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陆和唐敬文先给段夫人行礼,高陆笑道:“夫人多日不见,竟是越发年轻美丽了。”
唐敬文也一唱一和的道:“是啊是啊,夫人是不是服用了驻颜丹啊,能不能把秘方分享一下,我也好孝敬一番我母亲?”
“两个猴儿,就会油嘴滑舌的哄我开心!”段夫人显然跟这三人都很熟悉了,嫌弃的啐了他们一口,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掩饰不住。本来嘛,女人都是爱美的,何况段夫人本就生得美,这样的恭维对她来说自是无比受用的。
段夫人见人到齐了,便起身去厨房取烹好的肉。
顾怀清曾经在他义父万臻的婚宴上见过唐高二人,对两人还有一些印象,便站起来跟他们见礼。
唐高二人乍见顾怀清出现在段明臣家,也有几分意外,只不过他们毕竟年纪更大,比罗钦更懂人情世故,虽然心里惊讶,脸上却笑得一派自然。
他们想起第一次见顾怀清时,顾怀清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而且外面都传说他性子傲慢难以接近,只不过,段明臣和顾怀清最近携手破了两起重案,想来也是在这过程中两人建立了交情吧。
段明臣顺势引见了一番,三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互相寒暄了几句,才各自落座。
唐敬文笑着晃了晃葫芦酒瓶,对段明臣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我只是想着有肉怎能无好酒,便拉着高兄去太白楼买了一坛上好的杜康。”
罗钦赞道:“太白楼的杜康酒?那可是每日限量三十瓶,供不应求的,天天都要排长队,甚至有人为了买酒而大打出手呢。唐大哥能买到,必然花了一番心思。”
唐敬文笑而不语,将酒瓶交给段家的丫鬟。段明臣又让丫鬟取来酒碗,每人面前放一只,然后拍开酒瓶的封泥,倒在玉色酒碗里,立刻就有清冽芳香的酒香溢出。
顾怀清忍不住赞道:“好香的酒!”
高陆则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顾怀清举起酒碗嗅了嗅,先抿了一小口,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然后便一仰脖,将整碗酒都灌下去,酒碗砰的一声拍在桌上,抹着嘴巴大声道:“果然好酒,再来一碗!”
顾怀清喝得豪爽,唐敬文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段明臣却皱了皱眉,他最了解顾怀清了,明明没什么酒量,酒胆却壮得很。
段明臣劝道:“太白楼的杜康不仅香醇,后劲也大,不宜喝得太急,最好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酒。”
“让诸位久等了!”段夫人回来,身后鱼贯走出四个俊俏的丫鬟。
大约是段夫人想为儿子招桃花的意思,段家的丫鬟起名都以桃字为名,分别叫做桃枝、桃叶、桃花、桃心,她们手里各端着一个青花瓷大盘子。
段夫人对于烹饪极有研究,不过厨房的油烟对皮肤不好,因此她并不经常下厨,只在儿子宴请朋友时才露一手。
段明臣猎回的野兔、獐子、野猪都是新鲜的野味,然而肉质各不相同,烹饪的方法亦不同。
兔肉肥美鲜嫩,适合烧烤,先将兔肉洗净,用黄酒腌制数个时辰,再涂上香料,串起来置于炭火上,不时的旋转烤架,使肉均匀烤炙,直到外皮焦黄,冒出油脂,从烤架上取下来,撒上一些孜然和辣粉,便是香气四溢的香辣烤兔肉。
獐子肉质鲜美,适宜制成五香卤肉,将獐子去皮洗净切块,以细盐腌制半日,然后放入准备好的卤汤之中,加入茴香、桂皮等各种配料,以文火慢慢煮,直到佐料完全被肉吸收,捞出来便是五香獐肉了。
野猪则采取红烧的做法,野猪肉有韧劲,富于弹性,但也较为腥膻,做得不好就一股子膻味,难以入口,但段夫人却有独家秘方,先用凉水加烧酒浸泡一刻钟,去其腥味,入沸锅中焯水后,再用冷水冲洗,去杂质,而后爆炒使肥肉出油,再以小火闷烧,这样做出来的红烧野猪肉香浓软糯,肥而不腻,堪称一绝。
