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祁二娘嫁人了就不能走,若真是遇人不淑,女人还不如自立女户去!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家家户户都开始猫冬了。
沈灵身边的小厮阿康,他的哥哥名叫沈顺。沈顺的祖父原是个乞儿,偶然为当时的镇国公所救,后来就跟在了镇国公身边。因他没有名字,主家就赐了“沈”姓。沈顺一门三代都是非常忠心之人。
沈顺找上赵家时,赵家的人都吃了一惊。
不说赵老太太、祁二娘等根本不知道祁明诚曾经帮过周府表小姐这一事的人,哪怕如赵大郎这样知情的,他也非常震惊。在赵大郎看来,虽不知沈小姐是如何独自出现在云安城的,但这不是体面事儿,贵人一定会把事情瞒下。他们作为知情人,不被贵人警告封口就已是幸事,哪里还想过要得赏?
因此,知晓了沈顺的来意后,赵大郎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赵大郎下意识就看向了祁明诚。
祁明诚知道沈顺的目的是要收购自家的豆制品后,说:“你主家的酒楼在都城,从我们梨东镇出发,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个月才能赶到。冬天就算了,若是夏天,你从我家收购的豆制品不都在半路上就发霉了?若是你们用了冰块保鲜,又用真正的千里马来运输,这成本又太高了一些!说真的,我们家的豆制品卖得只是一个物美价廉。你们若执意要和我们做这个生意,就太得不偿失了。”
祁明诚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坦然地把豆制品全部销售给沈家。但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以诚为本,这是做人的准则,也是做生意的准则。
所以,即使祁明诚需要钱,他还是要把其中的一二三四说清楚。
沈顺听到这话,不免愣了下。祁明诚说的这些,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但是,对于沈顺来说,这件事既然是主子吩咐他做的,那就不能把赵家的事当一般的生意来对待,却不想祁明诚竟主动说起了。
沈顺尝过赵家的豆制品,如果赵家和沈家的酒楼处在同城,那这笔生意就真的可以做了。但是,赵家不会贸然就搬到都城去,而沈家也没有必要来梨东镇上开一家酒楼,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市场啊。
见沈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祁明诚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说:“其实这些豆制品的做法都很简单。沈管事你若是真的看好它们的市场,我可以把方子免费送给你们。不如你们酒楼自给自足吧。”
祁明诚一直都很清醒。他知道,梨东镇是小地方,所以赵家弄出来的豆制品没有人模仿。但都城中人才济济,天南地北的过客又很多,如果沈家酒楼把豆制品当特色菜,应该很快就会被人模仿了。
说白了,这些豆制品不是祁明诚发明出来的。
也许,在这个时候,各地都已经出现相应的方子了。只是,每个地方的豆腐都会衍伸出不同的豆制品,祁明诚是仗着自己的经验,把各地的方子都整合在一起了,显得他们家卖的豆制品很多。可如果沈家酒楼靠这个赚了钱,只要其他的商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尽快把各种方子找齐的。
于是,祁明诚打算直接把方子白送。至于卖方子或者拿提成什么的,就都免了吧。与其让沈顺以及沈顺背后的主子在日后觉得他们被糊弄了,还不如他现在表现得大方一点,还能叫他们高看一眼。
有时候暂时认着一点亏,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啊。
沈顺不知祁明诚想得如此深入,连忙说:“若真白拿了方子,回头主子一定要打断我的腿了。”
“你们拿了方子,做成吃食,卖给都城中的达官显贵。我们还是做小本生意,卖给乡里乡亲。所以,就算你们拿走了方子,也一点不耽误我们赚钱。我觉得这挺好的。大哥,你说呢?”祁明诚说。
赵大郎见问题抛给了自己,想了想,说:“阿弟说得对,咱不能让你们做亏本的买卖。”
赵大郎这人,憨厚归憨厚,但他又不是真傻,因此他这句话说得颇有技巧。他只是否决了不把豆制品卖给沈家酒楼这件事,但在卖不卖方子这件事情上并没有表态。他总觉得祁明诚还在算计什么。
沈顺自然不愿意白拿方子,于是打算继续说服赵家人。
祁明诚见他目光清正,诚意十足,便说:“这样吧……方子是不会卖的,你们想要就直接拿走吧,这个真的不值当什么。而若你们心里过意不去,不如就帮我一个小忙,如何?我夫家有两位兄弟,于念书一事上颇为勤勉,只是我们这里消息闭塞,夫子又颇为学究,我总担心他们被耽误了。”
沈顺心里一跳。祁明诚这个忙该如何帮?他的心里一时间涌起诸多想法。
读书人的事情,自然不能由镇国公府出面来管了,尤其是镇国公府现在必须要时刻保持低调。不过,他家主子的外祖父周老爷子乃是当世大儒,虽已致仕,在清流中还颇负盛名。此人的意思莫不是想要让他夫家的两位兄弟拜周老爷子为师?不不,也许他只是想要从周老爷子手里拿到一封推荐信?
