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莲这一席话说得情深意切,便是段明臣这等铁血男儿,也不禁为她的深情动容。
段明臣道:“念在你知错补过,提供了许多信息,也算是将功赎罪,就不追究你之前的隐瞒之责了。沈豫竹只是暂时被软禁,若果真如你所说,他是无辜的,那自然会释放。”
秋莲美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大人,可否允许我去探望少爷?”
“不可,不过你不必忧心,他不会有事。”
秋莲也知见好就收,又重重磕了个头:“如此,便拜托两位大人了!”
秋莲在坚硬的地上跪了许久,膝盖早就麻木了,站起来时差点腿软摔倒,不过她还是坚强的撑住,慢慢的爬起来,脚步蹒跚的离开了锦衣卫镇抚司。
“情到深处无怨尤……好一个痴情的丫头!”顾怀清望着秋莲的背影,喃喃低语。
段明臣也长叹一声:“没想到像沈豫竹这样的人,也会有女子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唉……”
顾怀清听出段明臣言语中的寂寥之意,不由联想起坊5 间传言段明臣三度婚事告吹,至今仍是悲催单身汉,忍不住打趣道:“像段大人这般年少有为,何患无妻?若是这次差事办得好,皇上龙颜大悦,没准儿给你尚个公主呢!唔,我想想……好像陛下的妹妹、清河公主正是待嫁年纪呢。”
段明臣大惊:“这玩笑可开不得!”
公主虽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但是按照大齐惯例,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尚了公主便不可在朝为官,无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别想了。也就是说,一旦招了驸马,这个男人的仕途就此毁了。驸马再风光,也只是个封号而已,谁愿意为此牺牲仕途啊?因此,对于有志气的男儿来说,被公主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段明臣说罢,便看到顾怀清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明白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呢!
相处了几日,段明臣渐渐摸清了顾怀清的脾性,深知对他只能顺毛捋,不能呛着来,当下只能苦笑着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
天色渐暗,灯火初升,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
段明臣与顾怀清一同走出镇抚司,外头锦衣卫正在换班。
迎面走来一队头戴凤翅盔、身披银罩甲的锦衣卫,威风凛凛的押着十来个庶人打扮的犯人,领头的正是锦衣卫佥事罗钦。
罗钦一见到段明臣,立马热情的迎上来,拱手道:“段大哥!”
段明臣微微点头:“多日不见,你都在忙什么呢?”
罗钦早就看到了站在段明臣旁边的顾怀清,却故意不搭理他,等跟段明臣打完招呼,才如梦初醒般的叫了一声:“哟,顾大人也来啦,真是稀客啊!”
顾怀清本来就有点脸盲症,何况锦衣卫那么多号人,他哪里能一一记清啊?于是就含糊的哼了一声。
罗钦这小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其实很会记仇。他不知道段明臣跟顾怀清已经和解,心里还惦记着在万臻婚礼上锦衣卫被顾怀清刷了面子的事,这会儿又见顾怀清态度傲慢,爱搭不理,就更加想要给他个下马威,扳回场子来。
罗钦眼珠子一转,笑得蔫坏蔫坏的:“小弟不比大哥,奉旨查办要案,我也就抓几个想发达想疯了的蠢人罢了!”
段明臣见罗钦说的话若有所指,便仔细打量起了犯人。这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打,最小的只有十三四岁,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征——面白无须。
段明臣立刻就猜到这些是什么人了。
随着东厂势力日渐强大,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做宦官是一条好出路,经常有人自行阉割,然后跑到京城来,想入宫作宦官。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家境穷苦,日子过不下去,才走上这条路;也有的是出于投机的目的,想要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想当宦官的人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入选,事实上大齐自有一套甄选宦官的机制,并不是自己狠下心来断了子孙根就一定能进宫。
于是锦衣卫又多了一个职责——捉拿擅自自宫之人。
“这些蠢人啊,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竟然想做公公!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以为宫里的公公都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亏的他们狠得下心肠,竟然自宫了跑到京城来,想混入皇宫去呢!哈,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皇宫岂是他们想进就进的,公公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您说是不是啊,顾公公?”罗钦一边说,一边拿眼瞄着顾怀清,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了。
“关我屁事!”顾怀清俊脸一沉,甩袖就走。
段明臣讶然挑眉:原来他还会骂脏话!
罗钦被顾怀清的态度和言语给激怒了,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小声骂道:“拽什么拽,死太监!”
罗钦骂得很小声,可是顾怀清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瞪着罗钦。
罗钦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心头发毛,顾怀清却突然轻笑一声,道:“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太监。在皇宫里,只有掌印宦官才能被尊称为太监,我还不够资格。”
段明臣见状赶紧过来解围,诚恳的对顾怀清说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才干,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太监!”
