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出去的天兵恰好撞在了另外两个天兵身上,他们的武器飞了出去,又伤到了其他的人。
“唔……”何秋表情扭曲地挑了挑眉,大片的藤蔓护在白朗周围,他并不是擅长近身作战的妖怪,但他依然可以为白朗挡出一片不带血色的天。
白朗,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不需要被你挡在身后。
求求你,别再把我挡在身后。
别在让我无力地看你向前,一直向前……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即便知道,我也可能会跟不上。
何秋脸上的魔纹变得愈发地清晰,从眼角一直蔓延到下颌,红得越来越妖异,他强烈的妖气让天兵们被压迫得动作迟缓,藤蔓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四处掠夺。
插进别人的口中,借由食道穿到胃部,天兵们会痛苦地干呕,但这还不是终极。
那些藤蔓会长出坚硬地芽。
你见过冬虫夏草吗?
那些芽从他们的肚子里恶狠狠地穿出,就像冬虫夏草一样,然而它们更加的残忍,它们会兴奋的撕碎天兵们的肚皮,让空中到处都是飞溅的破碎的肠子。
十罪魔花,真的是代表着罪恶。
何秋傲慢地笑了,但当一阵突兀的灼烧疼痛感升起时,他的瞳孔瞬间缩小,烧灼的感觉让他心里产生了难以抗拒的恐惧,物种天生的克星使他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尖叫。
他忍住痛呼,强行招来花瓣将周围的天兵彻底血洗。
天空都变成了血色,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将一切的温情掩埋。
神啊……我只是求一根红线……
何秋能感觉到自己根的地方被炽热的火烧了个大窟窿,烧焦的味道让他头昏脑胀,他疼得流出了大量的汗,浓郁得可怕的花香散发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受伤了,天兵们知道。
于是重新部署,会火术的纠缠于何秋身边。
“不……”白朗看见自己周围的人开始减少,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何秋,何秋痛苦的表情就这么生生地撞进了他的眼中,他一下就愣了,下一秒,他便冲向了何秋,仿佛就像是自己感受到了那令人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样。
何秋苦笑。
你心疼,可是你把你的手臂切掉的时候,谁又想过我是不是心疼?
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白朗的确是很强,然而这样多人的拉锯战也绝不是一个近身战斗的狼妖所擅长的。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数不清地杀伐。
汗水几乎流进了他的眼中,右肩在持续的流血,他开始觉得视线变得模糊,挥出的拳头也不再那么有力,身形也变得摇晃起来。
——嘶啦。
又是一刀狠狠地砍在他的腰上,白朗抽空看了一眼被包围得几乎动不了的何秋,突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扭转身子再一拳打出,白朗全然不顾这样大的动作会让自己的伤口撕裂。
没有关系的,他只是需要再次护在何秋身边。
何秋拼命地催动着自己的妖力,眼睛已经泛起了疲劳的红色,就连白朗的身影在他眼中也被一层红色笼罩,而就这么一晃神,他的藤蔓也着起了火。
36
两个人皆是强弩之末,穷途末路。
何秋的身体同样也已经千疮百孔,树干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很多尚未熄灭的火星依然在残忍地噬咬着何秋的身体,花瓣也已经飞不动了,死气沉沉地铺了一地。
他在一群天兵中被打得东倒西歪,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像眼泪。
他作孽无数,染尽杀伐,以前尚能因为情劫的惩罚而转世,可他现在已经成就十罪魔花的妖体,情劫也即将过去,如若死去,不光千年道行毁于一旦,连转生的希望都没有。
“啊——!!!!!”
