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姬在心中这般一想,就觉投靠江氏未必就不是她的出路。她倒不求别的,只要能在这偌大的府中能活得像个人样,她便知足了。当然,如果江氏愿意让她有孕,并活着生下孩子,胡姬心中想,她定会万分感激江氏的。
更何况,大郎谢远如今已然长成,而她就算要生孩子,也要花个一两年功夫,久了说不得要三四年,如此,她生下来的孩子比大郎小了将近十岁,必然不会也不敢和大郎争些甚么。相反,大郎若能用她的孩子做助力,她心中会更加欢喜。
且不提敬王府的仆役和妾室心中如何做想,马氏却是极会做人,在去宫中之前,就已经吩咐小马氏将府中主母的院子、世子的院子、原先唯一的嫡女谢暮雪的院子,还有两处景致颇好适合小娘子居住的院子都收拾了出来,恭敬的请江氏和她的子女入住。
敬王听罢,就微微皱眉。
江氏知晓,这原就是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是现在……她看了看身侧的敬王,终是低声温柔到:“郎君且看该如何?”
敬王便想也不想道:“此乃内宅之事,你们妇道人家自己商量便是。”顿了顿,又道,“然你终究初初回府,府中大小事务,那些外头想来见的人,仍旧交由马氏和小马氏姐妹便是。你刚回来,好生在府里歇着就好。”
敬王几句话间,就要让江氏这个敬王妃做个傀儡,甚至连外头求见她的人,都不得见。
谢若锦早就知晓自己这位阿爹的冷心冷肺,先前在外头圣人的贴身内侍面前,还要拉着谢远的手做戏,待郝善走了,这位阿爹下一刻就松开了谢远的手。现下为着家中安稳,为了要安抚马氏,甚至连这些变相囚禁她们的话都说得出来。
江氏身子立刻一僵。
马氏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容,清咳一声,才将笑意压了下去,上前要去搀扶江氏:“既如此,那姐姐便随我去主院住着,可好?”
江氏本就不是甚么伶俐之人,又在蜀地的山村里住了七载,被马氏这般强势的话打得一个愣神,忽然不知该说些甚么。
谢云屏却抢先站在了江氏身侧,淡淡开口道:“有劳阿姨将主院收拾出来,我阿娘这便去主院住着。只是世子院和五妹的住处,却不必让出来,让他们继续住着那里就是。”顿了顿,又道,“至于我和阿妹阿弟的住处,还有劳阿姨将王府的地图拿来,由我们自己选。唔,阿娘从前的陪嫁可有留在王府的?也有劳阿姨让她们都过来主院。”
马氏被谢云屏的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
谢云屏见她半晌不动,皱眉道:“阿姨若是此番累了,劳动不得,不若将王府的另外两位阿姨请来。我们初入王府,总要有诸多事情指派人手去做。想来也不是每一位阿姨我都劳动不得。”
谢瑾然和谢谦然已然涨的小脸通红。
他们年纪虽小,却也听得出谢云屏的这一番话里,分明就是将他们的阿娘当成了一般的妾室!非但如此,阿爹明明说了府中权力仍旧交给阿娘,可是,谢云屏的这番话,却分明是想把府中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谢瑾然两个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只拿眼睛恨恨的瞪向谢云屏,更小一些的谢暮雪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乳母,朝着敬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敬王的腿。
“阿爹阿爹,阿娘明明是阿爹明媒正娶回来的,阿姐为何这般不敬阿娘?要知道,阿娘也是阿姐的嫡母,阿姐也该称阿娘为母亲才是啊!”谢暮雪肤白赛雪,抱住敬王的腿,可怜兮兮的仰脸看着敬王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敬王素来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怜惜,可是现在……他只皱眉看了谢云屏一眼,就见七年不见,已经长大的谢云屏也抬着清澈的眸子看他。
在心底早已打算好要好好利用几个女儿亲事的敬王突然有些心虚。其余女儿不论,谢云屏,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曾经抱在膝头亲自教她读书写字的孩子。
