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竺白了他一眼,以为他故意搭讪呢,但还是冷冰冰的问:“你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你!”
“您家的小黑,就是我卖给您的,它还好吧?”他和格格唯一的交流仅限于自家老母狗下的小崽儿,那之后也曾经厚着脸皮到格格家的后院菜地里出没,她因为小黑的原因有一搭无一搭的讲过几句话。
箐竺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她记得此人姓吴,但名字忘了,几年不见,这人怎么成混混儿了?
“我就在附近住,以后您要有个跑腿,卖力气的活,尽管找我,我这人就是有把子力气,只要是您的事儿,我自当效力,我就住在鹞儿胡同,不打扰您了,回见!”他简短的说明了来意,就客气的欠身告辞。
“箐竺,你认识这个人?”高娃很诧异的问,她就住在附近,是听说过吴天赐的,人送他外号“一道疤”,此人不仅善争斗,脑子还特别好,虽说是混混,但却没有特别坏的名声,相反在附近做买卖的人,有时还要依仗此人和地头上的其他流氓,混混,甚至是官场人士打交道呢。
“他是我家庄子上的,以前卖过我一只狗,几年没见就成混子了。”她也没在意,更没想过再和姓吴的打交道。
“混子到是不假,但他还挺有点儿本事的,前门地头上的事,他熟络得很,我舅舅开了个杂货铺,跑执照的事还是他帮忙的,虽然多花了点儿钱,但很快就办下来了,其实很合算。”高娃说道,她到对这些道儿上的人不排斥,因为曾祖父也是草莽出身,后来才被朝廷诏安的。
曾小芝到持反对意见:“可不能和这种人沾上干系,要不以后缠上了,咋办,他们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她看不起市井之徒,包括那些台上唱戏的戏子,在她眼力他们和娼妓一样都是下九流。
玉兰表示赞同,急忙点点头:“姐姐你说的是,千万不能和混混搭上关系,他们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但箐竺却只听到吴某人能帮着搞到执照,而且能很快办下来,她觉得应该尝试一下,于是就在戏院子门口和玉兰,小芝分手了,跟着高娃去了她家,主要是想再打听一下吴某的情况,看看对方是否能帮着自己办下执照,她不想放弃开裁缝店的想法,更不乐意随便就找个男人嫁了了此一生。
在窑子里喝花酒的吴天赐,虽然和妖艳的三姐搂在一起亲热,但他的心里想的只是高高在上的格格箐竺,若能娶她为妻,这辈子就没啥遗憾了,可人家能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么?他虽然有生财之道,但平日里吃喝玩乐,大手大脚,这几年一毛钱都没存下,只有香山的几间破房,假设他费尽千方百计抱得美人归,却让媳妇整天喝西北风,那不是更丢人么?可他这个人就有这个毛病,越难做到的事儿,就越想攻克……
☆、暴露
刘影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大家就忙着给他接风洗尘了,但宴席却是在金凯的新家里摆的,洋行的雇员们几乎都来了,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每个人都向刘影敬酒,每一会儿他就醉得趴下了,傍晚,来接小影子的人却是武海,除了凯尔索和金凯知道二人关系,其他人都浑然不知,还以为他们单纯的只是朋友呢。
客人们都各自回家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凯尔索,金凯。
“可惜今天寍儿没来。”金凯有几分遗憾,家里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帮着收拾,今天还特意请了个小工,碗筷也是租来的,宴席完了,啥都不用管,轻松省事。
两人坐在客厅里喝茶谈心,天色也慢慢的暗了下来。
“他还小,不知道在外人面前避讳,瑛儿和薆儿就不会乱说了,在外面都不会喊我额娘的。”子爵说完,就把茶杯放下,打算回家了,但他还没站起身,就看到金凯充满怨念的目光。
“您可以晚点儿再走吗?”金凯皱眉问道。
凯尔索只得不动弹了,他低着头说:“已经六点多了,我该回去了,太晚的话不好。”