白朗的腿已经在颤抖,但他依然能跑得飞快,他能看见周围的景色飞快地掠过,也能感受到身上从不间断的疼痛。
人说人间一天,地下一年,何秋那么怕火,在下面一定会害怕的。
他这么想着,就能有力气继续横冲直撞。
他不疼,是真的不疼。
就算尖锐的指甲已经磨钝了,指甲根都翻出了粉色的肉,那骇人的凶器再不能一击置人于死地,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要死了吧。
他们都这么想。
何秋早就看不清东西了,唯有白朗的一举一动清晰无比——明明是粗鲁血腥的杀戮,在何秋眼里,却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煽情。
一举,一动,连肌细微的鼓动也让人心跳。
他一路奔来,汗水从额头划到下巴,被烧伤的一只眼睛半眯着,全身都是伤,衣服被血染成了黑不黑红不红的颜色,破破烂烂地挂在他的身上。
实在是和“俊朗”挂不上任何勾了,可何秋却觉得,那模样几乎能生生勾了他的魂去。
“何秋!!!”
白朗跳了起来,勉强躲过一个天兵的攻击,又顺手撕开身旁那人的喉管,于是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还差那么一步,他就能跳到何秋身边。
他忍不住大声叫了声何秋的名字,那种喜悦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等我!!”
飞驰时吹起的风将他的额发吹到后面,他的脸就这样大剌剌地暴露在何秋的视线中,他看着何秋,脚下的步伐踉跄着,却很快。
可是就差了一步啊。
是不是真的是命运弄人。
白朗跳在半空,突然一阵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笼罩了他,还不等他回头,钢铁和肉摩擦时产生的“嗞嗞”声便让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他惊愕地看着胸口突出的刀尖,刚才还在欢欣雀跃,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疼痛。
与此同时,又是狠狠地一击打在何秋的背上,他被迫呛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着,血液从口鼻中流出,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仿佛地上开起了一朵朵极其艳丽的花。
他摸了摸嘴角,见手心是一片殷红,又见白朗狼狈地倒在地上,胸口处插了一柄巨大的剑,便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样开怀,仿佛要把自己几生几世所攒下的笑尽情地挥霍完,他笑得气喘吁吁,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也好。
怪他和白朗有缘无份,白白浪费了这样的情缘,怪他身为魔物,那么他的感情便天地不容。
他和白朗的小指依然空空,任凭他们多么相爱——孽缘是不配有红线的。
他执着了那么久,终究是没把他们的爱酿成金玉良缘。
多么可笑。
“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何秋披散着头发,两眼血红,他看见那些天兵仍不放过白朗,一刀刀挥下去——
是割在了他的心上。
“那就同归于尽吧!”他大笑着,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接着他的口中便喷出了更多的鲜血,那些血液遇到空气就变成红得惊人的花瓣,像是祭奠什么似的,悠扬地飘在空中。
葬礼的哀歌。
为那些天兵而演奏,也为了即将离去的他们二人。
何秋已经撑不住妖体,他摇晃了一下,恢复了人身,从高高的空中坠下,眼中一片昏花,地越来越近,也许下一秒就是死亡。
然后他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咳…!!!”剧烈的撞击让白朗的脸色更差了,他的胸口颤抖着,何秋艰难地摸了摸,他大概是把白朗的肋骨给砸断了。
“一定是……很疼的。”他讷讷的说,“很疼的。”
周围的天兵已经被何秋清理干净,可战争还没完,远处,仍有铁甲碰撞的声音,恶毒地嘲笑着他们。
“我……呼,我常在想……”白朗突然说,“为什么我这样……笨拙的……咳咳,笨拙的妖怪……能躲过天劫……”
何秋不说话,他换了个姿势,躺在白朗的怀里。
“我,我……咳咳,我化形的时候……没有天雷,没有惩罚……”他咳嗽着,口鼻渗出了大量的血液,“我……就睡了一觉,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咳咳……自己已经……化形了……”
“我常在想……为什么……没有属于我……的惩罚呢……?”白朗摸着何秋的头发,突然少见地勾起了一个颇为甜蜜的笑容,“后来…我想,咳咳……我想……大概你,就是我的劫难……”
“你恨我吗?”何秋也笑了起来,他身上都是烧伤,一动就疼得厉害,“我让你……让你成了这样……”
“不……”白朗艰难地摇摇头,每动一下,他的神经都会疯狂地抗议,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他说,“我爱你。”
从来都没有怀疑。
远处的声音终于又开始逼近,铁甲锵锵鄙人,何秋道,“我们一起死吧。”
“就这样。”他声音虚幻地说,“你把我内丹吞下,会有一株花在你身体里长大,破开你的身体,然后死死地缠着你,等到那时候,我们两个就散了我们的魂魄,好不好……?”
