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求徐书易,却求助谢林,这叫徐书易更加恼羞成怒。踢打间,徐书易一把拉起助理,在他身上摸索,助理两手挡脸,哀嚎道:“钥匙不在我身上,车钥匙刚刚……刚刚被我扔了!”
徐书易身子剧震,松手将助理撂在地上。
怪不得他迟迟不开车门,怪不得谢林看猴戏似的看着他们厮打却不援手。
他老早就知道徐书易就算有通天本领,今天也逃不出去。
“你许他什么好处?”徐书易阴测测地问谢林。
“你账户里剩下那点钱,我不要,都给他。”谢林道。
徐书易讥笑对助理:“够你花几辈子了!”
“可我就算跟在你身边几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助理扶着车门爬起来,声音里掩不住的恨意,“你待人苛刻,自私自利。我之前那位助理被你拽到胸前挡枪而死,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没得到半分好处!你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又何必对你忠心?”
助理啐了一口,一瘸一拐地跑到谢林那边。徐书易咬牙看着助理逃窜的背影,突然仰天大笑。
“谢林,你大晚上亲自过来,就是为了欣赏我众叛亲离的丑态,然后把我交给我的仇人,换取你的利益吗?”徐书易问。
“利益?”谢林摇摇头,微笑,“我的钱够多了,犯不着煞费苦心吞并这个吞并那个。我也不打算把你交给谁,你想跑,我不会拦你。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他从保镖手里接过枪,一边缓缓走向徐书易,一边给枪上膛。
距离徐书易还有五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在巴西的时候,你哪只手碰了容鹤?”他举起枪,对准徐书易的左手。
“这只?”
“砰”,一声枪响。
“还是这只?”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
停车场将枪声都聚拢在一个空间,伴随着徐书易撕心裂肺的大叫,黑夜里无比?人。子弹带来的强大穿透力将徐书易击倒在地,他痛苦万分地举起两只手,各穿了一个洞的手掌汹涌着流出大量鲜血。
“容鹤是我的。”谢林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书易,仿佛看一只自己可以轻易碾死的蚂蚁,“你也配碰他?”
谢林收起枪,转身离去。
徐书易后来还是逃了,他脱下衣服裹住伤口,跌跌撞撞跑出老远,据说徐氏前来搜查的人几次发现他的下落,又几次被他逃掉。他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正式落网在一周后。双手的伤口没有经过包扎治疗,彼时已经全部溃烂,据说有截肢的风险。他到底截没截肢,比起后来的事也不再重要。因为有逃跑行为量刑加重,徐书易被判入狱十三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以前他是徐先生,旁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如今成了阶下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的牢狱生活过得极为凄惨,连下水道的老鼠都不如。没人相信他还有活着出狱的那一天,可徐书易后来还是活着走出了监狱。世界已经换了模样,故人还是高居人上,只有他身心皆残,成了废人。听说他满心怨气,曾放话要狠狠报复,可最后他究竟有没有报复,谁都不知道。
徐书易,出身平平,渴望出人头地。他好面子,讲排场,利益在心里永远是第一位,为此不惜牺牲朋友,爱人,下属,乃至一次次越过人的道德底线。他曾经靠这些成功过,但最终仍像最卑微的一捧尘土,消散在来来往往的尘世里,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回去的路上,容皓打来电话。这次徐书易彻底垮台离不开谢氏与容氏配合默契,巧的是两方一开始分头行动,谁都不知对方打算做什么,却冥冥中步调一致。容皓向谢林询问方才情况,谢林一一讲明,只隐去他枪击徐书易一节。可澎湃的心潮仍不停拍打,电话的末尾,他忍不住问容皓:“你三叔呢?”
“在房间里。”容皓很是机灵,“要我把电话给他吗?”
