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起下山过程,简直就是一段血泪史:首先,三叔潘子一行人抵死不愿意靠近张起灵;而后,张起灵又硬要如同守护神一般待在吴邪身边。
这明显是个悖论。
就这样,吴邪被他自家的三叔很识时务的抛弃了,而张起灵则大约是觉得两条腿跑起来太慢,故而把吴邪拉到一边,化作麒麟本体,将他驮下了山。也正因如此,他们这边的脚程比吴三省一行人快得多——为吴邪提供了充足的、帮张起灵买衣服的时间,没错,那个家伙又非常不具备职业道德的赤身裸体着。
而回杭州的过程更加是郁闷无比。
大概是因为几千年没见过人类,外加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张起灵明显十分不适应,尤其是在看到高铁列车的时候,险些就将其认作是白色的巨龙——好在被吴邪扯住勒令不许轻举妄动。
多亏了吴邪的功劳,这一路虽然坑爹无比,却也没出什么大事,但是一回到家…
张起灵毕竟是伴随皇族多年,显然对吴邪居住的小小的公寓楼表示不满,而后又发觉后者所拥有的房间竟然仅仅是这小小公寓楼中的一间斗室——就这种规格的屋子还配着门锁,开玩笑么?
吴邪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这就是我家,你爱住不住。
张起灵想了想——不是你要带我回来的么,当然住。
紧接着,这位穿越数千年而来的贵客发觉电灯是个不错的东西,只要一个开关,屋内即刻间灯火通明——比长明灯好用多了。于是…可怜的电灯很快就落入魔掌,成了玩具似的存在,更加不幸的是小三爷家的电费在月底查账的时候,增加了两百个百分点。
嗯,那是后话了,等吴邪知道了再说吧。
话说回来,吴邪那时胡乱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去洗个澡,由于不希望洗干净之后再被淋湿,他决意把张起灵叫到浴室,教会他怎么使用花洒。
“你看这个开关,往左拧是冷水,往右拧是热水,左右调整一下,觉得水温适中就可以了用了。”他一边说着,一遍望着那小哥,不太放心的问道,“明白了么?”
对方点头,若有所思,来回搬弄着淋浴开关——果然是可以扭动的。
吴邪表示满意,刚要请他出去,结果…
“卧槽!张起灵,给你爷滚!”
只听哗哗的水声倾泻而下——水温果然合适。不过吴邪为什么生气了?那小哥一面试着水,一面无辜的注视着身着衬衫被淋了个浇透的吴邪,有些无奈的想需不需要滚一个——好像地方太窄了,算了吧。
而很快,张起灵的视线就被水中的吴邪吸引住。只见他穿著的白色衬衫已经浸透,隐约可见白皙的肌肤,而由于在家仅仅穿着家居的短裤,所以那纤长的双腿看上去极为诱人。眼前这人被水淋着,闭着眼睛去摸开关,温热的清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而下,滴落在肩上,而蜷曲的睫毛也如同被雨打过的窗棂一般簌簌的落着水珠,格外动人。
张起灵不禁喉头一动,一把捉住那只险些要碰到淋浴开关的手,略微发力,就将那人抱起,按住,使之背靠于浴室的瓷砖上,使之不得不以双腿夹住自己的腰肢才能保证平衡。
“混蛋,你搞什么?”吴邪甩开脸上的水滴,睁眼就看到对方如同发情了的雄兽,当下就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老子好心教你用淋浴被浇成落汤鸡,也不和你计较,但是乱发请,呵呵,张起灵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想罢,手头一狠,直击对方后颈——若说吴邪,看似无害,但这些年跟着三叔走南闯北,自然也和潘子学了不少搏击术,所以那一下子下去力道不小,换做常人,非晕过去不可。
而张起灵也觉吃痛,手上一松,给了对方空当,于是吴邪十分利落的推开他就往外逃开。而等那小哥追出去的时候,吴邪则披了件外套夺门而出,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钥匙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忘记带了。
吴邪想想就气结无比,心说那是我家,那个混蛋说住就住,还害得我回不去…他抱着驼毛抱枕蹭了蹭,异常不爽,但越想越不放心——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呢?
