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茶为了护着辉格又挨了几剑。
“怎么回事?”
安格列恢复了人身,艰难地躲避着。
长羲的眉眼无比狠厉,“它在报复。”
“什么?”
这个肮脏的左右眼在绞杀他们所认为的异端——从不死殿活着出去的秦茶。
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完整成熟的伪魔族,都无法抗衡真正的天魔眼。
而这个时候他看见护着辉格的秦茶,某种恐惧突然铺天盖地,他的瞳孔透过黑暗仿佛看见另外一个教母,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护着别人然后死在他怀里。
攻击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急躁,长羲看着秦茶几入险境,甚至于半边的身体已经化作了骷髅架,他的急躁在发现自己离秦茶越来越远之后达到顶峰。
他无法摆脱这几个缠得要死的傀儡,他速度快他们的速度同样快,他们并不伤害他,只是非常纯粹的阻拦。
他沉下了眉眼。
——“有人说,爱是克制,喜欢是放纵,可是我不行,你哪怕是死,都必须和我死在一块儿。”
——“如果把您吃进肚子里,大概就永远都不会分离了吧?”
年轻的魔族有些挫败地闭上了眼,他皱起斜长的眉,嘴角紧抿,这样严肃的表情使得他英俊的面孔有几分凛冽至极的肃杀。
他再睁开眼,异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和他一样颜色的不死殿之眼,他刷的张开了翅膀,卷起周边的气流那一刹那都在变形。
他冲向了安卡架,立在上面,狂风卷起屏障,几乎也要把秦茶的呼喊隔绝在外面。
“你要干什么?!长羲!长羲——”
长羲勾起嘴角,眼尾上挑,他突然笑起来,从低到高,尾音带着勾似的。
“毁了我的世界之后,还要夺走我的世界吗?”
他的指尖抵在自己的右心脏,然后一寸一寸推进,他的面孔苍白又诡异,素白的指尖没入血肉肌理,他几乎是把五指全部探入一半,然后活生生把自己心脏挖出来。
秦茶被缠得脱不了身,到后面她根本不管辉格也不管是否有人在杀她,长剑从她腹部穿透她依旧拼了命地往长羲方向跑。
“长羲!停下来!我求你停下来啊!”
嘶吼到后面已经是哭腔了。
长羲毫不犹豫把心脏掏出来然后砸入右眼,金色的瞳孔瞬间纳入,继而是温和的光,它第一次在午夜十二点意外的时间完全睁开了眼,浮石再次暴动起来。
“我以魔族的心脏祭献——”
他的嗓音这样清晰地在轰鸣声里响彻在她耳边,带着他特有的阴郁温柔,如此深刻。
“你们归属秦,你们臣服秦,你们跪拜、你们听从、你们将秦奉之为王。”
秦茶无意识地重复,“停下来……求你停下来……”
安格列刚推到一个差点杀掉辉格的人,第二个紧接而至,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再回身救人了,对方突然莫名地全部齐齐停下了动作。
整一片黑暗死了一样的寂静,只有年轻的魔族张着翅膀立在高处,俯视底端。
年轻的魔族眉眼稠丽,他对秦茶说:
“我以生命为您加冕。”
“喀嚓——”
天光从他们背后透进来,落在长羲微乱的长发和含笑的眉眼上,他利落的轮廓线条格外清晰又格外模糊。
雅布在殿门大吼:“喂!活着吗!!”
☆、第40章 七点十二(一)
秦茶被停职查办了。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桌面上的东西,有些出神,同事凑过来她都没有发觉。
“在想什么?”同事b戳了戳她肩膀,以期唤醒这个收东西快收了一个小时的姑娘,“还在想你那个病人吗?”
秦茶难得出现了一种有些迷糊的神情,“你觉得,存不存在病人他认识我,并且,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现实社会发生过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知道人的执念有时候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同事b一脸意味深长的装逼神色,“所以问题来了,你那位病人你自己有印象吗?你哪里欠的桃花债?”
