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霖当即就要起身走开,被程夜抓住了手臂。白沐霖对身体接触的抵制相当剧烈,奋力想要扭开,程夜没有松手:“外头不比家里,露重。你什么都没有,睡得又离篝火远,会着凉的。”
白沐霖看着别处不说话。
程夜腾出手,把毯子披在他身上。
白沐霖裹着毯子,自顾自坐到篝火边上去了,呵着气烤手。
程夜厚着脸皮凑上去:“我就这一块。”
白沐霖丢还给他。
程夜捧着毯子,愣了好一会儿,厚着脸皮裹着自己挨过去,张开毯子搭在他肩膀上:“两个人一起暖和点儿。”
白沐霖推开他,又要往别的地方去。程夜赶紧把自己捞起来,毯子留下:“我其实不冷,我是怕你冷……你不冷那我值夜去了。”
白沐霖一抖毯子,披好,正襟危坐。
程夜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树下,倚着树干抱着胳膊当警卫员。
白沐霖的背影写满了拒绝,而不远处柳闻止和林深盖着一条行军毯玩翻花绳,就程夜一个离篝火最远。
他当时以为还能像平常一样,滚一下床单就好了,但是没有,白沐霖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有想到,白沐霖不会对自己笑,也不会对自己好的时候,是这样难受。
或者他是知道的,所以迫不及待地把他标记了。
第二天,白沐霖一睁眼,就看到柳闻止搂着林深在睡觉。虽然他刚才饱尝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痛楚,但是这副景象还是让他放弃了对人生的思考,呆滞地愣在原地,心里想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林深和柳闻止为什么有一腿?
随后他便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记得东南方向有条河,他转身向河边走去,结果不期然地望见了程夜。程夜抱着枪背靠着大树睡觉,睡姿有些瑟缩,大概是硌得慌,又冷。白沐霖看着他,心里涌上一阵哀凉。他依然很心疼,毕竟是这样深爱过的男人,可是不论他的生老、病死,他都不要再参与,再有瓜葛。这次是他自己选的。
白沐霖走过程夜身边的时候,程夜醒了,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程夜睡得懵懵的,被身边的动静所惊醒,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防御的反应,结果发现抓住的人是白沐霖。他瞬间放下了防备,歪着脑袋慵懒地望着他,仿佛过去的每一个清晨。除了看以外,他没有做任何动作,因为起床第一眼看到白沐霖,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消他在眼前,一切就都是好的,步上正轨的,生活平淡而宁静。
但是白沐霖把手抽掉了。
程夜起先没有在意。白沐霖比他起得早,要做瑜伽,要准备早餐,他总是阖上眼睛睡个回笼觉再起,下楼的时候可以一边享喝牛奶,一边看报纸。出门的时候白沐霖总是缠着他的脖子非得要一个吻,他说过这样不合体统,但很高兴白沐霖对此异常坚持。
可是今天白沐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程夜一下子清醒过来。丛林,寒露,东天的红霞,不远处令人头大的副官和白沐霖的闺蜜……程夜脑海里短暂地滑过“这两人是什么情况”的想法,然而来不及顾闲事,抹了把脸就往白沐霖的方向追去。丛林太茂密,看不见他的身影,连声音都要失去了。他是要走?这里这么危险,他一个人要往哪里去?还是说他会想不开?程夜被这些可怕的想法吓到四肢发软,他突然意识到仅仅是“失去白沐霖”这个念头,就能把他逼疯。
白沐霖正蹲在洗脸,忽然听见背后哗啦一声响,是草丛被人拨开了。他转过头,程夜正定定地望着他瞧,眼神又深又沉,呼吸也很是急促。他回忆起昨天被按在地上野合的场景,吓得站起来倒退了一步,踩进了河水里。程夜说了句“小心”,上前将站立不稳的他牵上了岸。
白沐霖无论如何不想在这深山老林里与程夜独处,当即就想走。程夜却二话不说将他按在河边的巨石上,将他的裤子卷高,脱下了他的鞋袜:“湿哒哒的,你想跑去哪儿?”
白沐霖微撅着嘴,不说话。
程夜脱下制服铺在他脚下,让他有干净的地方可以踩,又将鞋袜摊开了,摆在巨石朝阳的一面晾晒。若是放在从前,白沐霖一定是要受宠若惊了的,程夜在家哪会那么勤快。但是此刻他却觉得十分讽刺:看,他是可以这么勤快的,他就是不想。可想而知他在他眼中有多廉价。
白沐霖挺想一走了之,可是回去的路上有荆棘柴草,跳着走虽然极有骨气,但有点诙谐,程夜还以为他卖萌呢。他劝服自己不需要为了和程夜划分界限做到这种地步,他现在的态度已经够坚决了。
只是两个人挨坐在这水草丰美的异国荒乡,目睹陌生的太阳从天空升起,这样的气氛诡异到可以简直称得上浪漫,让白沐霖有些尴尬。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了呢?白沐霖往回数了十年。也只有小时候的他,才有心力闹着懒散的程夜,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来证明他对自己的爱情。到后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程夜不屑证明,他亦不敢试探。再到现在,爱情这种东西他才不要了呢!爱情是什么,可以吃么?他为什么要一个不能吃也不能背的东西,还成天弄得自己不开心呢?!他恨不能离爱情远远的,离程夜也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不要见到,再深爱也忘光了。他打定主意,离开这个星球以后一定要把自己塞进一艘驶向宇宙尽头的飞船。
白沐霖想着光明的未来,胸口却堵得慌,连带鼻间也带点酸意,视野模糊了起来。
看,这个人光是坐在自己身边,就让他委屈得想哭。
程夜却对他的心理活动丝毫不察。
他只觉得胸口轻轻软软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很舒服,简直要飘。他都好久没有跟他那么静静地挨在一起了,有两个月了。
他把压缩饼干递给白沐霖:“饿了么?”
