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不等有什么妖魔鬼怪从那个隔间钻出来,她关上了门,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
如同这不正常的医院,也不能指望医院里有什么正常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又能不能走出去……还有,这一次的鬼故事,幕后boss会是谁?姬遥莘?不对,姬遥莘应该会把困难调成简单模式,理论上不会给她添这么多心塞的场景,搞不好是医院院长?
苏箬不知道走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整间医院的寂静让她十分不安,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喝头顶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她记得医院附近有一条还算繁华的马路,但她走到窗前时只能看到医院外荒芜的花园,却听不见马路上传来的半点声响。
她看到走廊一侧放着家属等待时坐的长椅,旁边还有歪倒的吊瓶架,也不管椅子脏不脏,走过去坐下来,思索着接下来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苏箬居然睡着了,她甚至还做了梦,梦里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苏笠、姬遥莘、吴德、娜娜、石川沙罗这些人依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梦里一会儿是刮着白毛风的雪山,一会儿迷雾中的城市,一会儿是樱花飘落的河畔。
她是被一阵类似于警笛的声音惊醒的,那声音太过刺耳,仿佛就是在她耳边拉响的,以至于苏箬整个从长椅上跳起来,还觉得心脏砰砰直跳,睡意全无。
凄厉的警笛声穿过走廊时,带着一种呜呜的回音,这声音好像能与心跳的节奏产生某种奇特的反应,苏箬痛苦地弯下腰,捂住心脏,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沿着走廊的一端飞快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简直都要从地板上飞起来了一样,苏箬有些自嘲地想,这大概就是鬼魂“飘”的感觉。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走廊两侧病房的门纷纷被拉开,一个个奇形怪状模样可怖的鬼从病房里涌出来,和苏箬一样,向同一个方向移动。他们低着头,任由这种声音牵引,并没有相互打量或是交谈的意思,这让苏箬松了一口气。
警笛的声音还在持续,像某种集结号。难道是鬼每天也要定时开会培训做思想汇报?太夸张了吧,医院里应该没有这种规矩……莫非是饭点到了,该吃饭了?
苏箬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终于她到了一个大厅,位置应该是医院的正厅,但是变得十分不一样。大厅好像是被用刀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苏箬所在的这一端是她所见的残破的样子,而另外一端分明是这家医院正常的模样——光线明亮,墙壁地板都十分干净,医生护士在走廊间穿梭,有拄着双拐的病人在走廊走来走去做康复练习,也有拎着饭盒的病人家属在大厅的一侧等待电梯……
这是什么情况?苏箬觉得自己实在是见到了人间奇观,她往前又走了两步,正想要迈过这道生与死无形的边界,身体却被对面的一个人拦住了。
“不要过界。”那个人冷冷地对她说。苏箬望向对方,是个年轻女孩,打扮也很普通,梳了个简单的马尾,戴着大框眼镜,不施粉黛,一手还端着一个保温饭盒,像是个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第51章 回魂(6-3)
警笛声逐渐减弱,却变得尖锐起来,苏箬皱起眉头,这声音让她感觉到难受,那些奇形怪状的鬼大概也是相同的感受,它们明显骚动不安起来。从“人间”的那一半走廊上,伴随着焦急凌乱的脚步声,一辆急救担架车被急匆匆推了过来,推车的护工分开走廊里的行人,吊瓶架上的输液瓶在轻轻晃动。