除了有香喷喷的野味之外,段夫人还准备了几样精致爽口的小菜,还有奶皮冻作为饭后甜点,简直是丰盛至极。
自打菜上桌的那一刻起,顾怀清和几位锦衣卫汉子都停止了喝酒闲聊,把全副精神都用在了吃上面。
顾怀清本就喜好美食,尤喜吃肉,平日在宫里虽然不缺珍馐佳肴,然而因为太后礼佛,而皇帝纯孝,为了迎合太后,宫里每顿荤菜都不多,更没有这么原汁原味的山间野味。顾怀清吃得满嘴流油,欢畅无比。
段明臣吃了几口,就歪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顾怀清。上次给他做叫花鸡时,就发现顾怀清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有趣。顾怀清低着头,眼神专注的望着碗里的獐子肉,漂亮的唇快速的叼住肉块,整齐的小白牙撕下一小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人想起贪吃的小老虎。
段明臣夹了一条烤兔腿,放到顾怀清的碗里,顾怀清道了一声谢,然而那一整条兔腿十分大,用筷子怎么样都夹不起来,顾怀清皱起眉,瞪着兔腿。
“怀清不必那么文雅,直接抓在手里啃就是了。”段明臣撸起袖管,抄起一大块带骨的兔肉,直接啃咬起来。
罗钦哈哈大笑,左手持烤肉,右手端杜康酒,一口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正是,所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讲究那么多,反而失了趣味!”
顾怀清在宫里耳濡目染,一举一动讲究文雅,无时无刻不顾忌形象,但看到锦衣卫都这么豪迈爽气,便也放下心中包袱,学着他们的样子,抱着兔腿啃,果然这么啃着吃,滋味更香更可口了。
高陆和唐敬文原本对顾怀清还有隔阂之感,但见他竟放下架子,跟他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对顾怀清也多了几分好感。
五个人大快朵颐,撑得肚皮滚圆,吃饱肉之后,又开始猜拳行酒令。
顾怀清不擅长此道,连输好几局,被灌了不少酒,还好后来段明臣故意让他,替他喝了一些,顾怀清才不至于醉倒。
酒过三巡,气氛十分热烈,不知怎么的,锦衣卫们竟开始讨论起案宗来。若放在平时,他们是不会当着东厂人的面讨论案子,然而今日顾怀清跟大伙儿玩得很好,他们又喝多了几杯,便不再像以前那么防备了。
“话说,上次捉到的那个女真探子,现在怎么样了啊?”罗钦一脸通红,大着舌头问道。
唐敬文道:“你是说潜伏到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吧?这女探子可真是硬骨头,不愧是女真人训练出来的死士,我用了许多酷刑,她竟都苦苦熬着,死活不肯招认。”
高唐二人一文一武,高陆擅谋略,心机深不可测;而唐敬文则是锦衣卫数一数二的酷吏,下手狠辣,擅长各种刑罚手段,落到他手里的犯人都恨不能死了的好。
罗钦讶然挑眉:“一个女子竟这么硬气,连唐大哥的九九八十一种酷刑都奈何不了她?那不是结不了案,如何向太后交代?”
唐敬文却哈哈一笑,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摆摆手道:“不用担心,昨日人犯已经招供画押了。”
“所以,你们到底动了什么刑,让她低头认罪?”顾怀清也忍不住插嘴。
唐敬文看了高陆一眼:“那就要问高兄了,是他想出的法子,不用动大刑,就让那女探子乖乖交代了。”
大伙儿的目光一齐集中到高陆身上,高陆不紧不慢的笑了笑,道:“说起来也许你们都不会相信,迫使那女探子招供的,不是什么酷刑,只是一只老鼠而已。”
“老鼠?”众人齐声惊讶道。
“就是几只普普通通的灰老鼠。”高陆用手比划了一下,得意的道,“她不畏惧刑罚,却怕老鼠怕得要死,我就让老鼠在她牢房里跑了一圈儿,她就彻底崩溃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都交代了!”
罗钦不可思议的晃了晃脑袋:“酷刑都不怕,居然怕老鼠,这女人真是奇怪!”
