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夹着雨水从窗户飘进,江子笙刚还热乎乎的身子,此时身体如被灌进了一道冷风。
茅屋很简陋,到处都在漏雨,只有一小块地方还是干燥的。
江子笙立即缩进了那块干净的角落,将药包放到了一旁,听着来势迅猛的急雨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江子笙喃喃自语,愁眉不展,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这所简陋的屋子。
看样子很久都没有住人了,那张木床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咦……那是什么
江子笙见门后堆了一个大包裹,立即走了上去,将其解开……
“哈,竟然是药!”
江子笙看着满满一大包裹的药材,顿时双眼发亮,立即翻看起来,这里面有一部分都是治疗鼠疫的药材,还有其他伤寒杂病的。
江子笙又将屋子扫了遍,终于确认,这个地方就是之前大夫的居所。
“看来他们对鼠疫其实也有一定研究了,只是还没配出药方。”江子笙看着木桌上那张还没写完的鼠疫药方,撇了撇嘴。
“有人吗,有人吗?”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江子笙立即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是一个衣着残破,蓬头垢面的男人,在看到江子笙的时候,微愣了下,拍门的手还放在半空中。
江子笙看他面色发红,唇角干裂,立即让他进了屋。
“你是新来的?”男人看了江子笙两眼,就着滴漏的雨水抹了把脸,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我是从华都来的大夫。”江子笙朝他扬了扬嘴角,看着他在张口接雨水解渴,连忙道:“你别喝这种水,我有干净的水。”
男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天上的水怎么会不干净。”
江子笙一时半会也跟他说不清,从水囊中倒了些水给他,“这是我的水,你喝吧。”
“我反正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还是你留着吧。”男人的手满是冻疮,看江子笙那双细皮嫩肉的玉手时微愣下,并没有接。
江子笙二话不说直接将水放到他的手上,毋庸质疑地道:“喝吧,我在这是不会让你死的。”
男人呵呵笑了笑,看着江子笙的眼神如同是在看稀罕玩意。
江子笙有些不自然低下头,避过他的目光,随意地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了?你的朋友呢?”
男子抿了抿唇,看着干净的水动了动喉结,低哑地开口:“他们都死了。”
江子笙在这半天已经听了无数次死字,她抱歉地笑笑,拉过男子的手,一边替他探脉,一边寻话家常。
“我姓江,你叫什么?”
“我姓夏名流觞。”夏流殇望着江子笙放在自己脉搏上的纤手,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怎么感觉这个江大夫的手比女人的还要好看,看着他手指轻轻弹动着,让他的心都跟着一起悸动。
江子笙正一心都在夏流殇的脉象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其他的异色。
显示屏给出的信息并不是鼠疫,而是普通的高烧而已,江子笙怕系统出现错误又连着探了两次,依旧是高烧。
夏流殇看到江子笙微皱起的眉头,心蓦地一紧,又勉强的扯起笑容:“江大夫没关系的,我知道这病多难治。”
“你不是瘟疫。”江子笙收回手,目光恢复了一片清明。
“什么,不是你瘟疫?”夏流殇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又带着丝不确定,“你确定吗,我真的不是瘟疫?”
“嗯,你只不过是普通的高烧,待会我给你扎两针再熬些药,明天应该就可以好了。”江子笙从门后的包裹中选了几样退烧的中药,就着屋子里的土胚小灶生起了火。
夏流殇此时还沉浸在喜悦当中,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看到江子笙在生火连忙跑过去帮忙。
“你现在有病在身还是不要瞎折腾了,去把那张木床收拾下,躺会吧。”江子笙一边阻拦他,一边将草药丢进陶罐中。
夏流殇看江子笙这般细心地照顾他,脸色微窘,也不好意思躺下,便靠在土墙上跟着江子笙唠嗑。
原来夏流殇是夕颜城富商夏员外的独生子,为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四处游学跟人吟诗作对。
这次他得知夏员外得了瘟疫便从千里迢迢的地方赶回,谁知才进夕颜城连夏员外的面都没见上,夏员外便撒手人寰。
他承受不了失去亲人的打击,直接病倒,后来有人传他得了瘟疫,便被带到了这。
来到这以后,他每天也是浑浑噩噩的度日等死。
虽然疫区进来的都是瘟疫的人,却也有些症状轻缓的,他们怕夏流殇将病气传染给他们,便强行将他轰走。
他在辽阔的疫区到处跑着,慢慢的头脑竟恢复了清醒,再之后便遇到了江子笙。
听完夏流殇的所述,江子笙不由得一阵唏嘘,也多亏了那些人赶走夏流殇,不然他跟他们呆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被传染上。
想着,想着……江子笙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心里又说不上来。
药罐的水已经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看着沸腾的药水,江子笙脑中灵光一闪,只要蓦地看向夏流殇:“这里的人除了你都确定得了瘟疫吗?”