“我没让您陪我睡觉,只是想和您多聊一会儿。”他对子爵的爱恋,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依赖感,这些年他早就把此人当成长辈兼性幻想的对象来看了,如今梦想成真,他却进退维谷,经常陷入自我矛盾中,既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偶尔又会狂喜,毕竟他们可以坐下来亲密的聊天,还能偶尔温存的共赴云雨。
听到这话,子爵才放下心来,他轻声道:“贝勒爷已经回外交部做事去了,等一切都恢复了,我会找机会和他讲的。”
金凯长叹一声,惆怅的问:“您不怕他和您闹翻了吗?”其实,他到是希望二人最后分手,但那样对子爵来说太委屈了,此时此刻,他又开始自责。
凯尔索温和的凝望着他,平静的答道:“该来的总要来,即使他和我闹翻,也是命运对我的惩罚。”
年轻的男子连忙握住子爵的手,焦急的说着:“您不要独自面,我要和您一起向贝勒爷说明,所有的怨恨和愤怒都发泄到我身上好了。”
凯尔索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或许这么做是对的,有金凯在身边,事情才能解释清楚。
“那就这么说定了,您不要单独和贝勒爷说,那样容易让他误会。”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搭上这条命都不在话下,但这是不可能的,子爵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而贝勒爷更不是那么没理智的人。
二人聊到天黑才分开,金凯亲自送子爵到胡同口搭洋车,因为四下无人,四周很昏暗,他就不顾对方的反对,紧搂住便是一阵热吻。
凯尔索挣扎了好久才恢复了自由,他慌张的说道:“以后不要在外面做这种事。”
“没人看到的,礼拜天您带寍儿过来吧,我们一起吃顿饭,顺便带他去逛逛,买些吃的,用的。”他虽然手头不宽裕,但还是要给儿子花的,如今他已经接到了两份订单,要他做一套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他把制作的工艺和木工师傅说了,两人一起干能快点儿,贝勒府里的改造也在进行中,现在他除了睡觉,其他的时间都在赚钱,做事,这么拼命只是为了将来对让儿子和子爵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嗯,如果没其他的事,我会带他过来的,车来了,我回去了,你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子爵看到不远处来了个车夫,就朝那人挥了挥手。
金凯高兴的说道:“我年轻没事,您不要太辛苦才是。”
“你和小影子都在,我都要没事情做了,怎么会辛苦呢,你回去吧。”凯尔索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上了洋车。
但他依然目送着子爵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俩人相处的瞬间,却让恰好路过的箐竺看见了,她刚从高娃家出来,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往金凯的住处走,因为阿玛说过人家买的院子就在南味楼斜对面的车辇胡同。
目瞪口呆的她站在街拐角动也不动了,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身对张妈说:“您也看到了吧?”
张妈非常尴尬,只得点了点头,过事的嬷嬷是她的姨母,对这个家她还是很了解的,但她一个下人也不好评论。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都能当母子了!”箐竺觉得怒火攻心,她竟然比不过一个四十岁的阴阳人,这好比人家直接用鞋底抽自个儿的,她既屈辱,又愤恨!
“格格,这件事最好别跟贝勒爷讲。”虽然她是下人,但有些话还是要和主子讲清楚,尤其是格格还未成熟,做事欠妥当,她怕这孩子闯祸。
“为何不能讲,他们有奸情,阿玛必须知道。”箐竺根本听不进张妈的话,正好今天她要回贝勒府住的,索性就把话和父亲讲清楚,那种“祸害”是不能留在家里的,早些扫地出门,对谁都有好处,更可恨的是金凯居然被勾引了,怪不得姑姑帮自己说媒会被一口拒绝,那洋人别看已经四十岁,对付男人可真有两把刷子,她还真低估了此人!
