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杉枬没有说话,良久,他说道:“哪儿来的鬼?人心作祟。”
辛络绎想了想问道:“杉枬,你有没有什么仇人?”
梨杉枬摇了摇头,他一向心胸宽阔,并不认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梨杉枬论出生相貌品行在世家大族之中都是佼佼者,七岁殿试第一,当年风头都盖过了太子殿下,文人墨客都以结交一个七岁的孩童为荣,这等殊荣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最重要的一点,十六岁就能主持科考,这在整个大阙开国以来绝无第一人,外加上性情冷淡,招人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上宫星闲来的时候带了一群御医,上宫星闲一向都是那种办事效率高,虽然没有辛络绎的不择手段与雷厉风行,但是他做事一向都是比较稳靠的。
御医掂了掂胡须,探了探脉搏,良久,那老御医叹了口气:“世子跟鲍大人,史大人,苏圣,张大人一模一样,今日我也去给这四位大人瞧病了,症状一模一样。只能先开几副药暂时缓解一下病痛,但是治本的话,还需要再观察观察病因。”
梨杉枬轻声道:“苏圣怎么也病了?”
“是的,这个病,太医署都没有着落,有点奇怪。”
“等等,太医,您刚刚说几个人?”
“五个人,苏圣,世子您,张大人,鲍大人,还有……”
“还有史大人。”梨杉枬说道:“五个人,怎么可能?”
辛络绎问道:“怎么了?”
“另外四位大人同我都是今年主持今年春闱的人,为什么会同时都是五个人?星闲,你帮我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异状没有,比如看见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的人……另外,我需要今年科举所有考生与参与人员的资料。”梨杉枬说完,他看向风夜道:“大人能不能在夜客属问问晚上在夜禁之后还有哪些人在皇城出现过?”
风夜本来不乐意,哪儿知道辛络绎直接答应了,辛络绎把风夜拖出来房间小声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如果帮他,你就是我亲爹。”
风夜一巴掌拍在辛络绎的头上:“你小子想害死我呀,我跟淑妃娘娘可没有穿过一条裤子。你敢认,我还不敢去答应呢?一多你这样的儿子,我不是被砍头就是被阉割,你小子忒阴险了。”
“梨杉枬可是玖雪王世子,玖雪王是五大世家里面最有钱的那个,如果我跟梨杉枬搭上边了,欠你三万两的赌债就能还的上了……”
辛络绎威逼利诱,风夜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欠下的赌债,跨下的脸立马灿烂起来。
辛络绎走进梨杉枬的房间,四处看了看:“你平时一个人住吗?王府的下人呢?”
梨杉枬一向爱好安静,除了每日打扫的下人,他的院子是不允许人进来的,所以这次病重,本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那日吐了血,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梨杉枬十分疲倦,没有理他,他闭着眼睛,辛络绎走过去,他的手撑在梨杉枬床头的两侧,打量着他:“杉枬,你在怕我?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干什么呢?”
梨杉枬抬头看了一眼,辛络绎英气勃勃眉飞色舞,他看了看门的方向:“殿下,门在那里,不送。”
“谁说我要走了?”辛络绎无赖道:“因为你,我打扰了老不死的跟美女私会,我如果回去,他一定要杀了我的,所以,就当你做好事,暂时收留一下我吧。”
“请便。”梨杉枬冷冷道。
从这个时候开始,辛络绎就开始赖上梨杉枬了,谁知道一赖就是一生。
……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双腐烂的手伸过来掐住梨杉枬的脖子,他窒息的喘不过起来,那人七窍流血,披头散发,他不禁骇然,他立刻站了起来,抽出剑:“来者何人?”