夏流殇听江子笙这么一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些大夫根本确定不了谁得了瘟疫,整个西南凡是在这个时候生病的人,都送到了这里。”
江子笙手忽然一抖,险些没有将手中的药罐丢地上。
她很愤怒,想到之前那些被烧死的无辜百姓,整个心都开始抽痛起来。
那可是一条有一条的生命,有的甚至是出生没几个月的孩子。
“是谁下命令?”江子笙说这话的时候,整个身体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颤抖。
“当今皇上啊。”夏流殇很奇怪江子笙会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
仁宗帝吗?江子笙冷冷的勾起唇角,阴戾地笑了笑。
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视人命如草荠之外,还会有谁?这样视子民如蝼蚁的帝君,废了也罢!
夏流殇看着江子笙突然变强的气场,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他怎么感觉江大夫这个样子好像要吃人……
“江大夫,药……”夏流殇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啊,好。”江子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出一个开水烫过的陶碗倒了满满一碗药。
夏流殇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此时看药都是双眼发光,虽然味道苦涩,却依旧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江大夫,这是我这段时间过得最舒坦的一天。‘”夏流殇抹掉嘴角的药渍,不拘小节的笑道。
江子笙心不在焉的扬了扬唇,目光透光窗户越下越大的雨幕,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
县令府衙,任锦轩一醒来便睁开了玲珑剔透的双眸,摸着还有些刺痛的脖颈,眸子镀上一层薄薄的冷光。
“江大夫呢?”任锦轩从房中出来一把拎起喝得津津有味的李广,目光锋利如刀。
“世子,世子殿下,你,你醒了?”李广惊骇地看着任锦轩,半天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本君问你江大夫呢?她去疫区了?”
任锦轩手用力一甩,肥胖的李广便如一条抛物线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砸断了三两张桌椅。
“咳咳……”李广喷出一口鲜血,惊恐的喘着气,不断的咳嗽?6 任锦轩向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慢条斯理地走到陈师爷身边,声冷如冰:“陈师爷,现在,立刻,带本君去疫区。”
第147章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由于之前淋了雨夏流殇浑身上上下下的都是湿哒哒的,衣服拧一拧依旧可以拧出水来。
看到江子笙土胚灶上的火烧的旺旺的,寻思江大夫虽然一副女相,但身体毕竟也是个大老爷们,便放下心中的拘谨,三两下将外衫脱下来,赤膊来到灶边。
江子笙瞄了眼他那瘦不拉几的排骨,又索然无味的转头烤火了。
夏流殇毕竟也是个公子哥,心里还是有几分矜持的,看到江子笙那明显不屑的目光,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自尊心受挫了……
烤着烤着,夏流殇发现裤子也贴的难受,见江子笙没朝这边看,便悉悉索索地解裤带,准备也取下来烤烤。
“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江子笙反身便看到夏流殇解裤腰带的猥琐动作,手中刷一下便出现了五根闪闪发亮的银针。
夏流殇直接吓的变了脸,紧紧了嗓子,双手放到裤腰带上,系也不是,脱也不是。
“江大夫,我不过是想烤下裤子,这湿的,难受。”夏流殇耷拉着一张脸,双手放下裤腰带做出防卫的姿势,“咱们都是大男人,我怎么会对你耍流氓。”
江子笙面色尴尬,讪讪的收回银针,扬了扬脖子,瞟了他一眼,“大男人又怎么样,大男人也不能当众脱裤子。”
“这怎么是当众呢,这里就只有你我两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夏流殇挽起裤脚拧了一把水出来,略带委屈地看着江子笙:“江大夫您看都湿成这样了。”
“我管谁知不知,总而言之,你不能在我面前脱裤衩!”江子笙直接视而不见,又亮出了手中的银针。
“行行行,只要您别动武,想怎么的都成。”夏流殇怪异地看了江子笙一眼,这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洗澡的都多了去了,他不过是脱个外裤而已,这个江大夫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江子笙可不管他怎么想,虽然夏流殇现在生病发着高烧,但是她已经给他喝了药,等会在火边烤一下便可以了,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就算他因为湿裤子反复发烧,江子笙也保证药到病除。
“这场冬雨下来,怕又得病下不少人。”夏流殇见气氛有些压抑的难受,便开始没话找话。
江子笙嗯了声,将身子挨得火堆近近的,漂亮的眼睛倒影火光,如同镀上了一层浓浓的金色。
她现在只希望雨快点停,这样她就能够早点将西南疫区的人治好,然后回华都,看看奶娘和唤春当然还有师傅和小九。
但是她不知道师傅有没有将小九从药尊堂带回来。
想着小九那张冷酷的清秀小脸,江子笙嘴角的笑便又多了一分。
“江大夫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夏流殇看到江子笙高兴起来,立即狗腿地道。
江子笙白了他一眼,神情恹恹地道:“夏流殇你不会是假装发烧骗我草药的吧?”
夏流殇立即摇头,伸出手掌对天发誓:“我夏流殇若是欺骗江大夫,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轰!”
好巧不巧,就在夏流殇说罢之后,一道炸雷凭空响起,惊得他是连跑带跳地滚到了木床上。
“哎呀,妈呀,老天爷您可不能冤枉人啊,咳咳……咳咳……您没看到我都快病入膏肓了吗?”夏流殇拿起一堆禾草盖在头顶,很是滑稽。
“哈哈……”江子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没觉得打雷多可怕了。
“很开心嘛?”
