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样,在赵大郎不用打短工的日子,他也习惯像村里其他汉子一样,起床后就先背着锄头出去转一圈,瞧瞧自家的菜地,看看哪些需要除草,哪些需要补苗,哪些需要浇水,哪些又需要捉虫。
等到赵大郎转一圈回来,家里差不多就该吃早饭了。
这时候的人都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在八九点左右吃,晚饭就在下午三四点左右吃。
赵大郎今天去瞧的那块菜地在山上,顺着山路往上爬,走上半刻钟就到了。菜地里种了些寻常的菜蔬,这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菜地旁边有几颗野莓,这季节正好长出了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果子。赵大郎拣着最红的那几颗野莓都摘了下来,用树叶子裹了,一共两份,一份给妻子吃,一份给小妹吃。
见着祁明诚在院子里洗脸,赵大郎顺手把其中一份递了过去:“阿弟啊,给你吃果子。”
赵大郎有些懊恼,他差点就忘了这个弟媳妇了。弟媳妇比小妹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所以果子还是留给他吃吧。至于妻子和小妹,他手里还有一份,就让她们两人分一分,反正只是尝个新鲜而已。
接过野果子,祁明诚吃了一颗,发现这不知名的果子还挺甜的。
一份野果子没多少,也就六七颗而已。
就这么六七颗野果子,赵大郎都不会自己吃掉,而是用树叶裹着带回家……祁明诚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面对着这种……可以称之为是长辈式宠溺的行为,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种种感慨。
洗过脸,祁明诚就钻进厨房里去了。
趁着祁二娘低头往灶台中添柴的功夫,祁明诚心念一动,右手中出现了一滴水,这就是灵水啊!这滴灵水违反了重力规则,悬空出现在他的手心里。眼看着祁二娘马上就要抬头了,祁明诚来不及细看,直接把这滴水丢进了粥锅里。然后,祁明诚若无其事地站在灶台边,拿起长木勺搅了搅粥锅。
粥很稀,米放得很少,水却放了半锅。
祁二娘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说:“你进厨房干嘛?碍事!别站灶台这儿,让开让开。”她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空罐子,然后用木勺舀了粥汤就往罐子里倒。她舀的都是清汤,米全都剩在了锅里。
“姐,这是要做什么?”祁明诚忍不住问。
祁二娘说:“他们说米汤养人,我就多弄些在罐子里。等放凉了,正好给娘当水喝。”自老太太瘫痪,她每天早上煮粥的时候都会故意多煮一点。等老太太口渴时,给她喝这个,又养人,又解渴。
祁二娘干活麻利,很快就把罐子装满了。她把罐子放在一边,小声地说:“娘一天喝不了这么多的,等到了明天又会做新的,所以你要是口渴了,也可以喝这个。我啊,就盼着你们健健康康的。”
舀去这么多水,锅里剩下的粥终于有些稠了。祁二娘又切了很多菜叶进去,这样就更稠了。
厨房的空间不大。祁明诚站在这里挺碍事的。他看了一会儿,就摸了摸鼻子离开了。灵水掺进了粥里,那么赵家所有的人都能吃到了吧?算上特意舀出来的米汤,那就是老太太和祁明诚吃得多些。
在这个家里,也确实是老太太和祁明诚的身体最不好,这样的分配还算合理。
早饭很快就熟了。
吃饭前,祁明诚得先去祭拜一下自己的“丈夫”。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了擦赵成义的牌位,然后认真给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上了一炷香。虽说祁明诚现在并无多少已婚的自觉,不过他对于这位牺牲在战场上的小兵却抱有天然的好感。景朝的边疆一直未平,这几年更乱了。若不是有着这些士兵的抛头颅洒热血,普通老百姓们哪能安居乐业?
祁明诚是心甘情愿给赵成义祈福的。
既然他都能穿越了,那么灵魂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吧?他的祈福说不定就真的有用呢?