“还我命来……”梨杉枬抽出剑正要打过去,鬼魂忽然扭头朝着外面飘过去,梨杉枬就跟着他走了出去,前面雾气腾腾,看不清路,那只鬼就一直朝着前方走去,他也就跟了上去。
他想看看那只鬼走到哪里,忽然,脚下一空,他整个人掉进冰凉的水里,水咽入口鼻窒息的感觉就像藤蔓一样一丝丝的缠绕着他,勒得他难受。
忽然,凉薄的唇被稳住,空气入了口,他睁开眼看见辛络绎如刀刻的英俊脸庞,他的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腰,空气从他的嘴传入他的肺腑,他才染了一场风寒,一丝力气也没有。
辛络绎带着梨杉枬正要抱着他上去,刚往上游,梨杉枬忽然脱手了,急急的朝着水底坠下去,梨杉枬的腿被水草缠住了,只能坠下去,他又拉住梨杉枬,摸出匕首割着那些水草,好不容易上岸,人已经累得虚脱了。
梨杉枬吐了一口水,趴在池边喘气,辛络绎拽了拽头上的水草,没好气的看着地上荏弱无力的梨杉枬,把他翻过来靠在自己的腿上,扯掉他长发上沾染的水藻,没好气说道:“杉枬,你到底怎么回事呀,病的那么重,不在王府待着,我才出去撒泡尿,你就不在房内,要不是问了王府的下人,你今晚都要死在这条河里了。”
梨杉枬全身冷得瑟瑟发抖,连睁开眼看一点辛络绎的力气都没有,天上飘了小雨,辛络绎只得抱着梨杉枬躲在桥洞里。
“我又看那个人……”
“谁?”
“那只鬼。”
“你刚刚明明一直在房间睡觉,我一直都在,整个皇城,没有谁敢在本殿头上动土。所以你做噩梦了。”
“我跟着他走,就落水了,咳咳。”梨杉枬淡淡道,他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天上飘着雨,外加上刚刚落水,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幽暗的火苗暖不了。
辛络绎将梨杉枬抱的更紧了,笑道:“哪有冤鬼索命呀,就算有冤鬼索命,那么辛络绎愿意替梨杉枬偿命。”
在这样的风雨夜,这样掷地有声的宣言还是被淹没,梨杉枬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听得虽然不是很明晰,但是都已经听见了,他睁开眼睛微弱的看了辛络绎一眼,感情有点复杂,但是所有的感情全部湮灭。
“辛络绎,我产生幻觉,我总看见那个人在我面前晃,他伸出手要掐死我,你快走吧,他走过来了……”
梨杉枬面前一个恶鬼伸出腐烂的手,七窍流血的走近他,正要掐死他……
辛络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可是听到他这样说,绕是辛络绎胆子再大,也有点心慌,毕竟在河边,落水鬼还蛮多的……
辛络绎这样想着,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头上,抱住梨杉枬开始吻他:“杉枬,你产生幻觉了,想点别的,你看,我在轻薄你,你不应该要杀我吗……”
梨杉枬看了辛络绎一眼,那眼神有点冷,有点柔,有怅然,有羞怯,他此刻就像一根线,稍不留神线就断了,辛络绎舌头伸进去,他舌尖一痛,恢复了一点知觉,看了看辛络绎一眼,气愤的瞪着他。
辛络绎笑了笑:“杉枬,别去想你看到的,想想眼前,我在轻薄你,哈哈哈哈!”
梨杉枬睁开朦胧的双眼,意识不清道: “你敢对我怎么样,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确实想对你怎么样,但不是现在。”辛络绎附耳,将梨杉枬搂的紧了:“总有一天,我需要你心甘情愿。”
梨杉枬没有力气去理他,他身上已经高热烧起来,但是却仿佛坠在地狱,全身冷冰冰的。后来,他陷入混沌之中,除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周身都是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收藏呀,所有留言都有红包送的,感谢支持的,新书求支持呀……再次感谢亲爱的们……
第4章 血玉
建元十五年六月初二,天初晴。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尤其的清新,心情在一场大雨洗荡之中变得好了,梨杉枬在醒过来之后被辛络绎要死要活的拽着出来晒太阳,大雨过后的阳光十分的温暖,院子的爬山虎爬满了墙壁,夏末本来是很惨烈的季节,高大的蓝花楹的花瓣漱漱的下落,在梨杉枬身上落了一身,只是他依旧闭着眼睛在养神。
辛络绎忽然想起来曾经小时候风夜给他讲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仙人落到凡尘之中,遇到喜欢的都城就会常住,但是住的地方必须有花有月有酒,他结识了很多人,听到过很多故事,也曾经大梦过三生,在跟人喝完酒就会躺在花丛之中睡觉,醒来的时候沧海已经桑田,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在此地,后来他终于在黎明下的阳光之中醒过来,醒过来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只看到满院子的花,而他在花丛之中睡着了,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了?到底是花还是蝶,还是来自过去的什么……他躺在花丛之中,沾衣尽是花香,他恍然大悟,自己原来只是一支花,于是他就静静的在花丛之中等着,后来花谢了,他又发现自己不是花……他到底是谁……他已经忘记自己了……
这样想来,他觉得梨杉枬就像那个仙人,那个躺在花丛之中迷失自我的仙人,可是他又明白,梨杉枬实在是太透彻了,正因洞悉世事才会活得不开心。
梨杉枬知道辛络绎在看他,睁开眼睛,偌大的院子,蓝花楹掉得有点急,他满身上下都是那蓝色的花瓣,小小的,就像绣在衣服上的蓝花一样,他不耐烦自己被人这样盯着看,于是声音有点重,喊了一声:“五殿下。”
辛络绎无奈的笑了笑:“你叫我?渴了?累了?还是想我了?”