白朗眼皮动了一下,他说,“好。”
就这样吧,再也不会受相思之苦,永远,永远,在一起。
白朗顺从地吞下何秋递来的内丹,他望着天空,突然想起来当时柳青那媚眼如丝的模样,还有那一声声让人酥麻到骨子里的“小将军”。
他日日为柳青细细地描眉,终于画出一个让他惊艳了十世的绝代佳人。
“不要怕,”何秋在他耳边呢喃,“很快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段红色的线。
一端系在了白朗的小指上,一端系在自己的小指上。
他们之间,至死都没有红线,那他也就只能这样自欺欺人。
白朗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只能感受到体内那株植物的欣喜,那种兴奋让他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容——它在他的体内扎了根,拼命地蔓延,终于死死地长在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心里。
就像何秋一样。
然后,魂魄散去。
白朗早就化回了狼形,一株艳丽无比的花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毫无缝隙地缠着他,而他爪子之间,散落着一地殷红的花瓣
37(大结局)
当魂魄散去,他们便不再存在于这个天地间了。
没有天道的惩罚,没有轮回的痛苦,没有等待的无奈,有的只是无尽的虚无,与再也无需分离的快乐。
直到死亡,他们都依然是相互依存着,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失去了魂魄感应的结界开始土崩瓦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兀地砸碎了一般裂开了蜘蛛网般的痕迹,那痕迹越来越大,藤蔓一般在结界上生长,蔓延,终于遍布了整个结界。
不堪重负的结界“啪”的一声,如同肥皂泡碎裂一般,就这么安静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细微的声音让昏迷中的韩古耳朵动了动,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和睡梦做最后的抗争,然后缓缓地睁开双眼。
“唔……”韩古慢慢地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刚醒来时特有的迷糊让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打了个哈欠,起身,下床,走向了客厅。
“木头……?”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见没人回答便又叫,“占傻逼……?”
接着,他便愣在了原地。
客厅中,一只脏兮兮的雪狼在花的包围下,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些花开的极其艳丽,仿佛是将雪狼全部的生命力都吸取殆尽了一般穷尽妖娆地绽放着。
占星子听到动静后睁开双眼,看了韩古一眼,动作迟缓地起身,走到雪狼的身边,慢慢地捡起了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
韩古忍不住问,“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占星子没有回答,他勉强又吐出一口已经发黑了的血液,用衣服小心地擦了擦那块石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韩古。
——难不成……?!
巨大的打击让韩古踉跄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感觉到了身体里一阵一阵的寒冷,也不知道怎么的,鼻子突然就酸了起来。
韩古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酸过鼻子了,他总是那样自以为是,认为男人就不该有这些软弱的情绪。
可对他而言,白朗又是那样的特殊,他亦父亦友,即便他一直是一个不怎么负责任的只知道追着何秋跑的怪人,也不能掩盖白朗在韩古心中的地位。
白朗将他带回家,手把手地教他修炼之道,白朗总是很严格,可从来不会让别人把他欺负了去,他总是很无所谓地将那些在他小时候欺负了他的人狠狠地掀翻。
“你哭什么……”占星子扶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地喘着气,他有些站不稳,只得勉强朝韩古走去,疼痛让占星子不停地流着汗,他暗自苦笑,窥探天机果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就这么一次,几乎就要让他连化形都做不到了。
可他真的不能袖手旁观。
白朗救过他的命,给了他无数的东西,还有信任,或许还有白朗自己没发现的疼爱。
对他而言,白朗是师长,是首领,虽然有些严厉,但的确勉强算是称职的。
他想,韩古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对那个冷淡的男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敬仰。
“别哭了。”占星子头疼地皱起眉头,他走到韩古身边,韩古便胡乱擦了擦眼睛,“谁哭了!!我,我不过是打呵欠的时候顺道儿给挤出来点猫尿……我说关你屁事儿?!”
