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在酒馆打零工,对那些跟法术有关的传闻一个也不放过,自学成才地会了基础的法术。你并不知道这是多么天才的行为,但你知道他有多聪明,尽管他只比你大一岁多。
他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和太阳都是发热的石头,春天和冬天来自地脉的转动,混合矿石碎屑能生出花火,草木的汁水里可以凝出结晶。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永远有办法。
以至于当你有一天醒过来,在满身狼狈中意识到你当晚想的全是他,是他火焰一样灼烧的长卷发,是他白皙得像大理石的肌肤,是他鼻尖脸颊上星星点点的小雀斑,是他罕见的、黄绿色猫儿一般的眼睛和菱形的瞳孔……你也毫不意外。
你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个事。但你总疑心他知道这个——这世上有他不知道的事么——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和你开玩笑,而是用一种沉默的、忧郁的、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你了。
你深信他总有一天会让世界瞩目。他也的确按着这轨迹发展了,以刚过十六岁的年纪弄到了巴别塔的实习证书。他兴奋地拥抱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在爱娜欣喜又嫌弃的眼神中把她举得高高的转圈,差点因此扭伤了胳膊。
最后他站到你面前了,却并没有直接来抱你,而是灼灼看着你,好一会儿才突然地笑起来。他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你,靠在你耳边说:“我都知道啦,等我回来啊,阿兰。”
那话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你耳边。
然后他就走了,和你保持书信的联系。他告诉你他一切都好,正在抓紧赶上来,而你告诉他你被选入骑兵队,往后不光会有一份小工资,还能往部队升迁,就是训练的地方比较偏远。书信之外,你心里铆着劲儿,想着总得更优秀一点,才能站在他身边。
你清楚的记得,在你十六岁生日——就是你出现在修道院的日子——前一周的时候,一向严肃板着脸的骑兵队的马丁队长在晚饭前突然出现,大声喊道:“雅兰——雅兰?维森特!在哪里?出列!”
你呆愣愣地站出来,在同僚们隐晦的同情眼光里,手足无措。
却听到队长捏着嗓子说:“‘我回来了,想见你。’没有署名。啧啧,法阵加急远途传信,不便宜呦!”
正在晚餐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可以啊雅兰!”
“就是,平时不声不响,动作这么快!厉害!”
你在大家善意的调侃中腾的红了脸,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眼前金星乱窜,拔腿就要往营地外跑,刚走一步才想起来忘了什么,转回头对着队长意味深长的审视眼光说不出话来,急的鼻头和手心都密密出了汗。
过了你自以为的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队长笑着喊道:“得啦,别这样看着我,怪可怜的。回来补半年杂役,给你三天假,不准迟到!”
又有平日里总跟你作对的“小矮个儿”查理把缰绳递到你手里,笑骂道:“我的‘小豌豆’借你骑,可不准把她累坏了!”
你浑浑噩噩上马挥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别迟了,可别迟了,一直跑到天色黑沉,不得不生了火。当晚你一点也没睡着,脑子里一团乱麻,也忘了吃东西,只知道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机械地继续匆匆往回赶。
直到你看见他,整颗心都安定下来。
你的夏尔对你笑,把你推到草垛里吻你,从眼梢到眉头到鬓角到颈侧,一遍又一遍。你整个人都像在烧,都在发抖,被他碰到的地方更加烫。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办法想,浑身的血液既往脸上流,也往身下涌。而他问你什么时候十六岁,许诺回来后要给你礼物。
于是你觉得五年也不是那么长了。
他的课题需要绝对保密,这五年你们也就无法通讯。你更加努力训练,个子也仍然不停往上长。你求肯马丁队长为你写了荐书,推荐你去更危险但也更有前途的前锋营——离巴别塔只有一座山峰的分隔。战火硝烟中你凭着一股要与他重逢的信念咬牙坚持了下来。历经生死的战士大多在空闲的时候去附近的城镇“休闲放松”,而你一次也没跟他们一起去。
你自以为这五年很快就要过去了,直到初春的时候收到爱娜惊徨的来信,语无伦次地说巴别塔发生了意外,求你回来。这信辗转多次才送达前线,中途不知耽搁了多久时间。你费了好大力气找到战斗法师营地,挨个儿地求他们说一点巴别塔的消息,不知求恳了多少次才触动了高高在上的施法者,终于有人好心告诉你,早在前一年冬天巴别塔就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事故,所有人都殉职了,已经成了一个历史。
你觉得自己整个人冻成了一块石头。
你用降职的代价请了长假,先来到故乡安慰爱娜、了解情况,然后辗转联系到家属团——他们终于准备完毕,熙熙攘攘地前去了解情况了。
“夏尔?修伊的家属——哎你是他什么人?”