“没事,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看。”
“谁让杉枬你好看呢?”辛络绎痞痞的笑着:“人间真绝色呀。”
如果梨杉枬此刻尚有一点力气,辛络绎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他应该庆幸自己嘴巴贱得真的时候。
“哦,对了,杉枬,我要送给你一个东西,这个……”辛络绎把脖子上挂的一块麦穗形状的血玉给掏出来,不由分说挂在了梨杉枬的脖子上:“这是我母妃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香山血玉,是经过太常寺智慧法师开过光的,智慧法师圆寂之前就把这块血玉送给我母妃,传说有避灾之效,全天下只有这么一颗,我把它送给你,说不定可以帮你挡灾。”
“不用了,太贵重。”梨杉枬正要取下来被辛络绎给阻拦了。
“我说送给你就送给你,你赶紧收下别等我后悔。不要也可以,你丢掉吧。”
梨杉枬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收下了。
这是辛络绎人生之中唯独拥有的一件东西,也是他唯一一件自己有的,而他的孪生弟弟六殿下没有,因为当时淑妃娘娘坏了双胞胎,圣上大喜,大赦天下,可是没想到生产那天,皇太后正好得病,而在第一个儿子辛络绎降世的时候,皇太后正好死亡,所以辛络绎就被视为不详人,可是比辛络绎晚出生一刻钟的弟弟辛明朗就相对幸运的多,晚一刻钟出生没想到天降大雨,缓解了大阙的大旱,所以就被视为掌心宝,这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也是一母同胞,连辛络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抢着出娘肚子。所以辛明朗有的东西,辛络绎从来都没有,而辛络绎有的,辛明朗已经玩得不需要。
只有那么一块血玉,是淑妃对这个孩子唯一那么一次偏爱,这也是辛络绎所完全拥有的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谢谢。”梨杉枬没有再拒绝,他似乎看上去很疲惫:“累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苏圣他们怎么样?”
“你管他们干什么呀?他们跟你一样,病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太医正在太医院查病因。上宫那个家伙去查这次科考的考生去了,他走前要死要活的让我把你照顾好,所以咱们就吃好玩好的等消息,反正上宫那家伙虽然有点蠢,但是做事还算稳的,杉枬,你别想太多了,世间哪儿有什么鬼呀,人心有鬼罢了。风夜上次给你抱来的卷宗你都看了吧,夜里行走的都是人,还有当初那个无头鬼最后还不是人装模作样的。”
“哦?”梨杉枬仿佛来了兴趣:“为什么我在夜客属的卷宗上没有看到这个?”
“这件事跟风夜有关了,自从风夜那个老不死的掌管夜客属,上厕所经常不带纸的,于是他就随手在带在身上的卷轴上面撕下一页来擦屁股,估计这两页都被撕掉了吧。不过说回来,风夜那个老不死的,没少干过这个缺德事。”
“风大人……不至于吧?”
