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的这匹温顺的母马,怎么可能追得过那匹宝马呢?
谢远的笑声更加响亮起来。
……
三年时间转瞬即过。
“呀!阿守,阿守你回来,不许抢我们的人质!哎,不对!远哥,你怎么又把我们的旗给射穿了?不行不行,这局还是不算!”
已经八岁的谢容英气得直跺脚,拉过他的小马,就想跳上马去追阿守。
只是他刚上马,小马的缰绳就被一个微微笑着的十三岁的小少年给拉住了。
“输便输了,容英,咱们输得起的。更何况,阿远和阿守联手,这长安城里,可是没人赢得过他们呢。”
谢含英半分不恼,反而在意料之中。
谢容英气得鼓起了脸颊,忍不住道:“阿兄,你偏心!哼,你从远哥来了,就一直偏心他!我就知道,你想要他这样的阿弟,不想要我这样的阿弟!”
然后他抬头看向并排走近的两个十岁的小少年郎,其中一个绷着脸、无甚表情,另一个却是俊美如玉,身材……也非常非常的好。
谢容英低头看看自己肥嘟嘟的身体,还有小马不太愿意驮他的模样,眼睛瞪得更大。
谢远走近,看到谢容英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或者,容英你下次少吃一些,多练半个时辰的拳法,也就能赢我们了。”
谢容英虽然觉得自己胖的有些过分,但是,他印象里自己阿爹就一直比他胖……很多很多,不也是很聪明很英武很厉害么?所以,胖,也没甚么的,不是么?
于是谢容英立刻觉得此番输了肯定不是因为他的胖,然后他想了想,就又找出了一个他们会输掉的理由:“才不是因为我胖……分明、分明是因为这个野战游戏是远哥你的地盘!地方是你建的,游戏是你想的,玩也是你带着咱们玩的,咱们玩不过你,这原本就是正常的!”然后果断点头,像是很赞同自己的说法,重重道,“对,就是这样!”
谢含英和谢远两个都被谢容英给逗笑了。
这两个兄长倒是厚道,见谢容英坚持自己输不是因为自己胖,便也只笑而不戳穿。
可是,一旁的阿守十分冷酷的看了谢容英一眼,冷冷开口:“胖,输。很胖。”最后两个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谢容英一瘪嘴:“……哇!”
谢容英当然是假哭了,只是委屈却是真委屈。
谢含英和谢远劝了他几句,见他不哭了,就还是让他快些减肥,就是真的不想少吃饭,也该每日多走动走动才是。
毕竟,太子当年会那么早去世,除了曾经为圣人挡过剑的缘故,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病,其实与太子太胖,以至于身体不足够康健也有关系。
谢含英疼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谢远对这个胖小孩也十分喜欢,当然不想谢容英也因为身体太胖的缘故而生病。毕竟,谢容英现在才八岁就有其他八岁小孩的两个半胖,要是再大些,更胖了怎么办?这也是谢含英明知谢容英会拖他后腿,也非要拉着他来谢远的这家“野战游戏场”来的缘故。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就去换下了衣裳,打算去一旁的“山水人家”去钓鱼用膳。
谢含英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对身边的谢容英叹道:“阿远真是有些胡闹了。”
谢容英傻傻的道:“胡闹?阿兄,远哥才没有胡闹呢,你看他弄出来的这个野战游戏还有那个山水人家多好玩?还有那些铺子的饭食也颇让人爱不释手。我听说,不但是长安城里的小郎君,就是那些长安城外的郎君,每每都要特特来长安城里玩这些呢。远哥,厉害的紧!”
