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紧张,比赛的节奏又快如闪电,以致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伎俩,直到发现他身后的剑道竟然已经那么长了,耳边才猛然响起那晚凌霄说过的话:
“科尼尔很狡猾,如果比分胶着,他不会贸然和你硬拼,而是故意露出一点破绽,装作好像进攻不是很顺利,让你以退为攻等待时机,最后兵不血刃就能让你退出底线。”
这个距离我应该早就出底线了,然而裁判没有喊,那么意味着我的左脚还压在线上,可能只有毫厘的长度,以至于我迈着弓步都无法看见。
科尼尔手腕一翻,像是早有准备,剑倏然往我身上搅过来!
前有狼后有虎……
可我不能输,凌霄一定在看比赛,我要是输了,他更有借口跑路了!
一切就像那一晚的重演,我向后倒去,科尼尔的剑尖从我额头擦过,然而我还没有真的倒下,我的弓步拉到了极致,向后的右腿几乎要跪贴在地上,换以前,这种程度我不可能稳住不倒,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换科尼尔稳不住身体往前倾倒,而我抬起自己的身体,狠狠一剑甩在了科尼尔腰上!
老胡捏着拳头站起来,为我叫了声好!
裁判判我进攻有效,科尼尔有异议,认为我没有优先进攻权,不该得分,裁判看完录像,走回来,向我举起手,维持了原判。
我心中倍受鼓舞,和科尼尔又重新站到线后。比分追平,他又被我拉回了同一条起跑线。
“En garde。”
“Prêts?”
我告诉自己,乔麦,这最后一剑,要好好打,绝不留遗憾!
“Allez!”
脑海里飘过基地高高的横幅——提剑风雷动,剑气撼四方!
这最后一剑,我终于快过了科尼尔!
一旦冲出这一步,我就不想停下,剑道就那么长,这十五米的尽头,就是我要的金牌。这一剑我要一直劈下去,那些挡在我面前的人,贝瑟夫、老胡、亚基列夫、科尼尔……
谁!谁!!谁都不能拦住我!!
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亮,我甚至不想停下,却听到了裁判判定的声音。
他举起了右手,那正是我在的方向。
而科尼尔冷冷地站在黑暗中,他的双脚远在底线之外。
我摘下面罩,不敢相信地看向老胡,老七和高大胖不断地挥手让我看比分。
现在的比分是15:14,那个15分,在我的名字下。
我真的……为国家队赢了一块金牌!
我大喊一声跳下剑道,老胡抱住我,我后背又接连承受了老七、大胖,全队的人,胜利的喜悦和击剑队的体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乔麦真有你的!”老七在我耳边狼叫。
“我就知道你会赢!我还买了体彩,我买了你赢麦子!”高大胖一副恨不得把彩票掏出来向我证明的样子。
队友们环抱着我:“颁奖典礼的时候可不要哭啊!”
我乔麦,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为我的祖国拿到了一块金牌!
凌霄你看见了吗?!
事后我看了国内的比赛回放,最后一剑时,连解说员都激动不已:“乔麦这一路打得真是绝了!令我想起世青赛时一鸣惊人的凌霄!”
“我也想起凌霄,那一路劈过去真真是气贯山河!”
颁奖典礼上我揣上了凌霄的眼罩,唯一的遗憾是身边果然还是两个外国佬,我虽然很激动,但是在科尼尔那家伙面前我是不会掉泪的。现场提示奏国歌,全场的华人都站了起来,我将黑色的眼罩按在胸前,与金牌挨在一起。我想我不可能会哭,我心中满满都是喜悦,可是当国歌响起,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我想起了十五岁时在电视上惊鸿一瞥的少年,如果不是那么努力地想追赶他,我不会站在这里。
☆、第 56 章
姨太太打了跨洋电话来祝贺我,顺便嘲笑我站在领奖台上一直在喝眼泪,他是在酒吧里看比赛的,郑俊太激动了,还给全酒吧都买了酒。
我说郑俊也在?姨太太才娇羞地承认:“一直没跟你说,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有点吃惊,但好像又不意外。人们都向往从一而终的爱情,然而在结束了一段不值得的恋情后,还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新的爱情中,我真心替他高兴。
那天开完记者会,队里给我庆祝,一直到午夜四点我都没睡觉,手机上电话信息没断过,天快亮的时候才完全安静下来,我将信息翻了又翻,并没有等来凌霄的只言片语。
其实从他离开基地的那天起,我就再没联系上他,他这样的人,能说得出“好好考虑,从长计议”八个字,想必是真的有很多事要梳理。我只要拿下金牌就好了,因为他那么闷骚的性格,一定会全程关注我,看到我拿金牌的瞬间,再给我闷骚地发来一条“祝贺你”的消息。然后我就可以很臭屁地回他:“我是不是特别帅?奥运金牌说拿就拿,一看就和19 你天生一对,你还是不要这么闷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颗麦了~~”
然而这次他似乎光闷不骚了。
***
奥运的热浪持续了一段时间,生活又回复了平静,我乔麦带着这枚金牌,和团体赛与大家一起夺得的银牌,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回国的头天晚上,大伙儿还把老胡举到天上,老胡开心得就像个熊孩子,连连告饶,哪晓得回国的飞机上老胡好像找回了失去的人格,见我听音乐刷微博嚼口香糖,又开始训我,说瞧你这得意样,奥运金牌那是被你捡了个漏,世锦赛金牌你就别想了,等凌霄回来,你就只吃——吃瘪的份!
