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寡言少语,王婶也是知道的,夜里黑,他眼里好走在前面,倒是把枯枝石头都给踢开了,这让王婶更满意,等将到了她的家门口,这小子才低声的说了句
“今日谢谢王婶了。”
王婶这会觉得心中欣慰了些,于是道“苏俨啊,你们两夫妻还小,两个人磕磕盼盼是常有的事情,夫妻间贵在理解,我年轻的时候就和你苏伯吵了打了不少架,还不是这样就过来了?秋原脾气是冲了点,但人哪能没有脾气,你说是不是?”
她晓得秋原同苏俨一日不吵就难得了,更何况中间还掺着个许泽儿,看今天他一句话也没有和秋原说就立马明白了。
苏俨低着头,嗯了一声,王婶看见他已然是听见去了,便叫他快回去。
苏俨一边走一边想秋原脾气冲?何止是冲?又刁钻又无礼,还无耻,倘若不是今晚他站在窗户外面听见她与王婶的一番对话,还不晓得她竟然如此有心机,这阵子以为她什么也不记得改变了,原来是换了一种方法而已,想想今天她快到家的时候叫他放她下来,一定是早就知道泽儿在门边罢?
她还叫自己去追泽儿,她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他怎么不知道?
绣品的事情一句也没有提,感情是想暗地里给许泽要——她凭什么给许泽要,许泽儿并不是苏家的人。
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这几日两人的点点滴滴全部浮现出来,拳头握得越来越紧——落了一回水,她倒是聪明了,怎么这么能装呢?差点就相信她了。
简直是虚伪,他眼底浮现一丝厌恶——就跟那些人没有两样。
回到了家中,他径直去了屋子,想着这路上最好不要叫他遇见她,遇见这个卑鄙的人。
没想到秋原渴了出来找水喝,他闷着头只顾走,她赶紧往一旁让了让,还是被带得差点摔倒,好在旁边就是墙,她赶紧扶住了,狠狠瞪了苏俨一眼。
苏俨一抬头,见是她,并不去扶,从怀里掏出个绣花的手绢过来,这是他回来的时候去许泽儿那里要的。白天去追许泽儿的时候,她将这个给他,他没要,后来许泽儿傻傻的塞过来,说是为了这个家,他说什么来着,说得是“倘若这样,你就给秋原罢,她说得对,大家一同努力才有好日子。”
——去他~妈的好日子!
他送完王婶,回头直接给许泽儿要了这个,许泽儿说得对“要给你给,我……”她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呢?
这会儿他明白了,她说得是就算送了,秋原收下了还不一定说一声,只管说是自己挣的,他就要亲手给她,看她还如何狡辩!
秋原看着他手上的手绢包裹着的一团圆圆的小东西,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他嘲讽的一笑“这是泽儿绣品挣的,你只拿去,补贴家用。”
秋原被他那个笑笑的浑身不舒服,心中不悦,又觉得他今日语气怪怪的:这小子平时就不怎么在她面前提起许泽儿,就算是免不得要说,也从来不泽儿泽儿的叫唤,他今日这样反常,又想起自己喊他去追了许泽儿,两人不知道又捣鼓了什么,语气就不耐烦了点道“许泽儿挣的,你叫她自个存着,我们不能拿,倘若她过门了,之后的事情再说。”
就算是过门了她自然也不会拿的,这是原则问题。
苏俨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冰雪一片,秋原觉得有点奇怪,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也是无所谓的,但这个表情出现在十五岁的孩子脸上,她总觉太深沉了,倒像是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似得。
秋原一时也没有往深了想,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没有将手收回去,那裹着钱财的手绢在他修长的十指上颠过来翻过去,跳得秋原揪心揪心的
“是么?你私底下去找泽儿要,就要多跑一趟,你脚不是瘸了么?”
秋原呼吸一滞,她倒是第一次听见苏俨一口气说这么话,却字字恶毒,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底是镇定了,毕竟夜已经深了,几个孩子还在睡觉,要是像昨天那样闹起来,这夜里也不要安生了,于是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又抽什么疯,滚回去睡觉!”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中不高兴了?”
