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看了一眼就开始脱身上的湿衣服,苏泽浅迟疑了下,也一声不吭的开始扒衣服。
在两人用热水把自己草草冲了遍,开始找沐浴露找肥皂时,莫洵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知是一起消暑的老人,还是农家乐的工作人员,陪着他走到浴室门口,关照道:“有什么事就喊一声啊,我们就在外面。”
苏泽浅听见莫洵应了声,然后就是拖鞋踩在湿地砖上的踢踏声。
“阿浅,小殷?”水汽缭绕,浴室门口走进的模糊人影扬声呼唤。
目标是明确的,现在不是洗澡的点,浴室里只有殷商和苏泽浅两人。所以莫洵没等两人回答就找到了方向。
殷商和苏泽浅应声。
“沐浴露,洗发露。”没有隔断,莫洵走过来把东西放在苏泽浅和殷商中间的那个肥皂架上。赤条条的男人神态自然,苏泽浅不好意思表现得不自然,殷商则非常吃惊。
瘦条条的莫洵居然有腹肌!
年轻的天师是震惊的。
莫洵的胸肌腹肌居然比他的还明显!
脱了衣服的莫洵一张脸依然文质彬彬,一身肌肉却野性而凶狠。极大的反差给了他极大的魅力。
混蛋啊,这是一个五十岁老男人该有的身材吗?!
殷商悲愤!他又看了眼苏泽浅。
漂亮的年轻男人也是一身漂亮的肌肉。
年轻的天师低头看看自己,心酸感油然而生。
第二十二章
洗完澡,三人一身清爽的坐到了莫洵的房间里。
老年农家乐多是两人间,甚至四人间,但不差钱的莫洵把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私人空间的习惯带了过来,豪气的住了个单人间。
莫洵的单人间是用双人间粗暴的改成的,地毯上还有放过另一张床的印子。原本放第二张床的地方现在放了张长条桌,桌上是笔墨纸砚,想必是莫洵自带的。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莫洵还是去隔壁借了,才才让苏泽浅和殷商有地方坐,两人的手机都在水里阵亡了,殷商在莫洵的手机上登陆自己的账号,在云端找到通讯里李木的电话,这才联系到了第三个人。
他简单的讲了下事情的经过,对方表示自己马上过来。
没过几分钟李木追了个电话过来:“我爸也想过来看看,行么?”
殷商答应下来:“行,伯父能来我们就能把心放回肚子了。”
李木不满:“怎么,这是在质疑我的水平吗?”
殷商实话实说:“你还没法和伯父比……好了,少贫,赶快过来。”
农家乐的工作人员给他们送来了红糖姜汤,殷商催促苏泽浅:“喝了,去去寒。”
大夏天的,瓷碗热得烫手,苏泽浅抿了一口,温度实在太高。殷商也试了试,同样喝不下去。
莫洵根本没去试,接过碗就把他的姜汤搁在桌上,鉴于大家都喝不下,苏泽浅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殷商在电话中对李木说情况的时候莫洵就在一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此刻没什么要问,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年轻人随意,转向书桌打算做每日的功课。
苏泽浅坐在一边很无聊,没有手机消磨时间无聊就变得尴尬了。他看见莫洵在一刀宣纸里抽出一整张,比着尺寸折几下然后拿起了裁纸刀。
苏泽浅看着干涸的砚台,试探的叫了句:“师父?”