越是有名气的文人就越注重自己的名誉,周老爷子的推荐信可不好拿啊!
沈顺心里有些为难,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显出一分一毫,认真地听着祁明诚继续往下说。
第17章
“夫家兄弟”这种说法,对于祁明诚来说,其实是有些别扭的,他对此不是很习惯,总觉得好像有点把自己女性化了。不过,以祁明诚现在的身份来说,赵三郎、赵四郎确实是他的夫家兄弟。与此同时,如果赵成义还活着,那么当他说起祁大娘子等人时,他的用词也应该是“我夫家的姐姐们”。
这里面并没有任何的不对!
景朝的男子间是可以结契的,虽说这种情况不多,但这和男女间的婚姻一样具有合法性。祁明诚不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心里才会产生一点尴尬,其实赵家人以及沈顺一点都没觉得他的说法有问题。
阅读历史,我们总是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祁明诚穿越前的时空中,他的祖国还没有通过同性恋婚姻法,那时的一些人在这方面的看法,似乎比古人们还要来得更保守,或者说是更为封闭。
当然,每个时空的发展都不一样。在这个时空中,如果景朝之后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文化侵略以及文化断层,那么在它由封建社会体制过渡到现代社会体制的过程中,同性恋婚姻法应该会被确立。
祁明诚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把那一点点轻微的尴尬放下了。
沈顺对着祁明诚洗耳恭听。
祁明诚自然不会提出什么让沈顺觉得为难的请求。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其实很会拿捏分寸。
祁明诚微笑着说:“……总之,若是能拿到历年的科考卷子就好了。”这点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赵家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但是对于背靠镇国公府的沈顺来说,不过就是他的举手之劳。
对,甚至不需要惊动沈顺的主子,沈顺自个儿就能把这事儿应下了。
沈顺的心情立刻就放松了,又问:“可还要别的什么?”
祁明诚见他眉目间并没有勉强,才继续说:“若是能拿到配套的历年优秀卷子就更好了。”
“这是自然的。”沈顺的笑容越发真诚,“还有什么能让我帮上忙的,请一并说来吧。”
祁明诚觉得沈顺真是太上道了,说:“若是能加上一份时事分析就最好不过了。不需要特意收集那种隐秘的消息,要的只是久居都城之人都能知道寻常消息,让我三弟、四弟观之心中有数即可。”
赵家三郎、四郎在学业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们身为农家子,对于民间疾苦也知之甚多,他们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政治局势。偏偏这个是最要命的!在任何朝代中,站错队伍的代价都很高昂。
因此,祁明诚看着沈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小金矿。
虽然祁明诚口口声声只让沈顺帮忙弄到一些浮于表面的政治信息,但是,人人都有私心,就算沈顺用一些尽量客观的词汇去给他们弄了一份都城中的局势分析谱,祁明诚也能从中揣摩出沈顺的三分偏向来。而沈顺的偏向其实就是他身后那位主子的偏向,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偏向。这一点非常重要!