愿逝者安息。
“老兄啊,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家人的。其实他们都很好,目前还是他们照顾我更多一点。”祁明诚小声地说,“不过,我呢是不会在你家白吃白喝的。这一两年估计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我对未来已经有计划了。兄弟,你要记得保佑我们啊!”
把香插好,祁明诚又双手合十,对着赵成义的牌位拜了拜。
按照祁明诚的计划,替赵成义祈福守孝的这三年,他正好用来调养身体。因为不能离开这片算不上贫穷但也算不上繁荣的村镇,他肯定赚不到什么大钱,但他可以靠着练好了字去抄书等行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三年后,他出了孝,有着灵水的他估计在那时身体也能养好了,他就可以出去闯荡了。
香的味道有些呛人,祁明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赶紧离开了房间。
饭已经摆好了,祁明诚再次揽了给老太太喂饭的工作,等老太太吃饱了,他才开始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一滴灵水太少了,还是因为灵水被稀释得太厉害了,吃过早饭以后,祁明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偷眼看了赵家其他人,也没听他们说今天的粥格外香一点,估计和平时都一样。
吃过饭,赵大郎去了老太太的屋子,估计是和老太太商量事情。
祁明诚找了个角落蹲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继续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大约是中午的样子,有人从外面快步走进了赵家的院子。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精瘦,脸上有道不明显的疤痕,看上去十分不好惹。蹲在院子角落的祁明诚瞧见来人就是一愣,他觉得此人很眼熟啊。
“姐夫?你怎么来了?哎呀,快进来快进来!”祁二娘见到1 来人,立刻就招呼上了。
祁明诚恍然大悟,这就是祁家大娘子嫁的那个猎户吧?怪不得一身的煞气呢。他赶紧丢掉了手里的树枝,麻利地站了起来,算不上亲热却恭敬地叫了声“姐夫”,说:“我……我去给姐夫倒茶。”
祁二娘把祁明诚按在了条凳上,说:“你都不知道咱家的糖放在哪里!你坐着吧,我去泡茶。”
按照这方圆百里的风俗,客人上门是要泡甜水来招待的。当然也有泡茶叶的,但泡茶叶的少,反而是泡糖水更能显出对客人的尊敬。有那种十分舍得的人家,他们会给客人弄一碗热乎的糖水鸡蛋。
“亲家姨不用忙了,我给你带句话就走。”吴顺连忙说。他说这话时,眼神却落在祁明诚身上。
说句实话,吴顺一直都不喜欢祁明诚。这并不是因为他妻子老拿着自家的钱补贴祁明诚,如果祁明诚是个好的,吴顺不会多说一句话。但是,即使明真道人版的祁明诚面上装得很好,吴顺依然觉得他不是善类。吴顺是个直觉很灵敏的人,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他靠着这个死里逃生了好几回。
当然,眼前的祁明诚给吴顺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仿佛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都消失了。
祁明诚被吴顺看得心里发毛,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姐、姐夫?”
吴顺原本是不想和祁明诚说话的,但因为他这回对祁明诚观感不错,就忍不住劝说了一句:“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这话说完,他继续盯着祁明诚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
祁明诚点了下头,说:“我知道的,姐夫。”
第7章
吴顺长在下河村,严格说起来,却不是下河村的人。他是老猎户从外头捡回来的孤儿。老猎户单了一辈子,三十岁上头眼看着自己是娶不上媳妇了,就跑去外地捡了个孩子回来,这孩子就是吴顺。
在这个时代,只要碰上些天灾人祸,某些老百姓就有可能没了活路。吴顺的身世也是寻常,他的亲爹亲娘应该都死在一场洪水以及洪水过后的瘟疫中了。被老猎户捡到时,他才刚刚两岁,饿得面黄肌瘦,差点就活不下去了。老猎户给了他一口饭吃,他就认了老猎户做爹,从此在下河村扎下了根。
吴顺是个记恩的,虽不是老猎人的亲儿子,也好好地把老猎人养老送终了。
待过了孝期,他娶了同村的祁家大娘子为妻。
吴顺这回来赵家,是为着给祁二娘带一句话。他和祁明诚说过几句话后,就直接站在厨房外面,对着厨房里的祁二娘道:“亲家姨,我今日给镇上的酒楼送兔子去时,碰上了周府别院的管事。”
周府别院就是三妮当初被卖身的地方,祁二娘听见这话,立刻拿着糖罐跑出了厨房。
吴顺也不吊胃口,赶紧往下说:“那管事平时在我这里收些野味,我在他面前还算是说得上话。他说啊,过几日,周府的老太太要带着他们府里的表姑娘来别院住上一段时间,说是要疗养身体。”
“那三妮呢?三妮可是会一起来?”祁二娘激动地问。
吴顺摇了摇头,说:“这却是打探不出来了。不过,当初姨妹之所以能得周老夫人的青眼,就是因为她属相好、八字也好,可以全了老夫人的福分。既然如此,想必老夫人会把姨妹带在身边吧?”
