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在镇上逛了几天,镇上都显得萧条了几分。没办法,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了。其中一个大兵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有一头特别难打理的卷发——问其他几个人:“我们就这么可怕?”
在西北时,像他们这样身强力壮的大兵可是很受欢迎的啊!未嫁的小娘子先不说,那些想要改嫁的寡妇,有时还会主动给大兵塞个帕子什么的,女人看不上文弱书生。总之很多姻缘都是这么来的!
结果,到了南边,他们竟然被人躲着走了?
别的人暂且不说,对于船三儿来说,这几位大兵确实是非常可怕的存在,心虚的他都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了。每次从噩梦中醒过来,他都忍不住要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看它是不是还连在脖子上。
要问船三儿为何如此心虚?答案很简单,他就是那个“看守”。
大约是在十年前,祁家一连卖了三位姑娘,其中两个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那双胞胎被一辆马车接走了。船三儿活了半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车!赶车的人给了船三儿十两银子,只叫他做一件事情。若是双胞胎的家人想要离开梨东镇了,船三儿就去云安城中找一家冯记古董行传个口信。
为何赶车的人找上了船三儿?因为船三儿有一条船,他就住在船上。而要离开梨东镇的人,往往都会选择走水路。船三儿捂紧了十两银子,每天都盼着祁家人往外走。因为,只有他们往外走了,船三儿才能去传信,才能从贵人那里拿到赏钱。不过,船三儿知道祁家人会离开梨东镇的可能性不大。
此时的人多安土重迁。尤其是靠着地吃饭的农民,他们会祖祖辈辈在一个地方住下去。
贵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其实完全没有把祁家看在眼里,不觉得祁家能坏了他们的事。之所以找了个船老三盯着,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根本就是小钱中的小钱。
然而,祁家的人偏偏就往外走了。
当祁渣爹带着继妻、继子离开梨东镇时,好巧不巧找的还是船三儿的船。船三儿心中暗喜,只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他把祁渣爹一行人送走后,立刻去了冯记古董行,果然又得了十两银子的赏。他花了几两银子买了一个面黄肌瘦没什么姿色的婆娘回家当了媳妇。这以后,他也是个有媳妇的人了。
媳妇很快怀了身孕。船三儿念着儿子,盼着祁明诚也会往外走,他还能再捞上一笔。
然而,祁明诚不仅没有离开的心思,过不了多久,祁家原本被卖掉的一位姑娘还回来了!那姑娘在贵人府里做事,据说在贵人面前颇有脸面。想着自己的媳妇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船三儿胆怯了。如果他对祁明诚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想来祁明诚那个在贵人府里做事的姐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祁明诚带着两位姐夫出去卖炭时,租用的也是船三儿家里的船。
船三儿在心里琢磨着,反正祁明诚卖了炭还会再回来,他不去给贵人报信,也不能算是违背了贵人的吩咐。再说,祁明诚借一次船就能给他二两银子,借个五年也有十两啦!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再后来,见镇国公府的管事对祁明诚看重,船三儿抹了把冷汗,更不敢对付祁明诚了。于是祁明诚出去跑商的时候,他也选择了沉默。不仅如此,他还去了趟云安城,悄悄打探了不少关于冯记古董行的消息。船三儿抱紧自己的儿子,心里想着,只要捏着这些消息,说不定哪天能对着祁明诚投诚。
如今,瞧着那八个凶神恶煞的大兵天天在渡口上晃悠,船三儿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于是,等到媳妇把儿子哄睡了后,船三儿把家里藏着的银子找出来,塞给了媳妇,说:“我啊,这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儿子好好过。改嫁也成,对我儿子好点。”
那八个大兵都已经如此厉害了,赵家的将军说不定真能一拳头就打死人啊!
