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静弯腰,手还没碰到坟头土,身后的唐非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唐非很男汉子的拍拍胸膛:我来。
他两手一比划,示意卓文静站着别动,把袖子卷起来,郑重其事的对着墓碑拜了拜,然后把坟墓表层松软的干土一点点的扫开,露出下面颜色明显不同、更加硬实的土层。
盯着这座慢慢的展露了真面目的孤坟,卓文静的神色也发生了变化,她冷静道:“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那一大片浸透了土层的,的确的是已经完全干涸的血迹。
卓文静脑子里有个大概的猜测,段小花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魏贲的,花匠看到的女鬼就是段小花,魏贲那天晚上应该是来和段小花幽会。
户长说段小花几乎从不出门,而张宝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也就是说段小花就算不回家过夜也不会有人知道。
段小花父亲埋葬在此处,户长听到的女鬼的哭声应该也是段小花的哭声,可能魏贲就是被哭声吸引,好奇心发作,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才跑到这里来进而认识了段小花。
两人原路返回去书院校舍找时彦,这次卓文静走的是门。
他们走了有一段距离才看到花匠说的杏子林,沿着林间小道直走,尽头是一片掩映在花草树木之间的房舍。时彦和钟陆离在房舍的长廊下缓步穿行,山长没在,附近能看到三三两两穿着一样款式长衫的书生,太阳也快要落山了,授课结束这些学子才会出现在这里。
从一座亭台旁边路过时卓文静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组谈话声:
“走在左边的那个有点女相,说不定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你看错了文兄,那么黑鼻子还丑,怎么可能是女孩子,贤弟倒是觉得右边的那个还更像点,你看他多可爱。”
“那么黑鼻子还丑”的卓大小姐一记杀过去,瞪了说唐非可爱的书生一眼。
那书生有些惊悚,低声对同伴说:“他是不是听到了?”
他同伴嗤笑:“放心吧,隔得这么远,就是狗耳朵也听不到啊。”
卓文静:“……”
第30章
卓文静默默地收回目光,心中起疑,这么远的距离上辈子的她还能办得到,重生之后各项素质就退化了,难道她正在恢复上辈子的水平?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双方一碰面钟陆离就开始兴师问罪,“有你们这么随便的跟班吗?知道错就一边站着吧,打道回府了!”
时彦看着卓文静:“大小姐,你查到什么了?”
被无视的钟陆离:“……”
卓文静笑着扫了眼憋屈的钟陆离,看来和时彦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不怎么愉快啊,肯定吃瘪了,她先对钟陆离说了一声:“去查了点东西,没乱跑。”把自己的发现尽量不带主观看法的详细讲了一遍,时彦听完,“女鬼就是段小花,她就是与魏贲幽会的女子。”他的推测与卓文静大致相同,之所以那么笃定段小花与魏贲在私会,是因为住在魏贲隔壁的书生有告诉他们从半年前开始魏贲就总是会在晚上偷偷溜出去见什么人。
事情大概弄清楚了,之后时彦又派人去查看了山坡后面的坟墓,在附近的空地上发现了一小片被火烧过的痕迹,在结块的黑色灰烬中找到了没有烧干净的鞋子的一部分,鞋底中间夹层没有被火烧到的部分还有浸透的血迹残留。
能够直接证明段小花杀人的证据很少,不过这时代断案的手段要简单粗暴多了,京兆府已经是非常非常谨慎的机构,像是刑部还有一般的官员若是抓到嫌犯没证据就直接大刑伺候了,不怕不说。卓君兰升堂断案虽然不主张动辄用刑,但一些心理战术(恐吓诱骗)的手段他还是不介意用一用的。半个月之后,派出去的官差追回了死者魏贲的书童,卓君兰正式升堂审理段小花杀人一案。
