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是根骨极佳,悟性又高,才入了天门山,你在我身边几年你耽误了不少时日,回去要多加努力”。决明君将一张薄绢从浅黄描金的信封中抽了出来。
“;其实在明春之前,我也多是一个人”。决明君将薄绢展开,上面的墨字淡淡的散着清香,是极好的云相问,用松露研磨好写成,云相问千金难求,可惜薄绢上的字迹笨拙难看,平白糟蹋了一件好墨。明辉看着薄绢背后透出的字迹,“;塔塔的那个阿德罗也真是,这样的字……”明辉没有说下去,他本想说,阿德罗真是厚颜,这样的字也配拿出来写,还特特遣人送到主子跟前。
决明君将薄绢递给明辉,明辉一边将薄绢扔进炭盆,一边道:“主子,你说我们这次能找到聚魂铃吗?”
“谁知道呢?”决明君眼神有些恍惚,找样东西找得太久,连他都要怀疑,聚魂铃是否真在人界?那张薄绢上,除了一大篇陈词滥调的倾慕敬仰之类的话,最后一句终于写着他于近日得到了一只与决明君描述十分相似的铃铛,请决明君于腊月初二,梅花盛开的时候,到塔塔的王都坎塔金作客,参加塔逃王一年一度的生辰宴,也是进宝宴。当然,薄绢上相请的人是明玄卿,也就是汉国的明爵爷。
决明君此时却是跟着镇月楼北上的商队,告诉桑榆离京的理由也是巡查镇月楼北疆的生意和产业,他是镇月楼名义上的楼主,虽然几乎无人见过镇月楼楼主明珏的真面目。商队最后的目的地是汉国北疆边境的三通城,三通城是汉国塔塔蒙国的交汇地,三国在三通城有贸易互市的约定,因此在不长的十年里,三通城已发展成了北疆最为繁荣的边城,那里不仅有塔塔特有的白熊皮,玄参,金丝楠,叶母貂,紫凌玉,汉国的锦缎,丝织刺绣,茶叶和京瓷,还有蒙国的千里良驹,和千日醉酒,可以说三国的有名之物在那里都能寻到,更有不少稀罕的器物在那里交易,塔塔称三通城为托格拉,蒙国称为其其格,三通城最早的名字叫幽兰城。
远远的传出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从商队的前方传来,马车停了下来,决明君放下手中的热茶盏,向明辉道:“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何事”。明辉将炭盆中的桐木炭火拢了拢,有加了两块进去,将小铜壶小心放在上面,才推开车门,迅速关上。
马车外,雪下得正紧,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马车中十分暖和,外面却连吸进去的空气,也是要将五脏六腑冻住,商队有三十几辆马车,除了他们后面几辆是载人的,前面的马车都是敞篷,车斗中装的是货物和行李,还有一路车夫的干粮。
出事的是第三辆马车,马拉着货物经过一座窄桥时马大概是行路太久,脚下打滑,连马带车一同栽进了结冰的河面上,河面被砸了个大窟窿,马车的车头连同货物全都散了开来,掉落了半条河面,有几个甚至也陷进了冰水下,被浸湿了明辉看着桥下的货物,不禁暗暗叫苦,里面散开的木箱中有一包分明是自己主子冬日贯穿的衣物,剩下的几箱都是决明君平日里要用的器物,从香料到茶叶,瓷碗到香薰,还有明辉自己的衣服,他怎么就那么粗心?这些东西本应是用有车厢的马车,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的,自己却一时偷懒,用了楼中的马车,自以为只要上面包上油布,就可雨水不侵,怎料快到三通城了,却要出这样一桩意外?明辉跺跺脚,一边命车夫将东西捞起来,一边回后面的马车向自己的主子汇报,明辉跑到决明君乘坐的马车边,隔着帘子向决明君将前面马车的情况说了一遍,决明君点点头道“既然已经翻到了河里,那就索性分给那些帮忙捞起的车夫吧”。明辉应了声是,又犹豫道:“可是主子冬天的衣服都在那掉下去的衣箱里,如果都给了他们,那主子您到了三通城,恐怕”。
“;无碍,不是还有几件在这辆马车上么?”决明君说完,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只是记得将那些衣服上的决明花刺绣绞下来“。
