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完本[古耽]—— by:淮上

作者:淮上  录入:02-13


第91章 宫变

铁戟钢刀声响不绝,行宫侍卫紧紧围住了前方去路,同时不远处更多士兵呼喊奔来,将包围圈层层加厚, 形成了刀剑林立的人墙。
单超用外袍裹住谢云, 视线扫过对面一张张如临大敌的面孔。
漫天黑羽骤然收拢,化作一只黑雀, 停在了马背上。
远处上阳宫,武后站在高阔的宫阶顶端, 倏而转身望去,面色顿时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愕。
“来……来人,传马鑫!”
在政治巅峰上屹立十数年的经历让武后在短短片刻后立刻定下神来, 马鑫疾步而上, 未42 及跪地,只听武后朗声喝问:“你统领待你如何?”
马鑫毫不犹豫:“恩重如山,愿效之死!”
“……很好。”
风从天际袭来, 掠过这位大唐帝国至高无上的女性,将她描金绣彩的龙凤大袍向后扬起。
“行宫侍卫哗变,现诏令北衙全军入宫,守护圣驾……”
武后一字一顿道:“你效之以死的时候到了。”
“圣上有令,禁军谢统领犯上作乱,就地诛杀!”侍卫将长戟重重跺在地上,喝道:“单将军请让路!”
“单将军让路——!”
震天呼喊中单超漆黑的剑眉渐渐剔起,反问:“要是我不让呢?”
侍卫长怒道:“将军是想抗旨不成?”
“……”单超沉默片刻,周围剑拔弩张,无数目光落在他冷峻如雕刻般的面容上。
“是。”单超淡淡道。
众人哗然,侍卫长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失声吼道:“大胆!给我上!”
话音刚落,身侧人群中利箭射出,被有灵性的战马长嘶一声避开。紧接着侍卫爆发出大吼,争先恐后蜂拥而来!
数不清的长矛羽箭飞到半空,反射出苍茫天光,密密麻麻充斥了所有视野。那一刻兵临城下弓箭齐发,单超却轻轻闭上了眼睛,黑暗幻变成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而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谢云永远挡在面前的背脊。
龙渊掀起长啸,气流平地卷起,如万顷雷霆直摧,轰然冲向四面八方。
战马高高扬起前蹄,矫健马身几乎与地面垂直,悍然撞向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洛阳行宫绵延千倾,从未像现在这样混乱过,天下人人心向往之的皇家禁苑转瞬便成了修罗场。
长剑如虹,所向披靡,数百人围成的战阵忽然变得脆弱不堪一击,钢铁折断与人喊马嘶此起彼伏。从高处望去,战马所向锐不可当,数不清的士兵甫一照面便被直撞出去,侍卫长挥舞着战戟来敌,还未近身便被一把夺过兵器,继而横里重重挑飞!
“拦住他!”侍卫长勉强从地上撑起身体,口鼻中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眼底闪烁着惊惧到极点的神色:“快!通知增援!快拦住他——!”
然而神骏凌空飞跃,犹如黑色的闪电横跨众人头顶,眨眼间已来到石路尽头。
——轰!
马蹄重重砸在土地上,冲击波飙射而出,就像千万无形的利箭,将前方堪堪赶来的骑兵撼得向后退去!
“单将军冲击禁苑,意欲何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庞大的洛阳行宫被惊醒了,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士兵打马奔来。道路两旁长枪林立,刀兵组成了水泄不通的铁网,劈头盖脸向单超砸下。
每一寸空间,每一处角落,都充满了寒光闪闪的利刃,稍微沾上分毫便会血肉横飞。而单超毫无惧色,握住战戟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凸出了明显的筋骨,在天罗地网中硬生生杀出了血腥的破口!
天际阴云翻滚,浓重水汽在风中汇聚成洪流冲刷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单超横枪立马,深深吸了口混合着铁血的咸腥的空气。明明踏出一步便是百丈险峻的深渊,随时有可能在万箭齐发下粉身碎骨,但此时他却奇异般没有一丝畏惧。
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谢云伏于马背,沉甸甸的分量紧贴自己脊梁。
无穷的力量便从那肌肤相贴的方寸之间传来,源源不断涌进四肢百骸。
“天后有旨,侍卫军哗变——”
“鼠辈大胆,还不快束手就擒!!”
