆维生不可能带着大量军队投奔程崇来助长南王世子的势力,而只有几百人又不容易得到足够的重视,瓦解敌军势力自然越快越好,可没有时间让陆维生慢慢打入核心圈。
于是程澈让陆维生去找孙智周,打着大义的旗子直接接触到核心人物,并且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梁靖阵亡的消息是梁靖本人的意思,一是为了取信,使得陆维生的经历更为合理,二是为了隐藏自身,镇北军损失惨重的消息传达给南王世子,他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14 把镇北军忽略掉,到时候镇北军再半路杀出,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陆维生详细的描述了在场的人数,每个人对救京城的态度,然后就等着程澈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的事情过后,陆维生对程澈的计谋很是信服。
“真是赶巧,今天宴会上的这些人很有可能刚好全部重要人物都到位了。”程澈发出一声轻笑。
“孙先生的品性我们都打听清楚了,虽然为人迂腐了一些,但对国家忠心耿耿,陆将军不妨借孙先生的口催促出兵,你自己就别在这事情上多舌了。”
看见陆维生眼里的疑惑,程澈解释道,“程崇肯定是不愿意快速出兵的,既然有人能做,你就没必要在这事情上惹他不愉快了。”
“然后对于程丰,你今天这样做的就很好,继续和他打对台。”
“这个没问题,反正本来就看他不顺眼。”陆维生爽快的答应。
“这样一来你再和他争□□势就顺理成章了,而且也不用担心程崇会阻碍你,因为这正是程崇乐意看到,帝王心术权衡之法。”
程澈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至于那个孟玉振和其他三个将军还要看看再说,锦城城主和南王私军总管是程崇的嫡系,就不用费心思拉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