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意忍无可忍,抬手拔剑就要揍他,而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低低传来:“……寻意。”
江寻意的手顿住了。
是封秋。
第35章 诉情
这个女孩子对他来说,还是和别的人有些不一样的。
当年封家和阳羡宗的关系不错,离的也近,因此封秋和云歇很早就认识了,和云歇形影不离的江寻意自然也和她十分熟悉,而且对她一直有一些异样的情愫。
这倒不是江寻意本人有多么喜欢封秋,而是在《云起天澜》这本书里面的设定影响了他的感情——封秋,封家家主封薛长女,自小苦恋云歇,并且是江寻意唯一爱过的女子,后被江寻意使诡计所污,结局是因为舍身救云歇而丧命,成为主角心中永远的一抹白月光,也是文中云、江两兄弟反目的重大原因之一。
他虽不至于向书中所说的那样痴迷,但总归看见人了还是每每下意识地想要待她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可偏偏强(和谐)暴对方这件坑爹的事,是系统给他布置的任务,当时江寻意硬扛着没有施行,却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自己知道他对封秋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对上那双泪光盈盈的眼,还是会感到心底抽痛。
江寻意缓缓放下了想要刺向封薛的剑,柔声道:“……秋师姐。”
封秋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云歇。
云歇冷着脸不看她,周围的掌门却看这场大戏看的目不暇接,简直连声讨叛徒都忘了——反正当初江寻意不管做了什么也都没有祸害到他们头上,无事的时候跟着叫嚷两句显示一下正义也就罢了,现在看着恩怨情仇全登场,谁还有心思去管那个!
谁知道封薛刚才还是一派为了女儿急怒交加的慈父模样,见封秋走了出来顿时变色,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斥道:“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你还知不知道廉耻?!”
江寻意冷声道:“你说话注意点。”
云歇忍无可忍:“江寻意,先管好你自己罢!”
场面混乱,这几个人固然你来我往夹缠不清,旁边的人也都各自议论纷纷:
“这个封家主怎么这样凶?我刚才还以为他很疼爱女儿呢!”
“你知道什么,那封薛本来就重男轻女,看不上他这个闺女,只是在此之前一直存了靠她来攀附云宗主的心思,因此面上还过得去。结果被个江寻意给搅了,这才又是丢脸又是愤恨,不然你瞧他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看他现在有意无意让着云宗主,估计是那招女婿的念头还没消呢。”
开始询问那人惊愕道:“他怎么这样敢想?别说那云歇是什么人物什么出身,便是一开始江寻意没有出事的时候,这封秋也是配不上的。话说回来,我倒是惊讶这个江大公子怎么如此想不开,那么多仙子追着他不要,偏偏强迫这么个女人,弄得自己也身败名裂。”
他的同伴没有回答,估计是也不大能够理解,那人便将目光在云歇、江寻意和封秋之间一转,又低声向同伴感慨:“你看这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封小姐明明心仪云宗主,自己又吃了那么大的亏,看起来竟好像根本就不怨恨江寻意似的,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生的俊嘛……哎,扯我干啥?”
同伴苦笑,恨不得把这张嘴给捂上,只好低着头,含含混混地道:“自慧散人看你呢!”
那人听到这个名号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抬起头来,果然见到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正在怒视着他。这人容貌生的甚美,只是眉梢眼角带了不少煞气,使人望之生畏,正是西灵隐目前的掌门人,也是已死的静海长老的师妹。
谁都知道,她平生最听不得别人说江寻意好话,甚么样的都不行。
见对方总算闭嘴,自慧散人这才冷哼一声,喝道:“江寻意乃犯上叛徒,纵使长相再好,也抵不过人品不端!今天既然让我看见了他,就要清理门户!”
她的声音洪亮,满场都听见了,云歇便看着自慧散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今天你伤他一根头发,我让你生不如死!”