他阴鸷的看着她,倒像是要将她戳出个窟窿。
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也是够了,秋原揪着眉头,道“滚开,被挡道!”
“你说谁挡道?”
“怎么,今天你是不能消停了是吧?”
他身影僵了一僵,直直的盯着她“你就是心虚!”
秋原往墙根跳了跳“行了行了,把钱给我。”她从他手中接过钱袋,苏俨却捏紧了不给,她要收手,他却提前松开了,松得姿势倒是很潇洒。
笑得也十分明亮“对嘛,这才是你。”
秋原拿着钱袋在手中颠了一颠,也泛着浅浅笑意,带着几分逗弄的意思
“嗯,这才乖,以后挣钱了都自觉交上来,要是被我发现存私房钱,看我打不死你。”
苏俨“……!!!”
作者有话要说:
又吵架,,简直每天都吵……
第33章 初来乍到系列二
苏俨自从上次跟秋原吵架吃了瘪,似乎就奠定了自己吃瘪的脚步,并且要一路跌到底。
秋原跳着一只脚去后院赶驴子,苏虎抱着被子,秋成则负责拿藕粉,苏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许泽儿手足无措的站在院子里,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往常许泽儿这个表情一定预示着秋原又蹦跶了,他走过去一看,可不,她正在收拾东西,别的倒是没有多拿,可是这些被子是怎么回事?
苏虎和秋成眼眶也红红的,苏柳儿托腮坐在板车上,小眼神很忧郁。
他走上前去,想拦住苏虎问一问,没想到苏虎直接绕过他了。
他走到苏柳儿身边,苏柳儿立即躲在了被子里。
秋成跑上来撞了他的腿,倒是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
事已至此,他晓得自己只能问秋原了。
此时秋原正提着装着画眉的鸟笼,她腿不方便,动作也很笨拙,见了他,倒是笑得很甜
“回来了?厨房里热着饭,去吃吧!”
他觉得后背发凉,但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困惑又生气,他单刀直入的问“你又在做什么?”
秋原头也不抬“回娘家!”
她哪里有娘家?胡扯!
“秋原,你别太过分!”
秋原叹了口气,语气幽怨道“有些人三天挽着我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即便是我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即便是我煮好了可口的粥;我虽然愚钝,没有见识,但也晓得倘若一个人要挑你的理由,你就有千百种不是,倘若一个人不想挑你的错处,你便是犯了错也是有改过的机会的,我想了想,也许是我颜色已衰,也许是我的饭做得不够可口,夫君学富五车,又懂得四书五经,还熟读女戒,文采斐然,妾身只有一个要求,还希望夫君将休书写的体面些,望夫君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理由就写,我没有为苏家留后罢。”
“……”
这回换苏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秋原挑了一下眉,回头去摸了摸驴耳朵,那只驴耳朵闪了两下,苏俨沉着脸极不情愿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不答,苏俨只好再问
“到底你要怎样才消停?”
秋原哼起了小曲,身边的三个小人去屋子里拿东西。
他气的肺都要炸了,牙齿里蹦出这几个字“我最后问你一句,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否则,别怪我真的写休书!”
“真写?里正同意么?”
苏俨未行冠礼,要是闹休妻,得经过里正的同意,最重的是在他们眼中秋原和苏俨都是小孩子,一群小孩子闹休妻就是过家家,他们可没有闲心。
要是早能休,她早就休掉这个傲娇小屁孩。
苏俨被一句堵得无法,她帅气的挑了一下刘海,靠在驴背上,威胁道“我告诉你啊,你再不听话,今日我就要委屈的回娘家,而且要高调的在全村里走一圈,到时候回去我娘那野草都长了半米高的房子里,我就坐在里面,等着你来接我!”
“无耻!”
秋原甩了个白眼,拉着驴就要走,他上前一步,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赶紧去换上衣服,给我赶驴子,我要去城里头”秋原摸了摸毛茸茸的驴耳朵,驴耳朵在她手中闪了两下。
“你,你痴心妄想!”
