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完本[gl百合]—— by:司晨客

作者:司晨客  录入:02-13

宝钗由着那声音不分青红皂白吵骂,也不生气,只是淡淡说道:“锥子没有两头快的。凡事总要有一个取舍。我们家里头吃的用的,自然比外间人家要好上许多。香菱在此处,自然吃得饱,穿得暖,别人见她是我的丫头,也不会刻意刁难她,若有不开眼的人要调戏她,那寻常人早被打了出去。便是她服侍人服侍的不如莺儿妥帖,又只爱读书写字,并不爱做活,我也纵着由着她,亲自教她习字,那些脏活累活只叫小丫头做去。只是她在我家,到底是为奴为婢的身份,母亲有意抬举,一意想叫我那不成器的哥哥纳了她,你又舍不得。如今住到乡下,吃的不过是粗茶淡饭,穿的不过粗布麻衣,凡事免不了要亲力亲为,抛头露面的,劈柴烧火,担水淘米,她从前爱读书写字的,如今也只有围着茶米油盐酱醋茶了。这些还都是小事,若被那无赖闲汉缠上,被欺负了也只有认了。只一样好,不用和我哥哥有瓜葛。你当日整日聒噪,一力撺掇着要我放了香菱,如今我受尽母亲褒贬,好歹合了你的意,你到底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声音恨声道:“既然你早看出这些利弊,为什么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反倒害香菱受苦!可见是有私心!”
宝钗悠然道:“这可是奇了,我又不是神仙圣人,算得出前因后果,能面面俱到、事事妥帖的。你也看到了,为了香菱的事情,母亲差点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呢,我若是事先想到这一层,恐怕也就撂开手由着哥哥纳香菱了呢。”
那声音气急:“你——好狠的心!香菱那孩子这般命苦,自幼离了爹娘,又被人卖到你家,你自该待她好些。”
宝钗道:“这话更是奇了,香菱固然从小坎坷,但一来怪那拐子丧尽天良,诱拐幼女,二来该怪她家里看顾不周,所托非人。我哥哥买她时固然莽撞霸道些,却也是按了规矩付了身价银子的,她来我家后我待她也甚是客气,任凭你去金銮殿上评理,于情于法我家都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如今你嫌我哥哥不成器,觉得让香菱做妾是辱没了她,我私下做主放她走,并不要回身价银子,又送她银两傍身,已是早尽过了情分。难道还要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安稳顺心,才算不狠心吗?”
那声音愣了一愣,还想讪讪争辩些什么,却见宝钗忽然将颈间那金锁摘了下来,放在炕桌上,笑着向那金锁说道:“阁下形迹已露。如今香菱都离了我家了,还寄在这金锁里做什么?我家并无你要的东西。”
第42章
原来宝钗自幼和这个怪异声音相伴,时常得它耳提面命,实在是不胜其烦。何况这声音有的时候刻薄偏激,有的时候一味打击讽刺,于出谋划策上倒是平常,偶尔泄露天机,却也闪闪烁烁,极少说什么准话,让人反倒愈加为难。若细论这声音这些年来的功过,竟是功过参半,所幸宝钗自个儿有分寸,它出的那些馊主意,未曾偏听偏信,否则必定贻笑大方了。
若是单是这样,宝钗也就罢了。她从小本有怪病,体内有一股无名热毒,又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早就是见怪不怪、听之任之了。可近来为了香菱的事,这声音着实撺掇得厉害,待到薛姨妈责怪了宝钗,它仍不管不顾,只催着宝钗照拂香菱,全然不体谅宝钗处境。宝钗心中就有些疑惑,觉得它赖在自己身旁不肯走,恐怕并非好意,只是借助自己力量偏助香菱,至于自己的死活,哪里放在它眼里心上,故而有意把香菱处境说得极惨,试探它的用心。若是肯为自己考虑,也就罢了,若是不识好歹,一味叫嚣无法无天,必要设法寻出它真身,设法驱逐出去,换一个清净。
宝钗打定了主意,就派人暗暗察访,四处打听奇人异士,又默默回忆儿时的事,苦思这声音出现的前因后果,心中就有些怀疑这声音跟她的金锁有关。她是个聪明人,又自幼博览群书的,很快想起儿时看的一本吹嘘佛道神通的杂书,依稀记得上头有个灵犀锁,式样似乎和自己这个金锁有些相似。猜想这声音许是寄灵其中,故而能和自己以心音传声,沟通无碍。
宝钗想至此处,就暗暗地试了几次,有几日故意把金锁忘在卧房,果然那几日宝钗向莺儿茜雪等吩咐了许多事情,这声音连个声响都没有,就连香菱那边传来了消息,它也不似往日般跳出来指手画脚,可见是一无所知了。
如今宝钗只将那金锁放在炕桌上,冲它扬声说话,仍不乏试探之意,半晌见房中寂寂无声,心中却也忐忑,只是面上故作沉稳。哪知这声音到底沉不住气,迟疑着出声道:“你怎知道的?”
