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梁丘沉着脸不说话,谢览拿眼角瞥他神色,也紧闭着嘴不敢开口。秦松夜和方居然打算看好戏,故意使坏,闭口不言,众人一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谢览给秦、方两人狂使眼色,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无视他的谴责。最后还是金楚南看不下去了,撑着病躯打破僵局道:“谢览哥本人确实比电视上好看得多,我第一次看见真人的时候,也愣了好久,还差点儿打翻了水杯。”
这下方居然不干了,半真半假地拈酸道:“我不比电视上好看?”
谢览报复性地拆他台:“你一个幕后工作者,和我们这些靠脸吃饭的明星比颜值,不是自取其辱吗……”
景梁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谢览立刻蔫了,双手捏着纸巾两角压在颧骨上,嘴里呼呼地吹气,把纸巾下部吹得飞起来又落下去。
那小伙子见成功转移众人注意力,默默站在一旁,深藏功与名。又过了一会儿,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屋里的暗流汹涌,挠了挠头,对那姑娘笑道:“姐,我手机落家里了,先回去一趟啊。”
那姑娘拍了拍他的头,佯怒道:“早去早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懒。”
小伙子笑了笑,两步上前,握住金楚南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真诚道:“金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姐。”
金楚南忙道:“不客气的,遇到这种事情,任谁都会出手相助的。”
小伙子又笑着和众人告了辞,转身离开。
谢览松了一大口气,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偷觑了景梁丘一眼,左手五指微弯,做小碎步走路状,鬼鬼祟祟地靠近小景。
景梁丘正气闷,突然觉得大腿上一阵骚动,低头一看,谢览狗爪子正在他腿上徐徐跳动。见景梁丘注意到自己,谢览嘴角露出一丝贼笑,手指从景梁丘大腿缓缓移向他靠在腿上的手肘,又沿着手肘一阵攀爬。眼看就要和景梁丘十指交握了,方居然突然打出了一个惊天大喷嚏,“哈切”一声,而后揉了揉鼻子,嘀咕道,“窗户开太大了,有点儿凉啊,”起身对着谢览身后的窗户走来。
“唉,大明星,劳烦让让,我这个幕后工作者来替你们关下窗户。”
谢览不甘不愿地往一旁挪开,怨愤的目光化为实体,将方居然扎了个通透。
这孙子故意的!
方居然不痛不痒地回了座位,趁那姑娘不注意,给了谢览一个贱笑。
谢览平了心气,决定不和小人计较,再接再厉,小手指又开始徐徐跳动,向着景梁丘的方向进发。
走到一半,突然一只手掌从天而降,将谢览的爪子镇压其下,谢览怒极,妈的又是哪个孙子?
沿着那只手掌一路往上,好看的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然后是景梁丘面无表情的俊脸。
谢览一愣,而后不要脸地嘟起嘴,低声道:“亲亲。”
景梁丘绷不住笑了,见那姑娘正和秦松夜聊天,没注意到这边,于是蜻蜓点水地在他尖起的嘴上亲了下,又警告性地捏了捏他的爪子,“消停点儿。”
谢览原本只想让景梁丘消气,这下不但得偿所愿,还偷摸打了个啵啵,心满意足,果真不再作怪。
那头秦松夜心里叫苦不迭。
谢览以为自己*调得隐蔽无比,其实那姑娘都看见了,不但看见了,还看得眼角直跳。秦松夜只好和那姑娘干瘪地聊天,替她化解尴尬。那姑娘也明白秦松夜的用意,于是两人就以“我虽然看见了但我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和“我虽然看见你看见了,但我要装作没看见你看见了”的心照不宣的状态机械地对着话。
聊了几句,两人有点儿聊不下去了,那姑娘道:“我就先不打扰了,之后再来看望金先生。”
秦松夜忙道:“你忙你的,这边儿有人照看,你费心了。”
那姑娘又和众人寒暄了几句,推门走了。
秦松了喝了口水,拿起桔子,剥了皮,塞了一瓣放到嘴里,就听谢览叫道:“哟,稀客啊。”
秦松夜转头,看见来人一惊,忘记了吞咽,桔子肉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噎得他几乎窒息。
周故看他脸都憋红了,忙上前给他拍背,又喂他喝水。秦松夜臊得慌,推开他手,“没事儿没事儿,你怎么来了?”