决明君每一件惯穿的衣服上,在较为隐蔽的位置,如领口袖口的内侧,内衫的胸口处,都用同色的丝线亲手绣着一朵决明花,这是他穿衣的癖好,也是一种内心的执着,对自己衣服的一种认定。明辉应下,又到队伍前方吩咐一番,他知道决明君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衣服上的花饰,特意自己找了一把剪子,小心地将花饰剪下,又收到一起,放进一只匣子里,才拿着匣子回了马车,任由车夫将衣物分掉,决明君的衣服都是极好的精品,有的甚至是进贡的绸缎所裁,那些车夫得了衣物,只要找个绣娘随便在剪掉花饰的地方,随便修补修补,拿到当铺中也是可换不少银两。
决明君收起装着几十片花饰的匣子,让明辉取出玉梳,将长发梳理好,用一支玉簪挽住,天黑尽之前,商队终于入了三通城。
三通诚中镇月楼下属的行当叫做丰济商行,是三通城中最大的南北货物贸易商,丰济商号下,不仅经营者汉国的绸缎和塔塔的皮货,还有各式各样的土产,甚至是蒙国的羊毛毯和马匹生意,由于出入量极大,丰济商号向来能拿到极低的价钱,也可赊销比普通商家大很多的数额。不过当决明君在丰济商号的后楼见到丰济的掌柜,张万有时,三十出头的张万有正苦着一张脸,决明君给自己编排的身份,是丰济商号的东家,张万有虽是丰济的掌柜,却并不知晓丰济是镇月楼下的产业,因此见到决明君这个巡店的东家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倒起苦水来,决明君倚在高背椅上,饶有兴致地听张万有念完了一整本账本,张万有从1月的账目念到目今,决明君一言未发,待张万有念完,才说道:“张掌柜,所以你的意思是想知难而退了”。张万有合上账本,向决明君鞠了一躬,回道:“东家,实在不是小人想知难而退,打退堂鼓,实在是,实在是那福瑞楼出现的太蹊跷,小人给您也汇报了,从今年新年到现在的账目情况,自从4月15日,那福瑞楼在我们丰济的上首开业以来,丰济的生意就被他截去了一大半了。”
决明君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唇角“;你说这福瑞楼在丰济的上首,到底跟丰济隔了多远?几个铺子?”
“;这”,江万友有些忐忑,看这位东家的姿态气度,倒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看着年纪轻轻,眉目俊秀,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于是收起轻视的态度,老老实实答应道:“回东家,福瑞楼是开在南桥大街的上街,我们丰济是在下街,上下街之间横着南沙街,南沙街同南桥街,正好是一个十字形状,丰济同福瑞楼之间隔的店铺,小人没数过,街两边相加,总不下两三百间的”。
“那福瑞楼开在上街,与丰济,又隔着这样远,怎么会抢到丰济的生意呢?要抢客也应是先挤兑了他自己周围的商铺才是,难道这南桥街一大半的生意,都已被他劫去了,我一路行来,也没见着下街的生意有多萧条啊”。决明君理了理袍角,又轻轻拍了两下,东家这是有怪罪的意思了,张万有忙向决明君行了一礼,解释道:“东家有所不知,这南桥街上的商号,像我们丰济这般大的,福瑞楼没来之前是没有的,以前倒是有过一两家,但我们丰济根基深厚,货物质好,价格也不贵,伙计们手脚勤快,机敏,将那几家都挤兑的搬走了,这南桥街南货北货的生意,向来我们丰济是首位,其他的那些只能做一些边货,挑我们剩下的,那福瑞楼却不同,他的货质地同我们差不多也还罢了,价钱却只有我们丰济的3/4,一些皮货的价钱,连我们的。”/3都不到,这样的价格我们丰济是卖不出的,因此很多老顾客都被福瑞楼抢走了,我原本以为这样的价格他也最多做个一两个月,毕竟成本在那里,谁知他过了半年还是这样呢。东家,您也看到了,这账上的利润,都减得不剩什么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丰济,说句大不敬的话,不如关门大吉,散伙了吧?”
