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坟地,又走了几分钟后,苏箬“咦”了一声。她没有看见上次来时那个简易的小木屋,也没有看到几百年的城堡,而是看到一座破旧的教堂。尽管隐约能从墙体上枯死的藤蔓和发黑的污渍大致分辨出外墙曾有美丽的天使雕塑,但苏箬判断出这是教堂是因为顶端立着的歪斜的十字架。
她四处看了看,但周围都是树林和草地,实在无法判断这座教堂和以前曾看到的古堡是否在同一位置上。
“这里怎么会有教堂?”姬遥莘低声说,语气也有些疑惑。她从口袋中拿出幽冥令,那个红色的东西在她的手心闪烁,颜色却是冰冷的。
“会不会娜娜她们家祖屋改成的教堂?好像贵族如果家里发生巨大的变故就会把住处改成教堂之类的。”苏箬小声说。这些其实都是她信口胡诌的,因为她想起在《雷雨》中描写的,周家在遭遇不幸后,周朴园将房子卖给医院并改成了佛堂。
姬遥莘已经走进了教堂破旧的透视门。苏箬急忙跟上去,一个小石子从头顶滚落下来,她很担心这座危房随时都会倒塌。
令她惊讶的是,教堂内的地板却很干净,似乎有人擦拭过。
“是守墓人打扫的吧。”姬遥莘蹲下来,用指尖擦拭了一下地板。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教堂前方的基督像。苏箬正想走上前去看个仔细,姬遥莘站起身,伸手拦住了她。苏箬疑惑地看了姬遥莘一眼,她发现对方居然在苦笑。
“苏箬,我一直以为我一个人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这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姬遥莘将幽冥令又放回了口袋中,“这一回事情比较棘手,也许我处理不了,甚至有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结果。”
“怎么这么说?”苏箬偏头看着姬遥莘,她开始恐慌。姬遥莘会吞噬她的恐惧,但眼前的人脸色并没有因为自己感到害怕而变好。
“如果只剩你一个人,就不要当引路人了。那时候我肯定已经魂飞魄散,什么都不会再帮你了,”姬遥莘叹了口气,语气依然温柔,好像是嘱咐苏箬天冷要多穿一件衣服一样,“就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吧,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我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五十年,我犯了一桩大错……”
“你在说什么啊?”苏箬大声打断了姬遥莘的话,这回是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姬遥莘,魂飞魄散?这两个词语她从未放在一起想过,就像姬遥莘跟失败、弱小之类的词语并不相容一样。
“我犯了大错,我低估了对手,也就是姬氏的宿敌。”姬遥莘重复着刚才说的话,向基督像走去,脚步很轻,比风吹进来的声音还要轻,“我感觉到‘它’来的气息了。”
第83章 七宗罪(9-5)
苏箬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地板发出可怕的吱呀声,但是很干净,两侧放着的一排排长凳虽然破旧但也是整齐的,除了一些泥浆顺着破碎的窗户流进来之外,教堂中一点灰尘都没有落。
她仰头望着基督像,正好一束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受难的基督的额头上。大理石的雕像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某种不透明的液体正汩汩从裂缝中流出,滴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一摊水泊。
姬遥莘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地上的液体,放到鼻尖一嗅,皱起眉头。苏箬走过去,实际上不用她去刻意凑近,她都能闻到这液体散发出一种恶臭的气味。像是动物尸体*后所产生的液体。
苏箬打了个冷战,这基督像里面不会藏了具尸体吧,这也太变态了……而且,她望着基督像,大理石又不是泥塑,而且雕像很小,就算里面费尽千辛万苦雕刻成空心的,也塞不进去一个人。难道是里面藏了截断肢?
“叶莲娜的家族应该是信天主教的,应该很虔诚,至少表面上很虔诚,”姬遥莘说,“他们不会把教堂里弄成这样子。”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叫了一声苏箬:“你把手电筒打开,然后转过身。”
“什么?”