——你是他什么人?这问题在你脑中轰轰地回响。
你听到自己木然地说:“……邻居,他只有一个妹妹,来不了,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你混在家属组? 傻娜巳豪锎拥孛嫣魍捅鹚闾舾叩鸟范バ畚白忱赡憔醯媚遣还怯忠桓鍪龅钠淼皇遥礁咧男薜涝骸D抢镆欢ê芾洹⒑芾洌慊鹨谎南亩蚕鹪谀抢铮褚豢樯蘸斓氖反右T兜奶毂叨淘莸鼗箍盏艚涞暮铀甑囊簧闱奈奚ⅰ?br /> 你终于意识到在那里熄灭的是你的夏尔,你的生命之火、希望之光,你的信仰……你的爱。
你怎么能让你的夏尔一个人呆在那样冷的地方。现在该你带他回家了。
人生就是一场苦刑。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
你总算理解这句话了。
Chapter 25那漫长等待的终点
你回到阿卡契,回到曾经你们共同拥有的那个家——它已经冷下来了,也再不会温暖了。你的心也一样。
你告诉爱娜整个调查的过程,在她失魂落魄的表情中对她保证你会把他带回来,不论多久。
关于这个你只有一个办法可想:这次调查发现,整个巴别塔被“魔气”所笼罩,没有人能踏入塔周百米的范围,只有手持祝祷过的法器的圣职者,勉力走到了大门边的一步之遥,他说里面遍布着尸体。于是你给军营写了辞职信,把身上所有的余钱给了爱娜,又回到了修道院——圣母会在阿卡契这个小地方的小聚点。你对嬷嬷说,你愿受洗。这次不是做修士,而是做苦修士。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接触到祝祷法器。
嬷嬷看了看你,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别的什么也没有问,给你写了去苦修士营地的荐信。什么是苦修士?实践灵肉分离、以肉体的痛苦纯净灵魂的修行方式,便是苦修士。也只有这里,会接纳一个来自俗世、自称悔改的男人,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触到一个教会最核心的东西:祝祷法器。因为不够虔诚的,都坚持不了;坚持不了的,就是不够虔诚。
无数的人在绝望中找到这里,也在绝望中耗去生命。但这是你最后的指望了。
你要对付肉体,消灭肉欲的诱惑:带着羞耻的心去吃你的食物,减少你的睡眠,鞭笞你的肉体,节制你的欲望。你要对付孤独,以绝对的幽居独处澄澈你的灵魂。你要对付罪恶,日夜报告自己的思想行为,审判自己的罪过。你要丢弃夏尔曾经教给你的所有的东西。你渐渐又失去了生动的表情,忘记了不是用来告罪的语言,背离了家庭,丢弃了自我。你只保留了那最后的一点点东西:你的爱,因为夏尔说那不是罪恶。
然而一年又一年,法器从来不曾承认你。
你常年累月的不回家,只在年节的时候见爱娜,有时年节也不见她,与她也生疏了。又一年你回去的时候,发现爱娜把酒馆里认识的老男人带回了家,你愤怒地打跑他,要求她自爱。
而她向你尖叫:“你凭什么管我!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又是我什么人?”