莫洵闻声回头。
年轻人的视线落在砚台上,而砚台边上搁着墨条。苏泽浅的意思很明白,他来研墨。
浸淫.书画的行内人,对研墨是有讲究的。莫洵把一整套工序都教给了苏泽浅。
中年人一开始是想拒绝的,苏泽浅不是他书画上的徒弟了,既然不是徒弟,就不能差他打下手。就算还是徒弟,在经历了那么一场诡异的事故后,也不该差遣他。
但看着苏泽浅忐忑的目光,莫洵心里一软,点头道:“难得有时间,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苏泽浅笑了,神色冷淡的年轻人展开毫无负担的笑容,带着点青涩味道,明媚非常,殷商直接呆了,莫洵也是一愣。
当事人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大的杀伤力,走到桌前开始磨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生涩。
莫洵用镇纸压住裁好的宣纸,看着苏泽浅的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中年人想到了老王的话,苏泽浅这个傻小子是因为自己不肯好好吃饭才去学的厨师。
莫洵看不懂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无奈已经是事实。现在他看着苏泽浅一丝不苟的熟练动作,极少见的感到了不确定,莫非苏泽浅其实是喜欢书画的,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死咬着改行?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心的,自己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这个师父是不是做得不合格?
莫洵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来。
苏泽浅磨好墨,望向莫洵等他的评价。莫洵盯着他看了两秒,那视线让苏泽浅发毛。
徒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自己做错事了。苏泽浅颤颤巍巍的开口:“师、师父?”
莫洵笑了笑。刚刚他的注视之所以让苏泽浅发毛,正是因为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淡得几近于无,严肃得让人害怕。
莫洵拿起一支毛笔转过半圈,笔尖对着自己,笔尾朝向苏泽浅,他用鼓励的语气:“试试?”
“农家人有贴春联的习惯,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行的话你也给他们写两幅。”
“那我就……”苏泽浅接过笔,他已经不记得上次从师父手里接过毛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一时间百感交集,“试试。”
师徒间的气场和谐而紧密,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殷商,深刻的感到了自己的多余。他在心里叹气,自己还没被接受啊。销售经理想着等苏泽浅写完了,他就开口让苏泽浅也写幅字给他收藏,找个机会介入进去。
苏泽浅的字得到了莫洵的夸奖,殷商成功讨到了心上人的墨宝,以书画为切口,拉着苏泽浅坐在一边聊起来。
莫洵笑笑,转身开始自己延迟了的日课。
殷商抽空瞥了眼,虽然他不懂毛笔字,但以他外行人的眼光也能看出,苏泽浅的字和莫洵的字不是一个档次的。
莫洵结束日课,刚在收拾东西,门就被敲响。
“请进。”
走进来的是李木和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性,中年人微微耷拉着眼皮,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他背着双手,脑袋前探,以至于看上去有些驼背。是个形象不怎么样的中年人。
李爸爸不疾不徐的踱步进来,视线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扫了圈,点头示意,然后他看到了莫洵。
挺拔的中年人手指压在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山水画上,冲李爸爸低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你好,我是李林,李木的爸爸。”李爸爸向莫洵自我介绍。
“我是莫洵。”莫洵把桌上的纸卷起来,“苏泽浅的……”他一时卡壳,“他小时候的监护人。”
“你画的?”李林看着那被莫洵卷起来的纸。
莫洵点头:“你们还有事聊吧?我先走一步。”
“没关系,”李林开口阻止,“这两个小家伙是你救上来的,你也听听好了,只要不嫌弃我们是封建迷信就成。”
“怎么会呢。”莫洵笑笑,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李木坐下,问殷商和苏泽浅,“说说你们是怎么从别墅跑到河里的?”
殷商先开口,说了自己的情况。
“殷商放开我后,我就觉得脚下一空,一直往下跌,跌到底后觉得呼吸困难,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苏泽浅隐瞒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李林沉吟了会儿,缓缓问道:“你跌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
苏泽浅心里咯噔一下:“我……”他迟疑着,面无表情的人就算心虚外人也看不出,“我……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但是没看清。”
李林追问:“那么你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苏泽浅沉默了会儿:“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
李林掀起眼皮看了眼苏泽浅,男人挂着厚重眼袋的一双眼睛精光爆射,苏泽浅差点就想往后退,他明白为什么李林要耷拉着眼睛了,是为了藏锋。
“那个男人,”李林问,“是不是穿着件黑色的袍子,或者说从你的角度看,他浑身漆黑。”
莫洵收拾文房四宝的动作一顿。
苏泽浅:“……是。”他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环境也是黑的,我不该看得见他。”
李林的注意力却在莫洵身上:“莫老师对浑身漆黑的男人有印象吗?”