敬王要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摸了摸谢暮雪的脑袋,道:“莫要胡闹。”然后转身便走了。
谢暮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敬王的背影。
谢若锦微微露出惊异之色——前世的谢云屏,并没有今生的这般大方恣意。当年一朝从蜀地山村踏入长安,那时的谢云屏也好,她也好,都颇有些小家子气。可是现在……她身上没有了那种拘谨之意,谢云屏也没有了。不但没有,谢云屏身上的书香之气比她更胜。
谢若锦正恍惚着走神,就见谢云屏已然站在江氏身侧,代替江氏和马氏交涉起来——因谢云屏不需称呼马氏嫡母的身份,又因敬王方才的态度,谢云屏此刻倒也没有落在下风。
谢若锦又发了会呆,就见谢寒尽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三妹,大姐叫咱们往主院里去了。”
谢若锦这才回过神来,与谢寒尽一同跟了上去。
谢远则是和谢念一起走在后面。
谢念和谢远是双生姐弟,虽不至于当真心有灵犀,却也能基本猜出彼此的喜怒乐哀。
谢念看了谢远一眼,就道:“你作甚又发愁?咱们都回来了,上头自有阿爹和阿娘发愁,再不济还有阿姐,你本就最小,还是少愁些,省的和村子里的那位老夫子似的,早早就愁秃了脑袋。”
谢远:“……”
谢念想了想,又掐了谢远一下,小声道:“我看阿翁挺喜欢你,连带着连我也沾光。就算阿爹……不怎么喜欢咱们,可是有阿翁的喜欢,阿爹也不能对咱们怎么样的。”
至于世子之位……谢念和几个姐姐心里都有数,就算没有质子一事,谢远为着她们姐妹几个,也一定会抢回世子之位的。——至于之前的推让,也仅仅是以退为进而已。
谢远不好对谢念说元朔帝对他这个孙子的喜欢着实有些奇怪,只得回答了谢念的头一个问题,道:“我在担忧几个阿姐的亲事。”
谢念一愣,片刻后才道:“咱们离开七年才回来,阿爹……应该会对咱们好一些罢。我就算了,三个阿姐从前也是阿爹看着长大的,现下七年未见,终于回来,且还都长得亭亭玉立,温婉大方,阿爹没道理不给三个阿姐找一门好亲事的。”
谢远摇头:“四姐和我同岁,将来亲事一事,我必是能说上话的,因此我倒是不担心四姐的亲事。只是……四姐大约还不知晓,太孙有六个姐姐,一个妹妹,这七人的亲事……俱都对太孙极有利。就是二伯父定王膝下的几个女儿,也都定了利于自己的好亲事。反倒是阿爹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女儿为他谋事,阿爹便一直忍着。现下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已至婚龄,且大姐乃是嫡长女,又熟读经史,定有不少人家想要求娶大姐做长子妇,为利益计,纵然是继室后母,阿爹都未必不会答应;二姐虽是庶出,却一直养在嫡母身边,且容貌姝丽,待再过两年,二姐长开,必然有倾城之姿,因此求娶她的人家只怕也不少,然而其家世人品定然良莠不齐,阿爹也更舍得为利益舍弃二姐;反倒是三姐毕竟虽是嫡女,却既非嫡长,又非嫡幼,更不是四姐这般与我干脆就是同胎所出,求娶三姐的人必然不多,阿爹想要利用的机会也不多,或许,三姐的亲事,反倒最不需要我担心。”
谢念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阿爹……真的会利用咱们的亲事?他当初,真的是、是故意算计了阿娘,让阿娘陷于困境,生死不知,最后又娶了马氏?”
谢远心中一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更何况,敬王想要的升官,还不是一般的升官,而是全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呢?
二人正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忽听得身后一阵狼嚎。
“嗷呜——阿远!远!”
谢远朝后看去,就见阿守正自己吭哧吭哧的用手划着轮椅,着急的朝他奔来,那张刚刚被养胖一些的小脸上满是喜色和……委屈。
第22章 如故
“嗷呜——阿远!远!”