我忙扯了耳机,问他:“他还能回来吗?”凌霄打地下比赛这件事始终是一个坎。老胡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是我没有当好领队,我欠他一个奖牌。
其实我知道如果有可能,老胡也会像当年梁忠辉指导一样力保下凌霄,奈何举报人是自己队里的队员,他也无可奈何。
荣归故里后我收养了凌霄儿和大黄猫,每天在家伺候这俩。这天我提着大黄猫正称体重,老妈从菜市场回来,说有我一封信。
我扔了大黄猫,这家伙火速钻进了床下,接过那封信我就愣住了,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然而上面赫然是凌霄的笔迹!
老妈去做饭了,在激昂的炒菜声中,我激动地拆开了信。
家属,
见信好。
科尼尔赢得很漂亮,作为家属我深感骄傲,本该当面祝贺你,但是眼下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那天你对我说,只要有我在,哪里都是最高的赛场,对不起,一直没有给你明确的答复,因为只有我的赛场对你来说还远远不够,我想看见你站在真正的最高赛场上,像你已经做到的这样。
乔麦,你属于这样的赛场,不要说有我就够了,别为我委曲求全,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样妥协。在来见你之前,我会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但这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我会无法和你联系,如果我很久都没有音讯,也要对我有信心。
这是第一件想告诉你的事,第二件要告诉你的事,是我可能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我不只是个性孤僻,不只是惧怕爱情,我身上的缺点和阴暗面多不胜数,恐怕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回来的那一天,我会向你坦白我所有的秘密,到那时请你重新考虑,还要不要我这个家属,如果答案是YES,我们就在一起,一天也不再耽搁了,如果答案是NO,那这次换我来追你。
希望你理解我做的这一切,因为到了那一天,你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想拿世界冠军就拿世界冠军,想出柜我陪你出柜,想结婚我们就去荷兰,想叫我老公我就叫你老婆,我们可以用一辈子时间恋爱,一辈子时间击剑,再也不用做出选择。
乖乖等我。
信有点短,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写得肉麻一点了,不准嫌弃。
最后,Seal with a kiss。(我记得你喜欢他们的歌,改天一起去听吧。)
凌霄
20XX年X月X日
我把这封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最后都会背了,我都不知道凌霄居然这么会写情书,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请了代笔!
我现在就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想和我说的是什么,我知道你糟得不能再糟,答案是YES!YES!YES!重要的话说三遍!我把网络签名全部改成了“YES!”还嫌不够似的,又在窗户上刷了个YES,好像这样他就能看见似的。
唉,幸好我长得帅,要不做这些傻逼事,迟早要沦为姨太太二号。
可是平静下来,我又不得不想,他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只能用一封平邮和我联系,信上连个地址都没留?联想到他那个位高权重冷酷专^制的父亲,我心里闪过各种毛骨悚然的猜测,想他可能真的向家里出了柜,然后被软禁在家,甚至可能被他父亲送去南沙群岛守卫边疆了……
我问老胡凌霄的住址,老胡说身份证上的地址还是他毕业的大学。老七劝我:“别查了,查不到的,就算知道了,那肯定都是军^区干部住的地方,你以为是紫山基地你想翻墙进去就进去啊?”
确实没办法,我只能相信队草帅破天际无往不胜,掰着手指过日子。
不知不觉小半年过去了,凌霄还是音讯全无,我每天起床都去看邮箱,里面塞满了广告传单,再也没有等来凌霄的字帖。
一晃到了年底,田阿姨从美国回来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奥运会那会儿给我来了一通祝贺的电话,其余时候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机场看见她身边的洋鬼子帅哥,我心说呵,果然见色忘甥!田阿姨骗我说男友叫安科·戴普,让我平时直接叫安科就可以了,我就这么傻逼地喊了好几天“叔叔”……戴普这人和田阿姨一样腹黑,而且宠田阿姨宠得要命,居然就由着我把他喊老一辈!
平安夜这天田阿姨约我出来单独叙旧,找了一间颇有情调的小酒吧,我问怎么不叫上戴普叔叔,田阿姨说他是冲着酒吧的驻唱歌手来的,戴普叔叔看了会不高兴。驻唱歌手有点小帅,正唱着一首英文歌,大家说话声都不大,整间酒吧里就我一个人喝着橙汁。
田阿姨和我聊了一会儿戴普叔叔追她的浪漫事,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去年我在纽约的击剑俱乐部遇见凌霄了。”
我惊讶:“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好早了,你那时候还在封训。”田阿姨抚着胸口说,“他居然还主动请我喝茶,吓得我以为他要追我!结果好像就是找我聊聊,他问了我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哦,看来很想了解你的样子~”
我心里有不详的预感:“你都说了些什么?”