“鬼气入体,人看到的往往是曾经见过的,就像做梦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我说的情况里‘一日’的周期很长。”李林的问题在解释后就变得不那么突兀了。
莫洵摇摇头:“阿浅小时候应该没见过那样的男人……至少我不知道他见过。”
“我没有见过。”苏泽浅语声急迫。
年轻人的反应太过激烈,在场的人都奇怪的望过去。殷商打圆场:“那个人……让你不舒服?”
苏泽浅板着脸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别墅一下子转移到河里的?”
两人点头。
“莫老师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我的鱼钩拽住了阿浅的衣服。”
李林问了很多问题,看似都和事件相关,却没有主题核心。
谈到最后也没提出什么结论,李林走时说:“那栋房子我明天和你们一起去,我不在,你们千万别自己进去,知道吗。”李林颇为严厉的环顾着年轻人们。
“李木跟我回去,小殷你也是。”
殷商立刻回答:“我和泽浅已经定好房间了。”
“跟我回去,”李林带来的不是邀请而是要求,“有人让我带你回去,别让我难做。”
殷商一瞬间脸色极其难看,他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小苏……”李林望向苏泽浅,迟疑着。
“他留在我这里可以么?我会看好他不让他乱跑的。”莫洵适时接口。
“这样当然最好。”
李林带着两个年轻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苏泽浅和莫洵。
苏泽浅深深吸气,不再压抑情绪,表情也变得难看。
莫洵开口:“阿浅,说实话。”别人看不出苏泽浅的变化,他这个做师父的还能看不出吗?何况苏泽浅现在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苏泽浅整个人都是一抖。
莫洵:“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苏泽浅挣扎了会儿,选择说实话,莫洵站在他背后,他也没回头:“我看见了你。”
年轻人背后,莫洵的眼神凝起来:“我是那个黑衣人?”
“不。”苏泽浅喘息着——他不由自主的喘起了粗气,好像说出接下来的话想说出来非常困难,“我看见黑衣人杀了你。”
苏泽浅背后,莫洵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那是整个人都静止了的停顿。一瞬之后,中年人用着一点儿都不严重的语气,不感兴趣的应了声:“哦,这样啊。”
第二十三章
夜深人静,习惯早睡的老人们已经进入梦乡。
莫洵把桌子挪开,在房间里加了张床,让苏泽浅应付一晚,年轻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精神和*都已疲惫不堪,但每每要沉进梦里的时候,莫洵浑身是血的模样就会出现在眼前。
然后伴随着一脚踩空的错觉,苏泽浅猛地惊醒。
他睁大眼睛无声喘息着,心跳如锤鼓,背上是细细一层冷汗,连头皮都揪紧了。
翻身的时候老旧的床吱嘎直响,苏泽浅僵了一下,去看旁边的莫洵。背对他躺着的男人无声无息,肩膀平缓起伏,似乎已经熟睡。
没被吵醒。
苏泽浅长出一口气,放缓了动作翻完了身,再次闭上眼睛。
随即他不知第几次从梦中惊醒。
莫洵翻身转了过来,轻声喊道:“阿浅?”