案子的审理过程几乎毫无悬念,书童证明了魏贲与段小花有私情的事实,魏贲失踪后就是段小花阻止书童报官给了他银子打发他回乡的。段小花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张宝的证词则证实了段小花曾用家中的大铁锅煮过东西,那天他有事告假回家一趟,敲了半天门段小花才神色慌张的让他进去,而且他闻到了很大的一股血腥味,大黑似乎在啃骨头,身上毛湿漉漉的看着像血,没等他多问段小花就破口大骂强行把他赶出了家门。另外邻居也证实了本月初七那天段小花有出过门,但是并没有看到她从哪里回来的,只知道她一天换了两身衣服,并且家中在烧什么东西,味道很难闻。
证人的证词之后,卓君兰结合时彦查到的内容以及关于真相的推理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段小花可不知道什么“这些都是你的推理没证据我死不承认你定不了我的罪”,这年头普通老百姓对当官的都有一份天生的敬畏和惧怕,卓君兰的推理句句戳中了事实,就像他亲眼看到了她犯案的全过程,堂上两旁衙差杀威棒击打地面,卓君兰惊堂木一拍,再厉喝一声“你可认罪”,段小花就什么都招了。
她是半年前偶然出门认识的魏贲,魏贲知道她要去白鹿书院后的那片坟地祭拜她爹,就故意在那边与她偶遇,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索性把坟地当成私会地点,时常在那边幽会。后来书院后墙不知道让谁挖了个洞,段小花有时会在夜里溜进书院,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怀孕,可魏贲却开始回避她,并没有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娶她进门让她做正妻,甚至连纳她为妾的意思都没有。
段小花怀恨在心,就在这个月初七父亲的忌日这天把魏贲叫了出去,诱骗魏贲在坟头点燃迷-香给自己的父亲上香,待他昏迷后用提前准备好的斧头砍死魏贲分尸,用麻袋把尸块装起来让大黑背着,她就地把染了血的衣服鞋子全都烧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和大黑悄悄的回家。尸块喂了大黑,头大黑却不肯吃,段小花本来想煮熟了切下来喂大黑,可张宝忽然回来打断了她,打发走张宝后她也不敢再继续煮,到了夜里偷偷的跑到荒宅那边把头给扔了。
后来处理魏贲的衣物和饰品时,发现魏贲有个扳指被大黑给吞了,她等了几天都没见大黑拉出来,魏贲的头就被人发现了。她做贼心虚,干脆把大黑送到张宝那里,想等风头过了再说,后来卓文静和唐非出现在荒宅,时彦又来找她问话,她越想越不不放心,就起了除掉大黑的心思,但她运气不好,又碰到了出去玩的卓文静,自作聪明弄巧成拙,被以其他罪名抓了起来,紧跟着杀人的事情也败露了。
卓君兰质问她一个十几岁极少和外界接触的女孩子,如何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杀人以及处理尸体的每一个步骤都是计划好的,有这等心计,又怎么会因为头被官府发现就惊惶至此,频频露出马脚,所以她的杀人手段到底是谁教的,同伙是谁。
段小花否认有同伙,只说是自己偶然在一个讲故事的云游郎中那儿听过这些手段,自己学的。
无论卓君兰怎么问都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回答,而段小花杀人属实,她的案子不可能无限期的拖下去,卓君兰当堂判她死刑,秋后处斩。
段小花被押回大牢之前,张宝一脸伤心的想跟她说话,从头到尾一直都很正常的段小花又像在马场那回歇斯底里的发疯咒骂张宝,大庭广众之下张宝满脸难堪,抵挡不了段小花污言秽语的攻势,狼狈的跑了。
卓文静听说这一段,讥讽道:“让他作证的时候他不是把段小花出卖的挺彻底的么?我听说是他主动要求做证人的,是吧,爹?”
卓君兰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我从未见过手段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法,教给段小花这些的那个人心思实在是太恶毒了。”
“没有怀疑对象吗?我记得之前您不是让人去查过段小花都和什么人有来往吗?”卓文静纳闷儿,“总不至于一点有用的都没有吧?”