苏箬明白,这是一名要送去手术室急救的病人。随着急救担架向“鬼界”这一边靠近,警笛声也被无限拔高拉长,苏箬几乎要捂住耳朵放声尖叫;让这种声音停下吧,她的心中产生一种格外不理智的想法,她直觉这刺耳的声音是担架上的病人所发出的,她想要将那个病人拉过来,让他无法再发出噪音……
所有的鬼大概也是受到这种声音的驱使,就在急救担架推过人间与鬼界无形的边界时,所有的鬼一同伸手,将担架车上的病人拉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变得十分奇妙,苏箬睁大眼睛,就像在看一场3d电影一般。
担架车上的人是个脸色发灰的中年人,或许还不到中年,但病痛的折磨让他看起来形容枯槁,命不久矣。苏箬确信,他被拉起来的并非是“身体”而是“灵魂”,因为那些医生和护工还是推着担架车往走廊尽头的急救室奔去,他们在与死神赛跑,而病人的魂魄却已轻易被医院中盘踞的鬼魂拉了过来。
病人的灵魂似乎还懵懵懂懂的状态,被鬼拽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反应,任由无数双惨白或是腐烂的手拉扯着。那样的场景让苏箬看起来很难受,她想也许自己在死去的时候,也是被许许多多的鬼魂这样拉到了死亡彼岸。
但是这些鬼看起来也并不轻松,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把病人的灵魂往回扯,两方的拔河既诡异又可笑,每当病人被扯回“人间”那边一点的时候,尖啸的警笛声就会变得更加令人难受。担架车逐渐远去,急救室的灯透过毛玻璃亮了起来,一些无谓的想象和眼前的情景交织,有一种奇异的致幻感……苏箬开始怀疑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那股和群鬼角力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站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拉住了病人魂魄的另外一端,她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能与这么多鬼的力量想抗衡,苏箬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警笛的声音倏然拔高,那种类似于极细的钢丝弦忽然从铁板中穿过去的声音让苏箬浑身打了个激灵。与此同时,鬼魂尖叫的声音充塞在天地之中,那是可与石川沙罗家窗外地狱烈火相类比的声音,充斥着绝望、愤懑,苏箬想任何正常人听到这种声音大概都会大病一场,无数死人的手向虚空伸去,在绝望中深深陷落泥淖……随后,所有的声音消失,世界回归不太真实的绝对平静中去了。
仿佛是被潮水所吞没,苏箬在水中奋力睁大眼睛,她看到戴眼镜的女孩夺过了灵魂,生与死的界限消失,这种恍惚的冲击使得苏箬的意识在一秒钟之内是一片空白。她眨了眨眼睛,正站在颓圮的医院大厅中央,那一半“人间”的景象消失了,周围的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像是被遗弃在早已被遗忘世界。
刚才上演的是一场生与死的争夺大战吗?苏箬低头想了想,她觉得这种猜测很有道理,而且也应该是这家医院的日常。
她还记得刚才抢救那人的急诊室的位置,便迈动脚步,向急诊室那边挪过去。尽管她知道就算这样做也没有一点用,也还是向那个方向走过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急救室里果然还是那副寂静岭一般的模样,墙上是一道道污水留下的黑渍,生锈的医疗器械散落一地,手术台歪倒,无影灯积了厚厚的灰尘。在靠墙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身体一大半都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苏箬想这可能又是医院中徘徊的鬼,正想离开时,那个黑影说话了,她说:“你过来。”
声音清亮动听,吐字清晰,没有任何矫揉造作或是阴森之态,那是一名女子,而且是活人,苏箬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黑影肯定不是鬼。
“你是谁?”苏箬反问道。
“这家医院的人或者鬼都认识我,你肯定是新来的。”黑影说道,“是你自己找来这个地方,还是有人带你来的?”