诰命夫人的福分当然不需要一个卖身为奴的小丫头来凑,但那时老夫人身体不太好,小辈们急病乱投医,硬是求神问道弄到了一个八字属相。正巧三妮应了这个吉利,就被调去老夫人身边伺候了。
说起来,这也是三妮的运道。
吴顺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他的猎物其实不愁卖。如果不是为了打探三妮的消息,他犯不着上赶着把猎物卖给周府别院的管事。只是,那管事身为周府的下仆,十分尽忠职守,是个本分人。即使他已经和吴顺有了些许交情,但是对于主家的事情还是习惯于守口如瓶。吴顺能探知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求菩萨保佑,若是能见着三妮就好了!老夫人是哪日来?日子可定下了?”祁二娘追问道。
吴顺说:“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祁二娘一听这话,恨不得能立刻去周府别院的门口守着。
吴顺想了想,又说:“亲家姨,这事儿得缓缓来,我知道你是想要尽快见着姨妹,只是这回和周老夫人一起来别院小住的还有周府中的表小姐。这位表小姐可了不得,她出自镇国公府,就是沈国公那家。管事说,镇国公府的规矩和周府的规矩很不一样。镇国公府治下甚严,因着府里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并不轻易见客。咱们贸然找上门去,若是惊动了几位贵人,恐怕会给姨妹造成麻烦啊!”
几代镇国公镇守边疆威名赫赫,普通老百姓们哪怕毫不关心政治,也会对镇国公府心生感激。
镇国公府的人,马革裹尸的多,能够善终的少。周府的一位姑奶奶嫁去镇国公府后,还没三年,丈夫就战死了。这位姑奶奶在丈夫灵堂前被检出有孕,她生下的遗腹女就是吴顺口中的那位表小姐。
如今偌大的镇国公府就只剩下了两位主子,一位遗孀和一位失怙少女。
祁二娘听得吴顺的劝,赶紧说:“姐夫说得对,这事情确实急不得,可不能给三妮添了麻烦。”
“周老夫人会住上一阵子,若是姨妹跟着来了,我们总能见着的。”吴顺干巴巴地安慰道。
祁二娘有些焦虑地说:“贵人规矩重……求菩萨怜悯,好歹让我见见那可怜的妹妹吧。”她打算每天再多念上千遍佛号。众生皆苦,祁二娘不觉得自己苦,只想把自己念佛的功德都回向给妹妹们。
吴顺赶着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说完了来意,他就打算告辞了。
祁二娘赶紧说:“姐夫你再坐一会儿,你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呢!”
“不了,你姐在家里等着我。我急着回家。回见啊。”吴顺身手敏捷,扭身就跑出了院子。
祁二娘抱着糖罐子,要追也追不上,只好扬声喊着说:“姐夫!”
吴顺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很快就跑远了。
祁二娘叹了口气,回头对祁明诚说:“大姐夫回回这样,我本来还想给他煮个糖水鸡蛋的。”
祁明诚摸了摸鼻子。
祁二娘想起了一些旧事,说:“你莫要怪你大姐夫会对你冷淡。上回大姐掉了孩子,虽说你学堂里课业忙,但既然消息都递过去了,你怎么也该回来看看大姐吧?还是说,你也嫌大姐小产晦气?”