张妈见她面有怒色,也不好再说啥了,今夜必然有暴风雨,她很怕这个家会被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这个家四分五裂。
大格格返回贝勒府,家里已经吃完饭了,父亲正坐在客厅看报纸,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最近他的应酬比较多,几乎不怎么在家里吃晚饭。
“阿玛,我有事要和您讲,能到我房里来吗?”箐竺说得很干脆,一脸严肃的问父亲。
载堃疑惑的望着她,低声问:“什么事儿?”
“您过来吧,这事儿不好在这里说。”她蹙眉道,随后就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屋。
贝勒爷看到女儿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跟了过去,穿过走廊,来到了后院的香闺。
“有话就说吧。”他进了孩子的屋内,就随手带上了门。
箐竺走到父亲跟前,轻声说:“阿玛……我下面要说的话,都是千真万确的,是我亲眼所见,绝没有半点儿假话,您信我还是信外人?”
“哈?”他摸不着头脑,但看女儿的样子又不是开玩笑的,肯定有事发生。
“方才我在珠市口,看到金凯和他在一起,两人抱在一起亲嘴儿。”她把话说得特别露骨,但却一语击中了父亲的要害,她明显的感觉到父亲的脸沉了下去。
沉默了很久,载堃才又问:“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就是金凯买的房子附近,在胡同口……我本来想过去问候他一声的,可是却看到了他们二人……。”她话还没讲完,就被父亲打算了。
载堃抬起手,低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参合进来。”说完就推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箐竺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弹,她禁不住自语:“难道阿玛不相信我说的话?”她恰恰猜错了,父亲信了,而且非常的愤怒,直接就奔了书房而去。
此时,子爵正坐在写字台前看舅舅发来的季度财务书,这是大老远从伦敦寄过来的,每三个月一次,他都会认真的看完,再审核,从中便能发现各种问题,明年开春,他还要再回英国一趟,这次要住两个月,因为太多事情要处理了。
“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载堃黑着脸走了进来。
“格格来了吧,我刚才听到她说话了,她吃饭了么?”凯尔索问自己的男人,但对方都没回答,只是用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载堃便站在原地皱眉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小影子回北京,我们几个摆了两桌酒席给他接风,是在金凯那里弄的,怎么了?”子爵这才察觉到对方的神色不对头,毕竟他们二人已经共同生活十一年了。
看来女儿没有说谎,载堃受了莫大的打击,几乎都快要站不住了,他怎么也难想到凯尔索会背叛自己,但他却还抱着一丝幻想,或许一切只是个误会?
☆、暴风骤雨
贝勒爷努力压抑住情绪,尽量平静的问:“箐竺刚好路过,看到你和金凯在一起。”他没把话说明白,只希望给对方留点儿余地。
子爵恍然大悟,果然事情还是提前让此人知晓了,还是被第三个人眼见为实的,他垂下头,犹豫了片刻才道:“嗯,是。”
“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和他真的?”载堃顿时觉得头晕,连忙用手扶住了桌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凯尔索放下笔,平静的答道:“我早就想和您说,但一直很犹豫,我做了对不起您和孩子们的事!”
载堃挥拳猛砸桌面,愤怒的狂吼:“够了,我不想听!”桌上的陶瓷笔筒直接被震翻,滚到地上摔成碎片。
子爵面色苍白的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吱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这个男人失去理智了!
“那个小混蛋,当年若不是我把他带回家,他说不定早就饿死了,没想到他竟然狼心狗肺做出这种无耻之事!”尽管他很愤怒,但却明白凯尔索不太可能是主动的一方,和金凯熟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孩子对凯尔索有倾慕之情,只是他万没想到此人能得手,但他不敢往后联想,或许二人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
子爵慢慢的抬起头,轻声道:“我一直把他当成家人,难道您不是么?”