“吵醒你了?”苏泽浅轻声回应,年轻人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对面莫洵坐起身来,下床越过窄窄的过道,一手摸上苏泽浅的额头。
中年人的手温暖干燥,年轻人的额头覆着一层冷汗。
“没烧。”莫洵又伸手往苏泽浅后脖子一探,依然是一手的汗,t恤都是湿乎乎的,“睡不着就再去冲个澡吧,黏糊糊的不难受吗。”
苏泽浅往后躲了躲:“没事,师父你继续睡吧。”
莫洵没说什么,又从自己的行李里拿了了套干净衣服放在苏泽浅床脚,交代了一句又躺了回去。
中年人一躺下便无声无息,不打呼不磨牙,睡相好得不得了。苏泽浅睡不着,睁着眼等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莫洵到底睡着没,又不敢开口喊,怕对方睡着了又被自己给喊醒。
背后凉飕飕湿乎乎的很不舒服,苏泽浅咬了咬牙,爬起来洗澡去了。
老人家觉浅,起夜的多,走廊里点着地灯,昏黄昏黄,足够视物。梦游似的挪去洗手间的老人在墙上印下一条条扭曲的影子,清醒着的苏泽浅看得心惊胆战,都这么大年纪了,半夜还要跑这么远上厕所,出事了怎么办?喊人都没法喊。
年轻人愈发坚定了明年让莫洵换个地方避暑的念头。
苏泽浅前脚去了浴室,后脚一条人影就进了莫洵房间。
来人清晰可闻的吸了吸鼻子,然后开口问:“这件事你不管?”
从走廊透进的光芒勾勒出来人的轮廓,驼着背的小老头儿,是爱生嚼水母的老王。
“样样事情都要我管,我还要不要睡觉。”莫洵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答。
老王:“你根本用不着睡觉。”
莫洵睁开眼睛,一双黑瞳在黑漆漆的夜里仿佛会发光一样,深邃清明。
“那栋房子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里,本来就不该我们管。”
“就一线,就隔了一线。”老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这明显就是有人打擦边球,你居然不管?”
“嘿,我说啊,小苏被水鬼拍了肩膀那回,你急得跟什么似的,那水鬼倒在我们那什么……管辖范围里啊?这回人差点没了,你倒不急了?还跟我扯什么范围不范围,你莫洵做事什么时候理过范围?”
“那时候我还当他是个孩子,现在我知道他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该给他挡。”莫洵仰面躺着,语调缓和,“而你嘴里的那一线,也是我们不能出手的理由。那么多天师聚集在线外,基本就踩在别墅所在的那个位置,我们一动手,不就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什么玩意儿了吗?”
“玩神秘玩了那么多年,我可不想破功。”
“玩神秘的是你,我又没有!你不去我去!”老王气冲冲道,“哼,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不还手,真当我是缩头乌龟啊!”
“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太宠苏泽浅,临到事头一个个都比我还急,”莫洵笑着坐起来,“既然你要去,那就去吧。”
“神秘感还是要保持的,你带个人去当挡箭牌。”
“谁?”
“今年大家来得都够赶早的,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炼丹师也一个个冒出来了。”莫洵冷笑一声:“让白抓个最看不顺眼的!”
一声冷笑,把之前的漫不经心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老王回过味来:“啧,你是装着不在乎在激我呢!”
“难得王老您想动一动,我当然要在后面稍微推一把了。”莫洵悠悠哉哉,脸上的笑带着狡猾。
“今天才见过李家人,我也确实不太能动。”
“李家人?那个李家?”
“对,就是那个李家——木中鬼,李家。”
苏泽浅洗完澡回来,一开门就闻到股淡淡的香味,他立刻去看莫洵。中年人安静的躺着,还是他出门时的样子,但床头柜上多了一点细弱的红光,有支香在缓慢的燃烧着,黑暗中看不清那支线香散开的白雾,香味却是鲜明的扩散出来。
苏泽浅勾了勾嘴角,黑暗里没人看见他的表情有多柔和。
年轻人掀开薄毯躺下,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殷商开着车来接人。
山里水汽重,苏泽浅一身衣服还没干,身上穿着的是莫洵的。莫洵比苏泽浅高五公分,衣服比苏泽浅的大一个号。年轻人套着松松垮垮的夏装,又是站在莫洵身边,更显得嫩了两分。
殷商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李木父子俩已经坐在了车里。殷商车停了停,载上苏泽浅后立马往别墅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