正当他悒郁的几乎要咬枕头的时候,小店外堂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他的伙计王盟似乎在拦着什么人,竟和来人吵了起来——哦不对,好像只有王盟自己的声音。
“王盟,再自言自语就扣你工资!”门外瞬间安静,吴邪表示满意,继续缩着准备假寐。不过很快…
“嘭!”里屋大门被狠狠踹开,吴邪吓得激灵,蹦了起来,随之首先看到的是王盟一脸无辜:“老板,你说不让我说话的…”
吴邪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而后却看到王盟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小哥。
现场气氛瞬间冷至冰点,王盟感到芒刺在背,觉得还是不要做这插足的第三者为妙,对了,昨天隔壁王二麻子的大舅的嫂子的外甥女的表哥带来了一幅家传刻本还没有校对过——先去忙吧。
于是,王盟脚底抹油,贼快的溜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吴邪有些赌气,缩回了榻上。
而那小哥倒也不语,只是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抽出一件羽绒服,扔给他。这时吴邪才想起来,当天出门的时候穿的也足够单薄,杭州的冬天虽没有北方寒冷,但却没有暖气——所以他才会一天到晚在小店里间不肯下床。
“吴邪。”看到对方面色缓和了几分,张起灵才如同认错似的微微颔首:“回家吧。”
“你不嫌我家小了?”
对方乖乖摇头。
“不玩电灯了?”
对方继续乖乖摇头。
“我洗澡的时候不骚扰我了?”
对方抬起头,思考,貌似是要做出一个极度艰难的决定,然后看了看吴邪,接着继续低下头,乖乖摇头。
“嗯。”吴邪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在榻上腾出一个地方让张起灵落座,十分自然的贴近那人——心情好多了。
半晌,他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带钥匙了么?”
张起灵转过脸去,清澈于常人的目光中透露出疑惑的神色,随之,摇了摇头。
……
“张起灵,你给我滚!”
番外第二章
总之到最后,吴邪还是顺利的回到家中。毕竟那小哥不是常人,所以徒手爬个七层楼,翻进窗户进去开个门并非难事,不过——
“你有没有发现…”吴邪冲着那个为他开门的青年说道,“我家其实是对门那户。”
吴邪很担心张起灵徒手爬楼的这一幕会不会被隔壁邻居抓拍然后误以为自己家住着个蜘蛛侠,反正那种情况就算发生了,他吴邪也不会觉得惊讶。
还有什么比自己家里养了头麒麟精更让人难以相信的呢?
不过,当麒麟精终于为他的主子打开房门的时候,以上论断就被推翻了。
吴邪咋舌——我的天哪,这里是我家么?
换句话说便是:他吴邪的小窝,什么时候竟能变得这么整齐?书柜的位置似乎换了一个方向,里面添置了不少新的书本;门口的衣帽架上各类围巾配饰码放整齐;地面光洁如新,就连厨房浴室都一尘不染;而自己房中千年不叠的被子被铺在床上且罩上了罩子——看上去蓬松柔软似乎晒过了。
更不要提衣柜了,一打开柜门,就看到自己所有的衣服裤子被分类挂好——这麒麟难道是处女座的?太不科学!
等等,哪里来的那么多深蓝色连帽衫,还有,自己的牛仔裤什么时候有那么多条重样的了…不对啊!那些蹦跳着的小黄鸡内裤是什么情况——张起灵,你这个混蛋赶紧过来给爷解释清楚!
于是,据吴邪的初步了解,过去的几天内,张起灵以异乎于寻常的速度恶补几千年来所错过的科学文化知识,又奇迹般的学会了上网,不仅为吴邪家中添置了新书,还自作主张买了一大推与“定情信物(?)”同款的衣物,很显然,他非常喜欢这一套款式。
吴邪点点头,忽略掉一橱子蹦跳着的小黄鸡,对其举动还是颇为赞赏的,便又问道:“你替我收拾了房间?”
