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市除了寒冷,还有热情,人们一听是来慰问失足落崖的同学家属,七嘴八舌地指明了方向,一行七人很快就找上了高承业所住的新家。
看门的保安这几天为前来慰问未亡人的客人开了很多次门,这一次也没细问就让他们进来了,还热心地指了哪一栋哪一层楼哪一户人家。
摁响门铃后,七人被迎入了门,房子不大,十几个人挤在客厅,空地儿就显小了。
那对已经卧床萎靡的两个老人出来接见千里迢迢前来吊唁的年轻人,他们也认出了安康,一则安康去过他们家几次,还曾热热闹闹的吃过几顿饭,二则也是安康与众不同的体型,每个胖子都像一部高级vip识别器。
昝三邻见到了高承业的妻子,是一个微胖的女子,姿容一般,眼睛哭得浮肿,神情哀伤,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懵懂男孩,小孩的眉目像极了他的妈妈,见了陌生人,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是个害羞的小家伙。
一个稍微年长的妇人应该是未亡人的娘家人,她口里埋怨高承业的固执,非要年前去一趟什么山,好在去年买了一份大保险,不然抛下了孤儿寡母叫他们怎么过……
昝三邻没办法继续坐着听她讲完,好像那份保险单,比逝去的人还要重要几十倍似的。他起身来到阳台里,阳台很狭小,没放什么花草盆栽,只有小孩的几样旧玩具随意的丢弃着,远处是高楼大厦,黑蒙蒙的天似乎要压下来一样。
他们的婚姻,一个是欺骗,一个是依傍,没什么感情基础,却能够走在一起,还生儿育女了这些年,这或许就是那张结婚证书所刻下的魔咒。
邱粤紧随而来,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消瘦的肩膀。
“有烟吗?”昝三邻问,他突然想尝试一下抽烟的滋味,据说可以忘忧。
“不准抽烟!”邱粤拧着眉,索性把他揽在怀里。
昝三邻也不避嫌,靠在他的胸膛里,眼泪润湿在他的衣襟上,这世上有太多的遗憾,一些人的交集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匆匆宣告了落幕,而明明只是擦肩而过的人,最终却成为同床异梦的陌生人。
虽然高承业留下一份大笔的保险额,昝三邻还是送出了五万的帛金礼,那个幼童比邱正彦还要小,却已经失去了父爱,成长的道路会怎样的艰辛,谁也说不准。
再次经历了一桩白事之后,昝三邻的心智更坚强了,也更珍惜以后的每个日夜。
这一年的十二月,昝一清终于做了爸爸,吕蕙兰诞下了一个女婴,照片发来时,女婴的脸也是黑黑皱皱的,毛发还没当初邱正陵的黑。
寒假刚开始,昝三邻便着手准备回h市,过几天就是他的侄女满月酒了,他这个做叔叔的,怎样也要回去跟侄女见上一面。
邱粤见他大包小包的又开始翻自己的旧衣服,就知道他想回h市了,也不阻拦他,只是加班加点的,把手头的文件都搞定,提前给自己放年假,多余的直接丢给他的父亲,说什么养儿一百年,长忧九十九,邱寒石杀上门来后,那一家四口已经人去楼空了。
回到久别的故土,昝三邻觉得空气里也散发着快乐的颗粒,即便刮起的风依旧是冷,南方湿润的风比起北方干燥的风冷得更透,可与太阳一起扑在脸上却是舒服至极,懒洋洋的,连从车窗掠过的行道树也像是朝他微笑点头。
昝四海早早等在楼下翘首以待,等轿车缓缓驶来时,搓着手跑前,他长得更高更壮了,脸黑黝黝的,也不知怎么爆嗮的。