这话儿貌似是恭维,可是听在耳朵里咋就那么别扭呢?顾怀清俊脸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顾怀清只要不高兴,就会想法子找人的茬。他偏过头,目光在那群犯人中迅速巡梭一圈。
那群犯人偷偷抬头,用既敬畏又羡慕的眼神望着顾怀清,从刚才三人的对话中,他们已得知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公就是炙手可热的东厂红人顾怀清。
唯有一个瘦弱的小个子,依然低着头缩在最后。
顾怀清却不知怎么相中了他,伸手指向他:“你,就是那个排最后的小个子,出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今天在外面吃饭刚回来~
☆、不约而同
小个子瑟缩了一下,确认是自己被点名了才如梦初醒,被锦衣卫军士一脚踹出列。
那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穿一身破旧的麻布衣,上面打满补丁,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甚是有神。
少年犹豫了一下,突然扑通跪在顾怀清面前,大声道:“公公,您收下俺吧,只要赏俺一口饭,俺就愿为您做牛做马!”
锦衣卫多是世居京城的勋贵子弟,以正统自居,听到少年这土得掉渣的乡音,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偷笑了,抱臂看笑话。
不料,顾怀清却一脸严肃的追问少年:“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士吧?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到京城?”
“回大人,俺姓余,今年十四岁,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俺余二郎。俺老家是山东莱州,老家连续三年遭遇旱灾,树皮都被啃光了。俺爹娘都饿死了,大哥被拉去当壮丁,不知下落,姐妹被卖入大户为奴,俺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难民逃离家乡,一路乞讨,来京城投奔舅舅。”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听说舅舅家已经搬走了,俺无处可去,只能躲在庙里。后来无意中听人说,宫里在招公公,只要断了子孙根,就能进宫,从此吃穿不愁,于是俺就……谁知道,这选拔公公也要收钱,俺穷,交不出钱,就被赶了出来,然后就被抓了起来……呜呜……”
少年说着伤心的哭起来,瘦得可以看见骨头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甚为可怜。
听着少年凄惨的经历,原本看热闹的锦衣卫也沉默了。
顾怀清轻轻叹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到少年手边,说道:“起来,把脸擦一擦,难看死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
少年哽咽着站起身来,接过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那手帕用的是上号的丝绸,触手柔滑,洁白无瑕,少年擦完脸才惶恐的发现手帕上沾满尘土,怕是很难再变成原样了。
“不碍事,你自个儿留着吧。”顾怀清温和的说。
少年擦去脸上灰尘,露出本来的面容,只见他的五官颇为清秀,一双眼睛尤其纯净。
“你真的想进宫?”顾怀清问道。
少年望着顾怀清俊美绝伦的侧脸,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迷人,简直跟天上的神仙一样。
幼小的心灵自然而然的生出仰慕,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是,我……我想追随公公身边。”
顾怀清回头看了段明臣一眼,说道:“这孩子我带走了,至于其他人……”
段明臣很上道的接住他的话,对罗钦吩咐道:“这些人每人发五两银子,派人护送他们回乡。”
罗钦的嘴巴张了张,心中有些忿忿,段大哥怎么净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不过他也知段明臣向来说一不二,只好不情不愿的领了命。
“多谢段大人,我先告辞了!”顾怀清朝段明臣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少年呆呆的望着顾怀清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又不敢,顾怀清走了两步,发现少年没有跟上来,回头喝道:“还愣着干嘛?走啊!”
少年开心的咧嘴笑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像撒欢的小狗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段明臣目送他们远去,久久不语……
这还是顾怀清第一次对自己道谢呢,却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少年。或许是这少年的经历让他想及自身的遭遇,而起了同情心?
段明臣曾派人打探过顾怀清的身世,以锦衣卫强大的情报网络,查到的信息竟然寥寥无几,某些重要卷宗被毁,像有人故意破坏记录似的。只知道顾怀清幼年净身入宫,随侍在萧璟身边,但他的身世来历却始终是个谜。
顾怀清不仅身世成谜,他整个人也像个谜,时而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天真,时而又像修罗一样狠辣无情,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让人猜不透看不穿……
******
初春的夜晚,一丝风儿都没有,连树上的叶子都静止不动,唯有一轮又大又圆的银月悬于半空。
沈府奢华的府邸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因为新丧了男主人,府内到处挂着白幡,燃着白烛,伴着几声寒鸦的叫声,气氛略显诡异沉重。
万籁俱寂的夜晚,一条黑影跃过沈府院墙,他的身材高大矫健,穿着黑色夜行衣,犹如一头猎豹悄悄潜伏。
来人正是段明臣,他白天故意将沈豫竹收押,设好守株待兔的局,又听完秋莲的供词,心中却仍然怀着许多疑问。这沈府上下有许多人身上似乎都藏着秘密,于是他决定夜探沈府。
无独有偶,没想到竟然还有与他相同想法的人。
段明臣刚刚跃入院墙,便听见一声轻响,一道刚劲的掌风从身后劈过来。
段明臣武功高强,反应极为迅速,头也不回,屈肘向后,险险架住这凌厉的一掌,随即转身,毫不留情的还了几招。
院墙很高,遮住了月光,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电光火石之间,已在黑暗中迅速交锋了几回合,竟是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彼此都暗暗心惊。
缠斗中两人渐渐离开院墙,来到开阔地方。段明臣借着月色,看到对方也穿着一身夜行衣,身材竟有几分眼熟,招式也似曾相识。
段明臣若有所悟,攻势微微一顿,对方也趁机退开两步,右手向袖中探去,像是要使出杀手锏。
段明臣见状,飞起一脚踹在一棵粗壮的柳树上。他的内力何等霸道?枝头的柳叶被震得簌簌下落,像无数雨点从天而降,霎时让对方花了眼。
趁着对方微微怔神之际,段明臣像幽灵般绕到身后,猛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对方突遇偷袭,大惊之下正要拼命挣扎,便听到耳畔响起浑厚的声音:“别打了,是我!”
