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和轻声笑了:“那是当然了。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弃创作的。如果有,我也希望那只有一个理由。”
“是什么?”主持人还在好奇地追问。
赤和身边的吉他手弘已经按捺不住接过话回答了:“那当然是死亡啊。”
☆、第十回
第九医院是手术大院,所有的实习医生按程序进行轮转实习一般都会先进入外科。而这重中之重又是普外科,虽然实习医生们几乎没有进手术室的可能性,但近距离观察一波胃肠肝胆是完全没问题的。
陆柏乔看了看手机,确认时间之后才忍不住重重舒了口气。今天是他们在普外科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几人又要往不同的科室去,向不同的带队老师报道。唯一让人开心的就是今晚大家约好了要去酒吧包场玩通宵。
陆柏乔虽然学了医,但他们大学旁边是所师范院校,所以进了大学他也没少参加这种联谊性质的酒水活动。陆柏乔弯得彻底,有时候熬不住了就趁酒劲占点便宜,但毕竟怂,顶多亲亲抱抱。
开始实习之后,陆柏乔觉得自己顿时老了三十岁。或许是因为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凄惨的病人,自己的欲望直线下降;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大导师实在可怕,现在对棱角分明长相俊朗的男性都心生畏惧了。
喂!套路不是这样的呀!陆柏乔心仪气度非凡的男性,也曾经抱有过幻想。但最后的经验告诉他,霸道的往往不是总裁,总裁也往往不屑于独宠。现在倒好,一看到气质相近的男性,厉柯严立马从脑海里跳出来对他桀桀地笑,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陆柏乔发现酒吧地址就在“TEA TIME”的那条街上,打定主意到时候溜过去,就不凑这边的热闹了。
李跃和陆柏乔的表现简直就是两极。他开始实习之后凭着优秀的成绩和扎实的基本功得到了绝大多数指导医生的认可,一张脸皮更是满科室吸粉。周莜悄悄告诉陆柏乔,李跃每周都能收到情书,医院搞得跟个初高中似的。
三人下了班,稍作休整就坐上出租车前往酒吧。陆柏乔和周莜坐在后座,李跃坐在副驾驶上,还在打电话,谈笑风生。周莜似乎有点不高兴,她看了眼手机,就掏出小镜子和化妆包来,不理睬另外两个人。陆柏乔看着她把头发卷好,然后熟练地补上底妆,扫粉,点腮红,画眉毛眼影。最后她把小包拿给陆柏乔看:“你说,这里面哪一支颜色比较好?”
她在隐约的灯光下嘟着嘴,竟然有几分可爱。陆柏乔笑了:“莜莜,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一起的人里面有喜欢的男生?”
周莜拿着化妆包的手顿时一滞,她没想到陆柏乔会说这句话,顿时有种老底被揭穿的窘迫:“什,什么……我平时也会想打扮好看一点,不行吗?”
这时候前座上的李跃轻笑了一声,周莜的后半句话立刻噎在嗓子里。
他头都没回,撂了电话,语气平和地说了句:“那支NOXIOUS APPLE最衬你。”
周莜在化妆包里掏了掏,把一支黑壳子的口红拿出来,没有接李跃的话,默默涂上。
周莜的化妆镜里有内置小灯,陆柏乔扫了一眼涂完的效果,的确是挺好看的。周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柏乔歪头望向前座,发现李跃正透过后视镜看向周莜。
出租车内比较暗,两人都没有发现陆柏乔嘴边挂起的笑意。
“FOREVER NIGHT”酒吧的规格不同于“TEA TIME”,走中高端酒水会所路线。平日里作为水吧氧吧开放,提前半个月预定可以包办小型聚会。第九医院的中层干部和酒吧老板是旧识,每次都会来盘场地。
“等等。你这么说,除了二十个实习医生,其余医生也会来?”陆柏乔打断了李跃的科普,问他。
“那倒不会,大概就是带教医生和主任们会到场吧。”李跃一拍大腿,“哦对,我想起来了。小陆你是怕见到章天笑吗?”