一张小胖脸上满是钦佩。
谢含英无奈的摸了摸谢容英的脑袋。
阿远的确是很厉害,也很聪明。可是……阿远大约是太聪明了,无论是功课还是其他,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这也就导致阿远比旁人有大把的时间来研究吃喝玩乐。
谢含英皱了皱眉,忽而又想到阿翁前日还说阿远的功课比他好太多,再过几年,估计都可以给容英上课了的话,心下又松快开来,是了,阿远虽然贪玩,但那也是孩童心性,左右没耽误了功课,那就很好。
至于三皇叔……
谢含英目光一黯,想到阿翁说的,三皇叔是三皇叔,阿远是阿远的话,心中一顿,却还是觉得,阿翁说的没错,阿远,的确只是阿远。
谢含英没能思索太久,谢容英就催着他换好了衣裳,出去那山水人家爬山看水钓鱼赏景儿去了。
谢远和阿守正在一起说话——三年前谢远与元朔帝说了要阿守做他的伴读之一,因此阿守跟着他,当然是理所应当。
谢含英走近,就听谢远正高兴的对阿守道:“我已经跟阿翁请示过了,此番阿姐又有孕,我定是要去云南瞧她一瞧的。到时候,阿守与我同去,咱们从蜀地那边走,或者还能去见一见你阿娘。”
谢含英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连阿守的白狼阿娘都惦记着的阿远,怎么会和三皇叔一样呢?
几人走近,正欲开口,就见东宫内侍急急奔来,上前就跪。
“殿下,娘子、娘子薨了!”
那内侍口中的娘子,自然是当今皇后刘氏,四皇子显王的生母。
谢含英与谢远对视一眼,又还了身白衣,策马朝宫中奔去。
第30章 生变
谢远、谢含英、谢容英都是皇孙,因此皇后薨,三人必须尽快赶去宫中。
谢远还必须要中途拐道去一趟敬王府,把两年前小马氏所出的敬王府四郎谢恭然一起带进宫中拜见——小马氏一直只是敬王妾室,准确来说,只是侍妾而已,并无侧妃名分,因此除非宫中传召,她连宫中都进不去,更不必说带着两岁的小儿子进宫了。
于是小马氏抱着儿子不舍得撒手,却仍旧只能嘱咐道:“四郎进宫后,万事都要听阿兄的话,阿兄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知道么?”
谢远在一旁看着不语。
谢恭然虽然才两岁,却是虎头虎脑,机灵得很,对着自家阿姨露齿一笑,就转头朝着谢远伸出两只胖胖的胳膊。
“阿兄,抱,抱恭恭!”
谢远失笑,上前将谢恭然接了过来,在小孩儿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你可不叫恭恭,叫恭然,谢恭然。”
谢恭然一看自己被喜欢的阿兄抱起来了,立刻傻笑,被捏了都不忘告白:“喜欢阿兄。很很喜欢。”对着谢远的脸上就“吧唧”了一下,然后又害羞的把小脑袋埋进了谢远的肩窝里,和谢远颇为亲近。
谢远又掂了掂他,询问谢恭然的乳母今日用膳如何、玩乐如何、学话如何……甚至连谢恭然是否出恭出恭几次都问了一遍,才又拍了怕谢恭然,将他递给乳母,对小马氏微微一颔首。
“阿姨,阿婆刚刚去了,我此刻必须带着恭然进宫,劳烦阿姨将家中打理妥当,务必不让府中出现任何疏漏。”
小马氏心中既苦涩又复杂,只得应下。
待谢远出了谢恭然的院子,就见到了在一旁冷着脸的阿守。
谢远拍了拍他,低声道:“你也回你府中,凡事,按着规矩来便是。”
阿守并不是皇孙,只有一个空头的爵位,因此并不需要立刻就赶去宫中,按规矩来便是。
只是他当真不想一个人回那个孤零零的府中,瞪大眼睛看了谢远好一会,知道谢远繁忙,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好。”想了想,又道,“要补偿。”
谢远:“……那你唤我一声阿兄?唔,哥哥也成。”
阿守:“……”
“快回去。”谢远也只是调.戏阿守一句而已,见阿守呆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抱着谢恭然的乳母一同进宫去了。
毕竟,谢远刚见到阿守的时候,一心觉得阿守一定是比他小那么一两岁的,于是在和阿守结义的时候,理所当然他是哥哥,阿守是弟弟。可是,等着阿守被他好生养了这三年,谢远就发现阿守的个头开始向上猛蹿,现下已经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来。