“麻烦你。”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在等待的时间里,谢林心中既畅快又兴奋。他方才为容鹤出了一大口气,可这举动是他自作主张,无谓告知容鹤。然而情绪压抑不住,他迫不及待想听听容鹤的声音。
容皓的房间距离容鹤很近,他几步走了过去,电话里传来敲门的声音。谢林忐忑地捏紧手机,手心里全都是汗,听到对面遥远地传来一句“找我?”,下一秒,容鹤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都要睡了。”容鹤软绵绵抱怨道。
要说些什么呢?许多许多话梗在心口,却在听到容鹤声音的一瞬间卡壳。谢林咽了口口水,笑道:“那我给你唱首催眠曲吧。”
“啊?”容鹤“噗”一下笑了出来。
“神经病,”他嗔笑着骂,“你唱吧。”
谢林清清嗓子,在深夜行进的车厢中,轻轻唱起了那首老歌。
“半冷半暖秋天,
熨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惹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
再忍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脸,
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
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那夜之后,城市恢复了平静。徐氏很快推选出新的总裁,原本鼎立的三家只剩谢氏一家独大。别人都暗地里或嫉妒或羡慕谢林,可谢林也有自己的烦恼。
容鹤总不理他。
如今烦心事少了,按说彼此间该更加和谐。可是他约容鹤见面,从没有一次成功,给容鹤打电话,五次里勉勉强强只接一次,三十秒内绝对挂断。好不容易有回弄来一条大三文鱼,他亲自下厨给容鹤做刺身,容鹤来是来了,还带了容皓。
“这么大的三文鱼两个人肯定吃不完。”容鹤道,“我侄儿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叫他也吃,多吃点。”
谢林每每想到就会怄死,然后抖擞精神,继续再战。
譬如今天,他已经给容鹤打了四遍电话,估摸着第五遍怎么都该接了,可还是一串忙音。谢氏旗下的五星级酒店请来了米其林三星大厨,头一餐谢林包场,只请容鹤一起吃。他捏着手机,一边焦急地等待接听,一边听助理汇报对晚餐的安排事宜。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那边还是没有应答。
谢林不得不给容皓打电话。
从电话本里找到容皓的号码,拇指微动,点击屏幕,短暂的忙音后,容皓接起,没等谢林说话,他先气急败坏起来:“三叔在不在你那儿?”
“你也在找他?”谢林诧异不已,“他不在我这儿,我从上午起就给他打电话,他一直没有接。”
“我也是……”容皓本以为谢林悄没声把人拐走了,听到人也不在谢林那儿,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也一直在打,可是没人接。”
谢林问:“他不在家吗?”
“不在。”容皓道,“他昨晚在堂伯父和堂伯母那里过的夜,我问过,一早就开车回来了。”
这就奇了,电话两边的人一同沉默下来。半晌,容皓迟疑道:“谢先生,三叔他……不会出事吧?”
容氏几代都做正经生意,从不与人结仇,容鹤自然也没什么仇家。奈何他是容家三少,在有心人眼里,他浑身上下挂满了钞票,是发财致富的捷径。年初城东陆氏出过一档子绑票案,陆家才满三岁的小少爷丢了,陆家交了八位数赎金,只换回小少爷已然僵硬的尸体。全城风声鹤唳的余韵还没过去,容皓这样一说,谢林也开始担心起来。
“我们分头找找,”谢林道,“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容鹤虽贪玩,却从不叫人分心,无故失联这种事更是从未有之。谢林大概估算了一下,此时距他失去联系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谢林更愿意相信容鹤是因为什么事忘记看手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倾谢氏之力,还是没能找到容鹤,谢林心头的阴云渐渐扩大。他坐不住了,从办公桌后起身向门外走去,就在那一瞬间,手机震动,一段视频通话请求发了过来。
来电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谢林想了想,按下“接受”。
下一秒,谢林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小三叔!”他低声叫道。
画面里,容鹤被反手绑在椅子上,似乎昏了过去。他的眼上蒙着眼罩,口中含着口球,镜头绕着他周身转了个圈,谢林看到束缚他双手的甚至是自己曾为他打造的纯金手铐。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大声道:“小三叔!”