卓君兰沉吟片刻,拿了下属查访的记录给卓文静:“你自己看吧。”
卓文静接过来,嘀咕:“朝廷应该给我个官当当,老是拉壮丁。”
卓君兰假装没听到,嘴角却溢出一丝笑意。
记录很详细,可以看得出办事人的用心和细心,出堂作证的邻居就是查访的过程中找到的,卓文静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段小花去的最多的当属白鹿书院后山坡,然后就是一家首饰店,还有一些卖点心的以及茶馆酒楼。她近半年出门的次数还够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周边的邻居却极少发现,一个是段小花刻意避人所致,毕竟她和一个成了亲的男人私相授受不是什么光彩事……卓文静脑子里忽然想到自己和唐非,又立刻摇头,严肃的想我们跟她才不一样,我们是纯洁的青梅竹马关系,以结婚为目的的耍流氓!
嘻嘻。
第二个原因就是段小花一直以来都不出门,早就给邻居们留下了固定的印象,所以大家不怎么关注她。
由此可见京兆府官差办事效率不但高,办得还相当漂亮,差爷们都是真真正正的有能力,卓文静说:“爹,你怎么不向龙椅上的那位申请给我们京兆府的人加俸禄呢?再不济也该有年终奖金吧?”她特认真的说,“你看别的官衙一大堆不干事的都有那么多油水捞,太不公平了。”
卓君兰:“……”
以为她发现什么,结果又是这个,皇上已经委婉的说过他很多次了,他实在没那么厚脸皮旧事重提,尽管他内心深处认为女儿说的特别对。
卓君兰动摇了,要不然把案子整理好呈递给皇上看时再争取一次?
卓文静指着记录中一个一带而过的医馆名字:“去查一查这个医馆,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我一直很好奇段小花的心疾到底是谁治好的。”她脑袋灯泡一亮,“对了……”可以问问邓老先生啊,说不准他没退隐之前还给段小花看过呢。孟穆清是邓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先找他,如果他知道就不用跑远路找邓老先生了。
卓君兰:“什么?”
卓文静当然不可能老实说,否则她前段时间经常夜里偷跑出去采药卖指不定就要暴露了,她神色自然,毫无破绽的问:“忘了问了,段小花的瓶子里有没有查出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药丸,用来——”
外面忽然“咄”的一声,像是有东西射进树干里,在沉闷爆破声之后,噼里啪啦一阵响,“轰”的一下,一片阴影从窗纸上迅速的掠过,房间里的二人都感受到庞然大物倒地的震动。
同时不明惊恐的大叫:“啊啊啊啊啊——!”
卓文静脸色变了:“唐非!”她夺门而出。
第31章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不明完好无损的坐在游廊下的台阶上,院子其中一棵少说几十年树龄的桐树从半人多高的位置拦腰折断,倒下的树干和枝叶冠盖几乎掩盖了整个庭院,枝叶的间隙中唐非苍白的脸若隐若现,呆愣愣的转头往这边看来,眼神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恐惧。
不明“咚”一声把一个东西仍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冲向唐非:“小非哥!”
卓文静比他更快,扒开横七竖八的茂盛枝叶,急声问道:“伤到了没?哪里疼?”
唐非吓傻了一样,愣了半天才睁圆眼睛用力摇摇头,想站起来,腿软又坐了下去,卓文静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绕到背后搂着,把人给抱了出来。
不明整个人都在哆嗦,他看上去比唐非还惊恐后怕,满脸泪水,话都说不利索了,六神无主的不停问“小非哥你受伤了吗小非哥你疼不疼”,唐非勉强站稳了,腿打着哆嗦拍拍他的肩膀,又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好地,没受伤。
卓君兰看到被不明仍在地上万花筒一样的东西,大概猜到怎么回事,看到三个小的就连卓文静也因为关心则乱没了方向,叹息一声:“没事了,别怕,都到房间歇着,歇好了再慢慢说。”
院里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不可能听不到,曹先和其他人冲到这边来都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呆了,大人怎么在这里砍树?卓君兰暂时没解释什么,让他们处理一下,又交代曹先如果看到什么不寻常的约束着下面的人不要乱说,待曹先应了,便捡起“万花筒”进到房间里。
唐非先缓过神来,不明还在哽咽,大概是靠不住了,于是他比划,卓文静翻译,众人这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讨论案情的时候,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的唐非和不明就坐在台阶上玩,不明叽叽喳喳的在边上说,唐非依然是闷头鼓捣自己的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管不明问什么他都点头。后来不明手指里扎了一个毛刺,唐非就把“万花筒”放在旁边帮他挤,毛刺扎进了皮层内,唐非让不明等着自己去找一根针过来给他挑。唐非走出院子才想起来东西还在台阶上放着,忘了交代不明别乱动,那是他一直在做的机关武器,从来没用过,有什么威力他自己都不清楚,最怕的是不明弄错方向伤到了自己,于是他急匆匆的跑回去。
而不明果然好奇的拿起“万花筒”看了,不小心碰到机关,“砰”的一声圆筒的另一头射出一物,几乎穿透树干,紧接着从内部爆炸,树干就断了。
后面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唐非运气好,他在的位置让他刚好从枝叶的空隙间穿过,这才没伤到,然而却把不明给吓坏了,以为唐非被砸死了,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卓文静:“……”如果不是长辈还在,她现在能把桌子掀了!