从明真道人的记忆中,祁明诚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他知道一点,在现任的皇帝之后,继位的不是这位皇帝的儿子,而是这位皇帝的侄子。这位侄子还下旨给镇国公府过继了一个继承人。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挺过这几年,抱上了新皇大腿的镇国公府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三郎、四郎在科举中有所成就,他们只要尽力保持低调,保全自己度过接下来政治上最黑暗的几年,并适当地偏向镇国公府的势力,等到新皇继位后,他们就能够出头了啊!
算算年纪,到了那时,他们也才不过三十来岁,即使此时的人均寿命不长,这个年纪也不算老。
当然,祁明诚的这些心思在此时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沈顺哪怕不清楚祁明诚真正的“远见卓识”,此刻也开始佩服他的心思了。因着主子的吩咐,他起先就不曾小看过这家人,如今更不敢看低了祁明诚,保证说:“你且放心,我都会帮你弄到的。”
“沈管事这般好人品,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祁明诚笑着说。
沈顺身为沈灵左右手,按说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却不想很不经夸,被祁明诚说得耳根子都红了。
祁明诚起身去三郎、四郎的房间里拿了纸笔,把各类豆制品的做法都详细地写在了纸上。他自穿越后一直坚持练字的效果终于显出来了,一手字虽不至于让人惊艳吧,但至少端正大方、能够见人。
待沈顺离开后,赵大郎搓了搓手,喊了祁明诚一声“阿弟”,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赵老太太也是一脸感慨地看着祁明诚,道:“这方子都是你的,如今你却为了三郎、四郎……”
即使祁明诚已经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时代了,但此时的人们对于方子的看重,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祁明诚穿越前,上个网就能知天下事了,虽说知识无价,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信息似乎又变得不值什么钱了。可现在不一样,消息闭塞不说,生产力也低下,好东西当然要习惯性地藏起来。
方子、经验、手艺等等,这些都是不能轻易教给别人的。
祁二娘为何不敢把赵小妹教给她的针法再教给祁大娘子?因为艺不轻传是整个社会的共识。
祁明诚仿佛能看到赵大郎这敦实汉子的眼中下一秒会有泪光涌动,便赶紧把自己不卖方子的理由说给赵大郎听,并且还说:“三弟、四弟是读书人,若是他们有幸考上功名,我不也跟着受益吗?”
赵大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以后必定是要敬重你的。”
祁二娘在一旁抿着嘴笑。她心里虽也有点可惜那些方子,但既然祁明诚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而且,祁明诚是他的亲弟弟,她亲弟弟这么做了,她在夫家不跟着长脸么?祁二娘摸了摸自己微微显怀的肚子,只觉得自己这日子真是过得越来越好了。她赶紧又在心里念了一声佛号。
天气再转冷一点,很快就要过年了。
刚进入腊月,大家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祁明诚有心想要凑这份热闹,但他不习惯这时候的天气,竟被冻成了一只忧伤的哈士奇。他每天起床后,就和火炉子黏在了一起,轻易不敢离开火炉子。
对于祁明诚来说,每天入睡、起床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入睡时艰难是因为被子里太冷,起床时艰难是因为被子外太冷。全家就祁明诚最挫,连祁二娘这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孕妇都没有他怕冷。
要不是今年他们家自己烧了炭,炭是绝对够用的,祁明诚估计会觉得这个冬天更难过。
腊月二十后,三郎、四郎的学堂也歇假了。