不光是他。陆柏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发,周莜连忙扯他的夹克,让他别把发型抓乱了。陆柏乔在心里情不自禁地连声道“大意了”,跟另外两人分摊完车费后,抖索索地关上车门进了“FOREVER NIGHT”。
果不其然,厉柯严就穿得人模狗样坐在小吧台和几个女孩儿说着话。陆柏乔觉得自己眼睛从没这么好使过,脚步一软躲到两人身后。周莜不甘示弱,见状也往他身后钻。李跃看他俩一脸怂逼样,翻了个白眼就拉住已经想逃的周莜,走上前去打招呼。
厉柯严看到李跃走过来,顿时笑意丛生:“小李啊,普外科结束后的感想如何?”
“没学够。再让我待几个月都没问题。”李跃大方地说,又把身后的周莜扯住。
厉柯严却没像之前那样削周莜一顿,而是对他俩笑笑就走开了。酒吧里气氛随和,大家就当是放松了。内外妇儿,四个大科轮转过来要将近三年的时间,为了不让实习医生完全丧失工作热情,中高层是提倡他们私下办聚会的。
李跃看厉柯严走了,只好摊摊手作罢。周莜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又被李跃拉住了。一次且就不去说,反复多次就算是好脾气的周莜也忍不住想发火:“李跃你够了,今晚怎么老是不让我歇会儿啊?”
李跃看着一脸愠怒的周莜,放开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你就多陪我会儿呗。”李跃语气里有些无奈。
周莜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或许是装作不明白。
“我只是觉得你今晚好看。”他指指自己的嘴唇,“特别是嘴唇,很美。”
李跃坦率的一番话让周莜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陆柏乔站在远处笑出了声,他装模作样地和几个熟人打完招呼后就摸到门框边,准备溜去对街的“TEA TIME”。
陆柏乔满以为自己今日的计划会无懈可击,但这点小算盘却在他见到章天笑时被掰折了。
说句老实话,章天笑长得真不难看。五十的人,衣着得当,发型体面,平时为人也很正派。如果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陆柏乔和他的确有那么一咪咪可能。
不过这里不是特殊情况,陆柏乔本人也极力把这些可能性从脑子里清除得一干二净。戴顿给章天笑调着酒,一眼就瞧见了躲躲闪闪的陆柏乔,立刻兴奋地坏了事:“哎小陆!干嘛呢还不进来?”
章天笑的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回过来了。陆柏乔内心惨叫一声“完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朝重今年上半年才以入籍的方式间接通过了同性婚姻法,虽然社会舆论还并不能完全接受同性结合的事实,但这对章天笑这样的老一辈性取向为同性的人来说可以是一大好消息。他在法律颁布的当天就爽快地和同事们出柜了,心觉着总算能潇洒地走完下半生,但他晃眼一瞧,自己也已经年过半载,到底是心存不甘。
前些日子从些护士医生那里听说了些五五六六,自以为他的魅力足够,想看看陆柏乔的反应,不料对方并不接盘,他也觉着自己一把年纪去缠人家小伙子,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这个月起会抽时间来喝酒,如果能碰到说得到一块儿的,年纪差距不是很大的人就最好。
他之前也好奇过如今喜欢同性的年轻人们之间相处的方式是怎样的,来“TEA TIME”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发现,其实这些孩子之间相处,和一般的异性情侣有没有区别。但是过去的矫枉过正,提心吊胆,也让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和人相处了。这也就解释了陆柏乔和章天笑之间的乌龙,虽然前者对此毫不知情。
“章主任好……”陆柏乔乖巧地低头认罪,站得笔直。章天笑内心稍有些难过,但迅速调整了过来:“小陆啊,别这么见外。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你叫我叔叔就行。来,坐一会儿吧。戴老板,给他一杯东西喝吧。你喜欢喝什么?”
