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意不闪不躲,反而转头迎上云歇的目光,问道:“干嘛?”
云歇低声道:“贸然攻击只怕不妥,你还是谨慎一些罢。”
江寻意随口嗤笑道:“怎么着,一段日子不见,你的胆子都喂狗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口口声声说叫做杜衡,可是在云歇面前却丝毫没有继续扮演傻子的敬业精神,言谈举止宛如旧日,唯有态度冷硬不复当年。
云歇手上无意识地用了点劲,将江寻意的手攥紧,低声道:“若是我自己,便算是龙潭虎穴也闯得,可这个世上,我唯一不敢用来大意的,就是你。”
《云起天澜》的作者最近是不是刚刚摆脱单身狗状态?这个文风,不对啊。
江寻意被云歇“肉麻”的口气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甩开他道:“用正常人的话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着?”
云歇被他甩开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们不是说死了的人都尸骨无存?那咱们就寻尸罢。”
有人愿意代劳自然是好事,江寻意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退后一步。
一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云歇的身上,云歇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刚刚自旁边削下一根成人手臂粗细的树枝来,身后已经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有人扬声叫道:“让开!都让开!”
云歇和江寻意都看了过去,飞扬的尘土到了江寻意的跟前一尺处便止步落地,半分也没有沾上他的衣袖,只是这种细节已经无人在意,两名身穿红黑相间捕快服色的男子分别下马,疾步走到了二人面前,就要说话。
只是对方还没有开口,江寻意已经淡淡道:“你们两个是捕快?哪来的?”
捕快:“……”本来想自我介绍一番吓唬吓唬这帮刁民,可是被这么不客气地一问,怎么觉得下面的话说不说都那么不对劲呢。
两名捕快一个应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另一个则看起来还是个青年模样,那青年顿了顿,挺胸道:“不错,我名邓置,和黄威大哥都是涡阳县的捕快,你们两个道士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敢出来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愚弄无知乡民?还不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
江寻意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动怒,懒洋洋一指云歇道:“跟我没关系,我是看热闹的,你要抓就抓他罢。”
云歇:“……”顿时感觉对世界没有爱了。
看见捕快们把目光投向他,云歇不动声色地笑笑,将手中的树枝向上一抛复又接住,慢悠悠道:“二位来的这么‘及时’,又一口咬定我们是骗子,看来是觉得对付这河里的东西,我们不行你行了?那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在下过个眼瘾再走,日后到了牢里跟狱友聊天的时候,也好有些谈资啊。”
黄威年纪较大,看起来也更加谨慎,他本来是接到报案匆匆赶过来,然而见了这两个人,虽然觉得看起来不像是捉妖的,但好像更加不像骗子,听云歇一番话说的笑里藏刀,也不敢太过拿大,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们两个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若是解决了这件事,我算你一功,若是解决不了……”他又转头看了江寻意一眼,严厉道:“那就一起来涡阳县吃牢饭罢,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
云歇唇边含笑,眼神冰冷,摇头道:“不成。”
邓置奇道:“什么不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歇彬彬有礼道:“若是解决了这件事,二位得跪下赔罪。”
邓置气笑了:“要是解决不了呢?”
云歇轻描淡写地道:“没有解决不了。”
这话说得十分霸气,可惜还没等主角的光环晃瞎人眼,江寻意就已经听的不耐烦,抬手一挥,邓置只觉得一阵气流凌厉而来,竟是刮面如刀,擦着他将一棵大树上的树枝又割了半截下来,当当正正落在云歇手里,江寻意道:“跟他们废话什么?要干就干。”
云歇笑了,听话的不再多说,把手里的两根树枝交叠在一起,一根柳枝和一根槐枝竟然瞬间交融,逐渐变为了一体,邓置在一旁紧紧地盯着,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暗暗瞟了一眼云歇宽大的衣袖。
云歇懒得理他,自顾自拿起匕首,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看起来灵巧极了,很快就将手里的树枝削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像,只是四肢俱全,没有五官,看起来有些诡异,不像什么正经东西。
云歇将小人像放在地上,江寻意已经自然而然地对许大道:“随便说一个在河水中失踪之人的生辰八字。”
云歇一笑,那个方才一直在领头的白发老者已皱眉道:“生辰八字何等重要,怎能随随便便就说与外人。”
他这口风一变,旁边的人都十分惊讶,许大道:“村长,这两个兄弟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您不能听了捕快的几句话,就怀疑他们呀。”
云歇眸光闪烁,脸上却是笑吟吟地看不出半点情绪,道:“活人的生辰八字的确重要,这死人的生辰八字也不能乱说,我倒是第一次听,也行,不说就不说罢,那我可就乱找了。”
他看也不看地把手里的匕首一抛,不偏不倚正好把地上的小人心口处戳了一个圆孔,云歇右手食指朝着旁边的河水勾了勾,三滴河水便随着他的指示自动飞入了人像,那个圆孔重新闭合,邓置和黄威在一旁看的瞪大了眼,白发老者却皱起眉头来。
云歇笑道:“站起来。”
小人直挺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云歇道:“走。”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木头人竟然真的摇摇晃晃迈出脚步,向着前方走去,与此同时,河水中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一个人的头顶渐渐从水面上冒了出来,向岸边走来,动作僵硬,步伐不稳,竟和那个木头人的举止一模一样!