周故挑眉,“我不能来?”
秦松夜立刻怂了:“来得好!”
谢览和方居然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秦松夜毫不退缩地鄙夷回去。
你们没资格鄙视我。
方居然轻蔑一笑。
秦松夜瞥了一眼才刚取下点滴没多久,就坚持要替方居然削苹果的金楚南,撇了撇嘴,将火力全部转移到谢览处。
你没资格鄙视我。
谢览脸皮厚如城墙,靠在景梁丘肩膀上,作岿然不动仙风道骨状。
周故此次仍然延续他的霸道总裁风格,带了两个助理两个保镖,提了各种高档补品来,霸气正漏侧漏里漏外漏各种漏。
方居然夺过金楚南手中的削皮刀,对他枉顾伤情带病工作的错误态度进行了严肃批评,而后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聊天,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直接上嘴,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秦松夜眼角抖了抖,妈的又一个自以为隐蔽的蠢货。
方居然跟金楚南亲亲热热分苹果吃,谢览手贱,抽冷子放冷箭,拿抽纸裹成小纸团儿,咻咻咻地往方居然头上扔。方居然忍无可忍,把桌子上的苹果皮撕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跟他对射。
谢览有一大包抽纸,方居然的苹果皮却没多少,很快就弹尽粮绝了,只能单方面被动地承受谢览幼稚的攻击。
谢览完全不打算见好就收,小纸团继续“咻咻咻”地往方居然那边扔,战火还时不时波及一下秦松夜。方、秦二人忍无可忍,互相对视一眼,出手如电将他制服,而后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起双腿,出门往阳台走去,说要把他扔下楼去。
没了那三人叽叽喳喳,病房里陡然清净下来。
虽然自家小受是好基友,但是景梁丘和金楚南其实不算太熟。至于周故,金楚南是第一次见到,而景梁丘虽然在谢览公司和他打过两次照面,但也算不上认识,只能说是脸熟。于是三人六目相对,一言不发,场面顿时显得有点尴尬。
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家庭主夫金楚南率先扛不住了,开口救场道:“谢谢你们来看我,大半夜的,实在是麻烦了。”
周故礼貌性地一点头:“不客气。”
景梁丘:“不客气。”
而后又是尴尬的沉默。
金楚南:“……”
他不屈不挠,再接再厉,对周故道:“你是古商的朋友?”
周故勾了勾嘴角,扬起一个短暂的微笑:“松夜的男朋友。”
金楚南惊诧道:“你知道他的事?你姓宋?”
说完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宋枝惊好像不长这样。
周故原本带点笑意的脸沉了下来,“姓周,名故,现男友。”
金楚南干笑道:“恭喜恭喜。”
周故:“谢谢。”
三人再度沉默,尴尬继续蔓延。
金楚南略微有些抓狂,但他迅速地振作了起来,决定以熟人为突破口,或者说是,相对比较熟的那个人。
他对景梁丘笑道:“小景,你吃苹果吗?”
景梁丘:“不。”
金楚南:“……”
景梁丘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回答太没礼貌,于是又找补了一句,“谢谢。”
金楚南:“……不谢。”
此时此刻,在家庭主夫金楚南的内心中,发生了一场微型崩溃,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脱离职场、脱离社会、全职照顾家庭所带来的恶果,他自我批判道,自己的沟通交流能力竟已褪化至此,甚至连一场小型谈话都无法维持,实在是令人心痛。
然而可怜的小金其实错怪了自己,因为有时候,谈话质量的高低并不取决于个人沟通交流能力的好坏,而取决你是否有两个猪一样的交流对象。
反观另一边,小受们却谈兴正浓,时不时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刚才秦松夜和方居然把谢览抬出病房后,又把他抬到阳台上,威胁要把他扔下去。谢览看了看一米多高的铁栏杆,心里骂道,妈的智障。
秦、方二人抬累了,把谢览放下,三人坐在阳台上的长椅上一边看月亮,一边谈笑。
谢览:“我最近看了本书。”
“附庸风雅是我们文艺工作者的专利,你这种土豪就不要来瞎掺和了。踏踏实实做个没文化的暴发户,专心致志地花钱,难道不也是一种成功吗?”方居然调侃道,“你要是想和我们分享一下《龙阳逸史》或是《品花宝鉴》的读后感,我也愿意听听,要是别的,那就算了。”
谢览:“不是那两本,但是和你们有关,而且是生死攸关,要不要听?”