“你是不知道?有一次皇宫盛宴,我父皇在琉璃池宴请宾客,他也去了,看了琉璃搭建的宫殿当时傻眼了,第二天,侍卫发现琉璃池的边角出少了一大块琉璃。后来查出来是他扣下来的,他还没来及变卖就被我父皇发现了。他当时撒泼,打死也不肯把琉璃还回去,于是我父皇就送给他了。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神经病,虽然严肃杀人的时候很可怕,但事实上,他脑子确实有毛病。”
梨杉枬笑了笑,笑得极其浅淡,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谁?”辛络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蓝花楹掉得更快,他抬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桃烬低下头,恭敬的喊了一声:“少主!”
“何事?”梨杉枬问道。
“少主,你怎么样?”
“就这样。”梨杉枬疲倦的闭了眼睛:“何事?直说无妨?”
“王妃让我来看看少主的情况,骊姬夫人以妨碍您修养为由劝说王爷将玖雪王府收租一事交给大公子?还说……”
“说我被冤鬼索命会给王府带来灾难?”梨杉枬笑了笑:“我还没死呢,现在才惦记着世子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晚了?这个姨娘……真不是省油的灯!她以为收个租子就能渗透到王府财权?亏得她在我父王枕边这么多年……”
“王妃正因为这事着急,王妃不希望骊姬夫人母子掺和到此事。希望少主能够早日康复,回去主持大局,少主重病这件事在王府掀起轩然大波。王妃也希望少主能够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我母妃也认为我必死无疑吗?”
“不,王妃为了少主已经病倒了。只是收租一事,少主怎么认为呢?”
“愚蠢。”梨杉枬闭着眼睛淡淡的说。
桃烬:“……”
“一切听我父王的就好了,骊姬夫人想让我大哥去做那就让我大哥去做,今年大阙大旱,我父王邑下的农户连自己的存粮都没有,去哪儿给她交租,这个时候横插一脚,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少主?”
“我累了。”
“属下告退。”
这句话才一说完,桃烬没了踪迹。
对于骊姬夫人,梨杉枬只有几个字形容:小人之心。可是对于自己那位大哥,确实也算是一个人才,肯下苦功夫也很随和,对待人也挺好的,只不过不应该有了这么一个娘亲。
“杉枬,既然你不喜欢处理那些事情,为什么不逍遥一生了,非要管什么王府的事情干嘛?”
“殿下这样,真不是帝王家该有的话?有些事,你不喜欢,但是你不得不做。殿下身为帝王家的人,应该懂得逍遥两个字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什么是帝王?”
“帝王就是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然而却不能刚愎自用,任意为之。要不择手段,取我所求,却需要容纳天下,虚怀若谷。要杀伐果断,明辨忠奸,简而言之,就是要坏的彻底却也能好得令人膜拜。”
“坏得彻底不也有人跪拜吗?为什么还要好得令人膜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是挺好的?”
“足够的坏,是要让人畏惧,是王者该有的矛剑。好得彻底,是要让人幸福,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盾牌。”梨杉枬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殿下,您实在是率真率直了,不应该生在帝王家。”
“那杉枬喜欢什么样的呢?觉得我这样的混吃混喝的纨绔好不好?你喜不喜欢我这种的?”
“挺好的。”梨杉枬笑了笑,宛若春花开遍,温暖如春。
“如果有一天,我给你逍遥,我替你背负一切,你愿意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天,夜明珠恐怕不再是夜明珠了吧。”
“杉枬,你看着我,你是别人的夜明珠,只是我一个人的梨杉枬,所以,当有一天你不再是夜明珠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总有一天,我会让杉枬只愿意当我一个人的梨杉枬,而不是天下人的夜明珠。”
“你在做梦吗?”
辛络绎猛然搂过梨杉枬的腰,手勾起梨杉枬略尖的下巴,梨杉枬的身体一僵,推着辛络绎,辛络绎另外一只手不依不饶的前进碰着梨杉枬的凉薄的唇,梨杉枬立刻错开脸,辛络绎手愣了半晌,嘴角上扬,依旧眉飞色舞,他放开梨杉枬,心里尝到一丝丝的苦味,什么样的人他拿不下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梨杉枬这么倔呢,忽而,他又邪魅的笑道:“我做梦,也只会梦到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