宝钗并不回答,一人一锁僵持良久,这声音方道:“你却是错怪我了。我只是一心为你打算,见你哥哥和母亲,亏欠你甚多,才到这里帮你的,又同香菱有什么关系?”
宝钗微笑道:“阁下这离间之计却是过了。我母亲、哥哥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有数,不消你说。我知你必是香菱极亲近的人,见她生来坎坷,故寄身此处,设法搭救。这倒也没什么,香菱本就是个极招人疼的,我怜惜她的心思,虽不及你,只怕也差不了许多,被你借力原也无妨。只是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齐家却排在治国平天下的前头,可见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总要自个儿先站稳了,再慢慢助人的道理。若是自个儿都没站稳,却想着去帮别人,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呢。因此你纵然怜惜香菱心切,也请莫要总是催促。总要我瞻前顾后,凡事筹划妥当,既要自己便宜,又要母亲哥哥不起疑,这样香菱方能在外头住的长久安乐。甄老先生意下如何?”
这声音听了宝钗这番话,正在感叹品尝滋味间,突然听她称呼自己为甄老先生,不觉冷哼一声说道:“我哪里是甄士隐?你这么个人,难道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甄士隐那个挨千刀的,丢了女儿,败了家业,那都是他时运不济,也就算了,怎的弃结发妻于不顾,自己说出家就出家了?这算什么男人!”
先前宝钗也曾思前想后,推测这声音的来历,因这声音对香菱分外看重爱护,说起甄家事来又知之甚详,免不了猜测是香菱的亲生父亲甄士隐,想起自己一个闺阁小姐,因奉了双亲之命,日日将老先生寄灵的金锁贴着小衣戴在身上,难免心中有些羞惭为难,只怕打草惊蛇,才勉强戴到了今日。如今竟听这声音说它本是女子,她和这声音数年相处,如何不知它秉性?料得它所言非虚,心中自是意外之喜,那些个羞惭为难才尽散去了,又忙着问道:“原来并不是甄老先生。却是我唐突了。莫非你是香菱之母,甄门封氏?”
这声音言语里甚是不耐烦:“这又与你什么相干?我也不是甄士隐的娘子,你何必咒人家死?你若这么猜,就算猜到天黑也是猜不出来的。早告诉你,你母亲是个偏心的,早晚要害死你,偏你不信。这也合该是你的劫数。早些安置好香菱是正理。”
一人一锁经过这番试探,重新讲和。宝钗这几年是戴惯了这金锁的,如今知道寄灵其中的是女子,心中芥蒂就去了一大半,仍旧收拾了戴在项中。锁中的声音吃她这么一吓,倒也老实了许多,不再聒噪。
又过了几日,宝钗见诸事停当,天气也好,就向薛姨妈禀明要去绸缎庄探视。自她出面摆平了秦钟之事后,薛姨妈顾念着她有功,待她甚好,也不加阻拦,随她去了。众人皆知绸缎庄是她将来的陪嫁,又都知道是小姐自家在打理,她出门时便可以直接是小姐装束,倒不用似帮薛蟠查账那般,为了顾全哥哥面子,每日里换了男装掩人耳目,生怕别人知道老薛家的男人不中用,又驭人无术,连看帐都要靠自己未出阁的妹妹代劳。
薛家虽然比不得贾家行事气派规矩大,宝钗出门时候却也有奶娘丫鬟等人簇拥着,外围跟着几个妥当的老家人。知道宝钗用意的只有莺儿、茜雪二婢,其余人就连奶娘张嬷嬷也只以为宝钗是要去绸缎庄查货,还在劝着说:“咱们薛家是皇商,小姐学着做生意自是好的,只是太过辛苦,却是得不偿失了。”宝钗面上谢过,心中自有主张。
少顷车子到绸缎庄后门停下,早有陈义家的小三子率领众伙计迎入内院,又亲自提了一壶茶送上来,说是今年新得的碧螺春。尚未奉入厅中,早有茜雪抢着出来接了,又白了小三子一眼,吩咐道:“这里不消你伺候。你只把前些日子新到的锦缎拿出来几匹,只怕姑娘用的到呢。”小三子笑逐颜开,忙点头哈腰地去了。
这边莺儿看到茜雪和小三子两人情态,偷偷凑到宝钗耳边道:“姑娘你看他们。以后要传什么话竟不用陈义家的去传,要她去传,岂不是两相便宜。”
宝钗笑道:“再看看罢。若真是如此,她可真个算是咱们家的人了。毕竟是当年老太太一手调.教的人,小三子倒是个有眼力的。”
主仆二人在一旁悄悄咬耳朵,茜雪已是捧着茶过来了,见她们这般笑嘻嘻望着她,脸上早飞起两朵红霞,却佯作大方,答:“张嬷嬷在外头院子里坐着呢。”
