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两个人已经有了充足的默契,陈章拿起的大部分东西,也正是韩冬野喜欢的,因此他们每周去一趟超市,在一声声“好”和商品被购物车所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中,便享受了很多以语言无法表达的乐趣和满足感。往往东西都买的很快,剩余的唯有慢慢走而已。
陈章还记得那时两人之间肩膀的温度,韩冬野侧脸微笑时嘴角上翘的样子,他牵着自己左手手腕的感觉,以及那一块香皂、或是一袋洗衣液、一瓶洗发水在金属购物车相互碰撞的钝响。
这样想着,在寂静的黑暗中,陈章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又想到,那时候,自己也这样笑过吗?应该笑过的吧。只是,可惜那时候韩冬野看不见。
有一瞬间,他突然好想再做一次那个怪梦。
***
“一共三十四元,谢谢。”
陈章付了钱,提着塑料袋走出公司附近的便利店。
他看了眼天色,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到时间去苏云澜那里了。
苏云澜最近似乎很忙,医生说他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建议现在出院。然而陆期总是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他说苏云澜已经在公众面前消失的时间够久了,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否则会对他的名气有损。
不过苏云澜一直是淡淡的样子。陆期给陈章看过几部苏云澜曾经拍过的电影,他平时的样子和拍戏时差别很大,很难想象那些精致详尽的角色是由这样一个人塑造出来的。
陈章不懂那些,也不想去对它深入了解。尽管已经答应了和陆期的合约,但是他一直尽量回避和苏云澜进行交流,这么多日子以来,两人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眼神接触。
对陈章来说,现在的苏云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的段尺素,越是与他相处,越是了解他,越是不能与他更进一步。即使他曾经想过。
他知道苏云澜喜欢自己,从他的眼神,他对自己的微笑,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轻易地显示这个人对自己异于常人的好感。苏云澜像在游戏里一样叫他“章哥”,诚恳地向他道歉表示自己的悔意与祈求,对别人冷漠以待却一直对自己微笑,他熟知自己的所有喜好,他时时刻刻的暗示与明示,他那双如戏一般美的双眼,那种眼神,几乎令他无法拒绝。他只能转过头去,不能看他。
苏云澜的失望与受伤他都看在眼里,可是只要他继续坚持假装没发现,只要他继续狠心拒绝,两人之间便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不,他们什么也不会有,即使是记忆一样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忘却。
因为他从没有梦到过他。那些怪梦,从来没有过苏云澜的出现,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在现实中逐渐发展出来的,这也许就意味着,这种感情,是可以在一方的决然之中永远断掉的。
他曾经怀念那个素素,然而陈章现在决定,他的未来不会有苏云澜。
陈章拎着购物袋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袋子里面是陆期特意交代过的蓝莓,他说这是苏云澜最喜欢的水果。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不时注意着给旁边经过的病人或者家属让路。看着那片熟悉的白墙,坚硬的长椅,病人身上的蓝条纹病号服,那些面带忧色的家属,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几次来到医院的经历。
说起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中,他竟是已来过了好几次医院。他还记得第一次是送时光瑞发烧,当时送他来的正是这家医院,再之后,便是更多更深的回忆。他曾经在这里陪着韩东野住院,那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日子,匆匆间,他见过了很多人,亦尝过了很种情绪;还有,他自己竟也曾住过这家医院,那是刚从日本回来,便就是在这里醒来,说起来,那时也是他与苏云澜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烧的厉害,脑子都烧糊涂了,竟以为他是梦中人,还好没有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他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往前走。这家医院的私密性很好,当然收费也极其昂贵,当时送时光瑞来这里,就那一次,竟把自己大半年的积蓄都花光了。
陈章走过一个转角,一路想着以前的事情,眼睛无意识地往前看去,眨眼间,竟好像看到了时光瑞的身影。
不太对。
陈章觉得有些奇怪,便轻轻跟了上去。
果然是他。
陈章想,似乎已经许久不见时教授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连上一次在哪里见面都忘记了。而以前对他的那种偏颇厌愤的情绪,似乎也早就随着不再见面而逐渐消磨淡掉了。至于他,估计也早就不再记得曾经态度坚决地纠缠于自己的事情吧。
所以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如果不小心遇见了,也应该不过是只有尴尬罢了。
这样想着,陈章却依然继续跟了过去。
因为看着时光瑞的背影,他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消瘦,衣服下面的皮肤亦更加苍白,越发显得没有人气,却依然是一副正装打扮,职业西装,无框眼镜。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行走间好似充满了说不出的孤措与茫然。陈章跟在他身后,他也并未发现,一个人孤独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等他消失在一扇门后,陈章才现出身来,抬首看去,只见那扇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心理科。
陈章心内一紧,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静静离开去往苏云澜处了。
等到回去的时候,陈章又独自一人去了那个科室,刚好遇到里面的医生下班往外走。
陈章想了想,没有上前去询问时光瑞的事情,回去的路上却听到几个护士在小声交谈。
“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个病人,长得好帅啊,听苏医生说人家是金融家,巨有钱,年轻未婚,连女朋友都没有,真是超想嫁给他!”