自慧散人怒道:“云歇,你果然有问题!如此反复无常,当真是小人作派!当初我们抓捕门派叛徒的时候你就屡屡阻拦从中作梗,而后传来你杀死他的消息我还心存疑虑,现在看来想必他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也是你做的手脚了!哼,什么灵台双璧反目,看来还是沆瀣一气,亏得当年那么多年轻弟子将你们奉若神明,你们难道就不羞愧吗?!”
云歇听了这样一番话,脸上的怒意反而渐渐沉了下去,他闭了闭眼睛,竟道:“你说得对,我曾经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但往事已矣……就算是再怎么悔恨也是无用,但今日我对天发誓,若我云歇从此再有一丝半点伤害江寻意的念头,就罚我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他话是向着自慧散人说的,眼睛看的却是江寻意,“天诛地灭,魂飞魄散”这八个字凡人听起来不过是句玩笑或者是一个夸张的修辞,但每一个修仙之人都知道,这是最沉重的誓言。
往事不死不休,总是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到来,江寻意愕然看向口气斩钉截铁的云歇,只感觉无数散碎画面涌上心头,其中有前世,有今生,纷至沓来没有头绪,竟教他一时之间难辨真假。
江漠楼一把拉住江寻意的手臂:“别信他的!”
江寻意:“……没要信,你轻点。你们一个个的在这掰扯那点陈年破事有什么意思?到底动手不动手?跑路不跑路?”
他也是愁,按照江寻意的意思,一言不合就该打,打不过了趁乱跑,打得过就狠揍一顿泄愤,结果他几次三番要动手,总有人拦在前头,实在憋气。
江寻意和江漠楼说了这么几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个结果来,余光就瞥见身边一道蓝光直冲云霄,转眼间把快要暗沉下去的天色照的乍然一亮,每个人脸上都蓝光盈盈,配以无比惊恐的表情,如同鬼魅。
江寻意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云歇!你疯了吗?快住手!”
对他百依百顺的云歇这一次没有住手,原来是刚才在江寻意和江漠楼低语的时候,自慧散人亦向着云歇冷笑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让他重新复生的,只是既然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中华光闪烁,所持的赫然是诉情幡。
诉情幡是传说中的神谴之器,不知道如何跑到了她的手中,这东西可以召来天雷,专劈诸如借寿、夺舍、还魂等明明不该存活于世却逆天而为之人。云歇一直不知道江寻意是如何复生的,本来就总是提心吊胆,到了夜里都睡不好觉,这时候见了这个犯忌讳的东西,再加上对方那句“杀第二次”无一不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痛,满腔杀意立刻就直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当即动手。
剑气凛冽,还未至近前,所有的人就都被那种无差别攻击的杀意逼的连退数步,各色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诉情幡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发出低低的嗡鸣,在自慧手中不安地颤动着。
“轰隆”一声,旁边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先是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竟轰然炸裂了。
在场的人终于放下了那份看热闹的心,不由自主流露出惊讶而骇异的神情,似乎刚刚才意识到云歇自幼被称为天才,能够年纪轻轻就站在修仙界的顶端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实力竟然强大恐怖至如斯地步!
人人都在退后,唯有江寻意举袖半挡住眼睛,步履维艰地逆风上前一步,向云歇大声道:“你在干什么?!你……”
他还想多喊几句,喉咙里就一下子被呛进了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却更加着急——像诉情幡这种级别的神器,已经不能说是普普通通的法宝了,它甚至已经几乎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再加上实力强横,纵斧钺加身不能损其分毫,是绝对不能被激怒的。而云歇竟然敢心存毁损之意跟这东西正面相抗,除了失心疯找不出别的原因。别看他现在威风凛凛,似乎还站着上风,可江寻意太清楚他的斤两,除非《云起天澜》今天就是大结局,要不然云歇就算是刚刚吃了十斤八斤的菠菜,也断不可能厉害成这样。
可是世界上有这么逗比的结局吗?作者还不得被人打死!
云歇他到底干了什么?!