张起灵点点头,淡然答道:“麒麟镇宅。”
吴邪表示——果然镇的一手好宅,不知道他做饭怎么样,嗯。
不过,这个过程中,吴邪总是觉得自己貌似忽略掉了什么。他环顾四周,想了又想,突然意识到一件严重的问题…
“张起灵…”吴邪缓缓抬头,目光不善:“你哪来的钱买东西…”
对方不假思索:“你的卡。”随即指指日历,说道:“1212.”
“我靠,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嗯?”那小哥抬头,似是不解:“怎么会有人把生日当成密码?”
吴邪大囧,什么?自己好像被一头千年麒麟粽子给鄙视了。
“滚一边去!”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是极好的。但是还有句话叫做“闻君一目十行书,不如自挂东南枝”,这种心情大约只有吴邪可以理解了,原来那只单纯可爱充满好奇心不会招惹事端的小麒麟哪里去了——嗯,其实本来就不存在。
好吧。
目前的状态还不错,张起灵坐在沙发上看书,吴邪在他旁边玩着电脑,而后QQ忽然响起,只见是二叔吴二白发来的,还是个二维码。
吴邪心说不会是病毒吧,二叔万年不用电子设备,怎么发起了二维码?紧接着对方说道:“扫一下,我是你三叔。”
哦…那就怪不得了。当下,吴邪想都没想就扫了码,一看竟然是两张京戏的入场券,场子还正是在杭州的楼外楼,距离自己挺近。
“贵宾席?”吴邪自言自语道,心说他三叔啥时候这么好心想起来给自己买门票了,看着还挺贵,老小子转了性了?刚想问,就看二叔头像一黑,下线了。
看来也没得问了。一看票的时间,还就是今天晚上,仅有一场——不知道唱戏的的是什么来头,不过票都到手了,不去多么浪费。于是吴邪果断蹭到张起灵的身边,轻轻的说道:“晚上去约会吧。”
对方即刻眼神一亮,估计是从个别言情小说剧里看过类似桥段吧——随之就点头答应,也不问去哪。
“去听戏,三叔给的票。”说着,吴邪晃了晃手机,而后看了一下表——下午四点多,距离开场还有三个小时,现在收拾一下,一会可以去楼外楼先吃个饭,不错。
想着,他心情大好,想来也是,他长那么大除了收到黄帛古卷成了某只粽子的座上宾之外,再也没被列入过贵宾席。于是,吴邪就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黄鸡——哦不,是小云雀一样,挑选晚上听戏时穿的衣服。
似乎应该正式一点?
正当吴邪挑的起兴,只见一抹蓝色的身影从他身前飘过,没错,连帽衫、牛仔裤、运动鞋——然后那人问道:“可以走了么?”
吴邪沉默三秒,最终决定,还是毛衣加羽绒服吧。
……
楼外楼的特色菜是杭州著名菜肴西湖醋鱼,其特点便是选用西湖草鱼作原料,烹制前一般先要在鱼笼中饿养一两天,使其排泄肠内杂物,除去泥土味。烹制时火候要求非常严格,仅能用三四分钟烧得恰到好处。烧好后,再浇上一层平滑油亮的糖醋,令胸鳍竖起,故而鱼肉嫩美,带有蟹味,味道鲜嫩酸甜。
而这菜恰巧是吴邪最爱的佳肴之一,以至于醋鱼端上桌来,他就感到食指大动,可对面的张起灵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温和的注视着面前那人。
吴邪被这目光盯得发毛,不由得问道:“你不喜欢?”
“我不太需要你们的食物。”那人回答。
可吴邪对这答案并不满意,自作主张的夹了一块鱼肉递到张起灵嘴边:“尝尝看。”
这小动作很是温馨,张起灵不禁唇角上扬,张口接过那片鱼肉,细嚼两口,咽了下去。
而吴邪则是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脸期待的问:“怎么样?”