“呵呵,有钱又怎么样呢!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否则怎么会来这里看心理医生?那些有钱人啊,大多心理有问题,别管长得多帅的,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怎么会!什么心理有问题?!苏医生说他只是有忧郁症倾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陈章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走出医院,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坐了一段公交车,眼看便快要到家了。
陈章看着手上拿了一路的手机,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那个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这使得陈章内心更加犹豫。
“我是陈章。”
“……我,我知道。”那声音有点沙哑,不过听?0 鹄慈匆彩瞧骄驳摹?br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章想,还是快点挂掉电话吧。
但他又多问了一句:
“最近还好么?”
“啊,我??我很好……你呢?”
时光瑞的声音开始显得有点慌乱。
陈章想,他可能是觉得尴尬吧,因为以前做过的那些蠢事。还是赶紧挂了吧。
却听那边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句:
“我很想你……”
陈章愣了一下,又听他用更低的声音说:
“很想,很想见你……”
陈章愣着,无意识地回了一句:
“好啊。”
却突然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章瞬间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想电话是不是断线了,便又听到那边语速极快地说:
“好?好!不,等一下……你在哪?我,我去找你!”
“等等……”他现在要来?
“没有,陈章,我没有,我没有偷拍你,也没有让人跟踪你,我没有做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章,”时光瑞着急而语无伦次地说,“陈章,你听我说,你不要挂电话,我真的没有,真的,我不烦你,你,你听我说??”
面对着这样的时光瑞,陈章内心忽然泛起一种不同与往日的波澜。
?
“我在听。”他说。所以你慢慢说,不用慌。
然而感觉到陈章的耐心,时光瑞却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唯有哽咽卡在喉咙,“我,我??”
陈章说:“好,我快要到家了,你来吧。”
陈章说:“我等你。”
陈章握着手机,等对方先挂掉电话,然而他等了好久,等到已经走到楼下,也没有听到对面挂掉电话,他忍不住轻声问:
“怎么了?你还在么?”
“没有,没事,再见。”
时光瑞慌慌张张地说,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哽咽。
作者有话说:
☆、041
时光瑞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现状,车子已驶出一段不短的距离,他匆忙刹车,手忙脚乱的过程中又突然想到应该直接掉头。
不远处似乎有鸣笛声断断续续响起,途中发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故,冬天傍晚的鸟叫声十分清脆悦耳,汽车在眼前的路面上漂浮起来,速度极快又极慢,远处纤然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露出一片恰好的空隙,是淡红的天空在框架中慢慢沉淀。
远远看到那扇熟悉的窗,离心中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好像顺着血液的徐徐流动终于被送到了心脏所在,时光瑞听着它一起一伏的鼓动,在耳膜中嗡鸣。车速缓缓降下来,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皆生出了不一般的感情。
以至于当看到那个出现在道路前面的、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身影,他舍不得下车。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米。
时光瑞在一瞬间乱想到,明明以往曾经这近的多,为什么这时却如此紧张难舍,是因为以前不够珍惜,还是因为爱意日益深重,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隔着薄薄一层玻璃,眼睛干涩,能感觉到心脏瓣膜之中有血在流。
陈章的整个人,都已在他眼中了。
他看着陈章,看到他一边匆匆走出小区大门,朝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拿出手机,像是拨了个号,放在耳边。
尚未开始屏住呼吸,便听到被随手扔在副座上的手机及时响起,用力抿唇,也无法压抑住嘴角不自觉的微笑,他只好低垂下眼眸,松展开因一路上攥紧方向盘而僵硬发麻的手指,轻轻勾起手机。
那声音也是极为熟悉的:
“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要离开一下,我们,下次再约吧!”
时光瑞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因为喉咙里塞了冰,后背热烈的汗水则在一瞬间凝结成霜,在湿透的衬衫下紧贴肤里,冻得他肌肉发紧,脸色泛青。
然而胸口处活跃的心脏却一瞬间安静了,渐渐溢出一股锥心的酸涩与疼痛感。可是这疼痛感并不怎么强烈,只是像在冬至午夜,怀里小心翼翼地捂着火苗,欣然行走在坚实的冰面上,冷不防一脚踩空,跌进冰窟窿,来不及挣扎即被尖刺的冰棱刺刮着淹没到沉重的冰水里。再去看,哪里还有什么火苗。
他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陈章现在就在他眼前,从十米到二十米,又从二十米到五十米。他的声音之前还近在咫尺,却不等他回答即被挂断,他听着手机那边的忙音,他目送他匆匆的背影。
陈章到达陆期所说的地点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陆期正站在门口探着头等他,一见他从车上下来便忙招手让他过去。
“韩冬野在哪?”