方居然挖了挖耳朵:“那大爷我就勉强听听。”
谢览幽幽道:“《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
方居然:“……”
秦松夜:“……”
谢览继续补刀:“你们知道的,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们两个。”
方居然:“去死!”
秦松夜:“滚蛋!”
谢览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假惺惺道:“松夜你和周故在一起了?真是太突然了,周故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秦松夜嗤道:“呵呵,你还装,要不是你把我的事儿告诉他,他能找到剧组?我今晚没给他去电话的,不是你通的风?谢大妈你一人能顶一个居委会。”
方居然补刀道:“就是,你变身去找他那会儿,头天去,谢大妈第二天就告诉我了。”
谢览教育道:“什么变身?他又不是人狼,那叫重生行吗?你们这些文艺工作者啊,知识水平亟需提升,我一个没文化的暴发户都比你强。”
方居然反击道:“重生不该是回到过去的某一时段么,这种在在同时代的某人身上复活,好像不算吧。”
谢览也糊涂了,“那该叫什么?”
方居然认真思索道:“灵魂转换?也不对吧,他原先那身体都火化了,现在这身体的原主人应该是死了,所以他这该叫……”
谢览福至心灵:“借尸还魂。”
方居然和谢览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噤,又不约而同地往旁边挪了挪。
方居然:“何方妖孽?!”
谢览:“鬼啊!!”
秦松夜:“妈的智障!”
谢览和方居然又嘲笑挤兑了秦松夜一通,秦松夜气鼓鼓地坐在一边,不理他们了。
谢览笑够了,凑过去拍拍秦松夜的肩膀,开解道:“我觉得周故挺好的,比那姓宋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是继续和宋枝惊在一起,别人会说你们是渣攻贱受的,多难听啊。”
秦松夜气鼓鼓道:“你个倒贴受没资格教训我。”
谢览好心反被撅,也生气了:“你才倒贴受。”
秦松夜:“你就是倒贴受。”
谢览:“那你就是赔钱货。”
秦松夜:“你才赔钱货。”
谢览:“绝交!”
秦松夜:“快滚!”
方居然看够了热闹,开始打圆场:“诶诶诶,不要讲那么难听么,你们这叫大爱无疆,施恩不图报,你们都是活雷锋呀。”
谢览:“……”
秦松夜:“……”
三人静静看了会儿月色,秦松夜忍不住了,吐槽道:“你们知道周故干什么了吗?”
谢览哼了一声,表示不想知道。
方居然问道:“什么?”
秦松夜道:“他把我和宋枝惊剧组签的合同撕了,要是打起官司来,我们这边拿不出合同,会出大问题的。”
谢览懒洋洋道:“不就百多万违约金么,小演员没见过钱,眼皮子忒浅。”
秦松夜拿手在他脑袋上扑棱一下:“浅你大爷,你个法盲。现在只有他们手上有一份合同,万一他们在合同上加点别的条款,能把我玩儿死好么。”
方居然疑惑道:“不是能进行文书鉴定吗?”