白沐霖垂着头避开,不要吃。
程夜看着他的睫毛小刷子一样眨着,把高热量的特供巧克力棒全找出来喂他,这个本来是万不得已用来保命用的:“那吃这个么?”
白沐霖看了包装一眼,扭过头去,手指在石块上划拉着。程夜把巧克力留在原地,背上了自己的枪:“我去打点兔子。”
当他拎着兔子、揣着水果回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白沐霖在那厢啃巧克力棒,发出簌簌的声响,像一只小仓鼠。看到他来,白沐霖很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吃下去。
程夜向他展示了一下战利品,在水边料理兔子,支烧烤架。
只是当他烤完第一只兔子,林深和林深就循着味道摸过来了。
林深跑到白沐霖身边,瞄了程夜一眼:“大清早的程将军又怎么你了?”
白沐霖:“没有。”
林深:“他这是去打猎了么?挺勤快的啊。”
白沐霖:“哼。”
程夜回过头来,林深赶紧推推白沐霖:“他在偷看你呢!”
白沐霖嫌弃地把头扭过去。
林深:“他对你好像挺那什么的。他是不是想和你重修于好?”说着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红着脸道,“他跟柳闻止好像也没什么。”
白沐霖卷着自己的裤脚:“不关我的事。”
顿了顿又道:“他做什么我都不要和他好了。”
不远处,烤架下。
柳闻止:“这只给我。”
程夜:“滚。”
吃完早饭以后,一行人往西北方向走,一路上陆陆续续遇见程夜麾下的其他陆战队员。他们在接收到求救信号以后降落在这个星球上,结果被朗基的屏蔽器搞得联系不上星舰,还被1号实验体攻击,幸亏他们弹药充足,不至于损伤惨重。1号的战斗力给程夜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隐约猜到这玩意儿绝不是自然产生的,不论如何想把1号绑回去做研究,这才命令麾下士兵散开,在丛林里搜索1号的下落,三天之后在指定地点汇合。结果1号没找到,找到了白沐霖,也是意外之喜。
汇合以后开作战会议,柳闻止把从林深那里打听来的一一上报,让程夜终于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同时火冒三丈:“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是在偷看人家白总,就是在讨好人家白总,我怎么说。”
程夜:“……”
程夜询问信息人员:“那现在联系得上星舰么?”
信息人员依旧摇摇头。
“朗基基地都爆炸了,信息隔断却依旧在生效,说明屏蔽器不在基地里。”程夜将目光投向白沐霖,只有他才知道屏蔽器的正确位置吧。
程夜对柳闻止命令道:“你去继续搜索1号的下落。”
柳闻止:“我不要。”
他抓了2号,已经可以升官发财了,何必还要搭上性命去抓凶残的1号,费力不讨好。
程夜:“我是在跟你商量么?”
柳闻止:“……”
程夜费快道:“顺便把林深也捎上。”
柳闻止一愣,看他一眼:“怎么。”
程夜:“他在我不方便。”
柳闻止恍然。林深跟他都走了,留下白沐霖一个,程夜岂不美哉。
程夜和柳闻止商量完,走到人群中间。
“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程夜环顾四周,下达命令,“大部分人留下来继续搜索怪物的下落,一小部分人跟着我去关闭屏蔽器,尽早联系上星舰。”他挑了几个好手,吩咐剩下的人听从柳闻止的命令。
白沐霖和林深也站在柳闻止的队伍里。
程夜走到白沐霖面前:“你跟着我。”
白沐霖默不作声。
“我已经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了。”程夜低声道,“你不想我将调查报告递交御前会议的,是不是?”
白沐霖猛地抬头。公司的事都是阿兹因在管,他从来也不多费心。虽然从前也出过这样的安全事故,但是程夜都会帮忙擦屁股。现在程夜却拿公司的利益来威胁他,这让他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将婚姻关系拿掉以后,程夜变成了可怕的权贵。
程夜很满意白沐霖的配合,但不太喜欢他眼中的恐惧,牵起他就走。
林深跟了两步,又转回来,问柳闻止:“他有让我去么?”