而大夫也说,或许当初是阿守被狼养大,所食之物与普通人不同,因此长得慢了些,显得小了些。现下阿守吃了差不多足足一年药、泡了三年药浴,平日又被谢远养的精细,于是原本的不足就都补了上来,一下子就把当初没长得个儿给长回来了。
所以,原本还肯乖乖跟在谢远身后叫阿兄,偶尔撒娇叫哥哥的阿守在听到大夫说,其实他有可能比谢远年纪还大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开口叫“阿兄”了。
谢远对此倒并不恼,只是偶尔见那个原本会对着他撒娇的阿守变成了冰块脸后,忍不住调.戏他一下而已。
谢远带着谢恭然走得干脆,小马氏却是倚着门框,眼中满是愁绪。
自幼就跟着她的乳母不禁道:“姨娘可是在担忧?依奴看,大郎是真心喜爱四郎的。四郎虽年幼,可小孩子眼睛最是清明,谁对他真心好,他才会真心喜欢谁。姨娘且看四郎对大郎依赖的模样,就该知道大郎至少对四郎是没有坏心的。——退一步说,就算大郎心中不喜,可是,大郎是嫡长子,四郎只是一个比他小了足足八岁的庶子而已。大郎何必放着中间两个和他同样是嫡子的二郎、三郎不对付,却偏偏要来对付四郎?姨娘,您多虑了。”
小马氏闻言轻叹,扶着乳母的手跪坐席上,轻声道:“乳母所言,我如何不知?若非如此,我又岂敢这般轻易的将我儿数次交给大郎,让大郎或带他出去游玩,或带他出门会友,或带他进宫?只是……大郎确实没有伤我儿之心,不但没有,还似有要长兄为父,好生教导四郎。可是,大郎却在逼我。”
乳母一怔。
小马氏苦笑道:“乳母可知,阿姐已经寻了我们娘家大哥,想要让大哥的嫡长女嫁给郎君为侧妃?”见乳母脸色大变,小马氏长叹,“大郎和大娘好手段,如今,三年未见,我困于长安不能出,阿姐,已经不信我了。而我的四郎……可能连舅家都无,只能依靠大郎才能安稳长大了。”
却说谢远带着谢恭然进得宫中,谢远就嘱咐谢恭然待会记得要哭,但却不能哭出声来。
谢恭然的乳母从一旁递上一只荷包,刚11 谢远一皱眉,蹲下.身对谢恭然道:“恭然想到什么的时候会哭,而且还只会悄悄的哭,只流泪不出声?”
谢恭然是小马氏亲生,且小马氏生了他之后,大夫就言道小马氏以后再无生育机会,因此小马氏虽是将谢恭然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却也一直细心教他,让他聪明一些,机灵一些。
谢远心中本就有打算,每日都会去看谢恭然,甚至自己弄些玩具给谢恭然。
因此谢恭然虽然只有两岁多一些,但脑袋却是不笨,闻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就开始瘪嘴,声音软软的道:“想阿兄,可,不在府里的时候。”
一边说,一边眼泪就要落下来。
谢远心中想笑,却知不能,便趁着机会,抱着谢恭然就一脸肃然哀伤的进了清宁宫。
待得跪在席上,谢远才看到了一脸痛哭哀伤的显王、显王妃和同样两岁的显王世子,还有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哀伤的元朔帝正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皇后刘氏。
谢远微微蹙眉。皇后刘氏虽然不甚得宠,但刘家为元朔帝的皇位付出良多,刘氏端庄大方、世家出身,多年来不曾让元朔帝为后妃诸事烦扰,且还诞下了显王,虽柔弱多病,却是元朔帝的三位妻子中活得时间最长的,因此元朔帝对这个皇后向来尊重,今日刘皇后薨,元朔帝不该是这样的神色才对。
且显王的失声痛哭,那种痛哭,仿佛也有些不对劲。
谢远因要想法子自己哭,还要想法子让谢恭然也哭,因此倒不得空去想那些。
直到谢远见谢恭然跪久了,抱着他出去更衣休息一下时,发现定王世子也跟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定王世子冷笑道,“咱们的皇后阿婆好手段,已经用自己的死劝服了咱们阿翁,给四皇叔定了两广封地,丧事结束后,四皇叔,就要去往封地了。”
谢远一怔。
“四皇叔和四皇婶倒是也舍得,好歹我留在长安为质时,已然十七,你留长安时也是七岁,可是……显王世子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四皇叔就要舍了他,往自己的封地上建功立业去了。”定王世子讽刺道,“为了那个位置,他们真是甚么都能舍弃。”