“原来是熟人啊。还是热黄油蜂蜜啤对吧?”戴顿熟门熟路地拿出大玻璃杯。章天笑略有些惊讶,随即就换上和蔼的笑容。
陆柏乔感觉到章天笑身上那一丝和善,不似在医院里那样可怕了,他有些迷糊地,又有些心软地坐了下来。
年龄可以用来迷惑所有人,包括自己。而孤独又最能让人心软如水。要一个人集齐这两样催化剂,那么情绪就会变成三月的天气,瞬息万变。
厉柯严追着陆柏乔过了马路,正好看见陆柏乔在章天笑身边坐下来,和他喝着酒,在说着什么。
他站在大马路上,脸顿时皱作一团。心里觉得有些不适。想想看,章天笑成为住院医师的时候陆柏乔还是颗精子,而这个陆柏乔放着周围那么多美男子不去喜欢,偏偏看上了个岁数能当他老子的秃顶预备役?
这么说虽然不合适,但厉柯严自己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一向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可他手下还没有过这样的个例,自然是上了心。李跃那么帅?他没感觉?于窦那么帅?他也没感觉?话说于窦是gay的事情自己都忘记告诉他了,唉算了不说这个。
就算退一万步,拿自己来说,怎么得也算外科最闪瞎人眼的一枚待嫁帅哥,还是直系上司,他真的一点感觉没有?
想着想着,厉柯严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头。但这点异样并没让他纠结太久,厉柯严立起眉毛,朝店内走去。
这时陆柏乔的小雷达自动发出两百分贝的警报,吓得他一屁股从椅子上跌下来,坐了个屁股墩。
章天笑回头喝了口威士忌,就发现面前的小伙子不见了,仔细看看,他正从地上抖抖索索地爬回凳子上。
章天笑刚想开口问陆柏乔没事吧,就看到厉柯严虎着张脸朝两人走来。
他认得厉柯严,也听过其他男医生把他称作“厉大魔王”。这么一看,倒也颇有几分反派的气质。哦,对了,陆柏乔这孩子是他带着的?这么想想陆柏乔怕他也说得通了。
陆柏乔尴尬地朝自己的导师挥挥手,笑着打招呼:“老师好巧啊,你也来喝酒吗?”
真是个蹩脚的开场白,他有点想把脸塞进玻璃杯里溺毙。厉柯严打量了他几眼,回头和章主任问了好,随后就扯住陆柏乔的衣领子,把他一路拎出了“TEA TIME”。
章主任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看向一边抱臂站着的戴顿。
戴老板见他不明所以,哈哈笑了几声:“您有所不知,这位‘老师’可真把陆柏乔这小子给抓得死死的。他三天两头就发信息给我诉苦,说老师怎怎的,哎,这么一看,两个人还真有点欢喜冤家的味道。”
章天笑吓了一跳:“你说陆柏乔和厉柯严?他们……这样?”
戴顿耸耸肩膀:“小陆自己稀里糊涂的暂且不去说,这位厉什么的老师,我能用自己这双辨别他人性向的看出来,他也糊涂着呢。”
章天笑半信半疑,戴顿嬉皮笑脸地摊摊手,收掉了陆柏乔才喝了两口的那杯酒。
☆、第十一回
一瞬间交错,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此时此刻这座滨海城内,正在喝同一种啤酒的有268人;发出同样分贝笑声的有35人;痛哭流涕的有68人;双唇交融,缓慢接吻的有454人;站在夜空下听同一首歌的有6人;正在迷离彷徨,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的有27398人。
晚五点零五分,天空中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陆柏乔被厉柯严拉着? 砺罚哪阅诤渎∽飨欤呗庸贝俣档拿焉约盎瞥跎鲜被短诘娜嗣墙惶傅乃敌ΑK坏阶约旱慕挪健⑿奶蛘咚凳锹际亲约旱牡际羝?br /> 厉柯严的手常年高温,许多人都想在大冬天的时候把手给他捂着。但这一个时刻,真的是非常尴尬。陆柏乔晕晕乎乎的,他怀疑是厉柯严的手太烫了,把温度从指间传到了他的耳朵尖上。戴顿说他有一根“巨长无比的反射弧”,陆柏乔还和他说“反射弧是传递系统不是弧”,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呵,下次体检有必要去查查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柏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厉柯严如梦初醒,回过头来看他,仿佛在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陆柏乔用力吸了口寒冷的空气:“老师,我就去喝喝酒,有什么问题吗?”
