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我结束了最后一次英语考试,无论结果如何,能做的我都已经尽力。父亲对我手头的材料有诸多不满意,英语成绩、GPA、不够光鲜的PS文书,所有事情不曾有一件让他满意。
我陆续开始了申请,学校主要集中在北美50-100排名。
学校大四还有几门无关痛痒的课程,我又回去了新校区,应付考试。
贾森见我回来,寒暄几句之后就问,“你跟陆正扬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收拾东西,被问的莫名其妙,“好久没联系了。”
“陆正扬说你嘴巴太脏,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我抬起头看贾森,忍不住笑了,“在这学校里?打我?”他陆正扬再有家世背景,这里总归是学校,是我的? 嘏蹋澳闳盟允浴!?br /> “试个屁啊…”贾森皱眉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多大年龄了,还跟高中生一样,他也就是嘴上逞强…丢不丢人…”他说完,凑近我一些,“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着?”陆正扬无非是嫌我在蔡厦这件事儿上,处理不地道,再加上连续两次对他,心里憋着火,“还他妈能强他媳妇儿不成?!”
贾森见我不愿多说,也懒得继续问,“后面你别跟特招生那边联系,省的惹麻烦,他们那群人,都是整天闲的发慌。”
听了这话,我惊觉…大学上了三年半,我也不过是闲得发慌,若不是父亲‘强制’之下做了出国的决定,这几年不过碌碌无为虚晃了时间。
申请的事情繁琐,即便有中介的帮助,还是让我几近崩溃。
事实巨细无遗,每一章表格需要填写的信息让人看花了眼。12月中,我直觉压力大到无法负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几年之前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我不会将高数补考卷子扔在讲台上,不会在每学期的前半段吃喝玩乐。
我想起了蒋昊,想起他交流回来问我,‘以后什么打算?’
若真存在后悔药,我希望可以在那时开始思考,现在至少不会如此狼狈。
平安夜那天,我去找了蒋昊。
与贾森以及几个关系好的‘子弟’喝了些酒,我情绪失控。
拿着电话打给了父亲,“我晚上不回去了。”短短几个字,说完,我挂了电话。忍不了父亲的质问,我不想听,也听不下去。
我跟贾森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到老校区门口。贾森知道我心里不痛快,开口问我,“你晚上去哪儿?媳妇儿那儿?”
“分了。”我小声说。意识有些模糊,该有的顾忌还在。我与贾森身边还有几个人,他们对我的事情一无所知,说多了给自己惹麻烦。
贾森扬起眉毛,不多问,“那你今晚去我家算了。”
我摇摇头,“不用,你别管我了。”我推开他,站直身体。
贾森伸手揽着我的腰,“发什么疯。”
“我有地方去。”说完,我拦了出租车,将贾森和其余几个人扔在身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去找蒋昊,大约此刻,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记住住址的人了吧。
走到蒋昊家门口,我一刻不停留,用力敲门,生怕片刻迟疑便会转身。此时离开,我便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了。
大门打开,蒋昊一身居家服。他瞧见是我,眼中无尽惊讶。
“你还好吧?”他愣愣的问我。
“能有什么不好的?!”我皮笑肉不笑,抬脚就想往他屋里走。
蒋昊挡在我面前,“喝多了?”
“没…”我心中隐隐不安,眼睛向屋里扫去,“有人在?”
“…”蒋昊不吭声,稍稍皱眉。
今天是平安夜,身边多数的朋友都有自己的活动。蒋昊待在家里,这本就是反常的事情。敲门那会儿,我做好在他家门口等他的准备,“怎么不说话?”我抬高声音。
蒋昊无奈的说:“你喝成这个样子,快回家吧。”
我依依不饶,非要进屋看个究竟,“今晚我不回家。”
“孙益坤…”蒋昊隐忍开口,短短三个字尽是无奈。他抬手抵在我胸口,非常用力。
对峙之间,屋里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昊?”袁瑞站在门厅走廊的尽头,睡眼惺忪。
他穿着蒋昊的睡衣,慵懒的看着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
蒋昊转过头看向袁瑞,“你醒了?”
袁瑞定神看向我,很快便想起了我与他曾经的‘一面之缘’。他警惕起来,走进几步,“没事儿吧?”