秦茶终于稍稍回神了,她加快了收拾速度,摇头,“没印象。”
“算了,不去想了,”她把盒子盖好,抱起来,“我走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同事b非常意外,“什么?不是暂时停职而已?你的病人还没带出头啊!况且责任不全在你,机器出这么大的故障,上边不是还在查么?”
“我不太适合再带这个人,”秦茶平静得无比坦诚,“我本身有问题,再带他我会完全地陷下去。”
同事b:……卧槽头儿你可以的。
秦茶看了看时间,“行了,我要走了。”
“诶!等等!”同事b说,“他们几个还在执行任务,你不道个别?”
“改天吧,出来聚聚。”
同事b看着秦茶走远了才咋舌,“妈呀……”他碎碎念地嘀咕着,“头儿下手也太急太狠了吧……都说会把人吓跑的啊!”
许音音在楼底下接秦茶,看见人来了,差点没红了眼眶,“茶子你躲我是吧?”
“我多担心你啊!你多少天没出来了?”
秦茶沉默了好久,她手撑在车窗上支着头,听着许音音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表示她的担心难过,秦茶突然开口,“音音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许音音吓得下意识把车直接刹停了。
“什么?!什么叫你喜欢一个人了?喜欢上谁了?”
“……我儿子,”秦茶勾唇笑了笑,许音音竟然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妖异的味道,就听见她说,“后面车催了,停在这里不道德。”
许音音重新上了路,她回味了一下秦茶的笑容,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她突然想到自己几乎已经快记不清楚的秦尘,他有过一个令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好哥们,叫什么来着?
许音音艰难地回忆着,但无论是秦尘还是他的那个哥们,对于她来说都很模糊,进行精神治疗的人,最大的后遗症大概是记忆力差到惊人。
她勉强抓住了某个时刻秦尘喊过的称呼,细微的声音刚开了个头,“越定……”
“我睡会儿,”秦茶说,“到了叫醒我。”
许音音一下子回了神,“……恩,你睡吧。”
……对了,她之前在想什么来着?
秦茶过了几天收到了同事的聚会邀请,初冬,她随便套了件长风衣就出了门。
聚会定在维护局附近的火锅店,秦茶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十来个同事到了。
“茶子!”同事a苦大仇深,“你走了办公室里一个妹子都没有,好寂寞。”
秦茶开了酒,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小口,“哦,”她眉目在热腾腾的水汽里微有暖意,“你去找个女朋友,一样的。”
同事b拦着酒放在自己手边,不赞同道,“女孩子喝什么酒啊!”
同事c附和,“对啊,别喝别喝,醉了怎么办?”
秦茶:“大概你们全倒了我都还能屹立着。”
同事很坚决不让喝,秦茶也没有强求,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火锅,同事a突然提起了“沙隆”这个名字。
“听说你疗养的那个世界的主人叫沙隆,挺神奇的,”同事a说,“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名字也叫沙隆,在那个地方我恶补了一堆希伯来语。”
秦茶那个时候还没注意,只是很随意地搭话,“哦,希伯来语吗?什么意思?”
“寓意挺好的,”同事a也闲聊般似的随口应道,“沙隆的意思是平安。”
秦茶夹着的肉丸就这样“啪嗒”一声,掉进碗里。
她刚开始都不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沙隆”等于“平安”这个事情这么敏感,直到她突然想起了一堆名字——
沙隆,弗朗,索瓦兹,还有多利。
热气熏染,她的面容有几分秀致的温媚,然而此刻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一直以来缺少的那一条最重要的线石破天惊地在她脑海里全部串了起来。
弗朗索瓦兹吉洛,那不是《怀孕的情人》那副画的人吗?多利就是“dolley”,米娅用的圣物是“安玉”,而沙隆又是“平安”意思的话……
诡异相同的人物和房子,以及第三个世界她成为了女王和第二个世界自己的名字“”,第三个世界那句“我以生命为你加冕”和第二个世界长羲在她面前化作王冠……
秦茶甚至想起更久远的事情——她给长羲起的名字“长久的长”和“羲驭的羲”,在不日城那里他的自我介绍也是“长久的长”和“羲驭的羲”,以及她经历过的“逐日城”和“不日城”奇怪的不同……
所以,这一切都有什么关联?