“呵……你说错了,他始终和我们爱新觉罗家毫无干系,他只是外人,当然,我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入赘,我便真会把他当做半个儿子来看,但事实却是他居然背着我对你出手……你坦白的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睡过?”即便如此,他也必须知道真相,逃避毫无用处,如果没有到那一步,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凯尔索再次低下了头,用很小的声音答道:“睡过。”不光睡过,就连孩子都有了,如果一股脑的把事情都说出来,那他们之间或许就完了。
载堃紧皱眉头,痛苦不堪的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好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觉得我老了,他年轻力壮,能满足你吧?”他步入三十之后,和凯尔索之间的房事骤然减少,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但更多的则是因为日常的生活太忙碌了,他们都没有足够的私人时间,又或许是初始的激情慢慢的由浓转淡了,但每个人不都这样过着一生么,没啥可稀奇的,他从未见过十年如一日,每礼拜好几次的夫妻。不仅仅是房事,就连交流也变少了,尤其是他蹲在家里的一年,自己几乎与世隔绝,只和少数人交往,愤世嫉俗的围观时局,这种心态非常不好,他渐渐的堕落成了“光说不练”的草包,幸亏凯尔索是个温和的人,而且他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正面的规劝,他最终才醒悟过来,为了家庭,为了往后的生计,他必须面对现实,坦然的接受一切。
载堃的话对凯尔索来说是侮辱,他虽然有愧于这个男人,但却并不是出于自愿的,这番话就是双刃剑,把他们彼此都伤害了!
“为何不说话?”载堃继续咆哮,他自诩风流潇洒,活了三十多年却两度被戴上绿帽子,头一次因为并不是真心喜欢的对象,因此并没被真正伤到,但这一次却彻底的被嘲讽,被羞辱了,还是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穷小子!
子爵闭上了眼眸,心痛的说:“您已经没有自信了吗?”他明明是爱着这个人的,而且愿意和此人携手一生,谁成想却被命运捉弄了!
载堃的嘴唇颤抖着,根本想不出任何说辞,或许凯尔索说的对,他真的没有年轻时的锐气了,只想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把孩子们都养育成人,而他个人的前途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比起他本人的自尊,还是有个安稳的生计更重要,所以他才接受了政府的任命,重回外交部做事。
“寍儿是他的……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隐瞒,该早告诉您,但那时,金凯还没有自立,无法承担责任!”子爵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料到贝勒爷已经接近疯狂了!
载堃发狂的掀翻了桌子,挥起手就打了凯尔索一个耳光,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子爵从椅子上跌到了地上,嘴角渗出血丝,但他却没有反抗,更没有为自己辩驳,虽然在生意场上他还算成功,但在家庭和感情生活中,他却是个“弱者”,大修道院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在人生这一课中,始终有着一页空白,没人教导他该如何爱别人,更重要是如何被人爱,他又是个西方人,无法像大部分精明的中国人一样善于察言观色,有时,他讲话的方式太过直白了,普通的中国人难以接受。
这一切都让门外的老周听到了,他脸色煞白的急忙跑了出去,这么闹下去要出事的,得马上把徳芳格格找来,还要去通知那个小冤家金凯。
“阿玛,额娘,怎么了?”溥寍年龄最小,他并不明白大人们之间发生了啥事,直接就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母亲,他连忙蹒跚的跑了过来,要去搀扶。
贝勒爷原本打算把凯尔索抱回卧室,千方百计的赔礼道歉,但看到三阿哥的到来,他又怒火中烧了,因为这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却口口声声的叫他阿玛,他巴不得将始作俑者弄死,可面对溥寍他却始终无法真的恨起来,因为毕竟是几年的“父子”,对这孩子他还是有感情的!
凯尔索连忙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扶着墙站了起来,抚摸着儿子的额头,温柔的说:“寍儿,额娘和阿玛要说点儿事,你先去找哥哥们玩儿吧!”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统统说清楚是不行的,虽然他并没想到载堃会粗暴的对自己动手,但可能这真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