“你去休息吧,没事儿。”蒋昊摇头。
袁瑞看着我,脚下不再移动。
可笑,这事儿太可笑了。
曾经,站在蒋昊身后的是我,被他挡在门口的是袁瑞。
因果循环,位置颠倒,说不出的可笑。
39
第二天,我在自己家里的床上醒来,头疼欲裂。
我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在蒋昊家里看到袁瑞,一气之下对蒋昊说,“你他妈真是欠操。”
这话激怒了袁瑞,没等蒋昊开口,他便朝我冲了过来。蒋昊转身挡住他,摇了摇头。
“回去吧,”蒋昊回头我说,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别闹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心中满是死寂。
对蒋昊,对我自己,全部都结束了。
疲惫的从床上爬起来,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父亲没有去上班,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母亲给我端来早饭,我坐在餐桌前等着父亲开口。
我昨晚打了个荒唐的电话,几个小时之后又狼狈的逃回家。出乎意料,老爷子对这一连串的行为避而不谈。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坐下,跟我一起吃早餐。
我与父亲对视几秒,不吭声,低头吃饭。看着碗里母亲准备的白粥,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春节过后,三月初,我出国的时间便已经确定了。
在国内的最后几个月,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变。
申请的结果很糟糕,与我心中设想的情况相差不远。
当初听从中介的话,在所有的申请中,加了几个带预科项目的学校。
父亲原先对这事情存在异议,等到结果出来的事情,也只好点头默认。我将会比正常研究生提前几个月入学,参加预科,通过考试才能正式开始研究生课程。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只剩下毕业设计需要完成。
算算时间,我出国的时候连本科毕业证都未必能拿到手里。研究生注册所需的毕业证明只能在暑假的时候,由我的父母寄给我,确保秋季入学。
我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蒋昊也已经联系好了毕业的去向。
据说有个相熟的教授在欧洲担当客座,为蒋昊联系了一切。
蒋昊交流回来之后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情,几年过去,他按照自己曾经的想法往前走,方向始终没有改变过。
我没有追问这件事儿的细节,父亲说起时,语气赞许有加,我不想多听,也觉得跟我没有关系。
临行之前,我与过往的朋友轮番见面。
有些人本不怎么联系了,但想到之后可能一年才回来一次,心中莫名伤感,总觉得应该见见。
5月底,我在饭局上,意外的遇到了陆正扬。那会儿我正好与几个大学同班同学吃饭,贾森打电话给我说给我拿点东西。他过来的时候,陆正扬跟他一起。
陆正扬见到我,点头示意,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看我生厌,我看他也膈应。贾森将东西递给我,转头与饭桌上其余几人寒暄几句。陆正扬借着机会靠近我,语气轻蔑的说,“告诉你一声,蒋昊和袁瑞没在一起,蒋昊也要出国,袁瑞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不知道陆正扬说这话是什么心态,我不认为他出于好心撮合我与蒋昊。大约他知道我平安夜那天在蒋昊家门口的闹剧,特来讽刺我的行为。
我笑了笑,答得平淡,“关我什么事儿。”我不是刻意怼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过去的事情都结束了。陆正扬现在说起这些,对我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买了机票,收拾行李。我没让父母将我送到北京,学校正值期末,父亲很忙,母亲多愁善感,我怕她看着我离开难受。
我提前一天到了北京,一个人在祖国的街头走了走。我回想了很多事情,晚上睡得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拿着两个大行李办理登记。
坐在候机厅,我愣愣看着窗外的飞机。
手机握在手里,时不时有朋友发来‘一路平安’的短信。我挨个回复,心中却觉总在等着什么。
在等蒋昊?…不是。
细想来,最初与蒋昊认识,他推开我。
待到他交流回来,我们有机会在一起。
袁瑞烦他那会儿,是我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
可惜,自那开始,我的感情如同瀑布一般急转直下,任蒋昊再一再二的示好,都没有任何起色。
我与蒋昊,错过了…或者,我们之间始终没有那个可以用‘对’来形容的时间点。
他给我带来的感觉,我珍视。
至于我给他带来的痛苦,希望他可以早点忘记。
我忍不住想起小蔡,想起被我一手毁掉的感情。
今时今日,想起曾经的‘感情’,我心中只有蔡厦。
看着手机屏幕,我犹豫了许久,最终将电话打给了小蔡。
蔡厦接起电话,我便开口说,“我要走了…”
“…”小蔡沉默片刻,大约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用通知他的语气说起这四个字,“注意安全。”他艰难而复杂的挤出四个字应对。
“嗯…”我想了想,深呼吸道,“小蔡…抱歉,以前的事情…”
话还未说完,蔡厦打断我,“孙益坤,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人在一起的?”
“…”
“你是不是想跟他一直在一起,所以才决定出国的?”
“…”
“你不告诉我你要出国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一直在计划跟他以后的生活?”
“…”
“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说什么,不知蔡厦从陆正扬口中听到了些什么,不知他察觉了什么,不知怎么开口…
隔了许久,沉默充斥。
蔡厦淡淡的说,“孙益坤…我庆幸你要走了…”
“…”
“我庆幸当时我不知道还有个人的存在…”
“…”
“孙益坤,别再找我了…我恨你。”
说完,他挂了电话。
忙音传来,我泣不成声。
坐在候机厅里的人都斜眼看我,脸颊上的泪水止不住,哽咽的情绪憋在胸口,呼吸困难。
我即将踏上新的旅程,最后一句熟悉的电话以‘我恨你’结束。
突然,我理解了当初蒋昊的心情,袁瑞对他说‘我恨你’时,也应如此撕心裂肺。
耳边响起登机的广播,我关了手机,擦掉眼泪。
我做了什么?这几年,我都做了什么?