谢远一回头,就瞧见阿守自己给自己推着轮椅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玉壶和另外两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口中还叫着“阿守郎君”。
谢远立刻就将心头的忧愁都放了下去,快走几步,朝阿守也奔了过去。
谢念在一旁见了,就觉有些微酸——说来,她的阿弟和这个阿守可真是亲近。亲近的她这个做阿姐的都要嫉妒了。
“阿远!坏阿远!”阿守很快抱住了谢远的腰——要不是他一早答应了谢远,必须要一直坐在轮椅上,保护好自己的小腿,省的将来真的站不起来,也不能打猎物给阿远吃了,阿守早就弃了那轮椅站起来跑到谢远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了。
“阿远坏,丢掉阿守,不管。”阿守努力抱紧了谢远,也努力的用自己学会的话“指责”谢远,企图让谢远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以后再也不丢掉他这么长时间了。
谢远无奈,任由阿守抱着自己,好生安抚了几句,想了想,又道:“对了,圣人因你曾经救我一命,又是因濡慕我朝风土文化而归顺之人,特特说了要给你从五品开国县男的爵位,还会给你一座府邸。”谢远小心将阿守放开,伸出手,捏了捏阿守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脸颊,笑道,“咱们阿守也是有爵位的新贵了。”
玉壶听了,立刻机灵的见过新开国县男,还傻傻的想要打赏。
谢远瞪了他一眼,阿守从山上才下来,连银钱是甚么都还弄不明白,就算弄明白了,阿守的这个爵位也只是元朔帝随意给的个空爵位而已,根本没有年俸,也没有打赏,只有一座府邸——甚至那府邸里头,估计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呢。
玉壶立刻不敢吱声了。
阿守却是又鼓了脸颊,气呼呼的道:“不要爵位,要阿远。”然后又固执的抓着谢远的手,放到自己嘴巴边舔了一口,道,“要阿远。”
然后又把自己的手伸到谢远嘴边,意思是,让谢远也舔他。
他们狼族,都是这样表达亲昵的——唔,其实仔细来说,是要将对方全身上下都要舔个遍的,可是他的阿远,好像不太喜欢这样。所以阿守就“聪明”的退而求其次,想要他的阿远只舔舔他的手就行了。
谢远:“……”
他颇有些无奈的又揉了揉阿守的脑袋,在阿守控诉的目光下,只好低头在阿守耳边低声道:“回去再说。”
阿守的目光这才又晶亮了起来。
谢远现下终究是有诸多事情要忙,因此又和阿守说了些话,就让玉壶将阿守推回去,他过一会便也回去。
阿守于是就带着阿远的承诺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玉壶则苦了一张脸。他跟了谢远太久,虽然不能说是了解谢远,但却知道谢远的一些“暗语”,譬如方才的过一会……玉壶知道,谢远的过一会,一定是……过好长好长的一会。
可惜谢远一直觉得阿守虽还有些狼性,但也是个好脾气的乖孩子,伺候他一定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是以……谢远一点都不觉得指派玉壶去侍奉阿守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于是就很放心的去了敬王府王妃的主院。
江氏虽然软弱了些,但谢云屏几个却并非软弱可欺之人。尤其是谢云屏虽说没有管过家,稍稍稚嫩了一些,但谢若锦却是真真管过家的——她前世的夫君,正是藩地和定王一齐平分云贵之地的外姓藩王世子,后来继承藩王之位,也是她的幼弟登基之后,唯一没有被废除的藩王,谢若锦既做过偌大的藩地的王妃,自然也就知晓管家的难处和诀窍,因此有她在侧,几个姐妹倒都没有吃甚么亏。
马氏不意如此,盯着谢若锦? 戳撕靡换幔乓瓶四抗猓荒苋斡山夏概显鹊呐慵薅冀辛死矗秩×烁姓四亢涂夥吭砍祝褂型醺粼诔ぐ驳母髦址科酢⒌仄鹾团醯鹊取?br /> 马氏捂着心口,接连婉转拒绝了几次,可是,谢若锦倒是罢了,追问几句就不再开口,但谢云屏却固执逼问——她一口一个阿姨的唤马氏,提醒马氏身份有别,马氏脸色铁青,可江氏虽软弱,却并不糊涂,心知长女是为着她在府中立威和抓权呢,因此也终于寻回来自己当年作为敬王嫡妻的气势来,一齐逼问马氏。