宝钗点头,知道她害羞,也不打趣她,又吩咐莺儿给张嬷嬷送点心送茶。不多时小三子领着两个人抱着几种花样的绸缎走过来,张嬷嬷老眼昏花,见那两人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一个是梳了头的年轻媳妇儿,两个都穿着粗布衣裳,认作是绸缎庄上请的帮佣,况且都是妇人,也不理会,仍坐在院子里喝茶。
那年轻媳妇儿低头进了屋,刚刚抬眼望见宝钗,眼中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不是香菱又是哪个?
宝钗忙命茜雪给她拭泪,又笑着问道:“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乍一看倒认不出来了。”
香菱答道:“这是刘姥姥出的主意。说这样方不惹人注意。”
宝钗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如此甚是妥当。”见刘姥姥站在一旁,忙请她坐下吃果子,又细细问香菱别后情形,得知刘姥姥照顾她照顾得甚是贴心,每日里养在家里,不教出去抛头露面,又日日三茶六饭的款待着,更是放心,转头谢过了刘姥姥,又许她二十两银子,方向香菱说道:“前些日子你一直嚷着要学诗,我并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因怕你日日窝在房中闷着了,今日给你带了几本诗集来。民谚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说法,可见多读几本书,到底是有益的。”
一面说着,茜雪已经将包袱里的三本诗集递给香菱。香菱认字是认的差不多齐全了的,看那书皮上的字,知道是唐代李杜王的选集,心中欢喜溢于言表。
第43章
宝钗又正色说道:“我送你这几本书,只是为你闲时无聊解闷,并不是想助着你学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诗书固然是个好东西,却也只宜陶冶性情,若是一味痴迷其中,不顾根本,就是大错特错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该学些针黹女工,才是女孩家的本分。不说你我女儿家,单说历朝历代的那些文人墨客,自误误人的却也不少。如前朝奉旨填词柳三变,‘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终生落魄,倒教人扼腕了。”
香菱悚然受教,忙把面上的欢喜收了,又讪讪把书收了起来。
宝钗见她这个样子,却又有几分不忍心,就放柔了语气,跟她谈些家乡里短的闲话,不过饮食起居等,略叙别离之情,见她气色还好,身子骨也壮实了些,着实心中欢喜。又跟旁边刘姥姥问话,听刘姥姥说家中生计,笑道:“原来姥姥家也种棉花?我家现也收这个呢,姥姥何不送到这里来,倒比外面铺子里价格公道些。”
刘姥姥闻言大喜,又迟疑着说:“我家里不过几亩棉花田,除去自用的,又能得几包棉花?姑娘家的铺子必是做大生意的,我们这点针头线脑的,还不够个零头呢,若是没眼色,巴巴地拿了来,只怕姑娘也为难呢。倒是仍旧叫乡里收棉花的人收了的好。”
宝钗知道北方乡间亦有种植棉花的习气,虽不及江南鼎盛,却也不可小窥。城中虽有收棉花的商行,却是做几千斤几万斤的大生意,并不屑接刘姥姥这等乡里人零散的货。城中就专门有一种行商,小有几个本钱,年年到乡间去收货,化零为整,再同大商行交易,赚其中的差价。譬如在乡间收购时候,一斤棉花只得五分银子,待到卖给商行,只怕就是六七分了。乡里人虽是知道,却也没别的法子,许多年来受人盘剥,早已习以为常,认作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宝钗听刘姥姥这般说,暗赞她倒有几分见识,况且也知进退,口中赶紧说:“不相干的。这如今是我自个儿管的生意,并不值什么,哪里为难了。你是不知道,这绸缎庄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我正和人商议说要用前几个月的利钱在城里开个棉布店,把这块的生意也做起来呢。我家打开门来做生意,并不争多嫌寡的,姥姥只管送了来,价钱定然比你卖给收棉花的人合算。”
刘姥姥本是能吃苦的人,听了这话喜不自禁,向着宝钗千恩万谢。宝钗又教她道:“我家也收棉线棉纱棉布。姥姥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这棉花纺成线,织成布,身价就高了许多。若是有暇,就纺了线织了布送到这里来,无论多少,价钱比外头只高不低。”