“当然是什么都说了,说你第一次在少年宫学击剑,被我抽得鼻青脸肿,我骗你说我和你一样是入门班的,把你打击得消沉了好几天,后来你决定男子汉能屈能伸,跑来拜我为师,我就是那时起让你叫我田阿姨的哈哈哈……”田阿姨撑着下巴,满脸怀恋,“没想到现在你都是奥运冠军了,不过不妨事,我还是你阿姨~”
我郁闷:“你都不晓得说点好听的!”
“我说了啊,我说我那天来紫山看你,就知道你喜欢他了,我说你以前是个浑浑噩噩的基佬,因为都是和直男直女玩,一直没开窍,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肯定闹了不少笑话,我让他多理解你,毕竟你就是那种为达目的,脸都可以不要人嘛!”
田爱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还说,你以前是个特别懒散的人,上学天天迟到,教室的清洁都是你包了的,学剑那会儿也是,教练让练动作,一不看着你你就松掉,不过和凌霄认识以后你居然会晨跑了,还会给自己加练了,我替你感谢了凌霄,挽救了一个失足少年。”
我听不下去了,我的那些优点呢!你哪怕说一个呢?!
“优点?你们小学班主任夸你从不浪费粮食,碗都吃得干干净净算吗?”
“……”
适时小帅的男歌手唱完一首歌,低头看了看递上来的点歌单,朝钢琴师点了点头,抱起了木吉他。
吉他的和弦一下一下拨着,那熟悉的前奏猛然拨动我扑通扑通的心跳。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
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知道
曾与我同行的身影
如今在哪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在意
是等太阳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现在再听这首歌,恍如隔世,仿佛又回到了紫山基地的后山,那个时候我也像现在一样,满怀期待,等着不知道何时会来见我的那个人。
“这歌点得好。”我说,“有品位。”
田阿姨喝着鸡尾酒,说:“你阿姨我点的啊。那天凌霄请我喝茶,有个华人男孩抱着一把吉他过来,问要不要点歌,凌霄就点了这首。你男神点的,我也点给你听哟…………喂,外甥……”
我把脸别进阴影里:“没事我呛了一下。”
“是哦,”田阿姨温柔地说,“橙汁呛人。”
☆、第 57 章
翻过这一年,春天到了,又到了要为世锦赛做准备的时候,我已经从混吃等死每天撸猫的日子中恢复过来,开始了日常的锻炼,随时等候国家队的召唤。
老胡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浴室里给凌霄儿和大黄猫洗澡,我前脚刚出浴室,大黄猫后脚就准备从门缝溜出来,我回头喊:“凌霄儿!它要是出来了你今天晚上也跟着没饭吃!”
黑猫一脸高冷地从满浴缸的泡泡里冒出头来,一个猛虎出栏,两秒后,大黄猫十分服气地被削趴在地上。
老胡通知了我第一期集训的时间,我问他:“那队长呢?他能参加吗?”
老胡唉声叹气,说恐怕不容易。
我不懂:“不就是个地下比赛吗?他已经没打了啊,而且是主动解约的,上面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啊?吃禁药都还只禁赛一年呢,这是要把人一直封——”
话没说完我自己先反应过来,岂不就是这样吗?我是对他那个老爹还抱有什么幻想?!
老胡也没多说什么:“总之我还会再争取的,剑协和总局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这两年干事们也在换血。”
想想老胡也真是不容易,一个和我一样傻白甜的运动员,如今却要混迹那么多不熟悉的领域,要应酬,还要“活动”。那天看见他在照镜子,努力想把那一点点啤酒肚憋回去,我居然还偷笑他……真不是个东西,我悄悄给了自己一耳刮子,挂电话前我喊住老胡,腆着脸说:“谢谢你啊,胡指导”。
“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你们,没什么好谢的。”
老胡酷酷地挂了电话。领队就是这样,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可能因为老胡是运动员出身,不管未来他的啤酒肚变得有多大,他也永远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剑协和体育总局呢,我突然想,他们当中或许也不全是官僚,也有运动员出身的人呢?
凌霄的老爹可能是很有一手,但凌霄不仅是他的儿子,还是一名运动员,击剑这个领域和田径、游泳一样,一直是我们的弱项,如今我们已经看见了可以和欧洲强国对抗的曙光,而像凌霄这样有天赋的运动员,如果我是上面的人,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他。
不行我不能坐着什么都不做,我不认识上面的人,但我想到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现在正是该行动的时候,以前未必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可如今不同了,如今我是乔·奥运冠军·麦!
***
在广河市的一座少年击剑中心我见到了年过半百的梁忠辉指导,隔得老远就给鞠了一躬。梁指导笑着走过来,说看样子世界冠军是有求于我来了。
“不过我已经不在国家队了,也没在剑协任职务,你们教练没告诉你吗?”梁指导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