谢恭然并不能听得懂这些复杂的话,只拉着谢远的手,有些害怕的看着定王世子。
谢远蹙了下眉,脸上没甚表情的道:“阿兄可是哀伤过度,有些糊涂了?这些糊话,我与阿弟只做没有听到便罢。我们,回去了。”
然后就拉着谢恭然又进了清宁宫。
谢远可不觉得,一个明明不被父王喜爱、上有野心勃勃的庶兄、母族不堪重用的情形下,还能稳坐世子位,并娶到家世极好的世子妃、侧妃的定王世子,当真鲁莽糊涂到了随意和他拉家常,说心事。
只是,谢远却是相信他所言的显王分封的事情——阿翁之前一直拖着给显王分封,即便显王年纪到了,娶妻纳妾生子,连世子都为着封地一事而提前请封,刘皇后也曾几次相劝,阿翁始终都以他“喜爱幼子,不舍远离”为由,留着显王在长安城,不肯给他分封,更不肯给他太多军权。
谢远是能猜得出元朔帝此举的用意的——元朔帝年纪着实大了,如今已经六十有三,且前番还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原本强壮的身体也常有不如意,现下老而丧妻,还是和一起熬过了反前朝、自立称帝、相濡以沫了二十几年的妻子——且这妻子之死尚且存疑,谢远看得清楚,元朔帝更显老态了;而元朔帝越老,自然就越喜欢儿孙都好。然而皇位只有那一个,他几乎可以预见,一旦他驾崩,定王和敬王若有觊觎皇位之心,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趁着朝中不稳的时候动手。元朔帝为了不让显王也插上一脚,大约早就为显王打算好了,等到元朔帝死时会特特留下遗诏,给显王安排封地,但是,显王必须要为元朔帝守陵五年,才可以自去封地。
如此一番,无论定王和敬王是否会对到时候初初登基的皇太孙动手,显王都因没有封地、军队和钱,碍于父皇遗诏,只能从这场争斗中退出,既可以让皇太孙能少对付一个皇叔,又可以最终让元朔帝多保全一个儿子。
谢远虽然猜不到元朔帝打算让显王给他守陵几年的事情,却也知道元朔帝原本是真的想要把显王封地尽量往后拖延,为此,元朔帝特特为显王选了相比北地和云贵要富庶一些的两广之地。
只可惜,元朔帝为儿孙呕心沥血的打算着,显王、刘皇后还有显王背后支持他的世家大族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想尽了法子逼迫元朔帝为显王分封。
最终,刘皇后成功了。
谢远当晚抱着谢恭然回到敬王府,哄了谢恭然一会,又寻了府中大夫给谢恭然敷了膝盖,按摩了小腿,才回了世子院中,枯坐许久。
四日后,北地,敬王府。
皇后仙逝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显王终于得以分封、且封地比两个兄长都要大也都要富庶的消息。
敬王面色不变。
书房中的其余人,有的心忧,生怕圣人身体太好,好到再活个十来年,那可就真没他们什么事情了。有的则大喜,觉得显王虽得了封地,可毕竟年轻气盛,且到时候显王必然打理不了几年封地,天下就要大乱,而那个时候,天下越乱,越容易让他们得到机会,去夺那个位置。至于才去了封地几年的显王,根本不算甚么。
孤鸿子突然道:“世子已经十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
既是大人,就该……说亲了。
不但如此,十岁的世子,已经可以代替敬王,在长安城中为敬王交际,收揽人心。
——说世子还小?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世子再小,也必须要承担起他敬王世子的责任。
更何况,圣人不是很喜爱他么?
敬王心中一动,又有众人商议一番,定下明日他先带着八岁的谢瑾然快马加鞭回长安,其余女眷则是晚一步坐马车回长安。
事毕,时辰倒也不算太晚,敬王就去了主院,本想和江氏难得温存一番,让江氏到了长安城中,好生和谢远说道说道,让谢远为着敬王府,万万要好生做事。
毕竟,敬王心中也有数,圣人身体原本倒真的是硬朗,但再硬朗,圣人今年也六十三了。且三年前刚刚丧子,今次又突然丧妻,而丧妻缘由还值得商讨,圣人又被迫做了圣人不想做的决定,这样的圣人,必然老得更快,也更容易生病,更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