秋原挑高一只眉道“真的?”
他气得怒火丛生,秋原不耐烦道“快点,我还忙着!”
笑意连连的对着旁边的三个小鬼道“葡萄架弄干净了么?快把车上的被子抱出去晒晒,我们要走了。”
三个小鬼连忙跑上来,把被子抱起来朝苏俨傻咧咧的一笑喊道“大哥!”
“姐夫!”
“……”
秋原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哑巴了?不会答应啊!”
“……”
他真想掐死秋原算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城里头,秋原理了理身上看起来最体面的衣服,站在一家装潢扎眼的绣坊。
苏俨一把拽她,皱着眉头问“你又做什么?”
“做正事,一家人六张嘴,我可没有某人的闲心,吵架是吃不饱的。”
他听出了她话里头的意思,微微脸红,却更加生气,没想这个过程秋原早就挣开了他,飘进了店里。
他赶紧追了上去。
秋原一进屋子,绣坊的老板正在打瞌睡,长形脸,吊睛眼,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她用手哒哒在桌子上敲了两声,老板从梦中醒过来,顺口就是“哟这位客人想要什么点什么式样?”
等看清楚了是秋原身上补丁的衣服,他眼里的客气少了几分,两只手按了按眉脚,语气有些生硬“又是小姑娘你啊,这回想看些什么样式?”
秋原眼睛一抬,毫无半分怯意,倒是坦然得很 “老板,腆着脸到你这里蹭了许多茶喝,得有点礼才行。”
“不要不要,我不要。”他连连摆手,一个穷丫头,他哪里能收她的礼,没想到在他摆手之际,秋原提出一只鸟笼,里面蹦蹦跳跳一只画眉鸟,叫声清越,羽毛光滑。
他眼睛直了直,到也不掩饰,直接问道“你捉的?”又看看他身后的大男孩,他也见过几面,看起来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举手投足间,总隐隐透露着一股子沉稳。
乡下小姑娘哪里来的钱玩这玩意,稍稍一猜就明白了。
秋原点点头,将礼物放在桌上,眼里一丝得意道“老板,我家小甲绝对比得上你家乙丙丁。” 挨个的指了他身后那些豢养的鸟儿,丝毫不谦虚道“你看看?”
老板笑得眯起眼睛,他是行家,一眼扫过去什么货色肚里清清楚楚,这小丫头有心,倒是猜出他喜欢这个东西,爱不释手人也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小姑娘,这东西我不能白收,但是我确实想要,你想我拿什么换?只要合适的,都没问题”
他并不想同这个小丫头绕弯子,这些天来,他也看出这个女孩子的精灵和爽快,且并不如同许多农家孩子那样,带着一股子自卑感,倒是乐观得很。
秋原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绣帕来,说道“什么也不换,就换这些天的茶钱,顺道请您帮忙看看这个绣工!”
他狐疑着看看这个女孩子,接过她手中的绣品一看,眉头竖了竖,这东西,就算放在他店里头的算上上乘了。
苏俨看着那块帕子,诧异的看了一眼秋原,之前陪她去地摊看那个老奶奶的绣品,连连看了三次,他实在看不过,以为她是心疼钱,便丢了十文钱,随便捡了一个,当时的秋原还为着这个同老人家讲了半天,最后拣了一只绣着海棠花图案额手帕。
老板看了半天,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后手轻轻的放在桌上,说道“这个东西,在我这里算顶好的了。”
秋原笑意更深,老板也是人精,这会才晓得秋原目的不简单,倘若刚刚他要是动了心思故意说这东西一文不值,她定然是甩甩手就走人的。
他预感秋原这个小姑娘将会给他带来一笔好的生意。
他咳嗽一声,叫身旁的小厮去倒茶,准备茶点。
果然,秋原道“我们村子里头会这个的可多了,绣得比这个好的也有,差的,我也看过了,最起码不低于您这里的的水平,我就直接说了,老板,我没有销路,但是您的货源绝对不会比我这里更便宜!”