秦松夜发愁道:“我咨询了律师的,文书鉴定听起来很炫酷,其实实际操作有很多局限,很多情况鉴定不出来的,只要他们有心在合同上做文章,玩点儿小花样容易得很。”
谢览报复性地扑棱了下秦松夜的脑袋:“傻啊你,宋枝惊他们那片子的出品公司,周故他姐夫是大股东。国内的好多主要院线,他姐夫也都有投资,我这边也有好多院线资源。他那电影的命脉握在我们手里,况且他自己把柄也不少,是不敢拿合同跟你叫板的,把心放肚子里吧。周故早不是当年那个傻倔傻倔的小孩子了,他精着呢。”
方居然抱住秦松夜的胳膊,作狗腿状:“小秦马上要做豪门贵妇了?嘤嘤嘤好羡慕,求提拔求组队。”
谢览向他表示鄙夷:“你个渣受,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家小金,我就给他介绍个大*美男,气死你。”
方居然不屑道:“不好意思,小金是纯1,大*没用。”
谢览:“那我就给他介绍个大菊花美男。”
方居然受不了了,哈哈大笑起来。
秦松夜也跟着笑,插话道:“哈哈哈大菊花,好有画面感,就是估计有点儿松。”
秦松夜本想跟风开个玩笑,没料到引火烧身。
谢览抓住他的话柄,追击道:“肯定松,和秦松夜一样松。”
方居然、:“哈哈哈哈……”
秦松夜怒道:“谢览,我要把以前那件事告诉景梁丘!”
谢览正哈哈哈哈呢,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威胁,立刻不笑了,认怂道:“嘤嘤嘤我错了松夜。”
方居然问道:“哪件事?那照片的事?景梁丘不是知道么?”
秦松夜:“不是,认识他之前那件事儿,泼水那事儿你记得吗?”
方居然拖长了声音道:“哦,那事儿啊,你不提我都忘了。”
谢览:“嘤嘤嘤我错了,大侠饶命!”
方居然突然想起那个小伙子,于是提醒道:“那小伙子,就是跟你一起被偷拍的那个,跟她姐解释说是看见明星太惊讶,你觉得她姐信没有?”
谢览郁闷道:“不知道啊。”
秦松夜:“我估计没信。如果说他看见你之后表现失常,是因为你是明星。那你看见他为什么喷水呢?因为你是大象吗?”
谢览:“滚!”
病房里,金楚南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郁闷得很。
刚才的氛围实在太尴尬,周故和景梁丘一个借口抽烟,一个借口去卫生间,都躲出去了,在门口给他留了两个助理,让他有事招呼。
金楚南正反省呢,就见自己救的那姑娘的弟弟提着个保温食盒进来了。
金楚南忙笑道:“你好。”
那小伙子笑道:“这是我今晚给我姐炖的鸡汤,出了那事儿,也没来得及喝,我刚回去拿手机,就顺便给你们一人提了一壶,不要嫌弃啊。”
金楚南笑道:“哪里的话,你别站着,随便坐,要吃水果吗?”
小伙子笑道:“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姐肯定……”
金楚南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用客气。”
小伙子看了金楚南两眼,而后缓缓开口道:“我刚才就认出你了,你……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十六章
金楚南讶异道:“什么?”
小伙子笑道:“《共剪西窗烛》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金楚南微张着嘴,愣愣了看了他半晌,脑海深处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约莫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他正上大三,理论学了一大堆,但没真跟过剧组,有师姐给他提供了跟组锻炼的机会,他就乐呵呵地跟去打酱油。
《共剪西窗烛》是部民国年代戏,讲战乱中京剧的兴与衰,金楚南没太多京戏底子,但是长得好,于是虽然没演上角儿,但也是这角儿身边一个挺露脸的小碎催。
他跟的那个角儿,叫做楚荆,就是眼前这个小伙子。
他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记得这茬儿,是因为当初两人确实相谈甚欢,交浅言深却一点也不尴尬,彼此引以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可惜后来天意弄人,俩人断了音书。
当初金楚南才将将二十出头,还没遇见方居然,整个人又内向又羞涩,最严重的时候,几乎有点儿社交恐惧了,见人还没说话,脸先红了三分。楚荆是学京戏的,练的童子功,学成出师,原本踌躇满志,想要大展拳脚,重振京剧之声名,结果却是连糊口都难,摔了一嘴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