苏箬想了想,觉得说实话也无妨。她说:“有人带我来的。”
说话间,此人慢慢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直到昏暗的光线映亮了她的脸,苏箬并不十分惊讶地发现她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对抗众鬼的女孩。
她对苏箬伸出手说:“过来。”
苏箬犹豫着,不敢走过去。她现在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人是鬼,对方看起来对付鬼很有一套,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暴打她一顿。姬遥莘不在这里,防身的刀也不在身边,苏箬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很有自信。
“不要怕,过来。”对方的语气温和了一些。苏箬走上前去,握住了女孩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苏箬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她从未在姬遥莘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温暖。其实倒也不奇怪,姬遥莘本身就是鬼。
一时间,天地旋转,苏箬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万分惊愕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更准确地说,是“人间”的医院大厅。护士和医生从走廊里走过去,病人手里握着病历心事重重,马路上汽车鸣笛驶过的声音从大门远远传进来,窗外能看到黄昏的红霞,苏箬甚至能闻到医院门口小吃摊飘来的油炸的气味,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你……我……”
“你看,你能在特定的时间里穿梭在阴间和阳间,你的体质很特殊,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女孩对她说道。苏箬一脸懵逼地四处环顾,所有的地方:大厅,走廊,门诊室,窗外的花园,都是正常的样子,是人间的样子。
“你是谁?”苏箬在回过神之后,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说到这里是女孩顿了一下,她开始向大厅外面走,苏箬急忙跟了上去,傍晚时的风很暖和,十分舒服,女孩说,“我叫穆蕖。”
“我叫苏箬。”
穆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望着苏箬:“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实际上你也不用问我是谁,因为你肯定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所以刚才我们说的都是废话。”
“是的,都是废话。”
“我们直到现在还在说废话。”
“没错,还在说。”
两人一边说着废话,一遍在医院大楼外的绿化草坪上并肩缓缓走着。
“这个医院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因此只有一些特殊的人可以在阴界和阳界穿梭。我之所以可以做到,是因为我熟悉医院里每一个角落,我知道死在这里每一个人的情况,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知道这个家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子。”穆蕖抱着双手说道,“而且我就是做这一行的,尽量往阳间拉人,计件工资。”
“你知道医院里每一个人是怎么死的?”苏箬有点怀疑地问,“那么我死了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你已经死了,也不是死在这家医院里的,”穆蕖很诚恳地说,“但你的魂魄很奇怪,有时是阴有时是阳……通俗地说,你有时候活着,有时候死了。”
苏箬很想比划一个中指。
“我不明白。”
穆蕖没有说什么,她只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是怜悯的目光看着苏箬。苏箬低下头,她并非想要躲避对方的目光,而是在想,本是悖论的事情,或许此时此刻都有可能。娜娜说她死了,姬遥莘又说她没死,甚至还能选择生死,难道姬遥莘和娜娜,两人都没有说错……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带到这里的,”穆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个人肯定别有用心。”
苏箬并不会介意穆蕖的警告。姬遥莘对于她意味格外不同,而穆蕖只是刚结识的陌生人而已,穆蕖不了解情况,自然就没有发言权。
“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但是我奉劝你一句,提防一点那个人。像你这样特殊的人是凤毛麟角,另有所图的人,或者鬼,总会用各种方式接近你们。你现在有很大的危险。”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医院院子角落的一排平房前,穆蕖告诉苏箬她就住在那里,有事可以随时来找,就走进了平房油漆几乎掉光的大门中,苏箬没有跟进去,平房里没有开灯,从外面往里看,黑洞洞的。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医院的太平间吗?穆蕖住在太平间?