“心疼了?”镜头掉转,画面里出现方玫雨妆容精致,面带微笑的脸孔,“这些东西都是我偷偷从你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的,你不是最喜欢他这幅样子吗?”
谢林想到了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方玫雨绑架了容鹤。焦急与怒意叫他脸颊颤抖,他沉声道:“你们在哪儿?”
“你猜啊。”方玫雨抬高手机,挑衅似的走到容鹤身边,叫谢林既能看到容鹤,又能看到自己。
谢林根本没有陪她玩游戏的兴致,他死死握紧手机,几乎要把手机整个捏碎了:“你恨的是我,与容鹤无关,不要殃及他!”
“你现在知道不要殃及别人了?”方玫雨骤然收敛了微笑,语气寒得刺人,“谢林,知道我为什么不稀罕你的钱,也不稀罕你的道歉吗?因为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用你假惺惺给我补偿。”
她把手机拿到眼前,刻意拉长的睫毛微微上扬,冷笑:“半小时,谢林,我只给你半小时时间。我在这儿堆满了定时炸药,如果你及时赶到,算容鹤命大,如果超过半小时……”她顿了顿,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你也不用给容鹤收尸了,因为他一定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方玫雨大笑着挂断视频。
谢林狠狠地跺了一下地面。
“去找,把全城可以藏人的地方都给我翻一遍!”他冲出办公室,对坐在外面的助理吼道,“还有,给我查最近方玫雨都去过哪儿,跟什么人接触过!”
谢林将方玫雨来电的消息告知了容皓,两人商量后决定将消息隐瞒下来,不向外界透露一丝风声。时间仅有短短的半小时,谢、容二人联手,很快,方玫雨最近做了什么见了谁都查得一清二楚。
“方小姐购买炸药后,请了方显先生的老部下爆炸俞帮她做了定时装置。谢先生,我们已经把爆炸俞找到,问出了三少和方小姐的下落。”
“让他带路,我们立刻过去!”谢林道。
一行两辆车飞驰电掣在城市中间,其中一辆坐着爆炸俞和三名保镖,另一辆坐着谢林与助理。司机把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开得像飞起来似的,时间不等人,即便如此,谢林仍旧嫌慢。车子一直往海边开,来到码头一间仓库,老远望去,仓库斑驳破旧,附近杂草丛生,显然没已经废弃很久了。
车子不敢太过靠近,堪堪停在一个安全距离。此时距离半小时仅剩七分钟,谢林快步走下车,不远处,容皓的座驾也到了。爆炸俞年过六十,跟炸药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的半边脸都被炸毁容了。谢林走到他面前,他畏畏缩缩地指着仓库道:“容……容三少就在这里面。”
他说话只能张开半边嘴,因此口齿不清。容皓心急,听他说完,迈开步子就往仓库的方向跑去,然而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没有钥匙,进不去门。训练有素的保镖走了上来,两人同时掏出枪,对准锁头。谢林阴着脸把容皓拉到自己身后,抬头望着高大的仓库大门,恨恨盘算:好在运气好,这么快就找到爆炸俞,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待会儿救出容鹤,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带他离开这里,以后永永远远不许他再自己开车出来。
——等等,运气好?
谢林下意识看向爆炸俞,一旁,爆炸俞躲在所有人身后,迎着谢林的目光,露出隐秘而得意的微笑。“住手!”