“很可爱。”
吴邪感觉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说糖醋鱼可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实际意思,就见那人已经取过了自己的碗筷,夹起醋鱼面部三角骨周围的一块肉,递到吴邪面前。
“给你。”张起灵说道。三角骨附近的鱼肉是鱼周身最鲜嫩多汁的部分,很明显,他深知这一点,而吴邪自然也明白,只觉得无比贴心,便不客气的动了筷子。
以至于后来,这两个人的进餐方式变成了,只要吴邪喂的,张起灵一定吃,而张起灵挑选给吴邪的,则一定是整道菜中的精华所在。
殊不知,两人浓情蜜意秀幸福的时候,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监控器的另外一段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正当那人看得起劲,一个黑衣身影挡在了荧幕前,满脸含笑。
“小花花,该上台了。”
被称作小花花的这人,抬起头来,只见他画着京戏特有的粉妆,妆容勾勒出了一张柔美的面庞,若不知他底细,必然会误认为他是位女子。他抬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就觉得那家伙戴着副黑眼镜,痞里痞气,好不烦人!
于是,此人水袖一挥,起身,说道:“少那么喊我,出门在外,叫大当家。”
对方也不恼,笑容可掬的应答:“是是是,花儿大当家,赶紧去吧,外面的妹子们等得心都要碎了。”
“好呀。”说罢,自称为大当家的青年伸手点上那黑眼镜的眉心,笑意泛开,随手抽走监控器荧幕下方的键盘,塞到那人怀里,忽得面色一沉:“哼,跪着玩去!”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像前台走去,留着那黑眼镜在一旁凌乱。
只听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响,伴随着月琴的婉转悠长的和鸣,一位身着浅粉色长裙的花旦翩翩然登台亮相。
吴邪一时看得有些痴迷,只觉得那人仿佛似曾相识,然而还没等他想起什么,就听到舞台四周其他座位上,响起了小姑娘们的喝彩声。吴邪大囧——现在的妹子们是怎么了,还有看京戏的爱好,真是怀旧。
然而等那花旦张口欲唱,舞台下方竟不约而同般的鸦雀无声,只闻一个清澈明亮的嗓音委婉道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嗓音仿佛带有魔力,将所有人的感官都吸引了过去…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吴邪惊讶的聆听着那美妙的旋律,只觉九霄仙音落了凡尘。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只是一个曲牌作罢,吴邪便着了魔一般站起身来鼓掌,而其他人也如同美梦方醒——掌声骤然响起,经久不息。而那个唱戏的花旦,似是注意到贵宾席上的这人,报之以一笑,倏然水袖一舞,犹如玄女凌空。
那人的长袖似是勾住天花板上某处,整个人一跃而起,就宛若是迎风飞扬的西府海棠,甚是美艳。而在展示飞天绝技的同时,口中也不忘颂唱。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那声音竟没有一丝颤抖,气息并未因腾空跃起而产生半分紊乱。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曲声不绝,而那位花旦手上也并未停下,只见那人伸手一松一挥之间,竟凌空犹若飞鸟,轻盈而下,绸缎交织的戏服迎着气流飘扬飞舞,美得令人窒息。而这人,一跃而下,竟不偏不倚落在吴邪面前。
似是落地未稳,这人似是有些踉跄,吴邪连忙起身去扶,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随即,那人曲风一转,如泣如诉。
“寒江雪,可怜白屋佳人春华换云蝶,”
“这一切,都因为你的离别…”
吴邪先是被那醉人的声音为之一震,随后感到背后一凉,似乎是张起灵的视线。他直觉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死就死吧!
想罢,就要继续听下去,那花旦则是抬头与之深情对望,眼中似乎含有泪花,闻言凄楚而美好。
“闻风雪,柴门之外可有我归来的人,”
“这一夜,谁在等谁的出现…”
唱着,那人竟扑到吴邪怀中,一手搂住对方的腰肢,似是要亲吻,吴邪当场呆住,而张起灵哪里坐得住,霍得起身想要把两人拉开。可谁知,那花旦力道极大,甩出水袖,带着怀中人凭空腾起,此时吴邪才注意到,那人的袖口中藏着的,竟是一道特制的、连着如同蚕丝般纤细透明钢丝的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