“转过身,不要看。”姬遥莘的声音很低,苏箬打开手机电筒,把手机扔给姬遥莘,满腹疑虑地转过身去。
姬遥莘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所以才让自己转身不要看的?想一想大理石基督像那个阴森森的裂缝,还有教堂后面那一大片黑暗的、连光都照不到的空间,的确可能藏着很多可怕的东西。
手机的光线十分给力,苏箬觉得摇晃的白光照亮了眼前一大片空间。姬遥莘在身后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苏箬望着教堂敞开的门,外面就是雨后的森林。一阵风吹进来,带些夏日特有的闷热。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一声重响,苏箬正想回头,姬遥莘说:“别回头。”
估计那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还是不回头比较好。但是虽然看不见,那股臭味又幽幽地飘了过来,像是肉类冻过后又反复解冻的味道。苏箬对这种味道已经有了心理阴影,赶紧想点别的事情调剂一下。
如果是结婚,一定是在这种教堂里举行仪式的。苏箬联想电影里看到的镜头,神父站在十字架下,宾客就在两侧的长椅上就坐。苏箬眨了下眼睛,她看到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衣服,戴着阔檐帽的女人。苏箬又眨了眨眼睛,女人还坐在那里。她低着头,长长的棕黑色卷发散落在肩头,帽檐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惨白的下巴。
“那那那坐了个人——卧槽!”苏箬急忙回过头对姬遥莘说,最后一句感慨却是针对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姬遥莘面前地板上的那具——尸体。
准确的说,不仅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腐尸,难怪她刚才闻到那股恶臭。苏箬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太失态的反应。
“都说了让你别回头。”姬遥莘有些无奈地说,语气很温柔,带着关切的责备。如果是平时苏箬还是挺受用的,但是在这闹鬼的教堂中一具腐尸面前,苏箬只想扭头就跑。
“可是那那那坐着个人!”苏箬指着黑衣女人的方向,但是那边的椅子已经空空荡荡了。
姬遥莘四处环顾了一下,然后低头,目光落到了地上的尸体上:“到底会是谁呢……”
苏箬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尸体的脸被布包裹着,浸透了那种恶臭的液体,也看不清楚五官,只能从衣物看出来是个穿着登山服,身材姣好的女性,衣服也被尸水所浸透,她双臂伸开,模样倒和受难的基督挺像。苏箬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娜娜。”
雪山上的第一个故事给苏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回忆,她对于当时娜娜穿的那身衣服印象很深,所以在看到这身衣服时,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尸体的双肩上穿着绳子,苏箬恍然大悟,裂开的基督像中渗出的液体并非来自于雕像本身,而是用绳子悬挂在教堂上方的尸体,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和姬遥莘走进教堂时,她转过身胡思乱想婚礼的一些事情时,娜娜的尸体就在她上方,垂着头,当风吹进来时,脚尖就轻轻摆动着……
苏箬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难怪娜娜喜欢做伸开双臂那样的动作,她一直就是保持这种姿势,在教堂的半空俯瞰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俯瞰这一片森林,俯瞰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我知道这是叶莲娜,”姬遥莘站起来,眉头紧锁,“这个家族的墓地已经被破坏,到底是谁闯进来了?九年之前……”
“姬遥莘,我有个问题,”苏箬把目光从娜娜的尸体上挪开,回忆起娜娜生前美丽的模样,心有戚戚然,“你说发生山难之后,还会经常见到娜娜在雪山上游荡,尤其是在天气恶劣的时候,但是娜娜的尸体现在在这里,该怎么解释?”