第53章
当船三儿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跑到八位大兵身边“噗通”一声跪下时,卷毛几个都被吓到了。
还好他们的反应都很快,一时觉得船三儿既然做贼心虚就只怕真是个“贼”,一时又记着赵校尉的吩咐,这八人虽不是什么本性凶悍的人,依然将错就错,之前威胁过阿顺几个的那人,立刻就板了起脸说:“呵呵,果然是你啊!你以为那些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哥几个不过是想看你能熬到几时。”
船三儿一听,越发觉得自己机智,心想,他此时坦白应该还有条活路,若真等着这些凶神们自己找上门,只怕是一定要死了。于是,船三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毫无保留地说了。
八位大兵听了一会,表情越发严肃,卷毛意识到此中干系重大,道:“闭嘴!你不用说了。”他打算直接把这个人拎着送到赵校尉面前去。事关赵校尉义弟的家事,他们八人就不方便插手太多了。
船三儿一听,却以为自己又惹恼了这些凶神,整个身体抖啊抖啊,就像是寒风中的一只鹌鹑。
卷毛见船三儿的两条腿已经软成了面条,知道他自己是走不动路了,于是提着船三儿的衣领,把他拎回了祁家。船三儿这一路连眼睛都没敢睁开。卷毛见他这么怂,忍不住从鼻子哼出了一声嘲讽。
大兵们回来时,阿顺正在院子里做事。
卷毛把船三儿随手放在了地上,然后快步走到了阿顺面前。不顾阿顺的节节后退,他直接上前搂住了阿顺的腰,然后在阿顺的腰间摸索着。卷毛嬉皮笑脸地说:“小媳妇儿,哟,你跑个什么啊?”
阿顺好想咬人啊。
卷毛把阿顺的裤腰带解了。阿顺提着裤子敢怒不敢言。
卷毛用裤腰带把船三儿的两只手都绑住了。其实,他绑得一点都不紧,像船三儿这种平时都在卖力气的人,只要他稍微一用力,他就能挣开了。只是,见自己被绑住了,船三儿反而就自在了很多。
船三儿人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他觉得大兵既然要绑了他,那他应该是不会死了。
八位大兵中分出两人,然后由包春生带路,拎着船三儿去了上莱村。原本卷毛是点了阿顺来带路的,可是阿顺抱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死活不愿意跟着卷毛出门,于是最后带路的人换成了包春生。
一路上,包春生默默地带路。卷毛和他朋友,这儿抓一捧狗尾巴草,那儿折一根树枝,像两个弱智儿童一样玩得好不逍遥自在。船三儿低头走着路,他的心情太紧张了,以至于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等到了赵家时,船三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兵们虐待过他了。
见船三儿就是那个看守,祁明诚真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船三儿还有个外号叫怂三儿。他是个胆子很小的老实人,老实得有些过头了。平时和别人说话时,他习惯低着头,很少会直视对方的眼睛。
船三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
那个冯记古董行的老板自然是姓冯的。地位高一点的人或许都瞧不上冯老板此人,但底下的人都会恭敬地叫他一声“冯爷”。因为,他的丈母娘是云安林家主母跟前最得用的那位嬷嬷。在祁明诚看来,这位冯老板其实就相当于是《红楼梦》中的冷子兴,巧了的是,这两人还都做的是古董的生意。
云安林家是云安城中的大户,虽是个商家,但既然顶着个皇商之名,地位自然又和普通的商人不一样了。再加上林家一贯和当地的官员交好,总之在当地的很多人看来,林家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我、我,啊不,是小、小的,小的还得知了一个消息。据说,林家主母跟前有对非常受宠的双胞胎,是她娘家的外、外甥女儿,一直养在她的面前。她们嫁人时,花轿都是从林家抬出去的,一、一个嫁给了一位已有举人功名的书生,还、还有一位嫁去了商户之家。”船三儿磕磕绊绊地说。
船三儿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对外甥女,是因为她们是双胞胎,而祁家被卖的两位姑娘也是双胞胎。
船三儿继续战战兢兢地说:“按、按说,贵、贵人内院的事情是传、传不出来的。小的之所以知道这、这些,还是因为当年有件事情闹、闹得很大。据说,林家主母的那、那对双胞胎外甥女长得极像,就是身边伺候的人都不一定能区分出来。所以她们嫁人的那、那天,其中一个设计了另一个,只为、为了能够嫁给举人。后来,被抬去了商户家的那个新娘子就大闹了一场,差点要抹脖子上吊。”