河面上的漩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随着人形越来越接近,已经能够隐隐辨别出来,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一些皮肉随着他的走动纷纷掉落,可怖异常,一片惊呼声中,江寻意让开几步,别开头厌恶道:“你让他走路的时候离我远点——怎么不挑个好的叫!”
这种东西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云歇却只是笑吟吟地不跟江寻意争辩,只道:“那你往我身边站站……”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脸色霎时间变了。
江寻意刚问了句“怎么?”便听着身后哗啦一声巨响,他连忙转头,只见那具被云歇操控的尸体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竟然又重新没入了水面,再也看不清楚状况,而地上的木偶也趴了下来,却是在不断蹬着一条小木腿,像是在努力摆脱什么。
第26章 奇谈
云歇不再去管那木偶,肃了脸色道:“这水底下有东西拖住了那尸体,可为什么离的这样近,我却只能感觉到死气,不能感觉到魔气?”
江寻意低声道:“一样。”
正在这时,那个小木偶突然“啪”地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黄威脸上显出一抹讥笑,显然确认了这两个的确是坑蒙拐骗的臭道士,倨傲地命令道:“好了,你们两个跟我回衙门罢。”
云歇没理他,看着水面笑了起来:“有意思,这么些年了,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敢跟我抢的还真没见过。”
他挥掌一拍,掌风呼地凌空推了出去,将湖水掀起了重重叠叠的巨浪,声势之大几乎已经胜过了方才的无声漩涡,众人惊呼声中,一个脸盆大小的东西一下子冒出水面,还没有等人看清,就将一股水柱向着岸边喷来,紧接着又没了回去。
江寻意终于不再旁观,在云歇出掌的同时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拍剑柄,灭华剑飞至半空,他随即跃起,凌空翻了个身,稳稳踩在了剑身之上,直飞至河面的正上方,待那东西没回水里的时候,他正好赶上,竟然混不吝地直接探手一捞,将那水中怪物活生生拎出水面。
还没等人随即看清,江寻意脸色已是一变,又松手将它扔了回去。
云歇大惊,连忙冲过去,一叠声问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江寻意的脸色十分晦气,御剑回到岸上,以一种异常复杂地眼神看着自己拎过怪兽的那只手。
云歇一把握住,一边检查一边道:“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太恶心人了。”江寻意艰难地憋出了几个字:“你快给我借半斤澡豆,我要洗手。”
云歇知道他有洁癖,不过知道了没有受伤,这下反而松了一口气,当下江寻意黑着脸去一旁洗手,旁人虽然好奇他到底摸到了什么,但见江寻意脸色黑沉,却是谁都不敢多问。云歇踏上一步注视水面,黄威方才见那怪物出水的时候早已眼疾手快躲到远处,这时皱眉道:“好不容易抓到了,你们又把那东西放了回去,这回可怎生是好?”
云歇头也不回,忽然回手拎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比他壮了好几圈的黄威提了起来。
邓置惊道:“你干什么?”
云歇坏笑道:“水里的怪物最喜欢吃胆小怕死且废话多的人,劳驾当个饵呗?”
说话间一松手,已将黄威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水里。
惊叫声中水花四溅,水面上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一晃而过,黄威吓得大声嚎叫,然而刚刚张开嘴,河水已经咕噜噜灌进了他的肚子里,顿时让人喊不出来了,他正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人一脚飞踢上岸。
云歇借着黄歇落水的这点机会,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也眼疾手快地找清楚了怪物的方位,只是有了江寻意的前车之鉴,他谨慎地没有用手触碰,而是将黄威踢出去之后自己又翻身跃回岸上,同时双掌快速地连击三下,一道道蓝色的光束瞬间从他的掌心飞出钻入水底,瞬间组成了一个笼子的形状,又连笼子带怪物慢悠悠地浮了上来。
云歇一勾手指,笼子砰然落在了河岸边的空地上。
云歇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岸边围观的村民已经倏然围了上去,又迅速地散开了。
云歇:“……”这干嘛呢?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定睛一看,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吓了一跳——面前以他灵气结成的笼子正中困着一个脸盆大小的椭圆状物体,乍看起来像是一只大乌龟,然而人还没有离近,就闻到那东西身上发出一阵浓浓的腐尸味道,中人欲呕。
云歇见的死人不少,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曾干过验尸的活计,因此虽然也是差点吐出来,好歹还能忍,以袖掩鼻磨磨蹭蹭凑过去一看,竟然发现龟壳中露出的是一个人头!
他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那另外的四肢也都是人的手脚,只是皮破肉翻,腐烂的不成样子。
云歇简直要心疼江寻意了,这样的玩意,别说是有洁癖,就是一般人看看也觉得接受不了。
江寻意终于洗完了手,走过来看见那东西之后又被勾起了刚才的惨痛记忆,口气十分不好地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那么缺德把人给塞进了龟壳里!”