“三哥!粤哥!”昝四海大声叫道,“诶?粤哥,你怎么又做爸爸了?”他看到了车后座里,邱正陵的身边坐着邱正彦,不由睁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大哥好不容易才做了爸爸,他倒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我厉害啊!”邱粤得意地道,眼睛却瞟向昝三邻,后者黑着脸,解开儿子的安全带,邱正陵早已迫不及待地跑了下来,一溜烟跑去看几个正在拔鸡毛的妇女身边看她们杀鸡了。
昝四海跟着邱粤来到后车厢,眼睛却盯着那里的几大包东西,他已经过了馋嘴的年龄了,对吃的没怎么在意,然而那一年高三从帝都回来,捡了很多件邱粤的衣服穿,那质地,那款式,那品牌,去到学院都被一众的舍友朋友羡慕,以为他是低调的富二代,有个女孩还主动约他,不过后来大概看出了端倪,再也没约过昝四海,昝四海也没怎么在意,他对自己专业的兴趣比对那个女孩的还要浓厚。
“拿去,”邱粤把昝三邻打包好了的三包旧衣服袋子全部塞在昝四海的手里,笑着嘱咐道,“别给你大哥看到。”
“明白!”昝四海喜滋滋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大三了,明年就毕业了,有了这些衣服,找工作面试的时候也比较容易通过。
昝一清看到邱正彦的时候,脸色一沉,瞟了一眼昝三邻,冷着脸把邱粤叫下了楼,于是那群正在杀鸡宰鸭的妇人惊叫了起来,亲自目睹了新晋爸爸把刚刚下车的客人打了一拳。
虽然客人被打,但新晋妈妈还是极力挽留一家四口住几宿,她并不知晓昝三邻与邱粤的另外一层关系,但她很喜欢昝三邻,而邱粤是昝三邻的好朋友,她自然而然的同等相待了。
邱粤一口应允下来,他最喜欢抱着幼子追着大儿子四处溜达,炫耀自己能力似的,昝一清的脸色越阴沉,他就越高兴,脸色被揍的那一拳也显得不那么疼了。
昝三邻不明白大哥怎么一言不合就打邱粤,心里很是不高兴,好在满月酒最多的就是煮熟的鸡蛋,昝三邻拿了几个红鸡蛋去了壳给邱粤祛脸上的淤青,问道:“你说了什么让我哥生气的话了?”
“哪有!”邱粤委屈地撇撇嘴,“他就是妒忌我有两个儿子,他才一个女儿!”
昝三邻:……
昝一清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否则也不会让两个妹妹读书了,上湖村大多女孩子初中就辍学,昝五湖上的大学虽然不怎么好,但已经是上湖村出来的第一个女大学生了!昝六合下学期要念初一,她成绩好,据说要考h市一中的附小,昝父昝母以为两个女儿是昝一清供钱读书,起初还有怨言,后来昝一清明确告诉他们了,钱是昝三邻出的,他们才沉默,没说什么让女儿辍学的话。
昝母喜得孙女,心里高兴,也来催昝二楚生个二胎,毕竟他们的生意已经做到了h市了,生活宽裕了,就要为下一代多着想了。
昝二楚笑道:“妈,你不是不知道的,何充他是九代单传,小胖是他们何家第十代单传,不能坏了规矩!”这当然是杜撰的,何充跟婆婆没有打算要二胎,她也不想再生,那种痛,一辈子受一次就够了!再说小胖成绩这么差,天天只想着玩游戏,已经够他们夫妻烦恼的了,可不想再要一个折腾他们了!
见昝母还要再说,昝二楚忙转移话题,笑道:“妈,你该关心关心三子,别只顾着工作,你看,都瘦这么多了!”昝三邻在帝都找工作的事经由双胞胎的口传到了昝家,个个也都以为他的真的工作了,只有昝一清知道,那个家伙保证过会让昝三邻读到不想读为止。
昝母不说话,只看了一眼昝三邻,起身去了厨房看菜弄好了没。
“三子!你什么时候带个弟媳回来哩?你看你同学,都有两个儿子了!”昝二楚捏了捏三弟的手臂,不满地皱着眉,低声道,“你也得给自己打算打算,别把钱都拿回来,将来你也是要成家立业的!”