张万有说完,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来压在他心头的烦恼,全部泄了出来,心中舒畅了很多,决明君微微皱着眉头,拿指尖揉了揉太阳,轻声道:“我知道了,张掌柜,辛苦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
张万有告了辞,又让两个小伙计跟着打点,决明君住的房间是早已打扫出来的,就在后楼的楼上,待明辉又将房间收拾一遍,拿滚水冲烫过茶壶茶盏,用白布巾重新仔细擦拭了一遍房中的器物,点上香薰,冲上热茶,备好一桶热水,放下竹帘,决明君才脱了锦袍,赤着脚进了浴桶,用澡豆和香露沐浴,又换上一件单袍,才上了床榻休息,翌日,明辉踩着点敲响了房门,决明君已然醒了,外面的雪不但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明辉端了茶盏和青盐,待决明君洗漱完了,才犹豫着道“;主子,昨日的行李我已经收拾妥当,该施人的也施了,只是您冬日的衣袍,袖带和狐裘,头上的玉冠,却是一件也没有剩下的,您看今日……”
决明君的习性,他是知道的,一件袍衫,无论是内里的还是外面的绝没有不清洗就穿过第二日的,昨日的衣衫他已经洗过了,可惜天气阴冷,又来不及去买烘笼,现下还没有干。
“无妨,你将那件青竹纹的儒生袍给我拿出来吧”,决明君道。
“;这,那件竹袍虽然清新雅致,可惜是丝绸所制,初秋穿着还行,这样的雪天,就太过寒冷了”。
决明君看出他的想法,笑道:“雪天于我并没有多少妨害,总不能穿着中衣,一天不出房门,等下我到成衣店选一选,看有没有合意的,随便买几件吧“。
明辉点点头,决明君有灵力护体,确实穿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便拿来了竹山袍伺候他穿上,又替他挽了发髻,用一根紫玉竹节簪子定住,才收拾了东西,同决明君一同撑了伞出门。
第4章 做了掌柜(上)
南桥街上人来人往,虽是大雪天,商贾的往来也只比比平常略少了一些人,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明辉计划着要买的东西很多,从手炉到云香木炭,从花茶到盛茶的玉茶杯,林林总总被他列在纸上有二三十件,刚开始是他替决明君撑伞,走到十字路口时,已是明辉抱着大小包袱,决明君在替两人撑伞。”;不如你先将东西拿回去吧,决明君提议道”。
:“那您呢?”
“;我在这附近随便转转,看看这三通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好,您不要走远了,我放了东西再回来”。明辉说着抱着东西走了。
决明君撑着伞,在南桥街上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桥街的上街,脚步停下时,抬眼就看见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福瑞楼,他看着大开的楼门,略一迟疑,便收拢油纸伞,放在一旁的伞架上,跨过了门槛。福瑞楼是上下两层的构造,上层回字型,中间是天井,顶上是琉璃瓦,便于透光,下层是货柜,货架,货柜和货架也都是呈回字形排列,沿着墙壁一致排开,后面是高大的货架,前面是货柜,货柜上是各种各样的样品,展示货柜和货架之间站着伙计,下层的中间位置是一些贵重的货品,以及一个高柜,高柜上放着笔墨算盘,一些用镇纸压着的纸张。左边的柜上放着一块小木牌,写着“结算”,右边一块小木牌上则写着“典当”,想来这福瑞楼还兼做着典当的买卖。
决明君在下层转了一圈,福瑞楼中也有狐裘和皮货袍子,放了整整两个货柜。伙计将几件狐裘的披风,给他看过,都难以入他的眼,也就倦怠起来,每天来楼中像他这样什么都看的客人很多,□□个柜上的伙计是招呼不过来的,于是便随他去了。决明君转到了中间的货柜跟前,货柜前站着一个十□□岁的瘦小伙计,见决明君空着两手,自然不是来结算的,便询问道“客人是要典当东西吗?
。”
“你们这里也可以做典当的买卖。”决明君看了看那块小木牌,伙计笑答道:“那是当然,我们是有官府批文的,客人,想当什么?。”
“哦,我只想买一件皮货,但好像没有合适的,。”决明君,左手食指跟中指,在右手面上轻轻敲了敲。伙计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见眼前的客人面容不俗,身上的锦丝袍服一看就是极好的丝料,同色的竹纹绣工极为细腻,这么冷的天确实是需要一件皮袍或是披风御寒,于是满脸堆笑道:“客人是第一次到我们福瑞楼吧?所以不是很清楚,我们楼中下层的货品是大货,走量的,品相相对上层的货是要差一些的,上层的货品就不同了,客人不妨上去看看。”
伙计边说边指着天井边的楼梯,示意决明君从那里上去。
上层的东西果然要精致许多,装饰和摆设也更加华丽。上层除了中间沿着栏杆摆放的货柜和货架,还分成了许多小间,每个小间都分门别类,有的是衣饰,有的是器物,有的是棋类和文房四宝,甚至还有一个小间写着“精典阁”三个字。
决明君一上楼,立即有一名穿着白色锦衣的伙计迎了上来,行了一礼后问道:“公子想选些什么物事?”