船三儿口中的这对双胞胎绝对不会是祁家姑娘,总不能林家买了她们走,真把她们当外甥女儿养大,然后又给她们置办了好多嫁妆吧?不过,是林家的人把四妮、五妮买走的,这个事情算是定了。
“我带着姐夫们去卖炭时,正好把炭卖给了林家外院的一个管事。”祁明诚小声地对赵成义说。
因为祁明诚不想让船三儿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所以他是凑到赵成义耳边说的。气息喷在赵成义的耳朵上,赵成义觉得有点痒。他强抑着要抓痒的冲动,说:“买了你两位姐姐的人应该是林家内院的那位夫人,而不是林家的家主。如果一家的夫人不得家主的信任,她们其实没法号令外院的管事。”
所以,买炭的那位管事估计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祁明诚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而且,照样还是那句话,或许在那位林家夫人看来,祁家真的不足为虑,认为既然已经雇人在梨东镇上盯着了,祁家就绝对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祁明诚却已经反过来盯上她了。
“那你觉得,林家打算用我的两位姐姐做些什么事情?”祁明诚又问。
赵成义摇了摇头:“这样吧,我明天就把鲁乙几个派去云安城里打探消息。”鲁乙就是八位亲兵中的一位,他有一头非常难打理通顺的卷长毛,因此大家都喜欢叫他“卷卷”,十分有损他的威名。
“叫他们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祁明诚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这个让他们拿去。”打探消息是需要花银子的。再说,云安城里的消费水平也稍微有点高,总不能让八位亲兵自己垫付了吧。
赵成义指着缩在地上的船三儿,问:“那这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见赵成义让祁明诚拿主意,船三儿恨不得立刻爬到祁明诚的脚底下,抱着他的小腿哭。只是,赵成义的眼神太凶了,于是船三儿就没敢动,一时间抽泣的声音都小了。祁明诚皱着眉头看着船三儿。
船三儿这种人,大恶是没有的,直接弄死他不符合祁明诚的行事准则。
但是,祁明诚却也不能就这样把船三儿放走了。
船三儿在最近半年中都没有离开过梨东镇,所以他还不知道云安林家的一位被送到宫里去的姑娘已经封作了娘娘。如果他知道了,在他这种没多少见识的人看来,林家出了娘娘,那皇上都是林家的女婿了啊。林家这么厉害,而祁明诚却只有一个镇国公府的管事作为靠山,那船三儿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他会立刻跑去告密,今天他是如何对着祁明诚道出真相的,以后也就会如何对着林家说出一切。
祁明诚现在还不能直接对上林家,所以这个船三儿是必须要被控制起来的。
可是,祁明诚毕竟是从法制社会中穿越过来的,他不能直接把船三儿弄死,也不能打断他的脊椎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更没法把船三儿关上一辈子……祁明诚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叫我为难了。”
赵成义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人我带走了。”
船三儿眼中露出了绝望。
赵成义有些嫌弃地打量着船三儿,这人还算有点力气,就是太蠢了些。船三儿以为赵成义想要弄死他,其实赵成义只是打算将他“废物利用”。比如说,把船三儿塞到军营里去,让他从小兵做起。
只是,赵成义平时最烦这种遇到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男人了。
想着日后这船三儿还要在自己的手底下当兵,赵成义就觉得非常头疼。
不过,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船三儿被带去了西北,有赵成义看着,他自然没法再向林家告密了。
赵成义把手搭在祁明诚的肩膀上,用力揉了两下,说:“我这回真是牺牲大发了。要是欧阳千总知道我手底下多了这样一个怂货,他一定会狠狠嘲笑我的。啧,看样子还是免不了要和他打一架。”
“你们两个……打架谁更厉害些?”祁明诚问。
赵成义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是我了!他哪里比得过我?”