第52章 回魂(6-4)
苏箬站在太平间门前等了半晌,穆蕖都没有再出来。苏箬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推开那虚掩的两扇木门。
天还没有黑透,天边的晚霞是不吉利的红紫色,令人联想到花圈最外层的那一圈纸花。太平间里黑洞洞的,靠门这个方向摆了两个大冰柜,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这种情景让苏箬心里有点发毛,直觉穆蕖也不是省油的灯。
“穆蕖?”她轻轻叫了一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音。她伸手在墙上摸了摸,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按了几下没反应。
“空开没有开。”苏箬身后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是穆蕖的声音,语气温和,字正腔圆,尽管如此还是把苏箬吓了一跳,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屋子里亮了起来,冰柜也响起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穆蕖手里拿着一个饮料瓶和两个一次性杯子,随手放在靠墙的一张小茶几上,把两个塑料板凳踢过来,示意苏箬道:“坐,别客气。”
苏箬坐下来,穆蕖将水倒在杯子里递给她。苏箬并不渴,但出于礼貌还是把杯子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水里带着股淡淡的药味,苏箬忍不住皱眉。穆蕖在她对面坐下来,摘掉了眼镜,依然盯着苏箬,眼神不知怎么忽然就变得可怕起来,有点石川沙罗的神韵。
“你现在有危险,很大的危险。”她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苏箬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伸出手。穆蕖抓住她的手,指尖灼热几乎能把人烫伤,苏箬怀疑穆蕖是不是发烧了以至于脑袋都有点烧坏。穆蕖低头仔仔细细地研究苏箬的掌纹,像是考生在考场上研究试卷,恨不得从皮肤研究出dna来。
“你没有死,你的寿数还没有到头。但是你的魂魄一半在阴间,一半却在阳间,”穆蕖缓缓地说,语气有些疑惑,“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也许是你的体质特殊,这样的体质很容易招惹一些妖魔鬼怪,半阴半阳适合作为容器,一些恶鬼或者引路人都需要这样的容器。又属阴又属阳,像半导体一样,应用非常广泛。”
苏箬没有理会穆蕖听起来并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但是提及“引路人”时她心中倒是一震,姬遥莘就是引路人,苏箬体质特殊,所以姬遥莘接近苏箬。多么完美的推理,苏箬低下头掩饰地又喝?4 艘豢谒瞬蝗媚罗〔炀醯剿谛牡牟ǘ?br /> 姬遥莘只是为了接近她吗?难道没有其他的原因?哪怕只有一点点,与冰冷的“利用”毫不沾边……她知道娜娜总是试图在利用她,但是苏箬并不因此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娜娜表现得正大光明,反而比姬遥莘这样用温情掩饰的冷淡更容易接受。
“你小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些怪事吧。”穆蕖说。
苏箬隐约回想起小时候总会遇到一些怪事,类似于半夜醒来时看到有歪脖子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她,下雨时对面邻居房檐下就会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坐在那里独自下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回忆被无限模糊和扭曲,让她分辨不清是否真的曾经经历过这些事情,还是臆造出很多并不存在的情节。
“你的身后有一个红衣女人,她跟了你很久了。”穆蕖又说。
苏箬本能地回过头,身后只有太平间中空荡荡的黑暗,盖着白布的停尸床一个一个排列整齐,向黑暗深处延伸。但是苏箬不觉得害怕,穆蕖这么一说,她反而还有些温馨、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姐姐,她在几年前自杀了。”
穆蕖的神色猛地严肃起来,她目光炯炯地望向苏箬,活像是审讯犯人时的目光。
“你根本没有姐姐,你的掌纹中没有和你血脉相行的人,你身后那个红衣女人也不是你的姐姐,那是恶鬼。”
“你弄错了,”苏箬很耐心地对穆蕖解释,她觉得穆蕖真的没有必要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对她说话,“她真的是我的姐姐。”
穆蕖的眼神又成了那样充满怜悯的样子,苏箬有点恼火,她讨厌对方这样的眼神,就好像她需要得到可怜一样。但是穆蕖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墙上挂着的一个黄色布袋中取出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递给苏箬。
苏箬接过来,原来是一面八卦镜,约有巴掌大小,和僵尸片里道长使用的八卦镜一模一样,只是显得陈旧些,中间的镜面是用铜磨成的,不甚光滑,她忍不住笑了:“你是道姑?”
“请叫我女冠,谢谢,道姑是蔑称。”穆蕖正色道。
苏箬举起八卦镜,向自己身后照去。她当然不指望能照到什么东西,类似于苏笠的身影之类。苏笠向来神出鬼没,大概只在她万分危急的时候会出现,不过既然穆蕖说她在苏箬身后,那么苏笠也许真的跟着苏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