厉柯严此刻脑子也有点糊,他本来就有些口不择言,如今连该说什么都忘了。一股怒气冲上来,随口就是一句:“你怎么想的?看上章天笑了?怎么,上次和你说了他是gay你就这么上心?想上位?”
“什么看上……我们只是正好在聊天啊?”陆柏乔觉得脑子顿时清醒了,只想骂人。
“没有吗?还说说笑笑?”
陆柏乔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辜:“正好说道辛氏诊所的事情,就稍微聊了几句。话题谈到我们俩都感兴趣的领域,说得愉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老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厉柯严脸色稍缓,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面露疑色的年轻学生,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了。没错,就是逾越了。于是轻咳一声:“作为老师,我也会担心自己的学生,这也很正常。你没有李跃那么聪明伶俐,平时为人也没有周莜那么懂事低调,我可不希望你和章主任搞出什么,最后落得个陪.睡上位的名声,我是你的老师,这点面子我也要顾的。”
他说着话,声音骤减,底气不足,目光游移,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厉柯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窘迫的境地,可一抬头却发现陆柏乔露出释然的神色。
Wtf……??这种鬼话你也信了?厉柯严看着陆柏乔义正言辞地保证了一番,什么“绝对不会和上级发生关系”“政治清白”“作风清白”“肯定当个好学生”,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夜场人群中去。
陆柏乔穿过舞池,找到了正在卡座里聊天的李跃周莜等人。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杯酒猛地一口喝了干净。李跃一众人都被他吓到了,有两个人默默拿起东西,离开了卡座。陆柏乔一脸愠怒,坐下来又是“敦敦敦”连灌三杯,他酒量不好,三杯下肚,无论黄的白的眼睛都会红。
卡座上其余几人觉得非常扫兴,和李跃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也走了。这下,半环形的座位里就只留有陆柏乔李跃周莜三人。
“我XX他个XXX!!”陆柏乔突然飙了句粗话,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陆柏乔一向好说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动怒。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耐心地等陆柏乔自己说出来。
“为什么你们俩就那么优秀呢……我没有什么成绩,也不听话,现在连和别人聊个天,都要被提醒,不要想着□□上位……我招他惹他了……说我就这么好玩吗……”陆柏乔丧气地陷进皮沙发里,也不理睬另外两个人。
李跃眨巴两下眼睛,觉得目前的状况下自己说什么都不好。他不是不会安慰人,但目前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自然有放不下的东西。高位者有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特别是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周莜朝他摆摆手,让他离开一会儿,李跃恭敬不如从命,朝周莜轻轻耸了耸肩,起身去吧台拿鸡尾酒。
周莜一下一下挪到陆柏乔身边,伸出自己不算长的臂膀来拍拍陆柏乔的后背。她听明白陆柏乔是在说谁了,心里也大致明白两人是怎么回事。她努力组织了一下话语,凑到趴在台子上,一脸可怜巴巴的陆柏乔身边。
“小乔啊……厉柯严他这是真的关心你呀。你看,自从带了我们之后,他四处惹人的次数都少了不少。李跃暂且不去说他,我一开始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后来找到了他骂人的规律之后就尽量不去碰雷点。可你不一样啊小乔。”
陆柏乔无比委屈:“我怎么就不一样了?”
“好好,你先别哭。”周莜抽了两张纸巾塞到陆柏乔的手里,“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呐。你当了医生,就是个体谅人,关心人的好医生。你还记得上次去做造影的时候你给病人说的话吗?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周莜顺顺陆柏乔的背,继续说道:“你说:‘心脏就像是间小房子,心彩用来看这房子的大小,墙壁厚度,有没有漏雨啊漏水的现象。心电图用来看电路有没有短路漏电现象,造影就时看水管子里的问题,这水管都不是透明的,里面生锈了,脏东西堆积了根本看不到,心电和心彩没法看,就只能做造影。这三个检查没法互相替换的。’你那个病人年纪大到牙齿都几乎掉光了,说不定都根本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可你还是那么认真地去解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