你无言以对。说到底你才是这里多余的那个人。你又凭什么管她。
也是你没有尽到责任,你让夏尔失望了——这个认识让你发抖。可是来不及了。
你只能加倍苦修,奢望法器有一天回应你,让你能够进入那塔里,带回一个人的尸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法器仍然没有回应你。终于你想起来,你只有一桩事没有忏悔。你卑微的爱。
你向营地的导师告解,问为何这是罪孽。导师告诉你:你对一个同性产生欲念,这就是罪孽,深重的大罪。于是你忏悔,你告解,你赎罪。法器发亮的时候,你既充满希望,又满心绝望。你想起嬷嬷的话,才明白,原来是你给夏尔带来了厄运,让他的命星夭折在最璀璨的时候。这是真的吗?既然法器真实存在,这就是真的,这就是你的罪孽,你必须日日夜夜记着它,为它忏悔,自始至终坚信不疑,才能拿着法器,才有希望走进塔里去。
你连爱他都是错的。
得到法器承认的苦修士可以进阶为圣职者,你开始学习使用神圣的装备,日以继夜地练习神术,重新将已经被苦修折磨得憔悴的身体锻炼回来,抓住每一个练习驱魔的机会,四处奔波。于是第十年,你参加了第二次家属团考察,这一次是以圣母会圣职者的身份。你终于走进了大厅。你来回背一具又一具尸体,每一次既希望那就是夏尔,又害怕那真的是。不管幸是不幸,你看到的那些里没有一具带着你熟悉的面孔。
但你终于有了希望,你想,不管这要花多少个十年,总有一天你能把他带回来。哪怕你已经不能再爱他,至少他能回家。
可没几年过去,爱娜突然给你写信,要你去看她。于是你来了,看到她挺着肚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恳请你和她结婚:“那是一条命啊!”
“求你——看在哥哥的份上。”
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在你们所在的小镇,没有结婚的妇人不能找人接生,那样子生产等同于九死一生。
如今生者和死者在你面前,任你权衡,你还能怎么办呢。何况那是他最后的家人了。
于是你十三年的苦修与自我否定化作了一场荒诞剧,仅有的希望化为了泡影。你归还了法器,办理了离职,用微薄的薪金买了戒指,带着刻有离职标志的名牌和爱娜来到小镇的登记所,把你们的名字记在了一起。然后你给她戴上戒指,她给你戴上戒指。你们的名字登上报纸的边角,也不知有谁会留意到。
你想,至少你给一个修伊戴上过戒指。
你除了一身体力,不会别的技艺,也没有装备。你只能接佣兵的活计,最脏最累的活,只要不去太远的地方。你照顾爱娜,直到她生产。你们给她起名“玛莎”,你还记得夏尔说,那是生命的天堂。爱娜逐渐恢复过来,可以回到酒馆工作。于是你们又拿下戒指,这样她还有机会找一个归宿。
这时候你看到一条消息。
你一直和家属调查队保持着联系,他们猜测塔里有人离开,或许是凶手,或许是幸存者。他们每几个月寄一封调查总结,列举全国各地出现的可疑产品。你在里面发现一样东西,在玛莎沼泽周围被出售,竟类似夏尔信中提过的创意变成了实物。你又看到了那么一星渺茫的希望。
你打算到那里看看,看这线索到底是不是相关。就算没有关系,你也不打算再回返。阿卡契已经无人期待你归来,或许死在他提到过的天堂,会更好一点。
你果然在那沼泽深处闭上了眼睛。死之前你祈祷,如果这长年的祷告真的被圣母沙耶尔听闻,就让你在睡梦中再见他一面。
在一片昏沉中,在这许多年连绵不断的深重的痛苦以后,你终于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熨帖。额头那处温暖起来,你不知怎的知道了那就是你一直等待着的东西,它终于完整了,像是那一年最后分别前夏尔对你说:“阿兰,保重。”
就让这成为这段漫长等待的终点吧。谢谢您,沙耶尔妈妈。
Chapter 26 新生
你从黑暗中恢复意识的时候,满心的茫然。一开始你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直到黑暗中有人为你喂食喂水维生,你才知到你得到了救援。
你的救援人给你的感觉非常奇怪,他长时间地、静默地陪你呆在这不见阳光的房间里面,与你同床共枕——后来你猜想这是唯一的卧室——用一种放血的古老方法为你治疗。可是想想以你之前的伤势如今能够再度醒来,那想必这疗法的确起了作用。这浓重的、沉静的、压抑的黑暗让你无比熟悉,在你人生的前十年和后十年,你和它打了无数次交道。至少这次你没有挨饿,没有刑罚,还有人陪伴,这足以让你满足。
你反复思考对方救助你的意义何在,后来你想,反正你已经再没什么东西可失去,他的目的如何又怎样呢?