江寻意算是明白了以前别的人教训他别冲动,要冷静时是什么心情,不听劝的人简直太他妈讨厌了!
第36章 纸上亦有悲欢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剑光大炽,与诉情幡上发出的亮芒相抗,暗沉沉的天色顿时被映成了不祥的暗红,似是满天神佛也感惊惧。拔地而起的狂风刮的人睁不开眼来,暴雨骤然倾盆,近前的草木房屋纷纷原地化作飞灰,江漠楼飞快地冲了上来,手上结印勉强撑起一道屏障,拉着江寻意就要退后。
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避让,忽然听见卫修齐惊呼了一声:“师弟!”江寻意转头看去,却见聂炎一个没站稳从山坡上滑下,眼看着就要滚入战圈。
江寻意离他最近,立刻飞身去救,江漠楼提着卫修齐扔到了安全地带,自己也跟了上去。
暴雨将泥土冲刷的又松又滑,加上狂风一阵猛似一阵,就算是江寻意也走的跌跌撞撞,尽全力将聂炎提着领子拉上来,江漠楼也已经随后追上,江寻意将聂炎往他怀里一塞,喝道:“走!别拉拉扯扯的!”
江漠楼满脸都是雨水,却也腾不出手来擦,下意识地接过聂炎又要拽江寻意,没提防被冷不丁扣住脉门向后一甩,手上顿时空了。
江漠楼失声道:“哥!”
他的声音被吞没在天地间巨大的轰鸣声里,半空中长虹贯日般的剑气中途散成了剑雨,没头没脑地打下来,江寻意甩开了江漠楼之后立刻反手拔剑,却不料那剑雨到了他的跟前,竟像遇到一层无形的屏障一样绕路而行,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半点。
在这样的时刻,江寻意的反应出奇地快,只是微微一怔,竟然立刻明白过来,云歇刚才所说的那句“不再伤害江寻意的话”,是“誓”。
这个“誓”说白了就相当于一种咒术,说话人在立下誓言的同时配以相应的法印,就会形成一个不可违抗的契约,若不遵从,定遭反噬。
江寻意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果然看见一道白光一闪即逝。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处都是呼啸的闪电,横飞的剑气,卷地的狂风……擦,还有一帮子乱嚎的废物,江寻意连一点感慨的时间都没有——主角作死,系统的尖叫声已经快要把他的脑子撑爆了。
他这时候已经离云歇相当近了,能听见江漠楼还在叫自己,但双方都已经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这个位置反倒是能把云歇和诉情幡看的清清楚楚,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显然诉情幡已经被激怒,和云歇一时呈僵持之势,而自慧散人受到反噬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江寻意剑锋般的眉尖微微一剔,又回手把剑收了回去,随后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轻喝一声:“出!”
接着右手虚拢徐徐抬起,三尺青锋凭空幻化,剑刃上紫芒流转不定。
江寻意扬手将这把以元神汇成的长剑扔向天空,以气驭剑,指挥着它向云歇和诉情幡中间的空气当头劈下。
正在胶着的双方遇到了第三股力量,自然而然地生出反抗之力,江寻意那柄长剑顿时被高高弹起。他抬眼看着,面上并无任何惊慌之色,双掌快速地连击三下之后结出繁复法印,剑锋顿时暴涨数百倍,顷刻间化作了一柄似乎能够劈开天地的巨剑,纵向划过天际,摧枯拉朽一般再度斩去。
这一回真气碰撞霞光四起,乌云滚滚的夜空中仿佛乍然盛开万顷烟花,流光倾城。剑刃上风雷之声大作,生生劈到一半,就此停滞不动,江寻意喝道:“云歇,你有完没完!想找事是吧?找事我陪你玩。”
云歇隔着几重烟雾回过头来,原本漆黑的瞳孔中带了些血色,神情半是隐忍,半是挣扎。
江寻意看他这幅样子,又是隐隐有入魔的征兆,眉头皱起双手力压,他的元神之剑又深入一分。
仅仅是这一分就仿佛耗尽了全身真元,再也劈不下去了。正在这时,半空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巨响,诉情幡猛然炸裂,云歇的剑气平推出去,连人带剑狂扫过半个村庄。江寻意的元神之剑一下子失去抗力,轰然劈空在地,直将地面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却顾不得收回自己的真元,连忙回头寻找云歇,却发现一个人影倏忽凭空出现在不远处,将跌出去的云歇接在了怀里。
随着这个人的出现,云消雨散,狂风骤停,万里星空璀璨,仿佛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唯有遍地狼藉犹在,提醒着人们一切是真。
江寻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对方看去,发现抱着云歇的是一个外表慈眉善目的老头,一个光头油光瓦亮,一缕白须柔顺飘逸,身披□□,腕绕佛珠,看起来像是个和尚。