占星子也不恼,他蹲下身子,抱住了韩古,兄长似的拍着他的背,一下两下的安抚着,他让韩古枕在自己的颈窝处,给他恰到好处的温暖,不一会便觉得触到一片潮湿。
“你实话跟我说,”韩古试图忍住那种流泪的感觉,他死死的抓着占星子的领子,“你给我说清楚,他俩到底怎么了?!”
可话问出口了,他又害怕得到那个不想知道的结局,那种悬在半空中的感觉真的让人极度不安,占星子摸了摸韩古微微有些打颤的背,“嗯……他俩没啥事。”
“你不用安慰我!!”韩古急了,“我一个大男人……我受的住!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他俩没事啊。”占星子挑了挑眉,绷得紧紧的脸终于忍不住露了个揶揄的笑,他像是打发黏人的宠物似的拍了拍韩古的头,“爱哭鬼。”
“去你妈的。”韩古一把推开占星子,占星子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横在脸上的疤都皱了起来,“他们没事……我的天,我算对了……他们没事!!”
“这他妈的到底是咋回事啊!!!”韩古急了,他跑到白朗身边,小心地用手探在白朗的鼻尖,还没等他心凉下来,占星子便把刚才捡起来的那块石头递给韩古,“对它用妖力,越多越好。”
“为啥?”
“救命。”占星子又盘腿坐下了,他闭上眼睛,“我隐约算到他俩最后可能会选择把魂魄散了……瞪什么眼,别以为我闭上眼睛就看不见。”
“然后呢?!”韩古快急疯了,“他俩把魂魄给散了?!这他妈……这他妈!魂儿都没了你还说没事啊?!”
“你能不能闭嘴安静?耳朵长来干什么?不知道听人说话啊?”占星子耻笑道,“然后我就把我的宝贝给白朗了……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不是真的会选择散掉魂魄,也不知道那宝贝是不是真的能用,所以就不敢胡乱说胡乱给他们建议,不过现在看来是奏效了……哈,想不到王当年给我的第一个用来聚魂的宝贝居然又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真,真的?”
“骗你这种蠢货我有什么好处吗?”
占星子轻描淡写,终于是让韩古放了心,他控制无形的气流给了韩古一个爆栗,韩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是嘿嘿傻笑起来。
“太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神……太好了……”
接着,时间一晃就晃过去了十个月。
他们把白朗连带着他身上的花一同装进了冰棺中,而十个月以来,韩古每天都必须给那块破石头灌注大量的妖力。
有时候也会不安,有时候也会焦虑——是不是占星子在哄他?
哄得他一月,一年,十年,总有那么一天会忘记。
占星子于是就会冷嘲热讽——我哄你做什么?你是黄花大闺女?
把韩古给气的……
俩人又得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得动手打,一时间客厅里鸡飞狗跳,谁也没注意到何秋的屋中,泛出了颜色怪异的光。
冰棺中的狼与花渐渐分离,各自被一层淡淡的光所笼罩,那光很微弱,但看起来却有无比的生命力,白朗躯体上的伤几乎在瞬间便修复完成,他又变回了毛发雪白的威风模样,而何秋则是生长出了更多更多的枝叶,那些枝叶贴着棺壁彼此勾连,像是要破出冰棺,但实际上却是把白朗给牢牢地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