有次他带来一盏小灯,沉默无言地打破了这黑暗,你终于看清这是个比你预想中年轻很多的人,一个独居的法师/药剂师/炼金术士的学徒,看起来不经常与人打交道。和你相比他个子并不高,大概只到你胸口,穿着一件平淡无奇的黑色法袍,从步态中能看出四肢纤长、动作敏捷而效率。他有着一头垂至下巴的柔顺黑发,当他向你走近,你才发觉他长着一张让人惊叹的面孔,那一双紫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你,在半侧灯光的照耀下不知为何带着一种妖艳的美感,尽管他始终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你回忆他从未开口,突然为他感到遗憾。
但这时他说话了,提出一个繁琐无害然而没有意义的请求。你内心极为困惑,但还是尊重了对方的意愿——毕竟他救了你的命,让你做一些事也理所当然。之后他看似满意地离开了,别的什么也没提。
就在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的时候,有一天他醒来时突然直白地像你提出了一个正常人不可能提出的请求:他要你和他“补魔”。他用学术的、准确的但又粗鄙的话解释“补魔”。随着他的话语,你在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下被欲望所操纵,可你不甘心这样屈服。你曾与这种丑陋的本能做了那么久的斗争,你知道自己能够忍耐下来,用你经年的意志锻炼与战斗训练——
直到他提醒你他救了你的命,告知你你们已经做过类似的事,你才忽然想到,你还有什么理由做这样的坚持呢?作为爱人的雅兰在十六年前的巴别塔下死掉了,作为圣职者的雅兰在三年前的阿卡契失去了资格。
没有了。
而你眼前这个陌生人救助了你的性命。
于是不管他是要你的血还是要你的肉体,还是想要收回他救助过的生命,你都无法拒绝了。
你觉得这是命运又一种作弄的方式,在你以为自己一无所失的情况下,原来你还可以失去贞洁,何其荒唐。你在蓬勃的性欲中感到一种深刻的痛苦、羞耻与难堪,包括被吸血时感受的那种欢愉感,你统统觉得罪恶。你甚至迁怒眼前这个把你救起又让你陷入这等尴尬境地的人,觉得他一定是受了黑暗意志的蛊惑,从头到脚都是邪恶。
可是他又带着一个奇妙的契约告诉你,他从不曾想要欺骗你,一切只是阴差阳错。你这才明白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一个稚童;他空有学识,却不谙情感。如今你们因这个契约而紧密相连,作为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产生联系的人,一个年长者,你莫名地感觉自己负有某种责任。
你叫他夏尔,心里却觉得他并不像你认识的那个夏尔,而更像还没有遇到夏尔的你的样子,对来自他人的善意与帮助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样同别人相处,不自觉地在他人和自己之间划出一道界线。想到这里你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我要帮助他,我要教导他”。你用这个名字当作某种祝福,期待你能够像从前那个夏尔带给你快乐和新生一般,在你掠过他生命的这段日子里,把对生活的爱教给眼前这个年轻的、相比你的年纪来说还是个孩子、还有着漫长人生等待在前方的同居人。
夏尔来吸血的时候你并不觉得疼,恰恰相反,那让你感觉分外恬适,无比自然。只是他在开始的时候总是用一种看起来很费力的姿势:和你保持着水平的直角,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碰到你其它部分身体一样,又或者这是某个他觉得必要遵从的实验流程。你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加上他一点点舔血的动作让他的头发丝经常来来回回摩擦你的脖颈痒的很,有一次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脑后,用手指收束那异常细软的、微微发凉的发丝。然而让你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你年轻的救助人在这安抚下,好像这才认识到你们在补魔的过程中还可以肌肤相亲。他脸上显出迷醉的神情,眼睛都眯成线,不自觉地像小兽靠近母亲的乳头一般把发顶贴着你的手黏了上来,又一点点挪动身体,最终毫无戒心地紧紧贴到你身上来了,做这一串动作的时候嘴里还舍不得松开你脖颈的肌肤,有一搭没一搭地吮吸着。而这之后一直到补魔结束他也不离开,在这个姿势下迷迷瞪瞪地就能睡过去。又有时你看他在吸血后嘴角还弥留一丝血迹,被某种不知名的情感趋使着去舔舐那儿,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张开嘴,把柔软的口腔与突出的尖牙暴露在你面前,像家养的猫咪打起哈欠,身上的毛全部往后顺倒,诱着你去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