说他像和尚,是因为江寻意觉得他另一只手里捏着的那个东西,貌似鸡腿。
老头一边咬了口鸡腿,一边笑吟吟地拍了拍倚在自己身上双目紧闭的云歇,向江寻意道:“阿弥陀佛,老衲听说过灵台双璧天生灵慧,根骨绝佳,是这个世间少有的奇才,一直心向往之,恨不能一见,今日看来,却是幼稚无比,蠢笨莽撞,可取之处唯有脸蛋,实在让人叹息啊。”
他有意无意拍拍云歇的脸,也不知道是在威胁江寻意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在感慨云歇长相甚佳。
“……”江寻意咬了咬牙,好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这样的高见,江某以前倒是真没听说过。敢问阁下何人?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老头笑道:“老衲不像江公子这样大名鼎鼎,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我的法号是和灯。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你。”
最后一句明明是挺普通的话,被这个老头子说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挑逗之意,江寻意斜了他怀里一动不动的云歇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手里拿的那个,是鸡腿?”
和灯愣了愣,很快笑呵呵地道:“是啊。”
看他的架势,似乎就等着江寻意质疑他身为和尚不该吃肉,然后连讥带讽的告诉他什么叫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却不料江寻意挑挑眉道:“那我劝你最好把云歇放下。”
“……为何?”
“因为他最讨厌自己的衣服上被蹭到油。”
随着江寻意的语音响起,原本一动不动的云歇腰身一挺,左手闪电般的挥出,直击向和灯的面门,对方没想到堂堂宗主竟然装死,大惊之下连忙后仰闪躲,云歇趁机一个倒翻脱离他的掌控,翻身落在江寻意的身边。
江寻意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居然活着,命真大。”
云歇看向江寻意,温柔道:“无论何时,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有无限的力量。”
扯淡!只不过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江寻意见他不肯说实话,便毫不客气地道:“那你肯定有毛病。”
云歇一笑,伸袖子抹去了唇边的一抹血迹,暗暗挺直了脊背,他和江寻意看上去像是在说闲话,实际上谁心里面都不轻松,身后那一大帮子找事的还没有解决,眼见着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子,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情形简直是乱七八糟。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云歇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愉悦感,即便江寻意脸上对待他再怎么冷待恶劣,当遇到外敌的时候,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同他并肩而立,让他有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哪怕是一时半会的自欺欺人……也好。
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被逼退的各派掌门纷纷冲了上来,站在几步开外又不知为何齐刷刷停下了脚步,只有江漠楼带着两个弟子径直走到了江寻意旁边,对周围的人看也不看一眼。
这倒是给了人们一个话头,封薛第一个道:“江掌门,云宗主,你们二位的意思是要包庇那个贼子到底了吗?”
江漠楼言简意赅:“他是我师兄,既已回来,日后他便是掌门。”
云歇一反常态,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反倒是几人身后的和灯吃完了鸡腿抹了把嘴,双手合十慈祥道:“阿弥陀佛,又来了一个蠢货。”
江漠楼大概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说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怀疑自己收听的方式不对,茫然看向江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