马氏身边的侍女机灵,急忙寻了人去寻敬王,可是敬王心思莫测,闻言根本不搭理内宅之事,一句话就打发了人回来。
等到那侍女再想起来该去寻马氏的智囊小马氏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王府的那位妾室胡姬,已经抢先一步,打扮的素净乖觉的来拜见王妃江氏了。
谢云屏是记得小马氏的,因此察觉到那侍女的小动作后,便让人挡在了外头,根本不许小马氏进来为马氏出谋划策。
因此马氏最后只能一退再退,尽管有敬王的掌家大权仍交由马氏,但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三个已经长大的小娘子,将会和马氏一齐管家。
而马氏想要将世子院和女儿谢暮雪的院子“让”出来的打算也没能成功,谢云屏看过府中地图,又询问了江氏的陪嫁后,就为谢远选了一处有可以通往外头的小门的宽敞明亮的几乎在大小上可以和主院相提并论的院子,好让谢远和阿守同住;为自己姐妹则是各选了一处离主院近的精致的小院,俱都相邻。
至于仆从,谢家因谢若锦之故,在蜀地时家中倒颇有些银钱,只是因财不露白之故,所以才买的奴仆倒也不算多,只谢远因是小郎君,且还要在远山书院读书,因此身边除了清酒、玉壶两个贴身小厮,还有二十个谢远特特训练出来的小侍卫;江氏和谢云屏几姐妹身边,则各自养了几个签了死契的侍女,等他们从蜀地往长安来时,各自只挑了两个身世清白、确实可信也机灵忠诚的侍女跟来;又有留在长安的江氏的陪嫁所出的儿女,江氏等只在其余人中又选了一二侍奉之人,其余人便都又让其各自回去做活。
一场热闹下来,马氏是僵着脸去的她根本不曾收拾过的一处院子。
好在小马氏早就听说了下午的事情,因此令人将主院旁边的侧院收拾了一通,好让马氏入住。
可即便如此,马氏仍旧将院子里不少器物直接拿起来就砸,怒火滔天。
小马氏眼观鼻,鼻观心,待马氏这一番怒火发泄完,又要指着她的鼻子骂时,小马氏立刻站了过去,低声道:“阿姐莫急。方才阿姐在主院时,郎君……将我唤了过去。”见马氏双目凌厉的看向她,小马氏心中既觉酸涩又觉无奈,又忙道,“郎君给我看了些青年才俊的画像,还说了他看好的一些人的具体情形,说是让我拿了这些来与阿姐。”
马氏霍的站了起来。
小马氏冲她的侍女一点头,那侍女就捧着一托盘的画像走了上来。
马氏将那画像还有画像旁所写的青年才俊的家世、性格乃至家中阿娘姐妹的性情等等,缓缓笑了出来。
“郎君能选出这些人来,还特特让你将这些画像送到我这里,当真是……用心良苦。”
小马氏低头不语,就听马氏又仔细询问她敬王最看好的女婿人选是谁。
小马氏这才细细解释道:“郎君道,大娘毕竟是嫡长,还是他的头一个孩子,自是要嫁得好些,因此郎君为大娘所选夫婿,并不在这画像之中,乃是定王相邻的安阳王世子。前些时候太子病逝,阿姐也是见过他和他家中阿娘的。今岁正好二十,人品端正,允文允武……”
小马氏还没有说完,就听马氏打断了她,“怎么会是他?郎君糊涂,你也糊涂么?妹妹你当时怎的没有相劝?这份亲,是万万做不得的。”
马氏眼瞧着又要动怒。
小马氏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阿姐莫闹,我还没有说完。这份亲,却是孤鸿子在得知江氏母子之事后,特特提出,与郎君商议的。那孤鸿子跟随郎君数年,对郎君素来忠心耿耿,提出这个要求,也仅仅是安阳王与定王封地相邻,且圣人对安阳王又多有看重……且,安阳王妃性子孤僻冷傲,安阳王世子原先定下的未婚妻又是王妃的嫡亲侄女,二人青梅竹马,听说感情极好。当年安阳王瞧见世子未婚妻身体不好,原来动过心思要为世子退亲,王妃思忖数日,也着实觉得侄女身体太过柔弱,将来担不起一个王府,于生育之上也有艰难,便也同意了下来,结果当年十七岁的安阳王世子拒不肯退亲,硬生生扛了安阳王三十板子,禁闭三月有余,仍旧坚持要娶其表妹,安阳王和王妃无奈之下,只好收回退亲之话。只是世子那位未婚妻听说身体本就不好,后头经此一事,又添了心疾这样毛病,王府和她家里人几次商议婚事,都因她时不时的重病而将婚事搁置。这不两年之前,那位世子表妹终于去了,临死前还对王妃和世子连连道歉,称她若是早些去了,或许,就不会耽误姑姑和表兄这么多年,她就不该存活于世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