两人随口说了些浅显的生意经,眼见时间不早,刘姥姥才带着香菱出去了。
香菱临别之时依依不舍,哭着向宝钗说:“都为了我的缘故,倒叫姑娘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心中哪里过意得去?听说太太为了这事,也嗔着姑娘呢。”
宝钗忙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如今都好了。我家里的事情你还不晓得,大爷在外头有了什么事,母亲都只管叫我出主意的。如今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她不好再嗔我,待我竟比前些时又好了许多呢。”突然听到金锁中那个声音幽幽来了一句:“不过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再过几日保准又当做泥土瓦砾一般了。”宝钗心中刺痛,也不去理它,一时打发香菱去了。
片刻之后,奶娘张嬷嬷进来说:“方才姑娘生气了吗?怎么我见先前那个来送绸缎样子的小媳妇儿,是抹着眼泪走的?”
宝钗只得敷衍应对,谁知张嬷嬷却是个认真的,语气甚是语重心长:“姑娘平素那般平和稳重,何必跟一个底下人一般见识。何况还不是咱们家的人。说来也是怪,那媳妇儿生得好生齐整,倒面善的很,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莺儿托着一碟子点心走进来,听了这话忙放下托盘,笑着向张嬷嬷道:“你老人家想必是看错了。哪里有这等事?”
正欲以别言开解间,突然一阵嘤嘤的哭声传来,连宝钗都愣住了:“哪里来的哭声?倒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张嬷嬷忙出去看究竟,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拉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只是眼角犹挂着泪痕。
众人见那小女孩身上的穿戴,就知道她是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孩子,偏偏一双眼睛清澈得很,透着一股子灵气,叫人越看越爱。连宝钗那么端庄的人,都亲自走下来,握住她的手,用帕子替她拭干了眼角的泪,柔声哄她,又喂她果子吃。
只是待小女孩说明哭泣的缘故,屋里众人都不由得摇头,反倒争先恐说起小女孩的不是来。
原来小女孩小名叫柳依依,祖上甚有来头,正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代。但国公兄弟子嗣甚多,除有一嫡孙现袭一等子柳芳外,其余的几房日趋败落,其境况与贾家之贾璜、贾芹、贾芸之流等同。小女孩的太爷偏生是庶子出身,分家时分到的家产最少,待到小女孩父亲柳荃的这一辈上,只守着十余亩薄田过活,娶得是一个胡姓老秀才家的女儿。
那胡氏幼承庭训,倒也识文断字,把柳家里里外外收拾得甚停当,只是一件事不好,没有儿孙福。胡氏和柳荃恩爱数载,头一胎是个女娃儿,婆婆还不在意,只说先开花后结果,待到第二胎生了柳依依,固然玉雪可爱,人见人赞,但柳家人都开始着急起来。柳婆婆更是隔三岔五地寻了机会敲打胡氏。
这日柳婆婆携了孙女柳依依出来闲逛,柳依依年纪幼小,见了街边卖糖人的就说要吃。那柳婆婆素来是个最悭吝不过的角色,这日却偏偏肯花费几文钱买了糖人与她。只是这糖人自然不是白给的,柳婆婆暗地里教柳依依说几句话,问娘亲什么时候肯给她生弟弟,柳依依却不肯,只说弟弟不好,她不要弟弟。柳婆婆只当柳依依小孩子家,只管搓揉捏扁,但由心意的,不料一向乖巧可人的柳依依居然顶撞起自己来,不由得恼羞成怒,顺手打了柳依依几下子。柳依依吃痛,难免哭泣出声。她年纪虽小,却是个伶俐人,见柳婆婆还要追打不休,当下直往街对面的薛家绸缎庄而来,趁人不备钻到后院,柳婆婆被前头伙计拦着盘问,只得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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