卓君兰不敢置信的看着桌子上摆放的筒子,这么一个小东西就把一棵大树给打折了?他问唐非:“真的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唐非不敢看一旁的卓文静,沮丧又害怕的点点头,完全是一副做错了事情乖的不能再乖的配合模样。
卓文静:“真是好样的。”
唐非泪流满面。
卓君兰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劝,于是忽视女儿的不爽,带着点好奇和不可思议的问道:“这东西你怎么想出来的?”
唐非偷偷看了眼卓文静。
卓文静回忆片刻,她闲着无聊的时候给唐非说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哦,这又是她提供的灵感喽?她的错哦。卓文静手指敲着桌子,不爽的瞪回去:“看什么看?问你话呢,说呀。”
唐非:“……”
卓君兰:“……”
不明深深地内疚中,不敢像平时那样说话,觉得大家肯定不喜欢他了。
卓文静转过头来看着蘑菇似的一声不吭的男孩子,凑过去特别和善亲切的安慰他:“不明啊,等会儿咱们出去吃东西压压惊,别怕了啊,不是你的错,你小非哥也没事嘛。”
不明受她安慰心神一松,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连忙用手背擦了擦,抬头看着唐非带着哭腔说:“小非哥对不起。”
唐非眼圈一红:我对不起你。
卓君兰看着俩小孩儿都怪可怜的,这种意外谁也没想到,唐非这孩子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他倒是没觉得生气,不过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的,否则什么都不说这俩孩子才会更加不安,他闺女肯定也老大不爽。于是略一组织语言,特别语重心长又不失长辈的温和与宽容的半是责备半是宽慰的说了他们一通,说的两个小孩连连点头,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卓文静听她爹这些话,是说给唐非和不明听,也是在提醒她:差不多就得了。她“唉”的叹口气,无可奈何的妥协:“别哭了唐小哥,鼻涕掉下来了。”
唐非连忙大声的吸了下鼻子,红着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卓文静假惺惺的微笑,正大光明的当着她爹和不明的面打暗语:没人的时候再收拾你。
唐非放心了。
卓君兰把筒子还给唐非,叮嘱道:“你好好收着,轻易不要示人。”
唐非点点头,两只手比划。
卓文静:“他说做一个只能用一次,放一炮就空了,要重新填装……我知道不是炮,但你这个原理解释出来我都不懂我爹怎么可能懂嘛,说炮他还能理解,是吧爹。”
卓君兰被鄙视了也只能无奈的说:“你说什么都对。”
卓文静:“反正就是这样,打出去的东西就跟小型的炮弹差不多,他用了火药,爆炸后会有无数锋利的小铁片旋转着射向四面八方,杀伤力巨大。不过要是没用好打的近了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杀了……”卓文静越解释越麻木,特么的唐小非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别说放古代了,就算放现代给他成长的机会那也是大杀器啊。她头皮发麻,“商量个事儿啊,以后您再做什么杀伤力巨大的东西请务必提前给我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