“没办法解释。”姬遥莘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娜娜的尸体,于心不忍似的,抓起长桌上的桌布,轻轻盖到娜娜身上?4 ?br /> “除了你的宿敌之外,你还得罪过其他人吗?”苏箬摸着下巴,琢磨起刚才看到的黑衣女人和谁比较相似。穆蕖?她的魂魄已经被引渡了,应该也不是;吴德戴了假发?但吴德比较高大,那个女人身材看着和苏箬差不多;娜娜的尸体在她们脚边停放着,难道那个黑衣女人是娜娜的魂魄?但是在苏箬的认知中,娜娜喜欢比较浮夸的打扮,穿黑衣服挡着脸不太像她。
“没有,现在我还想不到。”姬遥莘抬起头,望着教堂的穹顶,仿佛那里还悬挂着许多尸体一样,“我得罪的人确实很多,但我也有自信他们不会给我添这种麻烦。”
苏箬忽然想到了什么。
“照片!快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她和姬遥莘都忘了,那口躲在地下车库井里的女鬼。
姬遥莘匆忙从口袋中把照片摸出来,两个人都愣了。照片上只有一口黑洞洞的井,那张惨白的脸不见了。照片仿佛被ps得天衣无缝,仿佛那里原本就仅是一口井而已。苏箬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是女鬼跑出来啦?跑哪去了?跑的时候……你没发现吗……”她小声问。
姬遥莘没有回答,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低着头,仿佛正在沉思着什么。她一句话都不说,苏箬明白她的心情十分恶劣。照片上的鬼竟然能在姬遥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溜走,对于姬遥莘而说,除了恐惧,更多的应该是感觉到挫败吧。
她走过去,将手搭在姬遥莘的肩膀上,也许这是个安慰,不知道姬遥莘是否能感受得到……苏箬闭上眼睛,试图在脑中把乱七八糟的时间线给理顺。
姬遥莘出生于1942年,死于1966年初,成为了引路人;次年孔桦和姬默言去世。到了80年代,吴德去世(不过如果吴德是水妖的话,也许死得更早);80或者90年代发生石川沙罗村子里的事情;2003年,娜娜死在雪山上,在那之前,默言已经成了一堆白骨;2010年左右,苏笠自杀;2014或者2015年,李菲菲在那座烂尾楼前出车祸;2016年,苏箬莫名其妙就介入了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故事,同年穆蕖姐弟去世,而她的那半个魂魄至今不知道在哪。
“苏箬,”正在苏箬心里乱成一锅糨糊的时候,姬遥莘冷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睁开眼睛看看。”
苏箬睁开眼睛,手机的灯光还在亮着,她看见刚才姬遥莘扯掉桌布的长条桌桌面上,有一行字,应该是用什么油漆之类写的,虽然苏箬莫名觉得是血写上的。
re。
我需要更多。
“这……这玩意儿哪来的?”苏箬不知所措。她很害怕,倒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她看着这字迹感觉莫名熟悉,就像她自己写出来的一样——苏箬对自己的一手烂字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知,可她刚才一直在这理顺时间线,不可能毫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写三个单词。
“早都写在这里,我们没发现而已。”姬遥莘轻轻说。
“为什么要写英语啊……写俄语不是更好吗?”苏箬没话找话。
姬遥莘思索着。
“叶莲娜家族的衰落,和一个吉普赛大键琴手有关系,”她说,“那就会会这个大键琴手吧。”
“你怀疑她吗?”