长羲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想……暗示什么?
秦茶突然站起身拿起包,她话语十分急促,“主任在局里吧?”
同事a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在……”他有些结巴地回应,“在的。”
秦茶推了门就走了。
留下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许久,同事a挠头问同事b:“唐安,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
同事b唐安:“信息传递的举措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好蹩脚。”
同事a:“……反正她意识到不对劲就好了,总不会撂挑子不干吧?”
同事c总结:“啊!头儿!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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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第二十一年。
杨尘整支烟抽完了才弹了弹烟灰,把剩下的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眼光刚好从桶里被撕烂的教科书页上掠过,在“强化人、普通人、改造人”那一行字他稍微顿了顿,才慢慢收回目光,抬腿往两三米外的街角走过去。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布料看起来有些褶皱有些陈旧,色调也暗沉,但他肩宽腿长的好身材还是把这一身旧衣服穿出帅气的利落,深黑色的裤脚收进黑色皮靴里,他整个人看起来强壮而高挑。
他几个闲散的大步,停在了不甚宽敞的楼道里。
在末世,整个诺亚城房子的规格外形几乎都是一样的,它们整齐地排叠,排方阵地俯瞰模式,枯燥无味地把居住楼划分一个方块一个方块的区域。
c区3号11楼。
杨尘把手心里的纸条收进口袋,抬腿进了电梯。
“噫,杨大哥?”刚出电梯口就碰上了熟人,黄头发的年轻人笑嘻嘻地问杨尘,“您老是不是知道音音天天拜着香等你过来?都近半年没见着你了!可把音音愁的。”
杨尘取下自己半新不旧的帽子,他性子向来温吞,十足十的烂好人,却因为这短茬的寸头,刀锋般尖锐而充满攻击性的脸部轮廓线条,他的面相显得有些凶。
他掀起唇瓣笑了笑,目光温和,“太忙了,音音不在吧?”
“不在,”黄头发的年轻人干脆就站在电梯口和杨尘闲聊,“接了个任务去捉奸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来找音音?”
“哪里敢,”他垂下眼,盯了一会儿地面,他颇有几分嘲讽自己似的味道说了一句,“我欠她那么多……哪里敢?”
“嘿,大哥,打住,那页翻过去了,”黄头发的年轻人笑嘻嘻地继续说,“那你找谁?冬瓜?大米?难不成是我?”
杨尘抖了抖唇瓣,他翻着大衣口袋找烟,没找着之后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地急躁起来,另一只手摸着裤袋,一只手翻着内衬的暗袋,后头想起烟是稀罕物,他自己没剩几支。
他神经质地缓下了动作,迟缓地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根竹枝咬在嘴边。
颓废、消沉、而又疲惫,沉寂的眼下是厚重的青黑色眼袋。
“唐安,”杨尘叫了一声黄发男人的名字,压力和焦躁让他不自觉地把语调压下来,又慢又低,老电影画效般的一句,“我找定陵。”
他顿了顿,然后清晰地重复了一次:“我找越定陵。”
唐安眉毛都没动一分地回道,“老大怎么可能在这?”