陆期先前给他打电话,语气慌急,要他立刻过去,并直言已有韩冬野的下落,却不肯在电话中说出具体出了什么事。
陈章听他语气,害怕韩冬野出了事,便匆忙推了时光瑞的约,即刻赶来。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上半身只着一件深蓝色绒面衬衫,来的路上却出了一身热汗。
陆期却并不回答他,拽着他胳膊大步往里走,陈章不由心急道:
“韩冬野到底出了什么事?”
电梯缓缓上行,陆期面对着他站着,眉头耷拉下来,吐出一口气,说:
“你听着,现在苏云澜出了点事,等会儿你一个人进去,把事情解决了,不要声张。”
“韩冬野呢?我只想知道韩冬野现在在哪!”
陆期略微皱了皱眉,说:
“至于你找的那个人,确实已经有下落了,但是现在不太好说。这样,等你出来,我就告诉你。”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开启,陆期率先走出去,熟门熟路地将陈章带到一扇房门前,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打开门将他推了进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陈章望前走了两步,只觉得浑身开始发寒。
明明早已入冬,这室内却开足了冷气,如冰窖一般要把人冻死在里面。
房间内静悄悄的,陈章渐渐适应了黑暗,却不能适应这低至零下的温度。他在一张宽大沙发的角落里找到苏云澜,发现他正侧卧着蜷缩在那儿,身上裹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衣,半个身子都被陷在沙发的缝隙,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猫一样,曲着腿,弓着背,两只圆滑瘦削的肩膀从半落的衣物中耸立出来,脑袋缩在膝盖上、双臂里,整个人一动不动,被子和抱枕都被扔在地上。
陈章刚在他身边坐下,便见到他受了惊似的微微偏头斜着眼睛看过来,眉心紧皱,眼仁里漆黑一片。
苏云澜看了他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慢慢缩了回去,在黑暗中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章哥。”
“嗯。”陈章心里记挂着韩冬野,此刻也只想快点搞定他出去,“你怎么了?”
此刻房间中只有他两人,呼吸间只有冷气呼啸的声音。
苏云澜往陈章那边移了两下,终于挨到他的身体,才重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悄声说:
“我想你。”
这三个字好像是被人趴在人耳边说出的悄悄话,极隐秘而又极清晰,每个字都有每个字的意蕴与情绪,连起来便让人沉默。
陈章任由他靠了一会儿,觉得这屋里实在是太冷,说:
“你没事我就出去了。”
他刚做出要站起来的动作,便被一双手臂死死缠住腰,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他的手臂很热,陈章感觉到。
苏云澜顺着抱着他的姿势从沙发上跪坐起来,将胸膛贴上他的背,下巴抵住他的脖颈,用侧脸摩挲他耳际,把整个身体都伏在他身上。
“我不让你走。”他小声说话时,热气也便被吐在陈章的下巴上。
陈章心中一缩,禁不住颤了一下。
“你喝酒了?”他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
这屋子里冷得让人筋骨抽疼,然而苏云澜的身体却烫得很,相互贴磨的身躯皆因从对方那里获取了舒适的温度而放松下来。
陈章不自然地避开他的厮磨,转身将手心贴到他的额头上,果然那里也烧得厉害。
“你发烧了。”
苏云澜依然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却乖乖地将额头靠在陈章手掌心里,像猫一样眯着眼睛,喃喃地喊:
“章哥——”
“我送你去医院。”陈章用力搀他起来。
苏云澜顺着他的力道将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与他紧紧相贴,呼吸越发急促。
“我好热……”
陈章托着他的臀部将他整个抱起来,僵硬地发现对方下面已经有反应了。
苏云澜不安分起来,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急切地亲吻他的锁骨,用裸露的胸口胡乱地蹭他, 甚至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章哥,我好热……好难受……
为什么不爱我了……我想你……”
深色的浴衣大大敞开,一直滑到后腰,层层叠叠地覆落到陈章抱着他的手背上。
苏云澜像是发了情的母兽一般,拼命在他身上蹭,手指颤抖着脱他衣服,仰起脸来追着索吻。醺然的酒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陈章猝不及防,几乎抱不住他,只好顺势将他放到沙发上,自己欲退开,苏云澜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浴衣彻底滑落到地上,露出一副干净光裸的男性躯体。
此刻陈章内心又惊又乱。
自两人现实相识,苏云澜在他面前一直以温雅端正的形象出现,无论住院期间,工作时,以及平时对待他的态度,他皆恰如其分,甚至要更好些,他是一个几近完美的明星偶像,不得不令人心生好感。也正因此,陈章在与他相处时从未生出抗拒之意,以至于有时候,会产生就这样与他做朋友也不错的想法。
他从未见过苏云澜这样失态。
陈章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比正常体温要高出几度的体温令他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苏云澜正扒着他不放。他体内有火在烧,催促着他去靠近陈章,去贴近他,与他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