“不,不是怀疑她,”姬遥莘的脸上出现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84章 七宗罪(9-6)
姬遥莘把手机还给苏箬,从口袋里拿出幽冥令,苏箬估计她又是一言不合就招鬼。两个人开始往教堂外走去,苏箬回头看了一眼,盖在娜娜尸体上的桌布被风掀起了一角。她急忙转过头,就好像黑暗中还潜伏着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盯着她一般。
她和姬遥莘站在教堂前的空地上,夕阳在树梢上落下金色的余晖,层层树影将这块空地以及身后的教堂都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的。空气中的湿热的气味被北边河上吹来的风驱散了,苏箬抬头,她隐隐听到了大键琴的声音。但是这一次声音有点奇怪,琴音变得凌乱了起来,好像是琴手一路弹下来全都是错音。
“那是……”苏箬还在犹豫,姬遥莘已经往琴声发出的地方走去了。
“等我一下。”苏箬踩上还带着积水的落叶,脚底发出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还有人跟在她们后面一样。
苏箬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自己刚才在桌面上看到的字迹。她知道字体相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尤其是寥寥几笔的情况下。但是出现在这里,未免太过巧合。苏箬知道自己心里那种沉甸甸的隐忧来自于什么。
苏笠的魂魄……会不会变成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恶鬼之类的?毕竟苏笠就是她自己,如果她和苏笠真的狭路相逢,会自相残杀吗?不知道那样到底算自残还是自杀,反正结果肯定都不怎么样。苏箬心里甚至还有的小小的愤懑,如果姬遥莘当时不坚持将那一半魂魄分离出来就好了,说不定苏笠还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苏箬。
姬遥莘的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小跑。大键琴的声音逐渐近了,苏箬也察觉到不对劲。这琴是被弹坏了吧,怎么是这种怪腔怪调的声音,就像一个个钢珠掉到钢板上,声音又被闷在塑料泡沫中,听起来变成毫无美感和曲调的噪音,居然让人产生紧张和绝望相互交织的情绪。
在教堂后面又是一片迷雾氤氲的树林。苏箬甚至能笃定这就是三百年前惨案发生的地方——大概是那种带着古怪味道的水汽。两个人刚冲进雾中,头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又下雨了。
太阳雨,还是……血雨?
苏箬看着姬遥莘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艳红的血点,诡异且妖娆,好像落在她身上无数的红色的花瓣。苏箬知道,自己的身上也是同样。这里下了场红色的雨。
一滴血红落到了姬遥莘的眼角,顺着她的脸颊,划出一道鲜红。她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脸,抬头望了望雾气弥漫的天空和鬼影般的树梢,喃喃地说:“来晚了?”
“什么意思?”
姬遥莘拿出幽冥令,红色的光在她的手心中忽然颜色变浅变亮,苏箬感觉到眼球剧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川流不息黑色的河水,岸边飞舞起血红的花瓣,就像刚才的那场血雨,当苏箬再度睁开眼睛时,姬遥莘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面前的浓雾已经散开了。
树林的中央有一个土坑,大概是当年大键琴手殒命的地方。随着淤泥的堆积,土坑已经很浅了,苏箬走过去,只见淤泥的正中有一具骸骨,一个十字架正钉在骸骨心脏的位置,苏箬蹲下来观察了一番,她发现。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匆匆隐入了树林之中。
“树林里有个人!”苏箬大声说。姬遥莘向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追过去,苏箬紧紧跟在后面。
“来晚了,”姬遥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是冲着我们来的。”
苏箬跟在她身后,鞋子陷入泥土和落叶中,她在想一个问题,现在,姬遥莘也陷入到这些鬼故事当中,她无法再掌控故事的发展,甚至连每一个鬼故事的boss都不知道是谁。那个所谓姬氏的宿敌到底是什么人?纣王后人?太扯了吧……
天色暗了下来,苏箬不安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天就快要黑了。她们冲进了树林里,如曾经在这里碰到的种种怪事,树林中凄冷且阴森。姬遥莘后退一步,抓住了苏箬的手:“苏箬,跟紧我。”
她的手还是那样冰冷,就算紧紧地抓着苏箬的手,连指骨都明显地感受到彼此的挤压,苏箬也只察觉到对方的紧张而已。
黑色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姬遥莘四处望了望,长剑的白光逐渐收拢,成了一个模样古朴的罗盘,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中。
“往这边走。”姬遥莘拉着苏箬,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个大键琴手怎么了?”苏箬轻声问道,试图调剂一下恐怖的气氛,“死了?”
说完她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这是一句非常好的废话。
“我们来晚了,那个女鬼被钉在了她死去的地方,我不能去贸然把十字架拔掉,因为我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姬遥莘说道,语气平静,除了手指还用力握着苏箬的手,“有人赶在我们之前,似乎就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监视当中,比如说现在。”
姬遥莘停下脚步,望着脚下的东西,苏箬也低下头,发现是那个恐怖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