“我知道他在这里,唐安。”
唐安还想说什么,杨尘咬着竹枝模糊地打断他,“阿吉告诉我的。”
唐安:……
唐安迅速地想了想阿吉那张清秀的脸庞和自家老大诡异的态度,一下子收了声,紧接着他抬手指着旁边灰银色的大门,飞快地说,“直进三米右拐,第四个房间,祝你好运。”
杨尘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把竹枝收起来搁回大衣口袋里,门内的通道对于他这样一个健硕的男人显得有些狭小,他沉默地走到第四扇门停了步,门没有锁,他敲了门只是轻轻一推,就把门推开一大半。
房间里非常暗,灯没有开,窗帘只留了一条缝,稀薄的天光透进来,一条光束柔和地打亮轮椅上黑色的扶手和放置在腿上的深色毛毯,那双指骨分明又修长的手指交错叠放在上面,透白得有种极致脆弱的精致。
轮子在木质地板稍微滚动了一下,杨尘因此在天光下看见他的侧脸,雅致苍白的面孔,浓密的睫毛下他的眸光浅淡而又漫不经心,直到他转着轮椅正对着自己背着光,杨尘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定陵,”杨尘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
背着光,长羲整张脸都在黑暗里,杨尘似乎听见他很模糊地笑了笑,那嗓音低沉而沙哑至极,在黑暗里像是深渊的鬼魅。
“是吗?”长羲语速不紧不慢,“我觉得不算太久。”
对方似乎在翻着什么东西,杨尘听见悉索的纸张翻页声,在这样静寂的沉默里尤其明显,长羲什么都没有做,15 可是这样的安静却像是攥住他喉咙的手,它在翻腾它在踊跃,让他丢盔弃甲地苦笑出声。
“我……”杨尘张嘴,艰难地说,“想请你帮忙。”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叨扰这个人。
翻页声蓦然一顿,长羲颇有几分兴味盎然,“说说看。”
杨尘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长羲那双腿上,许久他闭了闭眼睛说,“四起凶杀案……不……大概可以称作一起。”
长羲蓦地索然无味。
“我在跟着这四个案子,他们死法不同,身份不同,也没有任何关联,但是……”
“末世你和我谈凶杀案吗?”长羲打断他,嗓音里有轻微的笑意,“外面的丧尸都还等着围城呢。”
“不一样,”杨尘沉默了一会说,“新秩序的建立会有新的生存之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民主法制社会,它趋向于一种重新建立的暴力滥杀机制,如果是因为这种未来而存在的诺亚城,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我想改变,定陵,我有直觉,我等到了机会。”
这个一进门就有些畏缩的男人终于露出属于他的坚定和犀利,“诺亚城建立六年,生活着所有幸存的华人四百万,这里的制度完全残存着人命轻贱的暴力思想,这和以前的法制社会*人民当家作主思想何其遥远。”
“这里需要改变,至少它不应该是进化人犯罪的地方,不应该是普通人被糟践的地方,五十万的进化人和两百五十万的普通人,诺亚城需要公正民主的法制。”
长羲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所以呢?”
“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犯罪的事实和证据全部摊开来,撕裂这种伪装的正义。”
“然后你来找我这个残废?”
“不!”杨尘急切地打断他,“我找十年前创造奇迹的你!”
接着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十年前,他废了双腿的十年前。
长羲移动着轮椅坐在窗边,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提了另一句话。
“我看见她了。”
杨尘显然不明所以:“……什么?”
长羲透过窗帘的缝隙盯着外面,他蓦然刷的拉开了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高固的铜墙延绵不绝,那铜色切割了更外面的血色的废墟战场和灰色天空,肉眼将要无法触及的距离,是无边无际游离的丧尸。
那是盛大的末日景象。
长羲问,“你可以弄到出行证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
浅薄的天光让杨尘清晰地看清楚了他精致的眉眼,留着细碎的半长发,穿着白色的棉套衫,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深色的毛毯,给人的感觉文弱且温柔,直到他勾起嘴角折出一个微妙的弧度。
那种笑容让杨尘突然汗毛竖起,“不过”之后的话莫名其妙消了声。
“把记录和出行证一起带过来,明天。”
杨尘呆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之后他极其雀跃,殷勤地帮一错不错盯着城墙外的长羲卷好窗帘,然后念叨,“我觉得这次案子是个机会,因为死的四个人虽然完全没有关联,但是,他们死之前都去领过7号针剂,而且,他们都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