其实两人之间的胜负分明是五五开的,不过赵成义此刻也不算是在对着祁明诚吹牛。他固然不愿意在祁明诚面前承认自己比别人弱,与此同时,他确实觉得自己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回了趟家后,身体仿佛都轻便了很多。所以,下回再和欧阳千总打架时,赵成义有信心能直接把欧阳千总揍趴下。
祁明诚不知道这里还有灵水的功劳,佩服地看着赵成义:“义兄,不如你教我些拳脚功夫吧?”
第54章
赵成义还能在家里再待上大半个月,所以船三儿也能回自己的船上抱着他儿子再亲上大半个月。赵成义派了一位亲兵盯着他,不怕他乱说话,也不怕他乱跑,同时并没有骚扰船三儿的妻子和孩子。
船三儿的妻子对于船三儿说的“赵将军瞧上我的本事了”这话将信将疑。
不过,他妻子对着自己的丈夫打量了半天,觉得赵将军眼睛再瘸,品味再独特,也不可能是看上自己丈夫的姿色了,那赵将军为何一定要把他带走?莫非真是瞧上他的本事了?船三儿的妻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丈夫有什么厉害的地方,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为赵将军不是一般人,想法也不一般。
船三儿的妻子高兴地说:“你放心去吧,我们娘俩就在船上等着你回来。”
她以为得了赵将军看重的丈夫能有好前途。知道真相的船三儿只觉得悲从心来,又无处话凄凉。
卷毛几个都被赵成义打发去了云安城中。在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祁明诚只能耐心地待在家里等消息,顺便跟着赵成义学武。在这个时空中,如金庸、古龙小说中的那种神奇功夫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能够找到师承,坚持不懈地练上几年,其实也能达到“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效果。
赵成义的拳脚功夫都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都很干净利落,不华丽,但很犀利。
祁明诚一直在坚持锻炼身体,如今见赵成义真有心教他,自然学得非常上心。每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两人就在院子里比划上了。祁二娘打着哈欠从她那屋走出来,见到了这一幕,心情很复杂。
“不对不对,大腿要绷紧。”赵成义手上拿着一根木棍,说着话就在祁明诚的大腿上戳了一下。
祁明诚赶紧把大腿上的肌肉绷紧了。
赵成义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屁股呢?你的屁股又不听话了。”说着,他把右手上的棍子腾到了左手上,然后用右手直接在祁明诚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屁股再往下移一点,保持住!”
祁二娘扭身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赵成义脸上的表情非常正直,祁明诚同样也不扭捏,他们之间的气氛无比纯洁。
只是,祁二娘心里存着事情,难免会觉得……算了,还是她多想了吧。
“这个动作太难了。”祁明诚的这句话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
“你体力不行。坚持啊!我去厨房摸块辣豆腐吃。”赵成义瞧着祁明诚一副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一点心疼的情绪都没有,“我出来时,你这个动作要是还像现在这样标准,就算过关了。”
辣豆腐算是熟食,是可以直接吃的。赵成义仗着自己身体好,也没有加热,拿了块冷豆腐,直接掰成了几块,然后三口两口吃完了。赵成义这才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舒服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赵成义最近总觉得自己饿得特别快。别人都是一日两顿,他一日四顿都不够,大半夜还要爬起来觅食。
赵成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腹部的肌肉纹路还是相当明显,并没有退化成肥肉。
赵成义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祁明诚一直在咬牙坚持着,他已经是数着秒再过日子了。一块豆腐能吃多久啊!赵成义怎么还没有出来啊!他背对着厨房,因此看不到厨房那边的情况。其实,赵成义一直都在看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