太迟了,两枚子弹同时射出,高速旋转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重击铁门。装置在门内的感应炸药在瞬间受到强烈撞击,“轰”的一声,大火席卷熊熊热浪炸裂开来,谢林只来得及回头护住容皓,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玫雨远远地抛出手机,手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一角磕在地上,坚硬的地面碰裂屏幕,手机瞬间关机。她看都没看,双手扶住门把手,吃力地关上因年久生锈而格外沉重的铁门。扶手旁有个巴掌大的密码盘,她熟练地输入密码,四处机簧“咔嗒”一声,铁门严密上锁。
方玫雨转过身,偌大房间空空荡荡,仅有她和另一人。那人坐在椅子上,双手背到身后,手腕上铐着副金光闪闪的纯金手铐,链条穿在椅子上。方才他的头还软软地垂在胸前,此时略微扬了起来,方玫雨知道,他醒了。
她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随着她靠近,那人不自觉将脸转向她的方向。当视觉被剥夺时,这是人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方玫雨走到他面前,两手绕过他的头,轻手轻脚摘下他的口球。那人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吁,而后,方玫雨把他的眼罩也摘了下来。
“三少,”方玫雨道,“委屈你了。”
容鹤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酸的脸颊,苦笑道:“方小姐,我以为你叫我来是想跟我谈谈。”
如今容氏运行一切平稳,容皓也能完全掌局,容鹤乐得把手头的工作都交出去,天天犯懒。恰好堂哥经过之前种种后也看淡一切,把企业交棒给儿子经营,与堂嫂在乡下赁了二亩地,盖了个果园,种瓜果蔬菜。郊外空气清新,又有堂嫂的精湛厨艺,容鹤闲着没事就去那里蹭吃蹭喝,有时还会住几天。昨晚他又在堂哥家过夜,今早回程途中突然接到陌生号码来电,接起来才发现,是方玫雨。
方玫雨不久前与谢林离婚了,她搬出谢家大宅,不知去向。容鹤心中十分挂念她是否安好,可想到方玫雨一定不会领情,他又不敢贸然打扰。他对方玫雨一直心怀愧疚,此时接到方玫雨电话要求见面,他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掉转方向来了。然而刚走入空旷的宅子,腰部一阵针刺似的剧痛,容鹤倒在地上。
“我的确想跟你谈谈,”方玫雨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背手站在容鹤面前,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我们已经很久没聊过天了。”
容鹤柔声道:“你想聊什么?”他动了动手臂,示意自己还被铐着,“不管聊什么,帮我解开,我们舒舒服服地聊,好不好?”
“不好。”方玫雨道,“听说三少会打拳,把你解开了,我打不过你。”
容鹤只好放弃。
方玫雨的眼睛在容鹤身上转了一圈,喃喃问:“三少,你后悔过吗?”
此话不知从何说起,容鹤挑眉,不解。
方玫雨问:“你是否后悔逃亡巴西?”
容鹤没说话,他不后悔,却知道方玫雨不会喜欢这个回答。理智地选择沉默,方玫雨没有等到他的答案,淡淡笑了:“我一直在后悔。我以为我在捍卫我的爱情,以为我在维护我的爱人,可是最终却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三少,这三年来我一直在为此悔恨。”
方玫雨脸上露出十分哀戚的表情,容鹤内疚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这件事与你无关。”方玫雨叹了口气,望进容鹤的眼睛,“可是三少,既然走了,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还可以告诉自己你是无辜的,你回来了,我只能把一腔怨气迁怒给你。”
“我骗了谢林,”方玫雨在房间里走动起来,高跟鞋再次发出“笃笃”的响动,“我故意租下一间旧仓库,买了许多炸药安置在那里,设了个局等他。我告诉他你在那里,他爱你,一定会奋不顾身来救你。而且时间只有半小时,心急如焚的时候,人一般是顾不上思考的。只要他推门,炸药就会爆炸,三少,他会被当场炸死。”
方玫雨笑得陶醉极了,仿佛已经遥远地看到谢林被炸得粉碎的尸体。然而她的笑容很快沉淀下来,她冷冷地看着容鹤,寒声道:“你脸上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心疼了,不舍得他死?”
“我在心疼你。”容鹤直视方玫雨的双眼,“你以前是那样善良的女孩子,变成如今这样,都是我的责任。”
方玫雨完全没想到容鹤会这样说。她绑架了他,甚至利用他来威胁谢林,他应该唾弃她甚至恨她,可他反过来心疼她,认为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太温柔了,方玫雨深深地闭上眼睛,她爱着的这个人太温柔了,以至于她如此用力,心底里却仍旧不停向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