他们都是机灵人,知晓了祁明诚为他们做的事情后,却是除了“谢谢”,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三郎每天睡前都会很有耐心地帮祁明诚烤被子,四郎默默拿出了书本,督促祁明诚继续念书。
三郎、四郎归家的第二天,赵家养的两头猪就该出栏了。
村子里有杀猪匠,请杀猪匠来杀猪是要花银子的。除此以外,因为一头猪颇沉,它又不会乖乖被杀,因此还需要找两三位壮小伙子来帮忙抓住猪蹄。杀猪是喜事,自然不能让帮手们白忙一场,于是请了谁来家里帮忙抓猪蹄,等杀猪饭做好以后,就需要送给谁一碗猪肉。这些都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赵老太太有四个儿子,哪怕赵成义常年不在家,那也还有三个,因此抓猪蹄时,从来不需要请别人来帮忙。今年,赵成义不在了,却多了一个祁明诚,而且祁二娘已经显怀了,家里依然人丁兴旺。
四个好小伙站成一排,那些来他们院子门口围观杀猪的人看到这一幕后,别提有多羡慕了。
赵老太太拄着拐杖,哪怕半年前经历了丧子之痛,还因此大病一场,在这时,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喜色,道:“可见家里男丁多还是占便宜的。”这话说完以后,她立刻觉得不对,便忍不住朝着祁二娘看了一眼。见祁二娘忙着招呼乡亲,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赵老太太才偷偷松了口气。
天知道,赵老太太刚刚说这句话时,真的只是一句感慨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若是祁二娘听见了,觉得她是在盼孙子,那不是给祁二娘增加负担么?即便老太太真的想要抱孙子了,她也不会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这样的话。要知道,忧思过重不利于生产,这几个月必须一切以儿媳妇为重。
杀猪人开始磨刀时,祁明诚觉得在寒风中站不住了,便打算去厨房里躲着。祁二娘正巧也回了厨房。她见惯了杀猪的场面,倒是不觉得害怕,但她现在怀着孕呢,还是尽量不要直面血腥气比较好。
“阿弟,你不忍心看了?别怕啊,等会儿姐给你炖肉吃,你保管觉得香!”祁二娘打趣说。
自穿越过来,祁明诚还没怎么吃过肉。一开始是因为他要给赵成义守孝,等守孝结束了,因为原身的身体太差,一直习惯吃些清淡的,祁明诚担心自己改了口味会被人瞧出不对来,于是只能忍了。
说到守孝这个问题,民间虽也看重,但绝对没有达官贵人那么看重。打个比方,就算是死了老爹老娘,但如果正赶上抢收的时候,大家第二天也还是要出门下地干活啊,否则难道任由一家子饿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赵成义牺牲后,赵老太太身为长者,不用给儿子守孝,赵家兄妹身为平辈,可守可不守。因此赵家就没有正式守孝,仅仅是出于本心选择了穿麻茹素而已。祁明诚身为赵成义的“夫”,按照梨东镇这边的惯例,他需要守百日孝。但是,祁明诚情况特殊,因为要给赵成义祈福,所以他要守足三年。
不过,毕竟已经过了百日,只要在祈福一事上不分心,守孝时的其他注意事项就都可以放宽了。
也就是说,祁明诚可以吃肉了。
赵家杀了两头猪,其中的一部分肉直接被围观的村民们买走了,这个买上一斤,那个买上半两,如果正好遇到马上家中有喜事要设宴的人家,更是一口气买走了十几二十斤,猪肉很快卖掉了很多。
有一点是祁明诚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在没有这个电话的年代,附近几个村子里传起消息来总是会特别快呢?比如说赵家要杀猪了,这件事情也没怎么和别人说过啊,但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想要买肉的人,就是能在第一时间找上门。像这样问邻里乡亲买肉吃要比去镇上的猪肉铺子买肉吃便宜些。
卖不完的肉会直接由杀猪匠处理好,一块一块的穿上孔,用某种植物的茎系好,然后全部吊在了堂屋的天花板下面。对,不用烟熏,不用抹盐,肉就这么直接吊上去了,任由它们自行风干。这时候的房子透风性好,猪肉像这样吊上一两年,不会臭也不会坏。总之,这些猪肉最起码要吃上一整年。
而这些同样是祁明诚这个现代人所想不明白的。
额,反正只要不臭不生虫,肉还是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