禁苑外忽然涌进密密麻麻无数兵马,汇聚成利箭刺进战场,霎时将一波接着一波涌上的侍卫切得七零八落!
变故陡然而生,单超横扫战戟把面前一名侍卫的马劈成两半,因为砍杀太多而变形的戟尖深深没入马骨中,拔了两下抽不出来,他便狠狠把战戟往前一送,沉重的马尸把前仆后继赶来的侍卫轰然压倒。
趁着这间隙他抬眼一望,发现正源源不绝赶来支援的,竟然是北衙禁军!
——谁开的宫门让北衙禁军大举攻入?
侍卫军哗变?这是怎么回事?!
单超极目远眺,遥遥宫门方向的高台上,一抹金红裙裾的身影正迎风傲立,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要杀谢云,于是武后悍然反了。
五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终于在这洛水之畔的禁宫良苑,再一次拉开了帷幕。
“姓单的!”马鑫砍翻前方左右侍卫,逆着人流冲锋而来,厉声喝道:“放下统领!你要把统领带哪去?!”
……上哪里去?
单超一手持缰,侧身轻轻抚过谢云毫无知觉的的面颊,因为剧烈砍杀而翻开的指甲不断渗出血,在那灰白色的、冰冷的肌肤上留下四道颤抖的指痕。
千里长河,万顷大漠,所有希望退去遥远的地平线那边,而他们已经赶不回去了。
“……明先生,”单超沙哑道。
隐藏在谢云衣襟中的黑雀一动不动。
“你还要在天后手下过活,快走吧,这次的恩情无法偿还了……”单超深深凝视谢云,嗓音夹杂着哽咽般的颤抖:“再不走的话,接下来怕是要连累你了。”
黑雀不安地拍打翅膀,似乎非常迟疑。单超转身挽起龙渊,只听耳中忽然传来明崇俨艰难的声音:“……等等!”
单超动作微顿。
“黔州伏龙山遍生缚龙草,有草生长的地方必有清泉,其泉水能解剧毒。谢统领只是被毒弩擦了过去……应该还有救。”
单超眼底骤然闪现出灼人的亮光,明崇俨的声音却非常急迫,好似在逼迫自己赶紧说完不得反悔:“天后笃信青龙之说,到时候一定会派人去接谢统领,你千万不要再跟回洛阳城了……去吧,单将军,后会有期!”
“单超——!”马鑫悍然挥戟,把拦路的侍卫连人带马斩断,在泼天马血中狂奔而来,喝道:“放下我家统领!!”
——叮!
七星龙渊与钢铁战戟碰撞,千石巨力凝聚在同一点上,迸发出闪亮的电光。
随即两人擦马而过,兵器发出刺耳欲聋的摩擦,战戟在龙渊铺天盖地的沉重压力下爆出了不堪重负的龟裂!
马鑫怒吼:“你这忘恩负义的……”
就在这时他伸向谢云的手被抓住了,绝世刀兵反出雪光,映亮了单超玄铁般坚冷的面容。
马鑫只觉一股狠辣至极的气劲从手腕上直冲心脏,压得他登时失声,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从马背上横空飞了出去!
砰一声重响马鑫摔倒在地,潜意识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吾命休矣,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他剧喘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一抓战戟,重量极轻,这才骇然发现钢铁戟身折出了一个可怕的弧度,而下半截已经被硬生生斩断飞了出去。
“……!”
马鑫一抬头,周围厮杀震天,只见龙渊指向无人能挡,战马化作黑色流星,头也不回向宫门去了!
嗖一声轻响,在血肉迸飞的战场上没人能听得见。
黑雀振翅飞上云霄,转眼消失在了雍王别府方向。
“逾千禁军,没人拦得住他?”武后一皱眉:“开什么玩笑?!”