昝三邻低着头,眼眶湿润润的,有昝二楚的这句话,他觉得没白费功夫让她跟何充过上好日子了。
酒宴开始时,昝五湖才赶回来,她昨晚由学校组织的舞队去临市商演,今天睡到大中午才醒来,本来不要打算回来的,可听昝四海说邱粤也来了,便忍不住跑了回来,她晕车的症状还是那么严重,辗转了几趟车,吐了一路,抬头一见邱粤怀里的邱正彦,满心的欢悦顿时成了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浇灭了她全部的幻想。
满屋都是笑意盈盈的脸,昝五湖只觉得自己就是跳梁小丑,专门在那人的面前演一出嘲讽自己的戏码。
“儿子,快叫姑姑!”邱粤逗着邱正彦走了过来,朝她笑笑。
“姑姑……”邱正彦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黑黝黝的眼睛看着眼前匀脂抹粉的昝五湖。
在小孩的注视下,在邱粤的微笑里,在揪心的刺疼下,昝五湖麻木地点点头,说了一声“乖”,转过身,无声的泪已经滑下了眼眶,打湿了她精心装扮的容妆。
也许,不属于自己的,就该识趣地选择放下了,如此想着,沉重的心似乎轻松了起来,她咬了咬唇,用纸巾拭去长长的泪痕,重新露出一个微笑,转过身,对吕蕙兰笑道:“嫂子!我的侄女呢?给我抱一抱……”
第209章
昝三邻最终还是没有留宿在昝家,一则前来喝满月酒的亲戚不少,几个都是特意从远地赶来的,让他们去睡酒店总归不怎么厚道,二则昝三邻担心邱粤过于无法无天,弄些暧昧的声响惊扰了旁人,当然还有邱正陵实在太调皮了,前前后后闯了几个小祸,不是打破了碗碟,就是把亲戚带来的比他大几岁的小孩弄哭,再不然就是嫌弃昝家买的巧克力太甜,吃一口就吐出来,还一脸委屈地说:“这不是巧克力……”
回h市的路上,昝三邻接了一个陌生来电,居然是李冬梅,她大学毕业之后在沪地工作,前两年一直没有回家,攒了很多假期,今年全部拿假回家过年,想着多年没见老师同学,觉得该组织个同学会让散落各地的旧同学见见面,昝三邻从前没有手机,李冬梅无从联系他,好在陈老师一直与他联系,这不,她从陈老师那里得到昝三邻的手机号码,即刻给他打来。
两人多年未见,语气间难免生分了许多,但李冬梅豪爽个性不变,很会找话题,昝三邻回到h市那两栋相邻的?9 ⑹保饺艘颜一亓舜忧暗氖煜じ校萌谛睦镆蚕爰踔械耐В谑潜阋豢谟υ什渭油Щ崃恕?br /> 挂了电话,昝三邻恍惚间才想起很多年没再跟赵嘉鹏联系了,依稀听说他出了国,也不知去哪个国家深造,至今没有回来。
邱粤不知他心里的惆怅,贴近他的身边,手伸在他的腰间,涎着脸道:“你的初中同学会带不带家眷出席的?”
昝三邻瞪了他一眼,残酷地道:“不带!”
“那就不准去。”邱粤不容置疑地表明态度。
昝三邻懒得理他,抱着邱正彦回了a栋,早有芹婶与萍姐打扫一新,陈汪洋没有玩微信,而是坐在电视机前看国际新闻,屏幕上一家医院着火,病患与医务人员落荒而逃,消防队全副武装勇往直前灭火,昝三邻见屏幕下方打出的医院名字,正是雾都最有名的医院,陈汪洋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屏幕上掠过的影像里,一定有他认识的人,那些与他讨论过方案喝过啤酒的人此刻正在遭受煎熬,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爱莫能助……
“陈叔,回去看看吧!”邱粤似乎感受到了陈汪洋此时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陈汪洋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站起来,回房收拾衣物。
昝三邻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让他不必挂念这边,心里却是戚戚然,一个曾经耀眼前途无限的大医师,本该悬壶济世一展抱负,却只能蛰伏于邱家,还不能参与争权夺势,否则将落个与王幽一样的下场……
陈汪洋去了雾都之后,昝三邻照顾两个儿子更细心了,早晚都给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生怕他们一不小心感冒发烧,惊动了邱湘,她一定把所有的罪名推到陈汪洋的“擅离职守”,届时必定家法伺候了。
除夕是在青穰村度过的,一入夜,天空里的烟花便五彩缤纷地盛开,瞬间将黑幕的夜空变成了万紫千红的烟花海洋,百花凋谢之后,每一个花瓣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远处空旷的田野里传来邱正陵兴奋的笑声,小家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接触烟花,在半夏手把手的教导下,小家伙点燃了十几支烟花,轰隆隆声中,朵朵待放的花朵升到最高空,梨花暴雨一样散落下来,一时像娇艳的红灯笼,一时是翠绿的孔雀尾,一时变成轻纱一样的桃花,将夜空装饰得分外妖娆。