段明臣一手扣着对方的手腕,将他死死压在树干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扯下他脸上的蒙面巾,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俊美面孔来,赫然竟是顾怀清!
“段明臣,你个混蛋竟敢偷袭,快放开我!”顾怀清不敢大声说话,手臂被擒,只能恨恨的抬起腿往后踹段明臣。
段明臣松开顾怀清,顺势躲开他的脚踹,说道:“刚才若不是我反应快,等你祭出那天蚕丝,只怕我这会儿已经到西天报到了吧!啧,小小年纪,出手这般狠毒!”
“谁知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刺客呢!”顾怀清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没好气的反驳。
“我都认出你了,你怎么认不出我来?”段明臣质问道。
顾怀清不禁气结,在万臻婚宴上段明臣看见自己出手,也见识过自己的独门武器,可是他却从来没见过段明臣的武功,只是抢他的绣春刀时暗地跟他斗过内力,就凭这个,哪里能认得出来?
“我怎么料得到,段大人竟然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的跑到别人府里来?”
“我鬼鬼祟祟?你还不是一样?你倒是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何必明知故问?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唔……”
顾怀清话没说完,段明臣突然冲过来,用手捂着他的嘴,将他拦腰一抱,带着他迅速闪到墙角。
顾怀清大惊,下意识的张嘴狠狠咬了下去,就听到段明臣痛得嘶了一声,可是却没有松手。
段明臣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嘘,有人!”
顾怀清凝神细听,果然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便立刻停止了挣扎,与段明臣一起屏住呼吸,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走过来的人是沈府管家,他手提灯笼,在那棵大柳树下转了一圈,面带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奇怪,又不是秋天,这树怎么落了那么多叶子?”
管家又提起灯笼,四下里照了照,顾怀清和段明臣藏身的位置正好在管家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管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提着灯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古代耽美的月榜还有一步之遥,却始终追不上,好忧桑~
这篇文无疑是冷题材,反正我翻了一遍古耽频道,没有找到同类型的,我是因为真的喜欢锦衣卫喜欢悬疑探案,想勇敢挑战一下,才动笔写,从存稿至今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期间几度想放弃,最终还是因为真爱舍不得弃。我想,除了那些热题材(快穿、重生、修仙、种田),读者也还会想看看别的吧?
文是冷题材,我也有三年没在晋江写文,作收也少得可怜,明明收藏评论和字数都比别人高,却因为作收太低被压在下面了,始终离月榜一步之遥,实在好虐QAQ
特别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戳一下收藏作者,给我一些鼓励吧!
你们的每一个打分、每一句评论、每一个收藏,都是对作者的支持,写文是个漫长的过程,希望大家能陪伴,支持我写完这篇我很想完成的文文 (づ ̄3 ̄)づ
网页收藏作者→
☆、偷窥奸/情
等管家走远,顾怀清长长舒了一口气,惊觉自己还被段明臣搂在怀里。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段明臣结实的胸膛,段明臣强健有力的胳膊环在他腰间,姿势十分暧昧,段明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子处,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感。
顾怀清明白刚才形势紧急,段明臣为了不让俩人暴露行迹才会这么做,自然不好怪他,况且两人都是男子,也算不得什么。
顾怀清抬起胳膊肘,顶了段明臣一下,小声道:“喂,人走啦!”
段明臣才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不舍的松开了手臂,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刚才那一抱,虽是情急之下下意识的行为,但不得不承认,抱着顾怀清的感觉着实不错,修长挺拔的躯体,柔韧精瘦的腰身,尤其是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萦绕在鼻端,令人沉醉神迷。
顾怀清挣脱出来,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衣襟,鬓角几缕调皮的碎发垂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圆润的耳垂。
如水的月华倾泻在顾怀清的肩头,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无瑕的脸庞、精致的侧颜,美得夺人呼吸。
段明臣心跳漏了几拍,心头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若宫里那位宁贵妃的容貌果真长得与他肖似,那么能让皇帝宠冠六宫真是一点也不奇怪。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
顾怀清对段明臣的满腹绮思毫无察觉,迅速理好衣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咦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问段明臣:“刚才管家是往东边走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