柳闻止摇摇头。
“那、那我应该过去么?”林深进退两难。
“跟着我很危险。”柳闻止道,“但是跟着他,他肯定会毙了你。”
林深:“……”
“屏蔽器在六级生物实验室,我把具体坐标告诉你,你放我走。”在没有人的地方,白沐霖挣开程夜的手。
程夜先是意外,然后流露出一丝笑容:“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不理睬我了。”
白沐霖觉得他最近笑得格外多,但是却让他深感不安。
程夜温柔地揽住了他的腰,伸手去抚他的额发:“可是,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的是真是假呢?你必须得跟我一起去。”
白沐霖推开他,然后手足无措地跑开了。
程夜真可怕。
其后几天的行程里,程夜带队向实验室进发。白沐霖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但是他随时能感觉到程夜对自己的关注。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黏在自己身上,而出门在外孤身一人,他又少不了要倚仗程夜,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持沉默。
程夜在最开始的一两天里还能勉强接受他这个样子,等到第三天就觉得忍不下去了。白沐霖不说话,也不愿意与他做任何的眼神交流,故意教他难受。
这天夜里,白沐霖起夜方便。除了他所有人都是Omega,他习惯走远一些解决,对周围的环境也很警觉。所以当他被猛地抱住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意识到抱他的人是程夜,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你做什么……放开!”他用力拍打着他的手。
程夜不单不肯放,还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地啃咬:“多跟我说几句话。”
“你再不放我叫人了!”
“叫吧,最好让所有人都听到。”程夜笑了一声,把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白沐霖气得涨红了脸:“你究竟要干什么?!”
程夜安静了几秒钟,突然拽过他一把推在树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究竟想怎样?”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着,白沐霖不争气地扭过了头:“我有怎么你么?我能怎么你?”
好一会儿,他听见面前的男人闷闷道:“你对我不好。”
白沐霖一愣,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程夜凑过来,抵着他的肩膀,又哑声说了一遍:“你对我不好了。”
天下起雨9 来,白沐霖任由程夜抵在他的肩膀上,一时间有些怔忪。他从没有见过程夜这样,即使在他父母过世的时候也没有。程夜总是对自己可以把握的事显得镇定自若,对其他则漠不关心。而现在他似乎可以称得上……脆弱?
“你不和我说话,也不对我笑,我对你做什么你都没有反应,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你怎么能这样。”程夜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
“那我能怎么办。”白沐霖觉得可笑,“我还可以同你说话,朝你笑,帮你打理一切,晚上睡在你身边么?你有了其他的人,这些事都应该由他来做。我跟你什么都不是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颈后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尖叫一声把程夜推开,摸了把颈后,竟然满手都是血。程夜抹掉了嘴边的血迹,流露出狼一样的眼神。
“你是我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沐霖,“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可以把你送进监狱的你知不知道!”
“你送啊!”程夜冲他吼道,“就算我不在了,我的标记也会跟你一辈子!”
白沐霖彻底崩溃了,他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看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不要我……你也不准其他人要我……”他慢慢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胳膊,从来没有感到那么孤单害怕过。
程夜跪在他面前,将他搂进怀里:“我要的。我们回去就结婚。”
白沐霖在他怀里顾自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疯一下把他推开:“我不要!我不要跟你结婚!”
见程夜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白沐霖捡起手边的一切朝他丢去:“你现在说结婚,早你干什么去了?跟着柳闻止跑的是你,跑回来标记我的还是你!你光知道你难受,你管过我难受没有?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却可以二话不说就为了一个随便什么人就丢下我不管!我不理睬你你就受不了了么,那我难过的时候,我连你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程夜抬起胳膊挡着:“我和柳闻止什么也没有!我们都是假的,假的!”
白沐霖愣住了,然后讽笑了一声:“故意逢场作戏给我看的?”
“是。”程夜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哪儿有什么其他人。”
白沐霖脱力地坐倒在地,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可要不是林深,我早就自杀了。林深一个陌生人都尚且对我有恻隐之心,你呢?你高兴了就让我对你好,你不高兴了跟别人真恩爱假恩爱让我不要再找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是你先欺负我了,你差点把我打死,我才想走的。”程夜觉察道白沐霖脸色有变,连忙爬过去拉他的手,“可是现在你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我欺负你你就可以这样欺负我么!”白沐霖哭叫道。
他眼神空茫地望着这张他最爱的脸:“但凡你教我伤心过一次,我就会记着。我要是跟你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踏实。所以程夜,我不要再对你好了。”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要再对你好了。”
第16章 事已至此唯有一死
程夜和白沐霖仿佛一潭死水。
那天晚上,白沐霖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决心和骨气,纵使有情也要斩断缘分。程夜告诉自己: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这不就是你一直在追求的么?
他解脱了,安全了,他不会像他父亲一样被一个疯掉了的妻子谋死,但是他发现活着没意思。
他心中有无限悔意。
他不应该临阵脱逃的,该死的Omega反家暴协会。他不是被家暴的Omega,他是个大老A们,应该尽可能搞清楚白沐霖的身体状况,而不是抛弃他还瞒着不说,还自以为这是在维护他的名声。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白沐霖怎么可能家暴他呢?连带当天晚上的记忆都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