决明君礼貌的点点头道:“可有上好的皮货披风或斗篷。”伙计将决明君带到一个小间前道:“请公子自行挑选,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
小间没有门,三面墙上重叠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货,中间一张大木台,台上也整齐叠放着各色锦袍,果然比楼下的品质好上许多,决明君一眼就相中了这面墙上最中间那一件水貂领,银色锦缎做面的披风。那水貂领的颜色,油黑发亮,上面没有一根杂色毛丝,且每根领毛的长度都几乎一样,是一件极难得的水貂披风,银白的锦缎上有用白色丝线绣的梅花暗纹,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决明花。决明君指了指那件披风,伙计立刻识时务的小心将披风取下,双手捧到决明君面前,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这件,不是小人自夸,这样品相的水貂披风,在这三通城中不超过三件。”
“哦,那你就说一下,这样稀有的披风,价值几何?”决明君玩味的笑着道。
:“只要纹银九十九两。”伙计道“公子您可以感受一下这水貂领的厚度,绝对物超所值。”
决明君伸出手指,从毛领上拂过,果然根根又柔又韧,确实值得起这个价钱,“那就。”决明君一摸腰带,才记起银票和银锭都在明辉身上,他收回手道:“我才想起今日带的银钱可能不够。”伙计闻言含笑道:“您差多少?如果不多的话,或许我可以问一问掌柜能不能少一点拿给您。”
“差九十九两。”决明君笑答道。
伙计一噎,他并没想到决明君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能看中并买下这件披风的人并不多,他不想失掉这一笔生意,九十九两,他可以赚一两银子的奖赏了,于是将披风再往前捧了捧道“公子您看这样的水貂领色,整个三通城也找不出第二件这样油亮的了,公子看上了这披风,是公子与他的缘分,我们楼中可以物作抵,若是公子您的东西的价格,经楼中的掌柜评定,只要公子以等值的东西寄存在我们的楼中的精典阁,就可以拿走披风了,若是公子您的东西的价格经掌柜评定,高于披风的价格,还可以将多余的部分换作现银带走。”
这不就是典当么?亏这伙计顾虑着他的感受,说得这样委婉。
“精典格在哪里?”
“就在前面转角处,我带公子您过去。”伙计见买卖又有了希望,怕决明君反悔,忙放下披风,带军明军出了小间沿着回廊向精典阁走去。
上层其他小间都没有门,只有精典阁安装了门扇,而且是雕花的鎏金木门,门上两个貔貅门环,此刻门掩着,但并未上锁,郝掌柜坐在一张大乌木桌边,桌上一溜儿摆放着笔墨砚台,账簿,桌角一个小木盒子,盒子里燃着一卷盘文熏香,正中一只巴掌大的银算盘,郝掌柜拢着手炉,倚靠在垫着厚羊毛毯的木圈椅里,翻着眼睛,看着木桌对面站着的男子,那人着一件湖南作底金色丝线纹边的锦袍,腰上系着白色织锦,金丝绣出吉祥纹的宽边腰封,腰封上又坠了碧玉环的莲纹玉饰,玉饰上挂着金银两色的双耳吉祥结及流苏,外罩一件纯白狐尾做领,白色锦缎,边上绣金色吉祥双线纹的披风,漆黑乌亮的头发,用一支白玉冠挽在发顶,眉色不浓,眉形,却很好看,配着一双略有些带着疑问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唇微厚,被牙齿轻咬着,显出几分艳色来。虽算不上俊逸绝世,也称得上是清秀贵气,他眼睛直直盯着郝掌柜,指节分明的手按在木桌上,身子略前倾,与郝掌柜僵持着,终于,郝掌柜败下阵来,眼睛一闭,长叹一声道“三公子,当初我们便说好的,我老郝跟着你来三个月,天气变冷就回南方去,你看现在半年都过去了,你自己看看我的手。”郝掌柜伸出自己几根冻的通红,圆滚肥胖的手指头,摆到男子面前“你看看,连算盘珠子都拨不动了,我是南方人,你就体谅体谅我这把老骨头放我回去吧。”男子看了看那只又肥又大的红萝卜手,也跟着长叹出声“郝叔叔,不是我不放你回南边,我现下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来顶你这个位置,你再坚持几个月,等我写信给家里,顶多到明年开春我就派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