不知道…
40 后记
这个故事最初动笔是在2014年底。15年因为种种事情,我停了下来。
我与孙益坤打小就认识,因为父辈的缘故,在还没上学的时候就一起在学校大院滚泥巴。
上了学,我与他同班,关系一直都很好。
孙益坤在我心里,始终都是小时候那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孩。这些年,从我的视角中,他的变化不大。当然,也可能是我们见证了彼此经历的事情,不觉得有改变。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孙益坤,名字却叫蒋昊。
因为在这个故事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蒋昊。
我没有见过蒋昊,这一点很遗憾。
蒋昊现在过得不错,我15年与孙益坤见面时,他只言片语的提起过。那时候我已经停下来写这个故事了。
我没有仔细追问蒋昊的事情,觉得不合适。那时候孙益坤出国一年多,刚好有假期回国,我们聊天的时间很短,这些事情,说多了没劲。
蒋昊在我的脑海里很具体,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孙益坤确实对他上心了。至少,在某一段时间,他是上心了。但有一点很是讽刺,如果问我,蒋昊喜欢孙益坤吗?我想,他是喜欢的。但如果问我,蒋昊有多喜欢孙益坤?从我的角度,他的喜欢,比起对袁瑞的,不算什么。
我对蒋昊身体中的挣扎印象太深,甚至用他去构造了笔下别的人物。
当然,我构造出来的人物一定比蒋昊幸福,但肯定不及蒋昊本身精彩。
蒋昊让我觉得隐忍,最初听到时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动容。
但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故事的后半段。蒋昊所有的挣扎与自私都让他变得生动,变得有血有肉,变得不再像是个片面的角色,更像是一个活生生、撕裂、挣扎、痛苦的人。
关于蔡厦 ,我是佩服的。
我想,面对孙益坤,蔡厦心中肯定有所感觉,能体会到心思不在。所以他敏感,在两人出现状况之时,想要确定孙益坤身边是不是有了别人。可能他很多的行为在一个故事里会显得作践自我,但现实生活中,谁的感情又能完美到没有任何委曲求全呢?
蔡厦最终对孙益坤说,我恨你。
孙益坤对我说这个细节之时,我并不惊讶。我想,孙益坤自己,也没什么惊讶的立场。
至于孙益坤。
他没有我写出的这么不堪,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是有无数的面。这些面组成了一个人,而故事只能简单的表达一个人物的某一部分。
但…若真的说,浪子回头,在孙益坤的身上我不信。
因此,他与蔡厦不存在破镜重圆。
曾经的‘破镜’是孙益坤本身抗拒了,毫无‘重圆’的可能性。
我很清楚的记得。
孙益坤在16年某次跟我通话的时候,平静的说,我现在还记得蔡厦最后对我说,我恨你。
我听完这句话,很久没吭声。隔着网络,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明白了孙益坤的心情,亦或者,我想他自己都不是完全明白,更别说我了。
怂…许久之后,我说了这个字。
你说的对,他笑着回答。
最早,‘怂’这个字并不是我说的。
孙益坤出国之前,我曾经跟他坐下喝酒,算是送行。他说起,高校子弟大多数变成了很平庸的人,还有一些可能有不错的作为,但所有的都有个共同点,怂。
我当时听完没接话。我不喜欢地图炮,给一类人贴标签的行为我本能排斥。
后来,安静下来。我仔细的想了想,这话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从小的环境,知道底线在哪里,习惯了在圈养的环境中寻求所谓的自我,底线不碰,很多行为便只能用怂来形容。
这一点,孙益坤身上很明显…可能,我也一样。
孙益坤只能算是高校子弟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一种吧。我所谓的默默无闻,单纯指的是社会层面或者说大众眼光下的审视。在我心里,孙益坤身上带着很多我想要从这个故事中表达的东西。
他可能不具有典型性,但却很鲜明。就这一点来说,写故事足够了。他可能被认为是个渣男,他可能被认为是个没什么担当的胆小鬼,他甚至可能被认为是一个配不上他出生环境的混子…但对我来说,他只是孙益坤,是那个跟我从小混大、一起逃课一起胡作非为的孙益坤罢了。
最初写这个故事,选择用第一人称,更多是因为我自己对孙益坤的同感。
环境相似,我和他必然有诸多相似的地方。
正因如此,这个故事用了第一人称,也只能用第一人称。
对我自己来说,恰如其分。
15年见面的时候,孙益坤问起我故事写的怎么样。我说写了一些,后来因为事情太多,没再写了。
他笑着没说话,像是对我无疾而终的行为表示不满。
那次和他见面,我觉得他过得也不错。
时间让一切都变好了,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那些难以忘却的爱情肯定是存在的,只是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很难拥有。这一点,我一直都明白,但忍不住唏嘘。我想我还是希望听到他说对蒋昊的念念不忘,对蔡厦的自责内疚…但这些,他都没有主动说起。
我对他,没有失望…只是,唏嘘。唏嘘时间对世事的改变。
16年通话之后,我突然觉得,应该将这个故事写完。
孙益坤比出国之前成熟了太多,可能现在的他遇到当年的事情,会处理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