云歇听到第二句就笑了,被江寻意瞪了一眼,忍笑道:“不知道,咱们不如问一问?”
江寻意意味深长地道:“问哪个比较好呢?”他这样问着云歇,目光却已在人群中转了一圈,人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接触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心虚之感,接着江寻意将目光定在了一个地方,半翘着嘴角,似笑非笑。
许大只觉得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大惊之下结结巴巴地道:“杜、杜兄弟,我我我……”
江寻意却把手一摆,仍旧对着那个方向道:“王村长,您年高德劭,不如来解释解释?”
许大愕然回头,正对上身后白发老者震惊的目光。
这老者姓王名席,正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他早年曾经是私塾里面的教书先生,向来自以为同普通村民相比是个文化人,原本没将云歇和江寻意两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这时候见江寻意竟然会问到自己,虽然有片刻的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微微皱眉道:“杜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恕老夫不大明白。”
江寻意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是谁报的官?得啦,两个捕快大人都在这里了,什么事情一问就知道,再装糊涂好没意思。”
王席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两位浑身湿的像落汤鸡一样的“大人”,开口道:“我……”
江寻意不想听他辩解,截断他的话,抢着道:“你是一村之长,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原本应该十分忧虑才对,也应该想法子请人解决这事情,然而昨天晚上许大找到我和云……宗主,你并没有露面,显然这并不是出自你的意思,直到第二天见了我们,你话里话外都是在强调那东西有多么厉害,似乎想要将我们劝走,我们前脚执意来到这里,紧接着两名捕快就赶来了,而且话里话外都对这件事情十分了解,若不是你让人把他们叫来,想来普通的村民也请不动这两名……哦,眼高于顶的官爷,那么为什么你这么不愿意让人捉妖呢?”
他这一长串的话侃侃而谈下来,竟是丝毫没有让人插嘴的余地,王席几次开口却又无话可说,险些憋死,待江寻意说完,一旁的许大已叫道:“村长,你为什么啊?”
“……”王席就纳了闷了,他怒道:“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小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他这么一说,旁边一些已经产生了怀疑之色的村民们也是一愣,仔细想想江寻意说的的确都是他自己的推测,可这个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什么话经由他的口说出来,就无端端的让人感到相信。
他们不信,江寻意还不说了,云歇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抓这个东西,又不是来办案子的,也不好越俎代庖,那把它杀了,这就走罢。”
他说着挥手便把匕首向着笼子里的龟人扔了出去,眼看着去势汹汹,明晃晃的剑刃就要触及那东西的脖颈,王席大叫道:“慢着!不要啊!”
云歇打个响指,匕首在半空中顿住了,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耐心问道:“王村长是让我不要杀他吗?”
他的笑容看在王席眼中,却好像比江寻意的冷脸还要可怕,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阅人无数,自然可以看出来,云歇看似可亲,实际上更是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人物,不敢再耽搁,连忙道:“是,是,你、你不要杀他……”他犹豫片刻,还是艰难地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他、他不是什么妖魔,这是我……儿子……”
第27章 长寿龟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江寻意和云歇一时都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有胆子大的村民上前两步仔细端详,果然惊讶地叫道:“是真的!这不是两年前刚死了的王易吗?!”
江寻意满脸惊讶,下意识地同云歇对视一眼,这样的表情倒让他自从身份被识破以来一直冷冰冰的俊俏面庞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许多。
云歇无端的有些欢喜,于是就笑了笑,一边的王席反正已经把最重要的部分说出了口,也就不等他再询问后面,抹了把脸席地坐下,开始讲述:“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但我们村一向穷困,村子里面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大多都早早帮着父母种地了,很少有上得起私塾的,好在我爹还算开明,只说,要是我能弄来自个读书的束脩,就把我送到镇子里头去,不用帮着家里种田。我听了之后就想了好多法子挣钱,什么挖药材,砍柴,捕鱼……一样不落的都做了个遍。”
“那一日我又从家里出来到了河边,本打算再捉点鱼挑到镇子上去买,没料想撒了半天的网,竟然捞上来了一只大乌龟!”
他说到这里,云歇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龟人”,王席注意到了,苦笑道:“是了,就是这个,那时候那乌龟还十分普通,也没有长到这样大,唯一不同的便是,它的身上总是闪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光,看起来十分漂亮,我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江寻意道:“然后?”
王席露出了几分陶醉的神色,回忆道:“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然后我只觉得全身上下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十分的放松,整个人飘飘荡荡,好像重新回到了我娘的肚子里头,又好像飞上了天,正躺在云彩里……”
江寻意诧异地扬起眉毛,他并不对王席的描述感到向往或是惊奇,反倒十分熟悉——他们修仙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天人合一,每当打坐或入定进入境界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体会,却不知道为什么王席一个普通人摸了下乌龟壳就成了这样了,要是什么事都这么简单……江寻意回头看看那只浑身发臭的“神龟”,觉得就算如此,这辈子也别想再让他摸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