他从她眼底看出一丝精明,又看见她是个小孩子,于是直接说道“我这里进货,上乘的看绣品的样式,手绢一列的一百文也有的,最差五十文,另外大幅度的要依着绣品看价格,五六两的也是常有的,最差的,十文进价也是有的。”
秋原早就已经查访过,这城中顶好的绣坊也就是这家杜氏绣坊和其他两家并立,但是其他两家的绣品许多要比这两家精致,走的是薄利多销的政策,可是这家,确实实打实的走高端路线,专门提供给商贾人家或者贵族世家夫人小姐专用,当然,也偶尔买些普通的小绣品,不过是销路副线罢了。
秋原眼睛一转,撅着嘴说道“老板不实诚,专欺负我个没做过生意的小孩子。”
他微微一滞,他早就想到这个小姑娘不一般,但没想到她却是有备而来,想必已经对这里面的门道摸得七七八八,且平常人家,就算是一副绣品五白文,也够她们赚的了,着小姑娘却连眼皮子抬也不抬。走出来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脸上虽然依旧是盈盈笑意,道“里面详谈。”
苏俨紧着秋原,也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呀,这几天有些忙,但是会努力中午更~
第34章 初来乍到系列二
秋原人小鬼大,这是绣坊老板得出一个实诚的结论。
送走人的时候,他提着那只画眉鸟,小厮凑上来,问道“老板,这回怎么和个小姑娘做生意?”
“人不可貌相,海水可斗量,以后不可以貌取人,知道?”
秋原搬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就打比手绢来说,倘若是以老奶奶的水准,而布匹的料子上乘的话,一个复杂图样的手绢五百文进价是中间价,那么除去布料针线,她付一百文给老奶奶,自己还能挣三百多文的样子,这个利润绝对客观,大幅的绣品的收入就更加的客观,但是现在这个布料着针线的问题绝得解决好了,不能光有好的绣工,料子却糟糕透了,这样拿出去那些达官贵人一定没有面子。
她正在思虑这个问题,一只充当空气的苏俨却开口道
“你想保证质量,只需要先和老板商量,他那里定然有好的布料,即便没有,也能给你提供好料子的来路,你先赊一些,到时候交了货,在把钱给他就好了。”
秋原一听,这感情好啊,她刚刚都沉浸在生意谈成的喜悦里了,等退出来的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这回正在纠结呢,没想到苏俨已经考虑好了,豁然开朗之余,突然意识到一个深刻的问题
“你刚刚怎么不说,现在我都出来了!”
苏俨紧闭着嘴巴,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说话了。
秋原气得胃疼,一巴掌拍在这个小屁孩的头上。
他一脸怒容的瞪了她一眼,领头带着她走遍了城里头的布坊,将手中的积蓄换成了布帛,又买了些上好的丝线,她起先就看过老奶奶的刺绣,那个丝线太劣质了,还褪色,绝对要不到。
其实她现在也可以去给老板提赊的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想第一笔生意就麻烦人家,说实话,人家肯答应同她做生意,一半是看中了她手中那块帕子,另一半是看在画眉鸟上,她第一笔生意要求这么多,也算是她没能力的一个表现。
苏俨刚才不说,想必也是顾忌这个。
手上的钱不算多,也就是六七两银子,她从家里总共只带了二两,那些布帛便宜的倒是不打紧,但是那些说得上名字的,她这点钱可不够看。
又想了想苏俨的亲戚,借钱这条路果断行不通。
想来想去,只能先买一些中上等的,赚了第一笔金再说。
于是和苏俨拖回了一车布帛,为了避免招摇,她出城了后用野草将东西盖了起来,见太阳还未下山,她考虑了片刻,问道“你知道陈家村怎么走么?”
苏俨反问道“知道,你要做什么?”
秋原拍了拍手,“去找老太太,”
苏俨诧异的看了秋原一眼,但是他立马就想明白了,感情最近她总是在城里头晃悠,都是有目的,比如说绣坊老板,比如说地摊的老太太,又比如城里头最便宜质量最好的布坊,他最吃惊的是,她竟然连老人家的住处都打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