祁家大娘子嫁人后也一直没有生育,上次好不容易怀了,刚满三个月却掉了。据说,是因为祁家大娘子还做姑娘时,被继母虐待了,因着大雪天还要去小溪里洗全家人的衣服,硬生生冻坏了身体。
祁明诚赶紧说:“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那时是我不懂事,你只管看我以后吧。姐你要相信我。”原身太薄凉,想来祁家的姑娘们也不是没有看出过什么,只是她们对着家人总抱有一分宽容。
祁二娘嗯了一声。她回厨房里,把糖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高架子上。
赵大郎和赵母商量完事情,把全家人都聚在了一起。自从赵二郎牺牲后,家里的日子确实变得艰难了一点。首先,没有了赵成义的那份饷银,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其次,给老太太治病和给赵成义结亲都花了不少的钱,家底子自然就薄了。赵家又没有田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需要好好合计。
祁明诚虽然刚刚才成为赵家人,但也获得了旁听的资格。
眼看着赵三郎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赵大郎直接不给三弟开口的机会,道:“我已经和娘商量过了,三弟、四弟还是要继续去学堂念书的。我以后就一门心思留在家里了,咱们做豆腐卖吧。”
做豆腐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自己家里做了豆腐,拿出去卖。但是,做豆腐的技术含量不高,村民们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所以豆腐是卖不出高价的。再有一个,乡下人的消费能力低,赵家做好了豆腐,若是放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来买,那基本上就是卖不出去的了。他们要卖,就需要有人挑着担子,去附近的几十个村子里叫卖,然后东家买走一块,西家买走一块,这样才能够把豆腐都卖出去。
这就相当辛苦了。
首先,需要有人大半夜就爬起来做豆腐,这样才能保证新鲜。磨豆子、煮浆、压豆腐等都需要时间。其次,需要有人挑着豆腐去叫卖,这个村子里走走,那个村子里走走,说不定一走就是一整天。
买豆腐的都是哪些人?有人忽然想吃豆腐了,需要一块炒菜,又觉得自己做太麻烦了,才会买上一块。可是,哪有人会天天想吃豆腐?为了能把豆腐都卖出去,可不是需要多去几个村子转一转吗?
卖豆腐赚的就是一个薄利多销,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
赵大郎也知道这会很辛苦。但现在母亲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抛开家里去打短工了。再有一个,他和祁二娘成亲已有两年,若想要孩子,就更不能再聚少离多了。
为什么不把豆腐供给镇上的酒楼呢?或者在镇上摆摊子卖呢?
祁明诚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酒楼方面肯定已经有固定的买豆腐的渠道了,赵家根本插不进去。至于摆摊,别看梨东镇底下大大小小的村子有几百个,并且梨东镇的地理位置不错,旱不着涝不着,老百姓的日子不算太难过,但其实大家的消费能力并不高。镇上的商户几乎都是世代做生意的,有他们在,市场早就已经饱和了。
毕竟,小农经济的特点就是自给自足。
除了像盐这样的必需品,老百姓们早就习惯自给自足了。
祁明诚想了想,说:“豆腐家家都会做,那其他的豆制品呢?我知道咱们这儿的人几乎都会做豆腐乳,可还有腐竹、千张、素鸡、香干、辣豆腐、黄豆酱油……总之,我们可以做别人不会做的。”
祁明诚说的腐竹等东西,并不是说它们在景朝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而是梨东镇的人还不会做。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很多东西是传不了那么广的。
梨东镇的人会做豆腐,会做豆腐乳,但也只是这样了。
赵大郎猛得看向祁明诚,问:“阿弟,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
祁明诚说:“这都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他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可能不太会做黄豆酱油,毕竟那个需要发酵,要注意时间和温度,新手估计不太容易做成功,但其他的几个,他都会做。
腐竹,说白了就是油皮的豆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