“不奇怪。”沉默听他们聊的段明臣突然开口,“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击中其弱点,就能轻而易举的瓦解他。”
几人品咂段明臣的话,都一脸的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写到那么多美食的时候都馋坏了_(:з」∠)_
☆、第62章 箫曲剑舞
顾怀清望着段明臣刚毅冷峻的侧脸,心头一凛,脱口而出道:“锦衣卫果然了得,连人的心理都能揣摩得入木三分。这世上,还有你们破不了的案子么?”
段明臣用手指拨弄酒杯,淡淡的道:“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有许多的无头公案,明明已经剖析出凶手的性格和特征,却始终抓不到凶手。”
罗钦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大哥说的莫非是‘采草大盗’?”
采草大盗?什么玩意儿?顾怀清一头雾水的望着罗钦。
顾怀清喝多了几杯,酒意上脸,越发显得星眸若水,唇红如火,漂亮得近乎妖孽。罗钦被他水汪汪的眸光扫过,只觉心头微酥,呼吸都乱了节拍。
罗钦慌忙躲开他的目光,掩饰的低咳一声,解释道:“这案子说起来十分古怪,大概从五年前开始,每隔半年左右,就会有书生被奸杀……”
顾怀清惊讶的瞪大眼睛:“等等,你说死者都是书生,所以是……男子被奸杀?”
“对,因为专找男人下手,所以我们管他叫‘采草大盗’。此人行踪诡异,出没不定,时而在江南作案,时而在东北犯事。我们之所以判定凶手是同一人,是因为他选择的对象都是十六到二十岁之间的俊美书生,且作案方式相似。”
“最近一个受害者是在两年前,中山郡王的独子萧韫,年仅十七岁,才华品貌都极为出众,有一日与好友出外踏春,突然失去踪迹,几日后在一座破庙内找到他的尸体,身上有遭到侵犯的痕迹,跟以前的几位受害者十分相似。”
“中山郡王年愈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悲痛欲绝之下,不惜重金悬赏,派出王府死士四处缉捕。陛下也很重视,将此案交给锦衣卫,刘指挥使派出锦衣卫缇骑,全力追查,然而那凶手十分狡诈,几次明明有了线索却被他逃脱,最后一次现身是在玉门关,然而从那以后便失去踪影,至今此案仍是悬而未决。”
段明臣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补充道:“凶手能够一再得手,而不留任何痕迹,想必是个心思缜密、经验丰富的惯犯,他善于隐蔽伪装,武功应该也很不错,尤其轻功绝佳。他下手的对象都是年轻男子,想必有龙阳之好,而且看他杀人的手法凌厉,可以推测应该是一名强壮的男子。可惜……虽然有这么多分析和线索,但抓不到凶手,也是徒劳。”
高陆年纪较长,性格也沉稳,说道:“这样的悬案,锦衣卫案宗里有许多,非是我等无能,但天下奇案无数,就算我们有千般手段,万种机变,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归还是有一小撮逍遥法外的恶徒!”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顾怀清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感叹道:“世事万事哪能尽善尽美,便是月亮也有阴晴圆缺。男子汉立于世间,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说得好!”锦衣卫们齐声附和,皆为顾怀清的豪情和风采倾倒,倒一时都忘了他是太监之身。
顾怀清仰头一笑,站起身,折一根竹枝在手,借着酒劲舞起剑来,虽是竹枝,却如流风回雪,剑气纵横。
段明臣嘴角微扬,从房里取来一管碧玉箫,配合顾怀清的剑舞,吹了一曲《破阵子》。
激昂的乐曲和潇洒的剑舞相得益彰,令人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只叹良辰好景,忘却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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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清宿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沉,口干舌燥。他瞪着望着床顶陌生的青色纱帐,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昨夜似乎是喝多了,留宿在段家。
顾怀清坐起身,摸了摸身上的中衣,还好,依然是昨天那件,转头又看到身上的外衣整齐的叠放在枕边,旁边放着洗漱用的温水和青盐。
昨夜好酒好肉,吃得尽兴,喝得畅快,一直闹到半夜,高陆等三人才醉醺醺的,勾肩搭背的离开段家。
顾怀清却醉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人抱到柔软的床榻上,有个温柔的声音哄着自己,喂他喝下难喝的汤水……
顾怀清懊恼的敲了一下脑袋,丢人丢大发了,希望自己没有喝醉了说什么丢脸的胡话。
窗外阳光明媚,已是近午时了,宿在别人家,还一觉睡到这么晚,顾怀清委实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草草洗漱,穿好衣服出去。
顾怀清从东厢房穿过垂花门来到中院,碰到昨晚伺候他们吃酒的大丫鬟桃枝。
“顾大人起了?”桃枝含笑问道,“奴婢这就给您上早点。”
顾怀清摆摆手:“不用,时间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你们家夫人和少爷在哪儿?”