高台上,武后推开急急上前保护的亲信,大步走到石墙边。从高处向下望去,禁苑已化作了地狱,烽火一路向上阳宫蔓延,紧紧包围住了帝国权力的心脏。
宫廷侍卫面对兵强马壮的精锐禁军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勉强结成的战阵在极短时间内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剩下小股汇聚在一起也只剩被屠杀的份,触目所及全是势如破竹的喊杀,和濒死之际惨烈的呼号。
而在那血与火的浪潮中,一骑神骏犹如逆流而上的尖刀,转瞬冲到了高台下!
单超抬起头,与天后遥相对视。
虽然站在高处,刹那间天后却产生了一种位置对换的错觉,她戴着翡翠护指的手啪地狠狠抓住了墙头:“——单超!你想上哪里去?把谢统领放下!”
单超却在她威严不容抗拒的命令前微微闭上眼睛,龙渊回鞘,顺手从身侧被劈死的士兵手中夺过弓箭。
“……他这是……”
武后瞳孔如芒刺般浮现出厉色,骤然爆发出厉喝:“关闭宫门!——他要闯宫!”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黑马扬起前蹄,发力狂奔!
硝烟与烈火从身侧飞速后退,道路尽头宫门巍峨,数不清的士兵背着弓箭跌跌撞撞向前迎来。然而单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什么都感觉不到;漫天羽箭化作微渺的光点,触目极处只有轰然启动的红铜巨门。
“杀——”
“杀——!”
箭矢铺天盖地,战马凌空跃起,单超在最顶端那一瞬拉开了弓弦。
——我所学会的一切,我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你剑锋所向,无人能挡。
恍若长天满月,利箭旋转着飞出,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残影。
紧接着,关门的士兵被贯穿钉死,箭镞余势不减,将铜门撞得轰然向前!
士兵们发出惊惧的大喊,高台上人人悚动,武后眼底露出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丝欣慰混合起来的复杂神色。
滚滚烽火卷向阴沉天际,只见战马穿越枪林箭雨,于所有人头顶横跨而过,从巨大宫门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战马飞跃落地,砖石在马蹄下化作了迸溅的齑粉。单超有力的右手抓住左肩箭柄,闷哼一声,毫不迟疑将箭镞拔了出来,在鲜血挥洒中随手扔掉,旋即捞起身后的谢云,将他凌空抱起,紧紧拥到了自己怀中。
血肉相贴,密不可分,仿佛中间十年漫长的离别都从未存在。
马匹没有瞬间停顿,向西南方向绝尘而去,很快在帝国天后的注视中化作了遥远的黑点。
·

——第三卷完——
第92章 解毒

露湿风标红芰老,雨生鳞甲伏龙腥。
黔州,伏龙山。
“哟,客官又去山上挑水!”掌柜把噼里啪啦的算盘一推, 从柜台后探出头, 白胖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这种事就叫小二去了嘛,客官怎么自己动手?”
一个全身深色衣着, 体格健壮、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走进客栈,单手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桶, 满桶清亮泉水随着步伐微微晃荡,却一滴也溅不出来,闻言轮廓深邃的眼底露出微许笑意:“多谢, 不麻烦你们了。”
掌柜一叠声让小二上去帮忙, 男子却摆手示意不用,就像这些天来一样,头也不回稳稳上了楼梯。
“看看, 谁家要是招了这样的女婿,农忙时节能顶头牛!”小二一甩毛巾,正摇头感叹,却被掌柜的瞪了一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还不快干活儿去!”
小二一溜烟跑了。
掌柜的摇摇头,重新回到了算盘边。
这位客人是十日前深夜赶到的,腰悬宝剑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个蒙纱的女子说是他媳妇,那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骏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也不知道星夜兼程跑了多久。掌柜不敢多问,亲自去开了间上房,回头就被男子随手赏了块巴掌大幽绿剔透的翡翠,说用它来顶这段时间的房费。
掌柜把翡翠拿去当铺看了,成色、大小俱是上佳,本地一般富户家里都绝拿不出这样的好货——而这样的玉石装饰,在那女子身上还随便挂着好几件,甚至用来扣衣带的玉环成色都不下于它。
这客官究竟是什么人?