这场烟花盛宴吸引了全村人观看,唯独小洋楼的两个主人躲在房间里,旖旎昏黄的壁灯下,帷幕重重的窗前,正肢体交缠,呼吸与唾沫一同融化在炽热的情欲里。
大年初一醒来,昝三邻有点懊恼的把头埋在枕头里,今年没下楼去跟大家守岁,也不知会被他们怎么看待。豆腐婶还好,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哑伯从不看春晚,八九点早早就上床睡的,可住在小洋房的龙龙读的是职校,职校的学生都早熟,很多在校就尝了禁果的,半夏也已经上了初三了,身高快要赶上自己了,半大不小的男孩,该懂的也差不多都懂了吧。
不过不能在卧室藏一辈子,昝三邻下楼时,邱正陵正跟小黑新生的三只小成员玩在一起,一窝三兄弟,长得还是像雪魄,可是三只小家伙常常被五只长兄长姐欺负,小黑也不管,只在喂奶时,有年长的子女上来抢吃时才会发出威胁的低吼声,雪魄源于动物的本能,子女一旦长大,就该自己寻找新地盘生活,他一直驱赶那五只年长的子女离开,不许他们靠近,尤其靠近新生的子女,为此常常对着曾经溺爱的子女龇牙咧嘴。
邱粤开始着手联系那些曾经想要购买混种犬的商人了,那些人也没有忘记既微风又温顺的混忠犬,趁着年节也来窜窜门,联络一下感情,其中就有王南,他见邱粤突然之间多了两个儿子表示不可思议,拿眼瞟了瞟正认真辅导半夏数学题的昝三邻,却什么话也没说。
邱氏俩兄弟讨了很多红包,光是花圃药圃留下来过年的员工就有数十号人,他们除夕夜从东家的手里拿到了大红包,这回发给小东家,当然不会吝啬十几二十块的利是钱,更别提这群与邱粤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了,他们出手阔绰,随便派发出来的红包都是数以万计。
晚上昝三邻点数时,牙都觉得疼,那么大的数额,哪像什么利是?胜在邱粤没当官,否则简直是另类的行贿啊!
年初二晚上,昝三邻驱车独自前往平县那家初中同学聚会的酒店,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工作了,但家还百花镇,就近在平县举办,也是方便大多数人往返。
酒店没什么地下停车场,只在酒店门口广场上停放,昝三邻下车时,恰好遇到了两个同寝室的同学下摩托车,见昝三邻从名贵的轿车下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三邻,你买车了!”一个惊讶地问。
“哇,还是路虎!天啊三邻!你可真有钱,买车子的钱都可以在华侨城买一间别墅了!”一个羡慕地道,华侨城是平县新开发的住宅区,在平县而言,算是最贵的地段了。
“借朋友的车……”昝三邻慌忙解释道,他还真没撒谎,以往的那辆轿车已经给了何充,他们又很少回h市,邱粤就从王南那里借辆车暂替脚步,哪知王南太大方,一出手就是进口的路虎揽胜。
“这样啊……”两个舍友恍然大悟,不过对他能抱上土豪的大腿也表示羡慕,揽着昝三邻的肩膀,一边笑着一边走进酒店。
一别将近10年,百花三中初三(3)班几乎都到齐,除了赵嘉鹏远在袋鼠国无法出席,虽有这么一丁点的遗憾,但久别重逢,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唏嘘。
酒店包房内设有ktv,一部分的人在那边吼歌,更多的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着毕业后的生活,他们中,能读到大学的屈指可数,这与资质与勤奋无关,乡镇的人家,子女本来就多,捉襟见肘的家庭占了大多数,大多数初中毕业就不得不外出打工,即便有几个勉强读完了高中,拿到了一个三四流院校的通知书,可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提前走入社会。
所以上过大学的昝三邻与李冬梅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一个留京,一个在沪,昝三邻自曝在读研,大家也并不吃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中考状元,高考还是单科状元,这在百花镇不是秘密,几乎家喻户晓,成绩这么好,不读书才让人奇怪呢!
李冬梅的大学是沪地一间算是二流的院校,毕业后被沪地一家有名的企业录用,据说工资有五六千,这几乎是初中同学的双倍工资,不过早已在社会上摸爬打滚的他们也知道沪地的消费很高,除去月租与吃穿用度之外,几乎也存不了多少钱,所以嘴里说着羡慕她的话,实则也知道她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