桃枝道:“夫人和少爷都在厅堂,夫人的妹妹和表少爷到访,这会儿正聊着呢。”
既然主人家在接待客人,顾怀清倒是不确定是否要去打扰,桃枝看出他的犹豫,便道:“少爷吩咐了,让您醒来后用过早21 点去找他,姨奶奶和表少爷不是外人,您不必介意。”
既然段明臣这么吩咐,顾怀清便不再犹豫,便由桃枝领着来到会客厅。还未进门,便听到说笑的声音,有个略带稚气的男子声音,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桃枝掀开珠帘,顾怀清跨入大门,便一眼看见一个美妇人和一个俊秀的少年公子。
那妇人的容貌跟段夫人有几分相像,只是身段丰腴,显出几分官太太的富态。她旁边坐的少年公子穿一身月白色直裰,腰间悬着一对鲤鱼白玉佩,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黑眸明亮,眉目灵动。
段明臣见到顾怀清过来,立刻笑着拉住他,给他介绍两位客人。
那位美妇人便是段夫人的亲妹子,其夫君是通政司左参议方源,那少年是方云氏的儿子,也是段明臣的表弟,名叫方嘉。
顾怀清还未开口说话,方嘉就自来熟的拉住顾怀清的袖子,笑道:“我知道你是谁,表哥跟我说起过你,鼎鼎大名的东厂顾大人!”
方云氏忙不迭的喝道:“不得无礼,还不快点拜见顾大人?”
段夫人笑着打圆场:“都是年轻人,无需那么拘束的,怀清也不是外人。”
顾怀清听了,礼貌的冲方嘉笑了笑,想抽回自己的袖子,可是方嘉却还兀自拉着他,滔滔不绝的说着:“我听说是你破了高丽公主那个案子,跟海盗女头子单挑对决,捉回东瀛使臣相野雄飞,又识破了高丽人嫁祸的诡计,巧施陷阱让凶手自投罗网,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啊,我好崇拜你……”
顾怀清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自来熟的少年,他一个字儿都没说,对方就能一个人自说自话叨叨个没完。
顾怀清无奈的看了段明臣一眼,心想,这表哥表弟的性格怎么截然相反?段明臣冷峻严肃,动不动就板着脸唬人,他表弟却是活泼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段明臣也看出顾怀清的尴尬,上前把方嘉从顾怀清身边扯开,笑道:“贤弟别介意,我这表弟就是个泼猴性子,天生话唠,不说话比不让他吃饭还难。”
方云氏也上去拉住方嘉,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的对顾怀清道歉:“让顾大人见笑了。”
方嘉在方云氏身后扮了鬼脸,但到底是停住了嘴,只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盯着顾怀清。
虽然有点被方嘉的热情吓到,顾怀清倒是不讨厌他,少年性格活泼,性情纯真,虽然话多了点,还是挺可爱的。
顾怀清笑了笑道:“不妨事的,很高兴认识方小公子。小公子一派天真,赤子天性。”
段夫人道:“你别看我这外甥,他从小就聪明过人,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呢。”
方嘉笑嘻嘻的道:“我表哥考中武状元,我将来也要考个文状元回来。”
“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么?”方云氏嘴里叱责他,眼神却掩饰不了为儿子骄傲。
顾怀清觉得这少年狂得有点意思,道:“小公子好志气,祝小公子早日金榜题名!”
“多谢顾大人吉言!”方云氏微笑着道谢,看看老成持重的段明臣、丰神如玉的顾怀清,再看看自己猴儿似的儿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妹妹为何叹气?”段夫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