掌柜见识南北,光凭口音便能猜出客人的籍贯,然而这男子满口京城官话中又带着浓重的北方腔,实在是难以断准。掌柜心中隐约担心别是强人掳了富家小姐来投宿,但随后十天内,这男子几乎什么都没干,除了采买肥鸡活鱼药材让厨房炖汤之外,就是天天亲自提了木桶去山上打水,说他媳妇生性爱洁,指明一定要活水来沐浴。
那女子一步都没踏出过房门,但作天作地的程度绝对无与伦比,短短几天功夫就见那男子形容憔悴了许多,但精神劲头倒越来越好,仿佛自有一种甘之如饴。
掌柜十分费解。
他见过疼爱媳妇的,但没见过全方位无底线伺候成这样的,若是强盗绑了富家小姐,这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哗啦一声,单超把泉水倒进大半人高的浴桶。
谢云全身浸泡在水中,皮肤苍白剔透,恍惚竟与清冽的泉水混为一体,只有龙印刺青时隐时现,发出幽暗的光泽,就像在虚空中缓缓盘旋。
单超坐在桶边,半晌忍不住,伸手撩了撩他湿漉漉的眼睫,幻想他忽然睁开眼睛来望向自己,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多天前谢云醒来过一次,那是在他们从洛阳不眠不休向黔州狂奔的路上,战马撑不住了,单超只得放马去休息,在荒郊野岭点了堆篝火,为谢云推宫过血。
毒素被他用不断灌注的内力牢牢压制在肩部以上,虽然不曾蔓延到胸口,但这个位置离心脏很近,万一牵动旧伤情况便会急转直下,因此每时每刻都非常的宝贵又危险。
正当单超运气完毕收功的时候,忽然怀里的谢云动了动,他还没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就只听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问:“……这是哪里?”
单超简直不敢相信,微喘了片刻,轻声道:“黔州,正在去伏龙山路上。”
谢云眼睫颤抖着像是随时要合拢,精神涣散,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单超掀开衣裾把他往怀里拥紧了些,喃喃道:“你一定会好的,明先生说了,缚龙草下的清泉一定能解百毒……”
他的絮叨猝然中断,只觉三根冰凉的指尖从自己脸颊一滑而过。
“……你累了,”谢云恍惚道,疲惫地合上了眼帘。
连日奔波的焦虑,长路漫漫的绝望,都在那简单的三个字中烟消云散。
从那次之后,一路运力逼毒吊命,直到赶到目的地,谢云都再也没醒来过。
单超原本想连夜带他上山,但伏龙山实在太大了,道路崎岖伸手不见五指,带一个性命垂危的重伤病人攀山根本不现实。单超只得把他先安置在山下的财缘客栈里,白天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搜山,找到了传说中青龙化成的缚龙草。
然而明崇俨这个跳大神的职业骗子,只说缚龙草下有泉水,却没说那是地下水;单超没带铁锹,情急之下用双手硬生生挖了两尺深,地下才忽然喷出了混合着泥沙的清泉。
那一刻单超跪坐在地,用血迹斑斑的双手撑着泥土,长长吐出了一口酸涩的热气。
谢云的情况正慢慢好转,单超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蔓延了整条手臂的毒素从伤口一丝丝排出体外,溶解于水中,皮肤由灰败一点点转回正常,甚至连他沉睡中的面孔都泛出了不明显的血色。
然而谢云还是没有醒。
单超用炖了人参肉芝的鸡汤鱼汤来喂他,每天亲手照料他,有时会小心翼翼亲吻他的眼皮。谢云的神智从未清醒过,有时候单超会看着他想,这个人是不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毒素离脖颈那么近,是不是有很大可能,已经顺着血流损伤到了头脑?
万一谢云醒来却变傻了,对他自己而言,也许还是干脆在上阳宫死掉比较好吧。但对单超来说,面前这具躯体仍然温暖,心跳仍然有力,却是人世最后一丝最重要的、不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牵挂。
“今天真乖,都喝完了。”单超低头亲亲谢云的唇角,把汤勺放回空碗,准备给木桶换水。
泉水中和了毒性之后就不能再泡太久,头三天的时候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全换一次,如今半天换一桶就可以了。单超捋起袖子,正俯身搂住谢云的腰准备把他抱出来,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一偏头,正撞上了谢云半垂的视线。
房间一片安静,单超久久无法动作,半晌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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