一道突兀低沉男声传来,江子笙循声望去便望到了任锦轩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任锦轩一眼便扫到了打着赤膊的夏流殇,清透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
“呵,才一天不到又找了个,嗯?”任锦轩走到江子笙面前,动了动略微僵硬的脖子,怒气愠在眸子中,似要喷薄而出。
女人……竟然敢伤他,还背着她跟别的男人亲密……连衣服都脱了?很好……
“任锦轩,呵呵……”江子笙嘴角抽抽心中忐忑,连连后退,双手挡住胸前,眨了眨双眼:“误会,都是误会……”
“既是误会,那你便跟本君解释解释。”任锦轩的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还在不停的往下淌着水把刚烤暖的小屋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湿气,他一手指着夏流殇,宽大的袖袍扫出一袭冷风,“你,滚出去。”
夏流殇在夕颜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也算有财有势,无论走到哪里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如今他竟然在任锦轩面前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勇气,只有臣服。
“不准。”
夏流殇还没起身,江子笙的话便到了。
他是她的病人,如今发烧还没好,外面刮风又是雨夹雪,出去无疑是找死。
“嗬。”
任锦轩脸上的寒意又增了几分,江子笙竟然为了别的男人公然反抗他。
他一醒来得知她只身前往疫区之后,第一时间就来找她,马车没有他的脚程快,为了早些确定她是否安好,他一路上都是轻功点地,耗尽内力。
带到疫区他根本不知她究竟在哪,他到处寻找,撞开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为了找她,狂暴的雨雪拍打在脸上他都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终于他找到她了,可是她呢!
她在一所破屋子里跟另外一个男人谈笑风生!为了另外的一个男人忤逆他,违背他!
任锦轩只觉得心口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不断的在往外冒着鲜血。
他来这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那个碍眼的男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任锦轩五指紧紧地揪在一起,克制住杀人的冲动。
“打扰了。”
任锦轩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幕……看也不看江子笙一眼。
冰冷的雨水如一把把的尖刀从天而降,似要戳进任锦轩的心坎里,他大步走在草地上,脚上带起的污水将他那身清逸如仙的白衣溅上了多多晕黄的花。
他扬起高贵的头颅任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胸襟,尖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只觉得眼睑处有了一丝温热。
这一次,就算是打雷她也不会惊慌的撞进他怀里了……
呵……这就是心痛吗?
原来他在江子笙面前,与任承泽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任锦轩睁开被打湿的双眼,扯起一抹苦涩的笑,用力地踏着雨水越走越快,似要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
雷声与他的嘶吼声混着在雨水之中,如同一曲葬歌。
江子笙此时还愣在原地,看着打开大大的门,任由屋外寒风一波接着一波袭进。
“江大夫?”
夏流殇算是看明白了,刚来的贵公子一定喜欢这个江大夫,因为看到自己跟江大夫在一起便吃醋跑了出去。
不过按常理来说,此时江大夫不也应该紧跟着跑出去吗?怎么还傻不拉几的愣在这里?
哎……或许这个江大夫是怕自己看穿他有龙阳之癖的爱好,所以才犹豫不决的吧。
夏流殇语重心长地从木床上爬起,轻轻地拍了拍江子笙的肩,一副我能理解的表情:“江大夫赶快去找他吧,这个地方瘟疫横行,稍有不测便会危及生命。”
江子笙听到夏流殇的话,猛然醒悟过来。
她不让任锦轩来这就是怕他感染上瘟疫,怎么看他跑出去,自己还傻站着。
江子笙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在屋子里拾起一个破草帽便追了出去,雨水不一会便将她整个身子拍湿。
“任锦轩,你在这哪?任锦轩!”江子笙一边跑,一边抹着脸上雨水,寻着任锦轩身影。
足足跑了四五分钟,江子笙依旧没看到任锦轩。
“早知道就该跟小九学学轻功。”
江子笙双手撑着颤抖的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暗骂自己没用。
在雨中停歇片刻,江子笙的身子都冻僵了大半,活动了下腿脚,再次向前奔去。
“任锦轩不要闹了,出来吧,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江子笙声嘶力竭的喊道,可惜回答她的并不是任锦轩,而是唰唰的雨水声。
砰!
万千分之一的狗血剧情发生到了江子笙的身上,她被草地绊了个狗吃屎,脚还被扭伤了。
可这个故事情节并没有按套路往下走,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并没有出来扶她。
江子笙狼狈的爬起来,将嘴里的泥吐出来,任冰冷刺骨的雨水冲洗着她的脸。
由于她太冷了,双脚早已被冻得麻木,所以扭伤了根本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麻木。
她支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着,喊着,即使声音嘶哑,即使脚踝肿的跟猪蹄没区别,她也浑然不知。
终于……她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上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
老天并没有看江子笙可怜而停止下雨,依旧冷漠无情的拍打着她瘦弱的身子,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